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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露尖尖角

听了蒋熙元的话,冯步云觉得后脖颈子直进冷风,勉强笑了笑:“真凶落网,那李二平自然就是蒙冤了的,蒋大人何须再伸冤呢?”

蒋熙元看了看他,忽然收起笑容,一字一字地道:“我说的是,李二平冤死狱中之事!”

冯步云张了张嘴:“她……于狱中自尽,确是冤死。”

蒋熙元冷笑了一声:“冯大人稍安,下官还要去请一个人过来。”说完他便向刘起使了个眼色,刘起转身出去了。

冯步云擦了擦汗,看着蒋熙元站在堂中气定神闲的样子,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不停地重复:完了完了完了……

两盏茶的工夫,刘起回来了,跟在一个中年人后面,待走近,冯步云一看是刑部尚书钱鸣昌,不禁浅浅地松了口气。

这钱鸣昌也是吴宗淮一党的,说话办事都慢条斯理的,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轻易不得罪人,冯步云看见他安心了不少。可他却看不出钱鸣昌要比他精明通透得多,不然刑部尚书的位置他这么多年如何坐得如此稳当。

苏缜要收拾吴宗淮,钱鸣昌看得透透的,不然他又怎么会答应蒋熙元走这一趟。这可是他与吴宗淮划清界限的好机会。

“钱大人,您怎么来了?”冯步云从公案后走下来迎了过去,堆了一脸的笑容。

钱鸣昌点点头:“是啊,我怎么来了……”说完也不再多看冯步云一眼,径直走到堂上公案后坐了下来。

冯步云有点发蒙,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呆呆地在堂中站着。

钱鸣昌慢条斯理地把案上的东西整了整,又拿起惊堂木掂了掂,头也不抬慢悠悠地说:“我们蒋侍郎说有一桩冤案,因着冯大人有涉案嫌疑不便审理,便将本官请了过来。按说呢,这案子该是到刑部大堂去的,不过他说今早还有别的案子,就干脆不折腾了。本官就凑合用用你这府衙大堂吧!”

说完,钱鸣昌端起官威,睡不醒的双眼忽而精光一闪,高高举起惊堂木啪地一摔:“升堂!”

夏初险叫出一声好。

这惊堂木的节奏摔得真好,有点说书的范儿!

钱鸣昌看了蒋熙元一眼:“击鼓鸣冤者何人?因何事状告何人?”

蒋熙元低头一拱手:“下官刑部侍郎蒋熙元,因莳花馆杂役李二平于府衙监牢被人杀害一事,状告京兆尹冯步云制造冤狱、纵下行凶!”

“冯步云,蒋熙元所言之事你可认罪?”

“我……我没有啊!”

“好!问案!”钱鸣昌干脆利落地宣布开审。

蒋熙元说了个“是”,转身对冯步云笑了笑:“冯大人别紧张啊。”

冯步云:“……”

“请问冯大人,那李二平是怎么死的?”

“在狱中自尽啊。”

“我是问如何自尽的?”

“吊……吊死的。”

“请问是谁最先发现李二平上吊身亡的?”

“是牢头曲宝三,他发现之后报给了赵捕头,我才知道的。”

“冯大人可曾让仵作验尸?”

“那是当然。李二平身无外伤,无中毒迹象,颈下勒痕明显,系外力所致窒息死亡。现场有李二平的裤腰带一根,与勒痕相符。验尸报告蒋大人要看一下吗?”

蒋熙元呵呵一笑:“是想看看的,烦请冯大人让人拿一下。同时我还想请曲宝三上堂来,有些事想要问问。”

“噢,那当然是没问题的。”冯步云指了人去拿卷宗,又让人到监牢去找曲宝三,自己则暗暗地想着李二平的死有没有什么漏洞。

上吊自尽,尸体已经被她家人领回去了,过了这么些天应该已经入土了。且不说开棺验尸这种事有多难,就算开了棺材,想他蒋熙元也验不出更多问题来。

这府衙的杨仵作是个老手,他并不知道李二平是被人勒死的,他验的是上吊,那就应该没有纰漏。

思虑及此,冯步云安了安心,状似闲散地四下看着。

不一会儿,李二平的验尸报告被呈了上来,紧接着那曲宝三就来了。曲宝三低着头快步走进来,往堂中一跪口中便道:“小的参见钱大人。”

蒋熙元对冯步云笑道:“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一进门就知道今天上面坐的不是冯大人您了。”

钱鸣昌轻哼了一声:“堂下何人啊?”

“回大人,小的西京府衙监牢牢头,曲宝三。”

“噢——那李二平自尽是你最先发现的尸体?当时情形如何呀?”

曲宝三撑在地上,抬头道:“那天是小的当值,早起巳时不到,赵捕头便过来找李二平,说她杀死龚元和的案子已审理清楚,判秋后处斩。后来小的送赵捕头出门,与他在门口聊了几句,然后小的就在监牢门口处坐着了。中午放饭的时候还没事,下午有人来探监,小的带人进去后在里面绕了一圈,就看见李二平已经吊死了。当时那个来探监的也看见了,吓着了。”

“噢——那李二平听到宣判后是何反应啊?”

“呆住了吧,然后就号啕大哭,使劲地拉牢门说自己冤枉。不过这种事小的见得也多了,不喊冤的很少,也就没在意。”

“啊,那既是觉得冤枉,又何来畏罪自杀一说呀?”钱鸣昌慢悠悠地问。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她喊了一会儿就没动静了,中午放饭的时候她倒是挺安静的,估计是知道喊也没用了吧。”

“噢——那你发现她上吊时,她的牢房里有什么异常啊?”

“异常地臭。牢房里没有凳子,她是把恭桶翻在地上踩上去的,所以很臭。”

钱鸣昌点了点头,又看向蒋熙元:“蒋侍郎啊,本官听着倒没什么漏洞,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听钱鸣昌说完,冯步云满意地笑了一下,挺了挺脊背。

蒋熙元正专心地翻看验尸报告,听见钱鸣昌叫他才抬起头来,学着钱鸣昌的口气说:“噢——下官想看一下那个恭桶啊。”

钱鸣昌撇撇嘴:“去吧,找人把那恭桶洗干净了带上来。”

恭桶拿上来,蒋熙元又要了把尺子,将那恭桶的高度量了量:“恭桶高一尺四寸。”说完又看看曲宝三,说道,“那李二平好像没有你胖。”

“是,但小的也不算胖。”

“腰围多少?”

“二尺四。”

蒋熙元点点头,又把手里的验尸报告扬了扬:“这报告中写着,李二平身高五尺。我姑且算李二平也是二尺四的腰围,裤腰带再长一些算作三尺,对折后是一尺五寸,而恭桶的高度一尺四,大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钱鸣昌皱了下眉头:“本官算学不好,你就直接说吧。”

蒋熙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呈了上去:“这是下官从工部找来的县衙监牢图纸,上面明确地写着,监牢梁距地面九尺。”

冯步云已经依稀觉出了问题,脑门儿上的汗又下来了,双腿直打战。

蒋熙元扯着嘴角冲他一笑:“冯大人是不是算学也不好?没事,下官与你细说一下。”

“梁高九尺,裤带绕在梁上对折垂下,不算房梁的直径也只有一尺五寸的高度,那么裤腰带打结之后距离地面就是七尺五寸。李二平身高五尺,加上恭桶的高度一共是六尺四寸,就算她踮了脚再加上三寸,也不过六尺七寸而已。”

蒋熙元比画了一下:“差着将近一尺啊!这还没除去脑袋的高度。冯大人,您说,李二平是怎么把自己的脖子吊上去的?”

冯步云汗如雨下,扯着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哑着嗓子挣扎道:“这……这得问曲宝三,人,人是死在牢里的。”

跪在堂上的曲宝三一听就急眼了,对着钱鸣昌大声地喊冤道:“大人,小的不知道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看见李二平在牢里吊死,就……就……”

“就什么啊?”钱鸣昌问他。

曲宝三只犹豫了一瞬,便斩钉截铁地说:“大人!人是赵捕头杀的。那天下午他到牢里来,说冯大人交代他有事做,等他出来小的再进去看时,那李二平就死了!”他回头指着冯步云,“钱大人明鉴!行凶者是赵山,指使的人是冯步云!小的冤枉!”

“胡……胡言……”冯步云话说了一半,胸口一梗眼睛一翻,竟当堂昏了过去。

曲宝三利索地出卖了冯步云和赵山之后,对着钱鸣昌一通磕头:“大人明察!小的个子不高,小的也够不着那绳子的!杀人之事真的与小的没有关系,小的就是知情不报而已,小的认罪,认罪……”

“你不是说都会喊冤吗?你怎么不喊呢?”钱鸣昌慢悠悠地调侃了曲宝三一句。

“小的不冤,小的知道错了!”曲宝三回答得很正经。

“噢——”钱鸣昌挠了挠自己的鬓角,“那本官就结案了。”

“冯步云制造冤狱、纵下行凶,夺去功名押监候审;曲宝三包庇罪犯、提供伪证,入监三年;赵……赵什么来着?”

“赵山,赵山。”旁边的主簿颤巍巍地接了个话茬儿。

“赵山故意杀人且知法犯法,收监,待刑部审核后从重论罪!”说罢,把惊堂木再次高高举起,“啪”的一声落在案上。

“退堂!”

堂外听审的百姓集体叫好,巴掌拍得山响:“钱大人英明!蒋大人英明!”

蒋熙元一脸笑容亲和地回身,招手示意,点头微笑。角落里有人看不下去他那副得瑟的样子,转身退出了人群。

“公子,奴才觉得,这审案子比戏台上的戏都好看。”安良跟着苏缜走出来,撩开马车的帘子伺候苏缜上了车。

苏缜把头上的风帽掀开,有些冷淡地说:“戏?这是真真切切的几条人命。”

安良噤了噤声,低眉顺眼地道:“奴才失言了。”

苏缜放下车帘子:“回宫,下面该是朕的事了。”

景熙元年二月十八日,京兆尹冯步云因制造冤狱、指使下属杀人,且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御批判处秋后问斩。

尚书令吴宗淮在冯步云收监入狱后,主动上表请罪,力责自己用人不察,吏治考核过失严重,有懒政之过,且治家不严,宽纵内侄跋扈乡里,自请辞去尚书令一职,致仕回乡闭门思过。

苏缜没想到吴宗淮会直接致仕了,却也觉得他还算个聪明人。不过苏缜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面上,他肯定了吴宗淮多年来为朝廷效力的功劳,私下里却让人给了他一木箱的折子,从仁宗朝到如今的都有,都是弹劾吴宗淮的折子。

这里面大事小事都有,有真事也有不少是捕风捉影,其中一些是已经被先帝驳回去的,也被苏缜翻出来填进了箱子里,沉甸甸的十分有震撼力。

吴宗淮看见这堆东西气得够呛,觉得这少年皇帝根本就是地痞风范!不讲理。

吴宗淮的名声被搞臭了,权力被收回了,党羽被打散了,但苏缜明显觉得还不够,不然不会在他自请致仕之后,又压上这箱子东西来。

最后,吴宗淮顿悟,忍痛上交了自己在京积累多年的财产,总算是换来了苏缜点头允他回乡。苏缜也算是念他为朝廷效力多年,且有助自己登位的一份功劳在,没切了他老家的那一份田产房产。

闵风后来报说,吴宗淮是一路骂回老家的,苏缜听了也只是笑笑。权力稳当了不少,国库充盈了不少,民心大快了不少,骂就骂吧。

冯步云倒了,京兆尹一职便空缺了下来,苏缜将这顶官帽直接抛给了蒋熙元:“官至三品,也算个大员了。”他对蒋熙元说。

“臣多谢皇上。”蒋熙元撩袍跪拜,拜完了又道,“臣有个想法,想问问皇上看合不合适?”

“你说。”

“府衙中尚有捕头一职空缺,按道理该由京畿或外省调用捕头,但臣以为用人应不拘一格,择能者……”

苏缜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区区一个捕头难道也要朕帮你任命不成?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走到榻前坐下,抿了口雪顶岩雾茶,又让安良给蒋熙元端了一盏。

蒋熙元揭开茶盖看了看,又嗅了嗅,赞道:“这雪顶岩雾茶果真是茶中极品,叶片舒展如嫩芽方采,茶汤碧绿清亮,闻香有寒松清冽之意。”说完,他又抿了一口,一脸的陶醉,“入口微苦而回甘,生津醒神,香气淡而悠长。好茶。”

蒋熙元说完自己笑了:“臣品茶也就这两把刷子,倒想听皇上说说。”

苏缜捏着茶盖在碗口抹了抹,却道:“很香,好喝。”

蒋熙元一愣:“这……”

“朕也觉得用这两个词来品岩雾茶太过粗陋,可细想起来,真是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佛家三境界中,最后不也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吗?”

“看来皇上最近参佛颇有进益啊!”蒋熙元半懂不懂,顺嘴拍了个马屁。

参佛?苏缜无奈,他不过信口胡诌。谁让他最近一喝茶脑子里就剩这俩词儿了呢。当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想到这里苏缜突然坐起身来,暗道不好,自己答应了过几天要把那什么片还给夏初的,这事情一多竟然给忘了!

“皇上,您这是……”

“你去忙你的吧。”苏缜挥挥手把蒋熙元给轰走了。

蒋熙元走马上任京兆尹一职,准备任命夏初为府衙捕头。而他的忠仆刘起,此时也抛弃了刑部的大好前程,非要跟着到府衙来,说比起整理卷宗,他觉得还是查案更有意思一些。

蒋熙元手下还有个师爷的空缺,这下,将刘起与夏初两厢一比较,倒让他心中犹豫了起来。

夏初做捕头显得有些过于稚嫩了,而刘起做师爷……似乎名不副实。换一下可能更好一些。

但夏初本人更倾向于做个捕头,毕竟她的梦想是做警察而不是文员。她见蒋熙元犹豫,便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就帮蒋熙元下定了决心。

“我的字写得太丑了。”

于是,年方十六岁的夏初成了府衙历史上最年轻的捕头。刘起则做了个名不副实的师爷,大多时间的工作还是整理卷宗。

刘起有点后悔了,可惜晚了。

夏捕头接下任命的第一个工作便是为李二平申请赔偿金,蒋熙元坐在她对面,不解道:“什么赔偿金?洗冤的告示已经张贴了。”

“那有什么用?”夏初蹙眉道,“怎么?你们平反冤案之后没有任何补偿行为吗?”

“以前倒是有相关的规定,但下面的百姓很少有知道的,所以刑部批准发放的抚恤银两多被官差吞了,地方上尤其是。先皇在世时索性就撤了这一条。”蒋熙元想了想,“夏初,你说‘你们’是个什么意思?”

“所谓‘你们’,就是指当官的。”夏初垂着眼继续道,“嗯,我还没适应身份。”

“你倒是知道有赔偿金一说……”蒋熙元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下颌,问夏初,“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初表情严肃地敲了下桌子:“大人,这是人之常情!”说完起身走了。

蒋熙元看着她的背影撇了下嘴,心说:又来了!他凭什么总能把这些搪塞之语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傍晚,蒋熙元便接到了夏初呈报的正式公文,纸头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关于冤案平反后赔偿金发放必要性的研究报告。

蒋熙元挑了挑眉毛,心说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下午他又研究出什么来了?

夏初写了不少,再加上她的字大大小小的,不规整,所以倒有厚厚一摞。蒋熙元翻了翻,对她这几笔字有点怵头,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耐下性子看起来。

看完之后,蒋熙元长舒了一口气,揉揉额角把刘起叫来了。

“这份东西誊抄一下我要上报刑部。”

刘起一看脑袋都大了:“少爷,为什么要我誊抄啊?”

蒋熙元瞄他一眼:“你是师爷。”

刘起苦着个脸说不出话来。蒋熙元啧了一声:“你下面不是还有两个主簿吗?”

“对!”刘起一拍脑门,呵呵笑道,“刚上任还不熟悉,忘了,忘了!”

两个主簿拿到夏初写的报告,惊慌失措:“刘师爷,这,这什么东西?”

“问那么多干什么,抄!”

报告呈上刑部后,蒋熙元担心那边程序太慢,便寻了个机会跟苏缜提了一下。苏缜那边听说是夏初写的,来了兴致,想看看那小子又在胡诌些什么,便找钱鸣昌把这份公文给要了过来。

出乎苏缜意料的是,这篇报告写得有理有据,并不是什么胡诌出来的。

夏初先是说废除赔偿金制度属于因噎废食,错在官吏贪图银两,却反而要无辜百姓承担后果。

接下来又说了赔偿金对安抚民心、稳定社会治安、肃清吏治的好处。后面还给出了一系列赔偿金金额计算的方法、发放监督机制之类的建议。

苏缜看完后龙心大悦,着刑部研究之后两日之内拿出实行办法来。钱鸣昌当然明白个中利害,领下任务风驰电掣地回刑部开会去了。

苏缜给刑部安排完了任务后,又拿出夏初的那张照片看了看,叫了安良出宫参禅。

可这一次,苏缜在云经寺的禅院里喝干了一壶茶,却只等到了安良只身回来。

“皇上,夏公子今儿来不了了。”安良说得很小心,毕竟他还没遇到过放皇上鸽子的人。

“怎么来不了?是病了还是有事?”

“倒是没病,奴才去的时候听说……”安良顿了顿,“夏公子跟人打架呢。”

“打架?他跟谁打架?”

“他手下的一帮捕快……”

这事儿,还要从这天早上说起。

夏初穿着捕快的新衣裳,意气风发地到捕快房里准备拉人出来开会,烧一把新官上任的火。

结果,到了捕快房却看见只来了三个人,而且还都懒散地在那里趴着补觉。夏初喝了一声把他们叫醒,这三人却只是抬眼瞄了瞄夏初,仍旧歪在椅子上,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

夏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帮人做捕快都有日子了,年纪又比她大,不服她也在情理之中。不待见她,她还能忍,但用这副德行对待工作,她忍不了。

“其他人呢?”夏初沉着脸问道。

“吃早饭呢吧,这才几时?”其中一个捕快伸了个懒腰。

“府衙几时应卯?”

那捕快扑哧一笑:“应卯应卯,卯时上工呗。你这么较真儿干什么?反正早起也都没什么事,晚上一刻两刻的又能怎么着?”说完也不再理夏初,与旁边的人聊起天来。

夏初握了握拳头,转身出去叫了个主簿过来,与她一起站在捕快房门口等着,将迟到的人的名字一一记下。

等捕快都来齐时,已经快接近辰时了,夏初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转身一脚踹了门进去。屋里的捕快们都在聊天,被夏初踹门的动静惊得安静了片刻,转瞬又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夏初问了一句,仍是没人搭理。她冷笑了一声,“没关系,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她把主簿记下的迟到者名单拿了过来,一个个的名字念下来,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从今儿开始,凡卯时未到者,扣除三天俸银;凡每月迟到三次以上者,扣除当月全部月钱。这是我夏捕头的规矩。”

夏初说完,屋里静默了一瞬,随即就炸了锅。

涉及钱,这事儿可就大了!

屋里的一干捕快,除去按时上工的那三个暗自窃喜作壁上观,其余一帮人呼地拥过来把夏初围在门口,叫嚷得差点把房顶掀了。

夏初被他们吵得耳朵直疼,但嚷不过他们,便顺手抄起捕快房里的茶壶“砰”的一声砸在了他们脚前,吼道:“衙门卯时上工,你们中有谁是不知道的?给我站出来!”

几个捕快面面相觑了一下,有一个中等个子的分开人群站了出来,斜着膀子站到夏初面前:“怎么的?老子就他妈不知道!你算老几啊?毛都没长全的臭小子,还管起老子来了!”

周围人一片哄笑,也有几个人在嘈杂中跟着嚷嚷说自己不知道。

夏初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不紧不慢地问:“名字。”

那人不说话。

夏初嗤笑一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长全了毛也他妈是个包!”

那人被她说得一下就火了:“今儿他妈的不揍死你,老子的姓倒着写!”说完挥着拳头就过去了。夏初往侧边一闪,顺脚一绊。那人一拳挥出本就有个惯性,夏初这一绊使他的重心更是不稳,直接扑倒撞在了桌子上。

夏初把腿高高抬起,重重落下,“砰”的一声跺在了桌面上,正在那人的脸旁边。吓得那人眼睛都瞪圆了,咽了咽唾沫。

“名字。”

“王……王槐。”

夏初笑道:“难怪敢把自己的姓倒着写。说你是包,你还真就是。”

王槐被她说了个大红脸,气焰全无,悻悻地退到了人群外面。夏初扬起下巴,把一圈人挨个看了一遍,抹抹鼻子:“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她掸了掸袖口,“不是嫌我年纪小吗?不是觉得我没资历吗?行,凡不服我做这个捕头的,现在就跟我到武场去。咱们一对一地打,这个捕头,谁打赢了谁做!”

夏初说完转身大步出门。她穿越前刚升到散打高级段,加上又学过一阵子跆拳道,技术上应该是没问题的,但她毕竟是个女的,拼力气和体力自己是没戏的。

走到半路时,她回身看了一眼,跟过来的捕快还真不少,不过走在前面的只有五六个,便稍稍放了点儿心。看来自己刚才对付王槐那一下还有几分效果,这种气势震慑的招数,应该再用一用。

夏初一边走一边默默地在心中盘算自己是否打得赢,应该怎么打。

到了武场,夏初打量了一下那几个跃跃欲试的,最后指着一个块头最高壮的,说:“你不服是吗?过来!”

这大块头叫武三金,看夏初点了他,不屑地一笑,撸起袖子走到夏初面前一站,足足高出她一头半。武三金低头看着她,挑衅地扭了下脖子。

夏初往后退了两步,围观的捕快开始哄笑、喝倒彩。她没有理会,沉了口气,摆开预备的姿势,伸出一只手掌来冲着武三金勾了勾。

武三金吼了一声,冲过来一拳直捣夏初面门,夏初以脚为轴转身,原地跃起屈肘压打在武三金的后背上。

武三金仗着自己身体壮实,也合着夏初的力量小了一些,只是往前踉跄了几步,没倒。武三金迅速地转过身来一把把夏初的领子薅住就要往地上摔,夏初握着他的手腕,趁他上步脚离地面的工夫一绊。

武三金仰面倒下却没松手,夏初被他拽倒,眼看要摔在他身上时弯起胳膊来,借着下冲的力量狠狠地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武三金干呕着咳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夏初便在他脸上打了一拳:“不服是不是?”

武三金要把她推开,夏初便又是一拳:“是不是不服?”

“我……”

“服不服?”再加一拳。

“啊——”

“说!”

夏初下一拳刚举起来,武三金赶紧闭上眼睛:“服服服,服了服了啊!”

速战速决,满意!

夏初觉得差不多了,松开武三金站起来,甩了甩手。哪知刚迈出一步,武三金那边却一跃而起,从后面就要偷袭。夏初压低身子,一个后摆腿直接踹在武三金的下巴上。

武三金听见自己下巴“咔”的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站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偷袭?!”夏初喝了一声,奔过去,怒气冲冲地薅住武三金的领子就要开打,武三金大叫一声,抱着脑袋蜷起来,大叫:“不敢了!这次真服了!真服了!”

武三金揉着下巴老老实实地下了场,灰头土脸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夏初匀了匀气息,扫了一圈自己手下的捕快:“下一个!谁来!”

蒋熙元此时正在书房坐着看书,刘起兴冲冲地奔了进来:“少爷少爷!”

“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武场!武场那边打起来了!”

“谁跟谁打起来了,你这么兴奋?好歹是个师爷,稳当着点。”蒋熙元依旧看着书,眼皮不抬慢悠悠地说道。

刘起一挑眉毛:“咱们夏捕头和一帮捕快。”

蒋熙元把书一扔,噌地站起身来:“快快快!看看去!”

蒋熙元和刘起到了武场时,夏初正在跟一个叫许陆的捕快打。

夏初的计划是采取田忌赛马的方法,趁着自己体力充足,先把个头最大的打趴下,顺便也可以震慑一下其他跃跃欲试的人。别回头自己没被人打趴下,却累趴下了,那就太冤了。

她的计划还算成功,打趴下武三金之后,一众捕快的脸色和表情明显地发生了变化。夏初怀着侥幸的心理,真心希望一个武三金就能解决问题。

不过夏初没能如愿,武三金下场之后,又上来一个瘦小灵活的郑琏。力量一般但极其擅长偷袭的样子,能打着就打,打不着就满场地跑,把夏初给烦得够呛。

最后,她一脚把郑琏绊倒在地,直接扔出场去了。

而这个许陆,是第三个站出来的。

许陆个头不算很高,出场后一边热身,一边拿眼瞟着夏初。挥拳、踢腿,速度快、力道狠,一看功夫就强过武三金和郑琏,或许是捕快中功夫最好的一个。

而且,他一直等到没人再想挑战的时候才出来,未尝不是看出了夏初的盘算,这让夏初心理有点忐忑,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战。

蒋熙元和刘起过来时,夏初与许陆激战正酣,俩人打得一身一脸的土,都挂了点彩,倒也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少爷,要不要拦着点儿?夏初那小身板够呛啊。”

蒋熙元观察了一下摇摇头:“夏初坐到捕头这个位子上,下面的人不服他是肯定的,他要是过不去这一节,我就召他回来做师爷。不过你看那个大个子。”

刘起顺蒋熙元的手看过去,点点头:“被揍得不轻啊!”

“夏初还有两下子,再看看吧。他和许陆不一定谁会输。”

许陆的功夫是以拳见长,而夏初明显是腿更好用一些。腿的打击范围更远,力道也强,但毕竟踢起一脚比挥出一拳要多用更多的力气。

所以夏初现在已经累得够呛了,只能咬牙硬撑。许陆这一番下来,他以防守的时间居多,眼瞧着攻击不上去心里有些发急,这一急便也改了战术。

蒋熙元和刘起都是功夫不错的,一下便看出来许陆要坏菜。

“功夫不错,可惜不够冷静。”蒋熙元摇摇头。

正说着,就见许陆屈膝反弹原地跃起,往夏初面门一个侧踢。夏初一看机会来了,闪开自己的正面,不退反进地往前迎上,兜着许陆的裤裆就把他给扔了出去。

这招有点鸡贼,但是很有效。

许陆摔在地上,夏初冲过去,累得一屁股坐在他身上,故伎重施,举起拳头就要打。许陆双臂往自己面前一挡,喘着气道:“别打!我认输!”

“服了?不会偷袭?”

“不会!属下不知道您练的这是哪路功夫,但输了就是输了,偷袭的事我们正经习武之人不屑于做。”

“行!”夏初这才站起身来,顺便拉了许陆一把。

许陆下了场。夏初累得嗓子眼都是一股铁锈味儿了,却又不敢表现出自己已经亏力,站直了身子冷眼看着这一帮默不作声的捕快。

“还有谁?”夏初吼了一嗓子,声音嘶哑得喉咙生疼。

捕快们面面相觑,最大块儿的武三金和功夫最好的许陆都已经败了,谁还敢上?

夏初等了一会儿看没人应声,心里松了口气,指着武场中间:“都给我站过来!”

片刻后,许陆先走了过去,然后众人便纷纷跟上站在了武场的中间。

“站好!腰都给我挺直了!”

夏初负着手在他们面前沉默地走了两个来回:“打不赢,不丢人,但要知道自己的斤两,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吃的是哪碗饭!说说吧,你们是干什么的?”

夏初指了指武三金:“你说。”

武三金下巴很疼,咧了下嘴道:“捕快。”

“大点儿声!”

“捕快!”

“对!你们是捕快!不是市场摆摊的,不是饭馆跑堂的!你们晚一点儿,不是少一天收入,少上一盘菜的关系,你们身系的是一方百姓的平安!你们该是百姓受到伤害时最有力的依靠,是他们最大的希望!明白吗?”

“明白。”

“你们懈怠,罪犯可不会懈怠!你们穿着这身衣服拿着朝廷的俸禄,不是让你们混日子的,不是为了让百姓骂的!堂审冯步云的时候你们都看见了,堂外百姓的掌声你们都听见了,赵山之流的后果你们也都知道了,你们也想要那样的结果吗?”

夏初的目光扫过这帮比她年纪大不少的捕快,见他们的神色皆有变化,从最初的不屑和怀疑,变成了肃然、羞愧或是若有所思,觉得倒非一帮朽木。

她忍着嗓子的疼痛,再接再厉,慷慨激昂道:“我不需要你们有多听话,我想看见的是你们对这个职业的认同,是身为捕快的荣誉感、责任感,是你们维系一方平安的使命感!你们都给我记住,你们是捕快!都听明白了吗?给我挺直了腰板大声说!”

“明白了!”众捕快一凛,高声回答道。

夏初点点头,手指往地上使劲指了指:“都在这里站着,站直了!没有我的命令,谁要是敢离开,我就打得他连他娘都不认得!”

说完,夏初转身快步离开武场,刚拐出武场,便龇牙咧嘴地靠在了墙上。

“你可以啊。”蒋熙元慢慢地踱步过来,笑道,“怎么着,吃不消了?”

“水,给我水,要死了。”夏初有气无力地哼道。

蒋熙元上前把夏初搀起来,这次她真是累坏了,也没拒绝,由着蒋熙元把她扶回了书房。

夏初牛饮了半壶的温茶,这才缓过点劲儿来。蒋熙元看着她直乐,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去,用手指轻轻抹了她嘴角一下。

夏初猛地往后一退身:“干吗?”

“有血,这块肿了,估计很快就青了。”蒋熙元捻了捻自己的手指,觉得刚刚的触感十分柔软细腻,心说这小子也太细皮嫩肉了点儿。

“回头我敷一敷。先洗个澡去。”夏初咬牙站起来后却呆在了原地。

她往哪儿洗澡去?她没房没家,从莳花馆离开后现在住在捕快值班的房里,除了两张床啥也没有。

“蒋大人,捕头有分房福利吗?”

“啊?”蒋熙元一愣,“这倒是没有先例。捕快都是京城的人,都有家。要不你先住到我敦义坊的宅子去。反正我那儿房间多。”

那哪行啊!

夏初心道,我这洗澡上厕所的,还有那裹胸的布也要洗晒,回头大姨妈来了……之前都是李二平帮着遮掩,现在不行了。住你那里岂不是全露馅儿了?

“那怎么好意思,不方便,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蒋熙元热情邀请。

“我不方便。”

蒋熙元眨眨眼:“你不方便?”

“呃……这个……反正不方便就是不方便!”

蒋熙元不明就里,微微侧目。

“蒋大人,西京的房子贵吗?”

“看什么位置。城南那边的独门小院大概二百五十两能买下来,单进,不带花园。”

“我月钱多少?”

“捕头是每个月十两银子。”

夏初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心道这房子好便宜啊!二十五个月的工资就能在京城置处房产,而且还是独门独院!在习惯了北京房价的夏初看来,简直就是个白菜价!

“蒋大人,借我点儿钱,我要买房!”

夏初的报告被刑部拿去研究,按苏缜的要求,两天之后细则便出来了。不得不说,钱鸣昌这人虽然性子慢,但该快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含糊。

苏缜叫来了蒋熙元,将刑部的呈文给了他:“先由你这里试行一段时间,有什么问题也好调整,等顺畅了再下发不迟。”

“是,那样比较稳妥。皇上圣明。”

“不说这些虚词了。”苏缜心情甚好地挥了挥手,拿着蒋熙元之前递上来的报告走到榻前坐下,又草草地翻了一遍,笑道,“这回字写得倒是整齐了。”

蒋熙元讪讪一笑:“是啊,臣找府衙主簿给誊写了一遍,免得再污糟了皇上的眼睛。夏初的字,其实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苏缜微微一怔,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盅浅浅喝了一口:“这东西是他自己写的,还是你们商量着来的?”

“臣是真想有自己一份功,但确实是他自己写的。”蒋熙元悄悄地瞄了一眼苏缜的神色,半真半假地说,“臣愧对皇上啊!”

苏缜似笑非笑,捏着茶盖转了转:“不必这样说,你有你的好处。就像,任命一个杂役做自己捕头这样的事,不是谁都敢做的。很好,这是朕想要看到的臣子的样子。”

“皇上看得见臣的好处,臣铭感五内。”蒋熙元心怀安慰般叹了口气。

“你了解朕。”苏缜垂目抹了抹茶水,淡淡地道,“也好也不好。”

蒋熙元内心警醒,小心翼翼地笑道:“皇上言重了,哪里谈得上了解,凭点儿小聪明碰巧罢了。”

“假话。”苏缜一边说,一边放下茶盏站了起来,走到蒋熙元面前,“你了解朕,正如朕也了解你。只是,朕希望你的这种了解,不会在将来成为你的手段。”

“臣不敢。”

苏缜微微一笑,拍了拍蒋熙元的肩膀:“不是不敢,而是真的不会。朝堂之下,朕视你为友,朕希望你能明白。”

蒋熙元听罢,感动中掺着几分惭愧,千头万绪塞得心头滋味甚是复杂。良久,才抬起头来,看着苏缜轻声地说了个“是”。

苏缜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转而问起了关于夏初身份的问题。

蒋熙元面露无奈,据实以告道:“臣没查出来,他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没有父母亲戚,也没朋友,唯一一个朋友李二平也死了。不过,臣与他查案共事这些日子,他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苏缜想了想说:“这夏初奇怪归奇怪,但也算是人才难得。这一番看下来,若真是别有用心之人,朕却想不通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啊,臣也想不通。”蒋熙元附和道,停了一下忽然道,“噢,对了。唯有一次臣找他没找到,他说是去见朋友了。”

“什么朋友?你不是说他没朋友吗?”

“惭愧,是什么朋友臣没查到。他只说他去了云经寺会朋友,臣估计他应该还会再去,到时留心一下就是了。”

苏缜滞了滞,觉得哭笑不得,一种浓浓的荒诞感漫进心中。他抬起眼来看了蒋熙元一会儿,揉了揉眉心:“云经寺……”

“是,就是西城那边的皇家寺院,云经寺。”

“朕知道,知道……”苏缜沉默半晌后挥了挥手,“罢了,眼下你既然用着他,也就不要如此疑心了。”

“皇上的意思是……”

苏缜揭开茶盖吹了吹:“倘若他有所图,早晚会有动作,到时再查不迟。既然眼下无事,你也不要再多费心思了。”

蒋熙元点头,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又与苏缜说了些旁的事情后便离了皇宫。

蒋熙元这边前脚刚走,后脚苏缜就换了衣裳,带着安良出宫参禅了。

夏初又是在云经寺见到的苏缜,还是那个禅院。

苏缜看见夏初后先是愣了愣,指了指她的脸:“你这是怎么了?”

夏初按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咝”了一声,笑道:“新得了份工作,跟共事的人打了一架,不碍事。”

苏缜暗笑了一下,端起茶壶来给她倒了杯茶:“看来这新工作并不称心?”

“怎么会?称心得很,实在是我梦寐以求的。”夏初在矮几前盘腿坐下,向苏缜道了谢后端起茶盏来啜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黄公子的茶真是好喝!这叫什么茶?等我有了钱也要买一点儿。”

“主要是水好。”苏缜含糊其词地说。

“是吗?”夏初又喝了一口,“我也听说过,说水要分好几种,最差的好像是河水?”

“河水怎么能用。”苏缜失笑,“最次也要井水。”

“井水都算次的啊。”夏初嘀咕了一句,摇了摇头,“难怪我以前喝的茶都没这么好的味道。那这是哪儿的水?”

“这是……万佛山的濯泉水。”苏缜轻轻摸了下自己的鼻尖,看夏初还在琢磨着那杯茶,赶忙扯开了话题道,“你的新工作是什么?”

一问到这个,夏初脸上便洋溢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挑了下眉毛:“公子你一准儿猜不到!”她得瑟的表情衬着嘴角的一块青红淤血,甚是生动。

苏缜瞧着她的模样,忍俊不禁:“那我猜,大抵是个护院之类的工作?不然如何需要打架。”

夏初侧头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说起来也差不多。只不过,护院是保着一家的平安,我的工作却是保着这西京千万家的平安。”

“千万家的平安……”苏缜默默地咀嚼了一下这句话,衷心赞道,“很好!”

他从小浸染在皇权之内,听的习惯的话也都是“为了皇上”。臣子官宦从前是对父皇说,如今是对自己说。

现下,冷不丁听见眼前这个京城府衙的捕快说,他的工作是保着西京千万家的平安,苏缜心底竟莫名地跟着激动了一下。

不是保着他皇上,不是保着这京城,只是保着最普通的千家万户。

比起山呼万岁,比起皇上圣明,比起所谓“朕的江山社稷”,这简单的一句话,朴实得让苏缜动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六尺宽的龙书案后兢兢业业,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这天下最普通的千家万户?

唉,你虽不识我,却当真堪为知己。只是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面对我的另一个身份时,是否还能保持着如此的一份心。

苏缜看着夏初,心头别有一番说不清的滋味。

夏初自是不知苏缜想了这么多,见他沉默只当他是在猜,等了一会儿后笑吟吟地问道:“猜出来没?”

“捕快。”苏缜说。

夏初有些吃惊,侧头看着他道:“公子真聪明,不过差了那么一点点。”

“差了哪一点儿?”苏缜纳闷,他这点儿事还不至于记错,总不会是蒋熙元那边连这点儿小事也骗他吧?

“不是捕快,是捕头。”夏初扬了扬眉道。

苏缜哑然而笑,道:“抱歉,是我眼拙,小看了夏公子了。”

“这可是凭实力坐上去的。你也知道,我原来不过就是个杂役。”

“当然。确实了不起!”苏缜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又指了指夏初,“看来你功夫还不错。”

“尚可尚可。”夏初捂着嘴角笑了笑,谦虚地说,“功夫还说得过去,关键是也得配合着计策,不然那么多捕快挨个打下来,神仙也要吐血的。”

“打服了?”

“服了!”夏初豪气地说,“不服我就再打!”

“英雄出少年,这话当真是不假。”苏缜赞了她一句,心说蒋熙元真是会找人,弄来这么一个又会查案又会打架的主儿,不当捕头确实是浪费了。

苏缜给她添了茶:“改日有机会,我也与夏公子切磋两招。”

“黄公子也会功夫?”夏初有点诧异。她看苏缜长得斯文白净,觉得他就是个家境富裕的读书人,没想到还会功夫。

这样的翩翩佳公子要是打起架来,得是怎样一种风流倜傥撷花拦月的风姿啊!夏初看着苏缜,脑补了许多武侠片里少侠的模样,觉得心都要化了。再想想自己打架打得那灰头土脸的样子……

她可不会那御风踏雪的漂亮架势,她会的都是实用的搏击术。怎么打?总不能也像打许陆似的,兜着人家两条腿往外扔吧!那简直是亵渎!

想到这里,夏初便红着脸摆了摆手:“还是不要打架的好,伤感情。”

苏缜不知道她都想了些什么,冷不丁听见这句,不禁微微一笑:“男人间切磋武艺通常是增进感情的,又不是仇家要拼个你死我活,何来伤感情一说?”

夏初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欠身起来斟了茶:“哦……聊了这么半天,还没问黄公子你今天找我出来是什么事呢。”

苏缜“啊”了一声,抱歉地一笑:“聊得兴起,把正事差点儿都忘了。”说罢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递给夏初,“最近事情多,耽搁了。”

“不碍事不碍事。”夏初小心翼翼地接在手里,照片上的父母和哥哥依然笑意温暖。她爱惜地抹了抹,略有伤感地一笑,“谢谢你!”

“这画上的人,是你的家人?”苏缜问道。

“嗯,我的父母,还有我……我妹妹。”

“他们现在……”

夏初从怀里把钱包掏出来,将照片仔细地放好,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看:“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苏缜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但听见夏初将这句话,淡淡地如叹气一般说出来,仍是随着情绪小有伤感:“抱歉……”

“没关系。”夏初合上钱包,抿嘴笑了笑,“那时候我还小,有时恍惚得记不起他们的样子,就拿出来看一看。”

“我该早点儿还给你。”

“能再找回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黄公子可千万别自责,不然我都不晓得该如何谢你才是。”

苏缜笑着打趣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谢我?”

“嗯……要是黄公子不嫌弃,等我预支了第一个月的月钱,请你吃饭可好?”

吃饭?这个谢礼对苏缜而言倒是新鲜,他爽快地答应:“自然是好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夏初举起茶杯来对着苏缜,苏缜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也举起茶杯来与她轻轻碰了碰。

“黄公子住在哪里?等我发了钱好到府上找你。”

“这个……最近我可能要出门一趟,还是等我回来再去找你吧。”

夏初不疑有他,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五天后,李二平的赔偿金拿到手了。

被关押期间的实际损失以及精神赔偿由朝廷出,另一部分则是冯步云给的民事赔偿。

这是夏初给的建议:刑事处罚附带民事赔偿。

这条不单适用于朝廷对冤案的赔偿,也包括所有刑事案件。积极缴清民事赔偿金额的,只要受害者家属同意,便可以罪降一等。

虽然这有点拿钱买命的嫌疑,可毕竟受害者家属也还是要生活下去的。杀人偿命是没错,可你这命又吃不得穿不得。

所以,冯步云家里哭着喊着去李二平家里把钱赔了,生怕她的父母不松口。最后,算上朝廷赔的,赔偿金倒有千两之多。

李二平他娘拿到这笔钱就晕了。而冯步云则如愿以偿地被流放武塔县,好歹算是把命保住了。

当这一切尘埃落定,夏初才敢去李二平的墓前祭拜。

二平娘怕自己姑娘孤单,终于在她死后同意了她与阮喜的婚事。阮家给办了冥婚,将李二平与阮喜合葬在了一处。

夏初觉得,倘若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魂,李二平也许并不愿意如此吧。毕竟阮喜的自私和怯懦,也是李二平冤死狱中的一大助因。

如今已是三月初一,天气已经回暖了,风里带着初春特有的煦暖味道,缓缓地掠过这新土坟茔。

夏初用手抹了抹墓碑上的浮土,一言不发地站在墓前,站了很久。

夏初在蒋熙元的慷慨帮助下,在城南安丰坊置下了一处小院,花了三百两银子。

之所以贵出来一些,是因为这房子里带一些简单的家具,夏初可以拎包入住,另一个原因则是这里离蒋熙元的敦义坊不远,她上班可以蹭车。

反正她这是无首付无利息的友情按揭,蒋熙元也不差这点儿钱。

夏初满意得不得了。

穿越过来一个多月,自己不光间接实现了自己的警察梦想,还在首都置了一处不动产。放在现代,这得够她奋斗一辈子的啊!

三月初三上巳节,衙门放三天假,夏初准备搬家。

初四搬家当天,许陆、武三金几个不值班的主动要求帮忙,夏初直说不用,但他们也只当是客气。等真来了,发现确实是不用。

夏初啥都没有。

“头儿,你以前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啊?”武三金问她。

夏初负手围着院子转着,信口说道:“你们头儿,我,以前都是在山上跟师父学艺的,今年年初才学成下山。”

“在哪儿学的艺啊?”武三金眼巴巴地问道。

“景山。”

“景山?景山在哪儿?”

“在北海旁边。说了你们也不知道。那地方有奇门遁甲,我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

几个人正在院里聊着,就听有人拍院门,许陆开门一看却是今天当值的王槐,跑得一脑门子汗,进了院子直奔夏初:“头儿!衙门有人报案!”

赶到府衙时,夏初看见门口停了辆马车,一个下人打扮的人正跳脚搓手地在车边上站着,旁边由值班的吴琏陪着。吴琏看见夏初他们几个后,赶忙招了招手。

来报案的是一个车夫,说是从西郊万佛寺赶过来的。说他家小姐三月三跟家中女眷去踏青烧香,昨晚就住在山上禅房里,可今天人就找不到了。

“我家夫人都急疯了!寺里都翻遍了也没寻着人影,就让我赶回来到府衙报案。官爷,您赶紧带人过去帮着找找吧,万佛山那么大,我们找不过来啊!”

“你家主子是谁?”

“家主是吏部侍郎刘钟,刘大人。”

夏初想了一下:“许陆、武三金,你们俩现在跟我走。郑琏,你去刘府里看一下,如果刘小姐回家了,就去万佛寺知会一声。王槐,你去把仵作找来,晚饭之前务必赶到万佛寺。”

众人一凛,齐声应了个“是”。

车夫在旁边听完夏初的安排后,有点不理解:“找仵作干什么?官爷,得多带几个人啊!”

夏初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失踪的人不排除已经死亡的可能,为防万一自然是要带着仵作的。

夏初他们三人上了车夫赶来的马车。路上,夏初问那车夫具体的情形,可车夫也说不上来:“我们下人都没上山,就在山下看着马车的,午饭前夫人的丫鬟跑下来让我到府衙报案,我就来了。”

“你一直在山下?有没有看到过你家小姐下山?”

那车夫摇了摇头:“白天里是没看见,夜里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家小姐是个大家闺秀,半夜应该不会跑出来。”

夏初见问不出更多的东西来,只能等到了万佛山再说了。但愿他们到的时候那刘小姐已经被找到了。

路上,夏初让许陆跟她说了说万佛寺里面的情况。

万佛山是西京周围最高的山,因为山上有很多石刻佛像洞,故名万佛山。万佛寺便在那山顶上,因为距离西京城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山势较高爬起来需要时间,一般去礼佛烧香的人都会在那里的禅房住一晚上,所以万佛寺里面的禅房很多。

“三月三踏青……那万佛寺里的人应该少不了吧?”

“估计禅房都住满了吧。”许陆说,“一般香客头天上山,住一晚上,第二天在寺里用过斋饭之后下山回城,回到西京正好是晚饭前。”

“啧,那等咱们过去人岂不是都走光了?”

“不一定,上巳节的假期是三天,大多会住到明天再走。眼下时节天气正好,除了烧香礼佛,还可以踏青。”

等夏初他们到万佛寺时,天还没黑,但日头已经偏西了。进了山门一路往里到了大雄宝殿的院子,就看见一个华衣妇人正站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对着面前的一个老和尚哭诉。

“方丈,方丈!我求求您了,您帮我找找我的女儿。我女儿一向乖巧懂事,她不会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自己离开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您把她帮我找着,我倾家荡产供养您啊,方丈……”

“阿弥陀佛,施主先不要着慌,老衲已经散了寺中僧侣遍山寻去了。这无关香火钱,令爱在寺中走失,寻人也是老衲应做之事。”

那刘夫人越发伤心起来,哭得不能自已,靠在身边的丫鬟肩上,气儿都要上不来了。

夏初走过去:“这位是刘夫人?”

刘夫人转头一看见夏初身上的捕快装扮,便伸手紧紧拉住,说的还是那些话,让夏初他们赶紧帮忙找人。

“当然当然,您先别急。”说罢又对那方丈道:“方丈,还要麻烦您把已经找过的地方告诉我们一下,另请将可以帮忙的僧侣集中起来,由我们统一安排有序搜索,您看是否合适?”

“没有问题。”方丈欣然应允。

夏初嘱咐了许陆几句,让他带着武三金跟方丈去了,自己则留下来问刘夫人些情况。

刘夫人的情绪很不稳定,夏初让丫鬟给她倒了杯茶,好言劝说了几句,她这才勉强止住眼泪。

刘家的这位小姐名叫刘樱,今年十六岁。昨天与刘家夫人、庶夫人,带着家中的两个女孩还有几个丫鬟到万佛山踏青、烧香。

这是一早就定好了的事,刘夫人也邀了别家相熟的女眷,刘樱那边还有几个手帕交未出阁的女孩。这些官家的女眷彼此联系颇多,算是各家老爷在朝堂之外的一种关系维系。

“昨儿都好着呢,下午小樱带着她妹妹跟其他家的小姐在山里转了转,回来用了晚饭后她们小辈儿聊她们的,我们聊我们的。回房前我还去看了小樱,都没事。”

“那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今儿早起吃早饭的时候她就没来,我以为她是贪睡了,可看见她妹妹榕儿,榕儿却说小樱不在房里,早起就没见着。山里早上空气好,我以为她又跟姐妹去转悠了,也没太在意。后来我就去大殿听经拜佛去了。可是……可是……”

刘夫人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声音也激动起来:“可是等我听完了诵经出来,看见别家的几个姑娘在院里聊天,却没有我家小樱,我就过去问问。这一问才知道,她们早上谁都没看见过小樱,我这才慌了神地让人去找。”

夏初赶忙又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别着急。

“我哪能不急啊?从早起到现在都好几个时辰了,我嗓子都喊哑了。别家的姑娘丫鬟也都帮着找,还惊动了方丈,连锁着门的藏经楼都进去看了。你说……你说小樱她去哪儿了啊……”说罢又恸哭了起来。

夏初隔着帽子挠了挠头。

这么找都没找到,要么就是刘樱自己偷偷离开了万佛山,要么就是凶多吉少了。夏初现在也不敢说,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眼下只能等搜山那边的消息了。

天擦黑的时候,王槐带着仵作过来了,夏初安排他们去跟着一起搜山,自己也跟了过去。

搜山的人已经从山顶搜到半山腰了,漫山遍野都是“刘樱刘樱”的喊声,喊得人心神不宁的。方丈叫了不少僧人帮忙,但散到山上后,看上去也只是零星的一点。

万佛山有大小五个山峰,万佛寺在主峰的顶上,越往下搜搜查的面积就越大,也就越困难,天黑后就更麻烦了。

夏初擎了个火把,安排搜山的人横向排开,做地毯式的搜索,可越搜,夏初心里越觉得没谱。

天已经很晚了,假如刘樱还在这山上倒好说,是死是活早晚能找出来,可她要是不在这里了呢?难道要把这整个万佛山搜一遍才算完?

正想着,就听见有人在远处喊道:“那边是不是?是个人吗?”

夏初一听,赶忙叫自己的捕快往声音的来源处跑过去。走到近前,只见一块大石旁边站着几个僧人,都半垂着头,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支起单掌竖在胸前,低声念着经。

夏初一看这情形,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刘樱已经死了。

僧人为夏初闪出一个缺口,夏初这才看见一个穿着鹅黄春装的女孩儿,姿势怪异地仰面躺在大石旁的地上,衣服散乱,头上都是血,年轻的面庞惨白,透出一股死气。

夏初叫了仵作过来,又让武三金回万佛寺找个可以抬人的东西来,嘱咐他先不要惊动刘夫人,免得来了以后情绪失控,连验尸都验不了。

仵作上前查验尸体,僧侣举着火把给他照亮,却也都转过了脸去。

“尸体女性,身长四尺九寸。尸体呈全身僵硬,看尸斑的状况,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亥时到子时之间。头骨左侧碎裂,左侧肩膀骨折,左腿小腿骨骨折。脖颈处有青紫痕,痕迹长四寸,宽约一寸。皮肤有出血点,眼底发红。”

“这是……窒息死亡的特征。那头部骨折的伤不是致命伤?”夏初问道。

“对。另外,死者外衣衣襟、中衣被外力扯破,裙内亵裤上有少量血迹。”仵作站起身来,“夏捕头,大概就是这些了。”

夏初点点头:“死者头骨骨折,是掉下来的时候撞的?”

“应该是。撞击的面积较大。”仵作又看了看尸体,指着她的肩膀和小腿道,“死者骨折伤很多,都在左侧,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左侧身体碰到了大石的边缘,然后再落到此处的。”

夏初仰头往上看了看,可是天太黑,什么都看不见。

“你说死者亵裤上有少量血迹,你有没有检查她是否被侵犯了?”

仵作的表情有点怪异:“看情形应该是的,但是……莫说这是个官家小姐,就算是平头百姓家的姑娘我也是不能验的。猥亵尸体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夏初一想也是,这个时代嘛。

这时候武三金回来了,带了一块结实的布来,与王槐一起将刘樱的尸体兜起来往山上抬。夏初又举着火把在原地看了看,确定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后才跟着离开。 oLgHENUvIi/VeePWrd5RKP2iNZhf+WHCRXUETAMBEEdbOiH7Sdmq4SWnQEFEqy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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