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刘起的协助,再加上九湘回来后也得了蒋熙元的口信,夏初在莳花馆再问起话来便容易多了。夏初不由得再次感叹,觉得自己这次算是遇上了贵人,只希望真能帮到李二平就好。
夏初准备了纸笔,准备先去问一问这莳花馆的花魁柳莺,也就是当晚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这柳莺姑娘那天在游廊里直接一脚踢在了尸体上,尖叫着发出了警报。据说后来看见自己沾了一鞋底子的血后就昏过去了,醒来一直病恹恹的,那西南角的房间说什么也不肯再住,暂时搬到前楼的一间安静房里养病。
连她一向最爱吃的血豆腐,她再也不肯吃了……
夏初与刘起进到柳莺的房间时,柳莺只是在床上欠了欠身,虚弱却仍不失风情地对刘起道:“刘大人,奴家实在起不来呢,让大人见笑了。”
“不碍事,你躺着就好。”夏初说。
柳莺眄她一眼,却没搭理,葱白的手指扶了扶额角,软声唤丫鬟给刘起上茶。
待夏初问起话来,柳莺也都只对着刘起答话,依旧是那随时断气的样子,听得夏初喘气都不痛快。
“龚公子那天是在我房里的。那人啊,粗鄙得很,尤其是在床上,姑娘们都不喜欢伺候他。那天我哄着他饮了不少的酒,寻思着把他灌得醉过去,他在床上便不折腾了。”
“那天他是几点……我是说什么时辰过来的?”夏初问道。
“呀,那我可记不大清楚了呢,挂灯有一会儿了吧。他来了嚷着非要点我。”柳莺脸上露出一种看似无奈,实则炫耀的表情,扬手轻轻抿了下鬓角。
“他是你的常客?”
柳莺有些自矜地说:“谈不上。相比我的那些入幕之宾,龚公子实在算不得什么。才情全无,财气也是平常,也就是有点背景罢了。”
“那,龚公子来莳花馆,一般谁接待得比较多?”
柳莺转了转眼睛:“我也不是太清楚呢,龚公子喜欢新鲜、没个定性的。”
夏初仔细地瞧了瞧柳莺,思忖片刻后才点点头:“行,柳莺姑娘,你继续说当晚的事吧。”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柳莺侧头想了想,“哦,喝酒。那天估摸着亥时左右吧,龚公子起身晃晃悠悠地说要去小解,让我等他回来。我那天喝得也有点多,等他出去了之后,便也想到廊上去透透风,醒醒酒。哪想到他这一出去……”柳莺捏着手帕按住了胸口,脸上呈现出一种惹人怜惜的惊慌。
真是术业有专攻!连录个口供都能录得这般风情万种,夏初很是佩服地暗暗点头:“你继续说。”
“那天晚上我已经跟官差说过了。我出门走了没几步就被个东西绊了一下,低头才看见是个人,趴在地上直抽抽……”
柳莺抽泣了一下,看着刘起:“刘大人,您是刀光剑影里走惯了的英雄,可,可奴家一个弱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啊。当时吓得奴家腿都软了呀。奴家晕血,现在想起来还……”
刘起不为所动,木然地看着她,学着夏初的口吻问道:“你继续说。”
柳莺不抽泣了,悻悻地白了刘起一眼,放下帕子往后靠了靠,道:“然后我就喊人了。没了。”
“当时你出了屋门,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不是说了吗?地上趴着一个。”柳莺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是说活的。看没看到什么人,或者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柳莺瞟着眼睛想了想:“到门口的时候倒是听见有人低声叫嚷,还有龚公子骂人的声音。具体说的什么倒是记不大清楚了,那时候我也醉醺醺的。”
“听见这些动静,难道你就没想着出去看看?”
“这有什么的啊!我当时想着,准是他又瞧上哪个清倌啦丫鬟啦之类的。我怕出去被缠上,到时我是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惹恼了龚公子我定是好过不了,不帮又怕人记恨,索性就等外面没声音了才开的门。”
“以前有过这种事?”
“没少有。他与我说过,他就喜欢那种泼辣的,难啃的啃到嘴时才够味儿。哼,这下好了,让个泼辣的给了结了。”
夏初埋头把柳莺所说的一些要点记在纸上,刘起瞧着她写了几个字儿后便伸出手去:“夏兄弟,不如我来吧。”
夏初有点儿尴尬,倒也没推辞,把笔让给了刘起,自己在一边告诉刘起需要记哪些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暗地里观察着柳莺的神色。柳莺只百无聊赖地抹着指甲,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等刘起写完了,夏初与他站起来准备告辞,走到房门口,夏初忽然又回头问柳莺:“柳姑娘,你出门的时候西南角那边可有灯?”
柳莺回忆了一下,微微摆头:“没有。我当时还想着那雅院杂役是不是去哪偷懒了,怎么烛火灭了也不说续上,若是绊了人,九姑娘非辞了他不可。”
夏初笑了笑,又问:“柳姑娘怎么不挑亮的地方走?”
柳莺用手帕掩嘴咳嗽了两声,随即又拨了拨自己的耳坠子,恹恹地说道:“喝得多了些,就随意走走,哪还管得了黑不黑。”
夏初听罢点点头:“打扰柳姑娘了。”
离开柳莺的房间一段距离后,刘起问夏初:“这柳莺可疑吗?”
“有点可疑。”夏初皱了皱眉头,那屋里的薰香弄得她很不舒服,手指在鼻子下抹了抹,才道,“感觉她好像在回避或者隐瞒什么,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感觉。”她蹙眉咬了咬指甲,“刘大人知道龚元和到这里经常找谁吗?”
“我怎么知道?”刘起想也没想地说,转而又道,“这个倒是好问,你等等。”说完撂下夏初跑了,夏初追都没来得及追。
原地等了有半刻钟,在夏初正在继续等刘起还是先离开的问题上纠结时,刘起终于回来了,满面笑容。
“问到了!龚元和确实是个爱新鲜的,但这半年他点一个叫‘红缨’的次数比较多。”
“红缨……”夏初默默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转身慢慢地沿着雅院的西游廊往里走,等走到靠南第二间的门口时停了下来,指着上面的牌子问,“是这个吗?”
“对。”刘起确定。
“这个位置啊……”夏初左右看了看,抬手敲门。
红缨的丫鬟开门瞧见夏初,带着几分不客气地问:“你有什么事?”
夏初也不多说,侧开半步让刘起站到了门前,那丫鬟一见刘起便迅速换了笑脸:“呀!这不是刘大人吗?您怎么过来了?可是蒋公子找我们姑娘?”
刘起勉强抽了抽嘴角,心说我们少爷就要断袖了,哪有心思找你们姑娘。
“我们来找红缨姑娘问问龚元和被杀那天晚上的事,她在吗?”
那丫鬟有些踌躇,正想着怎么说,屋里有个声音软软地道:“大人请进来吧。”
红缨的房里很暖和,夏初与刘起进去时正见红缨从里间打了垂幔走出来,端的一个风摆荷叶袅袅婷婷,披着鹅黄半透的披帛,嫩白的肩膀就像被金丝叶子包着的嫩豆腐,脸色白皙中透着微红,浑身一股轻淡暖香,似乎是刚洗完澡。
夏初悄悄地看了刘起一眼,见他一副“红颜早晚是枯骨”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禁心中暗暗地笑了笑,心说这位大哥不会是弯的吧?
夏初转回头看着红缨,温和一笑:“红缨姑娘,打扰了。”
红缨打量了她一番,笑得倒比她还温和:“客气。这晌已经快申时了,我晚上还要迎门接客,二位不介意我一边上妆,一边答话吧?”
“不介意,你忙你的。”
红缨到妆台前坐下,打开妆奁盒子道:“那日龚公子是在柳莺姐姐房里,怎么二位不去问柳姐姐,倒来问我呢?”
“我们已经去问过柳莺了。不过,据说龚元和来莳花馆找你的次数比较多,所以想再找你问些情况。”
“噢。”红缨微微点头,挖了一块香脂抹在脸上,慢慢匀开,十分怜惜地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许是因为我挂牌时间不久吧,男人嘛,都爱图个年轻新鲜。”
红缨抹完了香脂,稍稍回头,眼波流转过刘起和夏初,柔媚一笑。
刘起没什么事,倒是夏初被她看得有点脸红了起来,局促地清了清嗓子:“呃……那二月初六晚上龚元和怎么没有找你?”
“谁知道呀。”红缨讪讪地道,“八成是看见乔公子了,俩人又较上劲了吧。自从俩人闹翻了之后,见面总要争上个高低,给姑娘添花台要比谁添得多,喝酒水比谁喝得多,点姑娘也要比谁点得多。九姑娘偷着乐,说客人之间要都是这乌眼鸡似的比下去就好了。”
夏初往前探了探身子:“乔公子?那是谁?可否详细说说?”
“乔公子,就是城南那个玉商乔家的小公子呀,阔绰得很。以前与龚公子熟得很,经常一起来莳花馆的。”
“你刚才说俩人闹翻了,是因为什么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红缨放下手中的小木梳,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女人谈论八卦时特有的神采,“那阵子,姑娘们闲时可没少聊这事儿。”
乔公子名叫乔兴立,是西京玉器商乔家嫡出的幺子,上面有两个亲哥三个庶兄,家里的生意有兄长们担着,他今年不过十六岁,文不成武不就,对生意更是一窍不通,专司吃喝玩乐。
这乔兴立以前是龚元和的朋友,龚元和手头紧的时候时常问乔兴立借银子花,每次都还,所以借得也顺手。
去年深秋,龚元和赌钱输了一大笔银子,他娘知道了之后对他实施了一段时间的经济制裁,龚元和没钱了就问乔兴立借,一次便借了五百两。
龚元和以为自己娘就跟以前似的罚他两天也就完了,可这次他娘兴许气得很了,制裁时间有点长,龚元和很快把那五百两花光了,之后只好再问乔兴立借。乔兴立见他之前的银子没还却还要借新的,就不愿意了,两人吵翻了。
可吵翻了也要欠债还钱啊。这乔兴立虽然不缺钱,可也不愿意白给别人银子花,于是就开始催债,一直催到过年前,最后直接堵到龚家门口去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龚元和忽然跑去府衙反告乔兴立讹诈,这一告竟给告下来了。官差拿了乔兴立入监,最后打了二十板子关了半个月,直到年二十九才给放出去。那乔兴立吃了个哑巴亏,恨死龚元和了。”
红缨哧哧地笑了笑,重新拿起梳子来慢慢地梳着自己的发梢:“据说,这反告讹诈的事是龚公子的姑父也就是吴大人给出的主意。吴大人许是被家里的母老虎闹得不行了,才出了这么个损招。龚公子那五百两是不用还了,可往后也没人敢借他钱了,现在都开始偷家里的东西当钱了。”
夏初缓缓地点着头,提笔在乔兴立这个名字下划了条线,想了一会儿问:“你刚才说,二月初六晚上乔兴立也在莳花馆,是吗?”
“对呀,那天晚上乔公子就在我房里。”
“在你房里!”夏初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见红缨诧异地看着自己,才缓了缓情绪,“那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你还记得吗?”
“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那天最先伺候乔公子的不是我,是柳莺姐姐。后来龚公子来了之后点了柳姐姐陪着,九姑娘这才让我去伺候的。到我房里……大概是刚过戌时吧。”
“乔兴立那天先找的柳莺?”夏初的眼睛亮了亮。
“嗯。乔公子是柳姐姐的常客,柳姐姐喜他出手阔绰待人温柔,轻易不让别人接。”
“龚元和出事前后乔兴立在你房里吗?可还记得当时都在做什么?”
红缨静坐着让丫鬟给她盘发髻,垂目想了想道:“乔公子一直在我房里。至于做什么……”她瞄了夏初一眼,笑道,“还能做什么?乔公子酒量不好,没一会儿就睡了,我也乐得自在,便也睡了。龚公子出事……我是听见有人叫嚷才醒过来的,醒来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噩梦,然后就听见院里有人说杀人了,这才彻底惊醒过来。”
“你醒的时候,乔兴立还在房里吗?”
“乔公子醒得早些吧,我起身的时候他已经打了帘子往外走了。”
“他当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没看见。乔公子后来没再进屋,等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也没给打赏银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事吓着了。听说乔公子出手大方,我看也不过如此。”
“听说?”夏初抓了她话中的词,“也就是说,你以前没有与乔兴立接触过?”
“没有,那天是头一回。”
夏初又问了一些关于龚元和的事,红缨的说法倒是与柳莺差不多。
“他家是官,那被轻薄讨去便宜的姑娘还能如何?到这青楼里做工的姑娘呀算是最没辙的,不然这地方谁愿意来呢?龚公子要么使银子压,要么使官威压,总有办法压下来的。”红缨说完,侧头看了她的丫鬟一眼。
那丫鬟咬了咬下唇:“要我说,那种人死了是最好的!活着就是祸害人。”
夏初侧目看了看那丫鬟,觉得她这话有些耳熟,细想才记起昨天她去看李二平时,李二平也差不多是这话,不禁心下一惊。可转念又觉得不对,李二平素日里都是男子的打扮,怎么那龚元和还会对她下手?
“那龚元和好男风吗?”夏初问道。
丫鬟和红缨都点了点头,两双眼睛在夏初身上扫了扫,那丫鬟道:“你这模样亏得是没让他瞧见。以前楼面有个模样清俊的茶奉,就让那人占了便宜。那茶奉受辱后持了刀要与龚公子拼命,那时还是乔公子帮忙拦下的。”
“后来那茶奉呢?”
“走了吧。许是龚公子给了钱把这事压下去了。毕竟是男子,虽是受辱却也没实打实地吃什么亏。”
“那茶奉叫什么名字?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去年冬月里?可能更早一点儿,我记得天儿挺凉的了,那时候乔公子和龚公子还没吵翻呢。我记得那茶奉叫刘五年。”丫鬟抢先说道。
红缨笑了笑:“乔公子现在怕是后悔当时救了龚公子吧。”
夏初问完后起身告辞,等离了红缨的房间,才寻了个地方慢慢地把刚才的问话整理记录了下来。觉得收获颇丰。
刘起看着夏初在那儿写字,忍不住说:“夏兄弟,得空你把这笔字好好练练,都说字如其人,放你这儿倒是不准了。”
“写多了就好了。”夏初放下笔,又将之前柳莺的那份记录拿出来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写的,心里啧了一声。真是就怕货比货,这一比,自己的字还真是烂得可以。
“刘大人的字写得确实好。”夏初赞了一句。
刘起憨声一笑:“我这字也拿不出手,也就算是会写,当初考武科的时候跟那些武夫还能比一比,要是拿到文科去,恐怕卷子就直接给扔了。”
夏初默默地挂了一脑袋黑线,决定先把字的美丑忽略,直接看起内容来。刘起也凑过去看着:“夏兄弟,柳莺那边明显有所隐瞒,要不要再去问问?”
夏初摇头:“现在问她也没什么用。她没告诉咱们她是先伺候的乔兴立又如何?她推说一句忘了说,或者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也不能认定什么。”
“那倒也是。”刘起点头,“还不如先去问乔兴立的口供,两边一对也许能找出些端倪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夏初笑了笑,把那两张纸折起来,“刘大人,我想去见一下九姑娘,想问一问那个刘五年的事情,不知道……”
“九湘?”刘起还没等夏初把话说完就站起身来,“好!没问题!我这就带你去!”说完一秒都不耽搁,抬腿便走。
夏初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后,心说这是怎么了?
彼时九湘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饮茶,听见外面刘起的声音后微微叹了口气,扬声说:“自己进来吧。”
刘起推门见到九湘,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甜得恨不能滴出蜜来,往她茶桌旁边一坐,关切地问道:“湘,吃饭了吗?”
九湘抽了抽嘴角:“你怎么又来了?刚才不是来问过了吗?”
“这次是夏兄弟有点事想问你。湘,你别净想着轰我啊……”刘起幽怨地说,“我们做的这是正事。”
九湘忽略掉刘起的眼神,转脸看了看还站在门边的夏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浅笑道:“夏初?进来吧。”
九湘的屋子布置得十分素雅,与青楼的感觉极不相符,却与九湘这个人十分相称。九湘素面简饰,穿着水蓝的衣裙,裙外笼着月白的轻绡,跷着腿坐在八仙桌前,露出半只藏蓝色的缎面绣鞋来。好生精致。
夏初心想这刘起的眼光倒是不错,与那两位头牌姑娘比起来,九湘的气质风韵的确高出不是一星半点儿,只是不知道这样年轻这等姿色怎么会做个老鸨。
“九姑娘,打扰了。”夏初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没有坐,离茶桌有半步的距离,既不会太远,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不必客气。”九湘对夏初的观感倒是不错。
“是这样的,我听红缨姑娘说,那龚元和去年曾经骚扰过一个茶奉。请问九姑娘知道这件事吗?”
九湘笑了一下:“说骚扰未免太轻了。刘五年那时候刚来我莳花馆不久,长得白净漂亮,嘴甜,手脚也很麻利,没想到性格倒还挺硬。后来我便不往前院放那些俊秀的小厮茶奉,免得再出那样的事,毕竟我这儿不是南风馆。”
“您知道刘五年离开莳花馆后去了哪里吗?”
九湘摇摇头:“我与他解了契,多给了些银子他便走了。不过,我记得他家就是西京的,应该还在西京吧。离了我这里便与我没关系了,我不会过问之后的事的。”
“我明白。”夏初点点头,“那,刘五年个子高吗?”
“个子……”九湘打量了一下夏初,“中等,比你高一点儿,挺瘦的。”
夏初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的个子,如果没有功夫的话,想杀死龚元和还是比较困难的,想到这便又问道:“九姑娘,当时刘五年拿刀要与龚元和拼命的时候您在场吗?”
“在呢。”九湘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着实闹了好一会儿,吓走了我不少客人。”
“依您看来,那刘五年是个会功夫的吗?”
九湘柳眉微蹙,回忆了一会儿说:“依我看……倒还是有点身手,但要说会功夫,倒也不像。至少比起刘起这样的还是差得远了。”
“湘……”刘起有点激动地坐直了身子。
九湘瞟他一眼:“你傻笑什么?会功夫又怎样,还不是木呆呆地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
“何必这样戳我痛处?我为什么娶不上媳妇,别人不知道你总是明白的。”刘起有点不高兴了,闷闷地扭过头去。
九湘看着刘起的侧脸,悄悄地一笑,随即又敛去笑容,一点儿都不卖刘起的面子,招呼着夏初:“你继续说你的。”
夏初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差不多了,倒也没什么别的要问的了。”
“嗯,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就是了。”
夏初点头致谢,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把话问了出来:“九姑娘,您可知道李二平之前是否受过龚元和的骚扰?”
九湘愣了一下:“李二平?倒没有听说过。我也是刚知道她是个女子。”
“如此,多谢九姑娘了。”夏初颔首。
“不客气。”九湘矜持而温柔地一笑,便转过头去看着刘起。夏初也看着刘起,分明都在说:走不走?
刘起悻悻地叹了口气,对九湘说:“湘,泰广楼那有个新角儿,青衣唱得特别好。哪天我带你去听戏?”
“我忙着呢。”九湘小口地抿着茶,淡淡地回他。
“这不是莳花馆也关了吗,你还忙什么?”
夏初在一边默默不语,心说:大哥,你还能再不会说话些吗?
刘起被九湘轰出来之后,悻悻地挠了挠头:“夏兄弟,见笑了。”
夏初“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天快黑了,你还要去查什么吗?”刘起问道。
“今儿没什么了。”夏初把那两张笔录交给刘起,“麻烦刘大人帮我把这个交给蒋大人,也请帮我问一下,我想去查查这个乔兴立,不知道蒋大人觉得合不合适。”
刘起将两张纸收好,拱手与夏初告辞。夏初站在原地看了看天色,便往后厨去找阮喜。
“刘五年?”阮喜给夏初倒了杯茶,有点诧异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我认得,去年他也是在前楼做茶奉,跟我还算熟悉。”阮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会儿为了他,我还与二平闹了些别扭。”
说起李二平,阮喜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不由自主地叹口气:“我现在也不敢回村子,不知道怎么跟二平家说这事儿。二平跟家里说是到大户人家做佣人的,倘若知道了她在莳花馆,必定就知道与我有关系。”
夏初听这话心中却有点不高兴,遂说道:“阮喜哥,不管当初你带二平来莳花馆的初衷是什么,总归是你没有护好她,她家里人要是怪你你也说不得什么。”
“是……我是想得简单了,觉得这里挣得多。可是,这样的事谁能想得到呢。其实,二平本身挺强的……”
“她再强也不过是个女子,青楼这地方……”夏初犹豫了一下,想问问龚元和与李二平之间有没有过什么事,但又怕阮喜不知道,她问了,反倒让阮喜生出别的想法来,只得咽了回去。
“刚刚你说与二平闹别扭,怎么跟刘五年有关?”
“是啊。那刘五年长得好看,初来的时候二平挺照顾他的。二平就是个热心肠,其实我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有一阵子二平不太对劲儿,成日里恍惚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突然又说不想嫁给我了。我寻思着跟刘五年有关,还跟她吵了一架。”
夏初一听,觉得事情与她猜测的倒是差不多,李二平说起龚元和的态度果然不是无来由的。夏初不禁默默地痛惜二平的遭遇,也难怪她要随身揣着把刀了。
“后来呢?你知道刘五年从莳花馆离开后去哪儿了吗?”
阮喜沉默了一会儿后抬起眼来:“夏初,其实……”
夏初没有追问,看阮喜的样子好像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便耐心地等着。片刻后,阮喜叹了口气,道:“其实是我误会了刘五年,后来他暗里向我坦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刘五年那时候闹得很凶,莳花馆的人都知道,你可以去问问,那次真是掏了刀子要捅死龚元和的。你别看他瘦瘦的,脾气倒是挺暴,好像还有点子功夫傍身,龚元和差点儿吃了亏,也不知道当时龚元和怎么把他弄上手的。”
阮喜揉了揉鼻子,继续说:“不过,刘五年发火倒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其实是因为他有个相好的,就是他在莳花馆的时候认识的,刘五年生气是因为他觉得龚元和对他下手等于打了自己相好的脸。”
夏初听得有点糊涂,把这关系绕了绕才恍然大悟:“这么说,刘五年是……”
“刘五年是喜欢男人的。要不怎么说是我误会他了呢。”
“这么说来,龚元和是认识他那个相好的?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叫肖坦。我见过,跟龚元和一起来过,俩人算是朋友吧。”阮喜摇了摇头,“啧,那龚元和大概也是知道刘五年和肖坦的关系,这样还要下手,也难怪五年生气。说起来五年也算是个重情义的。五年离开莳花馆,应该是与肖坦在一起了吧。”
夏初听着,不禁暗暗赞叹,这古代比她想象的开放得多啊!真是一个基情燃烧的年代。
是夜,夏初躺在通铺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脑子里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一点点地整理着。身边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夏初听见自己脑袋旁边有人敲了敲床沿,她睁开眼睛仰头看,见床前好像是站了个人,遂翻身起来。
“蒋大人?”
“出来。”
夏初慢腾腾地裹好衣服,提上鞋跟着他走了出去,一开门,一股冷气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这么晚了,蒋大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刘起把你写的笔录给我看了。”蒋熙元顿了顿,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夏初,见她那双眼睛仍是清明,便知道她根本没睡,“你的字写得太难看了。”
夏初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站着,双手环在胸前:“大人,你是有多不待见我的字,至于这大半夜跑来数落我吗?”
“不过子时而已,往常莳花馆这时候还热闹着呢。”
“这不是关门了嘛,难得早睡。”夏初咕哝了一句。
“但你也没睡不是吗?”蒋熙元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想听你说说今天查案的进展。”
“大人你从笔录上看出什么疑点了?”
“你想让我看见的,我都看见了。不过有几点恐怕你不知道,所以我来告诉你一下。”
“那么小的多谢大人了,洗耳恭听。”夏初也笑了笑,也是一口白牙。
“第一,乔兴立的酒量很不错,我见过。第二,雅院的房间里都有净房,小解并不需要出门。”
“有用。”夏初点点头道。
蒋熙元挑了挑眉毛:“你这话是真心的吗?”
“真得不能再真了。乔兴立的酒量我原打算明天核实,现在大人告诉我了,省了我一番力气。至于净房,这个我倒是知道,今天去红缨房里的时候看见了。”
夏初掩嘴打了个哈欠:“哦对了,大人知道一个叫肖坦的人吗?”
“肖坦?”蒋熙元点点头,“知道,但是没说过话。你认识?”
“我哪里认识。刘大人走了以后,我又问出点事儿来罢了。”夏初说完,便把肖坦与刘五年的事与蒋熙元说了。
蒋熙元听完却摇头:“那天肖坦并不在莳花馆。”
夏初听完一笑:“蒋大人这都知道?您是一直盯着莳花馆的大门吗?”
“我看过九湘的账案了!”
“原来如此,还有这么个东西。”夏初道,“不过,他没在这里消费并不等于人不在莳花馆。那刘五年曾经在这里做工,对这儿熟悉得很。大人忘了那半只鞋印了吗?也许他一直在那儿呢。明儿我与刘大人先去找一下肖坦。”
夏初说完道了声晚安,不再与蒋熙元多说,拉开门进了屋。
蒋熙元被她的态度惹恼了,指着门点了点,心道:早晚有你的好看!
第二天一早,刘起便与夏初去找肖坦了,而蒋熙元则揣了一肚子官司去上早朝。朝房中,蒋熙元看见冯步云打着哈欠支在桌边,满脸疲惫,心中暗笑着凑了过去。
“冯大人精神不佳啊,可是审案审得乏了?”
“哦,蒋大人。”冯步云欠身拱了拱手,勉强笑道,“倒也没什么,年纪大了难免精神不济。”
蒋熙元往旁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龚元和的案子是不是很难断啊?”
“哦?”冯步云瞄他一眼,讪笑道,“老夫分内之事,做好就是了,哪有什么难不难的。”
“这话说得对。”蒋熙元笑了笑,接过朝房太监递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那天下官也在莳花馆,验尸、问话我也都看见了,案子的疑点我也都清楚,大人若是有需要下官帮忙的,只管知会一声就是。”
冯步云听这话不禁打个激灵醒过了神:“蒋大人什么意思?什么疑点?”
蒋熙元只笑了笑,没说话。
冯步云假笑道:“今上圣明,如今四海升平民生繁盛,那作奸犯科的自然也就少了,刑部大概好久都没有卷宗审核,如此清闲,老夫真是羡慕得紧。”
“错了不是?”蒋熙元也跟着笑起来,“作奸犯科的少了,该是你们府衙清闲才对。冯大人,清闲就享享清福嘛,可别没事找事做。”
冯步云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不等他再说话,蒋熙元就站了起来:“哟,上朝了,冯大人先请。”话虽这么说,蒋熙元却先一步往銮殿去了。
冯步云站在原地咬咬牙,旁边吴宗淮走过来,沉声问道:“如何了?”
冯步云盯着蒋熙元的背影道:“黄口小儿,混了才几年就跟我耍心眼儿。”
“我问你那案子如何了?”吴宗淮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是硬得不得了。
“吴大人,那案子……蒋熙元当天可是在现场看着的,您看……”
“怎么,他插手这案子了?”
“倒是还没有……就是昨天有人往府衙门口给李二平喊冤……”
“天底下命案有几个不喊冤的!他刑部又不管查案,人证物证俱在还不速速地结了,等什么呢?案卷呈报刑部之后,他再想翻查又能如何?”吴宗淮冷笑了一声,“屁股给我擦干净点儿。”
冯步云气闷不已,心道,这是谁的屁股啊?你的内侄惹事让人宰了,你自己斗不过自家的河东狮,就知道压着我。
冯步云一边腹诽着,一边赔笑点头,悻悻地跟着吴宗淮往銮殿上朝去了。
散了朝之后,蒋熙元回了刑部,待了一会儿后又悄悄地进了宫,与苏缜把这案子的进展说了说,还把夏初写的那两张笔录递给了苏缜。
苏缜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来,捏着夏初写的那张说:“刘起如今好歹也是个从六品的主事,你也不让他练练字?”
蒋熙元哭笑不得:“皇上,另外那张是刘起写的。”
苏缜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张:“那这张是……”
“那个杂役,叫夏初的写的。”
苏缜默默地吸了口气,看着那毫无章法的笔迹,与那眉清目秀的小杂役怎么都联系不到一起去。
这世上,要么就是不会写字的,只要能写出这么多字的人,断不会写得如此糟糕,夏初这几笔字是个什么道理?
“你也不给朕誊写一份,简直污糟眼睛。”
“这不是没来得及嘛。”蒋熙元无奈地说,“皇上,您凑合看看内容,要不臣口头与您说说也行,那里面有些字写得怪,得猜。”
苏缜摆摆手,耐下心来瞧着,这才明白蒋熙元所说的怪是什么意思。那怪,正如他拾到的那个东西里的字,看着能猜出来,却又不太一样。如此看来,果真是同一个人了。
蒋熙元看苏缜微微点头,以为是赞赏之意,便道:“这只是对两名人证的问话笔录,昨天夏初与臣还原了案发现场,倒真是精彩。臣以为,那李二平确实不是杀人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夏初的底细你可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蒋熙元呵呵干笑两声,少不得为自己开脱道:“皇上,那夏初查案能查得如此之细,推断得滴水不漏,臣想打探他自然也是不容易的。目前看他倒是没什么可疑之处,待这案子结了再慢慢地查,臣留心着就是。”
苏缜点点头,又看了一会儿手中的笔录,忽然站起身来:“安良,伺候朕更衣,朕要出宫。”
蒋熙元愣怔片刻:“皇上您做什么去?”
“你不是说很精彩吗?朕去旁听。”
苏缜与蒋熙元轻车简从,只带着一个安良便溜出宫去。路上蒋熙元把夏初给他还原的案发现场仔细地说了说,苏缜听得倒是颇有兴致。
“臣原本下午要带夏初去一趟乔兴立那里,皇上您……”蒋熙元询问地看着苏缜,意思是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一趟。
不过苏缜眼下倒不打算见夏初,于是摇摇头:“我去莳花馆看看案发的现场,看是否果真如那夏初所言。”
“皇上不相信微臣啊!”
苏缜垂眸没有说话。
到了莳花馆,蒋熙元先下了车,进去把夏初和刘起找了出来,着急忙慌地带着这俩人往乔府去,好给苏缜腾地方。
路上,夏初要与蒋熙元说说今天上午问询肖坦的情形,蒋熙元却不肯听。
“不复杂。”
“那也不听。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要问乔兴立些什么吧。”蒋熙元摆摆手。
“不用想。蒋大人,今儿上午我们去了……”
“不听!一会儿问完乔兴立回了莳花馆一起再说,安静一会儿,大人我头疼。”
夏初瞥他一眼,只好闭上嘴。
蒋熙元默默哀叹,心说他一个做人臣子的真是心力交瘁,好艰难。
一行三人到了乔家门口后,由刘起亮明了身份,那门子一听刑部二字便问:“官爷是来找我家小少爷的吗?”
夏初干笑一声点点头,心道这乔兴立的人品可见一斑。
由家丁引入厅堂后等了片刻,待看见乔兴立的时候,夏初被惊了一下。
之前她听说乔家是玉商,便自动脑补出了一个体瘦脸长的人物形象,卖玉的嘛,就算目露邪光,那模样总该是比较斯文才对。
结果一见本主,被颠覆了个彻底。
乔兴立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上下,身高体胖,脸上肉都快横了,腮上还生着几颗痤疮,一脑门的油光,跟夏初脑中勾画的罪犯形象十分接近。
跟着乔兴立过来的还有一个妇人,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娇小微胖,衣着华贵,满脸的惊慌之色,看样子应该是乔兴立的娘。
夏初看看乔兴立又看看他娘,有种小猫生了只老虎的感觉。
乔兴立听刘起说是刑部的,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浑身都戒备起来了似的,脸色有些发白,又强撑着虚气叫嚷道:“做甚!做甚!你们……你们官府的真当商家百姓好欺负是吗?”
乔兴立他娘顿时慌了手脚,过去直往下拽他的胳膊:“儿啊!你胡乱叫嚷些什么这是!快给官爷跪下,跪下!你又惹了什么祸……”
乔兴立不肯跪,他娘一个劲地又拽又按,差点哭了。
蒋熙元看不下去了:“这位夫人,这不是公堂,不必让令公子下跪,你们一旁落座,我们今天来是有话想要问问令公子。”
乔夫人松了一口气,踉跄着退了几步摸到下手边的椅子,挨挨蹭蹭地坐了上去。乔兴立在厅中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坐到乔夫人的旁边。
蒋熙元准备问话,夏初与刘起对视了一眼,刘起认命般掏出了纸笔摊在桌上。“乔兴立,二月初六晚上你人在何处?”
乔兴立一听这话脸更白了,只留下脸上那几颗痘痘越发红得明显,支吾着“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乔夫人顺手拍了拍乔兴立,赔着笑脸接过话去说:“官爷,小儿初六晚上出去耍了几个时辰,自己去的。我给了他三十两银子,他花完也就回来了,借不了别人钱,也不会问别人借钱。小儿年前吃了教训,断然不敢再做那种讹诈之事的。”
蒋熙元没理会乔夫人的话,只看着乔兴立:“你自己说。”
“我娘……说的是实话。”
“乔兴立,你可听清楚这位大人问你什么了?”夏初忍不住追了一句。
“这位大人问……问我二月初六晚上去哪儿了。”乔兴立一边回答,一边擦了擦汗。
“你的回答。”
“我娘说……”
“你的回答!”夏初有点火了。这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这个样子,断奶了没?
“莳……莳花馆。”
“何时离开的?”蒋熙元清了清嗓子又问道。
“戌……”乔兴立一个戌时还没说出来,夏初又开腔了,“乔兴立,你想好了说。你所说的我们都会去查证,若是说了谎……”
“不会不会。”乔夫人赶忙道,“小儿虽然性子躁了点儿,但是个实在孩子。我是他娘,我知道他……”乔夫人哽咽了起来,抹了抹眼角说,“那五百两银子……小儿是吃了哑巴亏的。”
夏初被这位大妈弄得很无奈,照这么问下去,这得什么时候能问完,蒋熙元显然也有点受不了了,不等夏初想好怎么轰人,蒋熙元便直接道:“乔夫人,你先下去,我们是来问乔兴立话的,不是你。”
乔夫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道:“大人,小儿可再经不得打了啊!那龚家到底要如何,我拼了身家给他,求他高抬贵手。”
“乔夫人多虑了,我们这次不是为那银钱来的。”
乔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长长地出了口气,站起身来:“那就好那就好。那官爷这次来是……”
“怀疑令郎牵扯到一宗命案。”蒋熙元一板一眼地说道。
乔夫人听罢,一口气登时噎在心口,瘫软在了当地。蒋熙元招手让乔家的婢女将乔夫人搀下去,又让刘起把想溜之大吉的乔兴立按了下来,道:“若是担心令堂,便速速把我们想知道的事说了吧,也好去瞧瞧。”
夏初本以为乔夫人离开了,乔兴立这样的妈咪宝贝肯定像是丢了主心骨似的,结果非但没有,人家反而还淡定了许多,神情中的瑟缩全不见了,泰然地回蒋熙元道:“不担心,我娘就是胆小罢了,没事。”
夏初和蒋熙元被乔兴立这状态的转变闪了一下,有点没转过弯来,都狐疑地瞧着他没说话。
乔兴立见状,不以为意地抖了下衣摆,端起边桌上的茶盅饮了一口,笑道:“大人别见笑,我若不是如此,我那几位兄长定要拉着我去经营生意,我还指望着我娘再护我几年。我还没玩够呢。”
乔兴立在夏初眼中的形象再一次被颠覆了,影帝的光环熠熠发光。
“大人一进门我便知道是为什么来的了,只不过我以为会是府衙捕快,怎么是刑部来人呢?”
蒋熙元不咸不淡地一笑,提溜着茶盅盖子又往下一扣:“你是打算审审刑部?”
乔兴立摆摆手道:“岂敢岂敢,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大人刚刚问我二月初六晚上的事,呵呵,那是个好日子啊!我记得清楚着呢。”
“你何时到的莳花馆?可见过龚元和?”
“酉时刚过吧。”乔兴立说道,“那会儿莳花馆人还不多,我还没吃饭,便坐在敞厅里要了些酒菜,又让九姑娘给我寻了个细嫩的作陪。您问我见没见着龚元和?当然见着了!我饭还没吃完他就进来了,瞧见我还一副挑衅的样子。”
“那你呢?也没有与他说话?”
“没有,那龚元和进来后便去了雅院。”乔兴立鄙夷地一笑,“他那人一向如此,有钱没钱的都是往雅院里钻,要不然那五百两怎么会那么快花光了?大人,容我说一句,他们官压民,我那暗亏吃得憋屈。但天地为鉴,我可不是那讹诈之人。我乔家还不至于去讹诈这区区五百两的银子。”
“然后呢?说那天的事。”
“然后?我吃完了也去雅院了。哼,我可不像那龚元和,我待姑娘最是温柔的,若是不信大可去莳花馆打听打听,姑娘们是爱伺候我,还是爱伺候他龚元和……”
蒋熙元摆手让他打住,与夏初对视了一眼,夏初也微微蹙了下眉头。
“怎么了?”乔兴立捕捉到他们的眼神交流,不解地问。
蒋熙元跷起腿来,手肘搭在桌上,做出一副想要长谈的姿态:“乔公子说得详细一些。”
乔兴立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详细?哎哟,怎么详细啊?不合适吧?”
“乔公子,我们来调查的是命案,那可不是打几十板子的事。”蒋熙元端起茶来慢慢地饮着,“你不是说官压民吗?我也是官,别惹恼了我。你看着说吧。”
乔兴立赔笑道:“呵呵,大人,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啊!”
蒋熙元把茶盅往桌上一放,刚要开口,夏初那边已经先一步问道:“二月初六晚上,你在莳花馆的什么地方?”
“我啊,在雅院红缨姑娘的房里,你们可以去问。”
“那天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莳花馆?”
“我记不清楚是几时几刻了,总归是龚元和死了之后。活该,真是活该!”乔兴立笑着拍了拍巴掌,“听说是被个杂役杀了,啧,要说我还真想去谢谢那个杂役,替我出了口恶气!”
“龚元和被杀的时候你在哪儿?还是在红缨的房里吗?”
“不然呢?”乔兴立反问道,“温柔乡不待,难道我还去院里受冻不成?”
“龚元和出事之后呢?你做了什么?”
“走了啊!”乔兴立理直气壮地说,“我跟他的恩怨好多人都知道,我怕怀疑上我。啧,您瞧,您这不还是来了嘛,还是怀疑我了啊!”
“院子里乱起来之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乔兴立想了一下道:“听见柳莺的叫声了。”
“你怎么知道是柳莺的?”
乔兴立一愣,随即没皮没脸地笑道:“官爷,我在莳花馆混了多久,哪个姑娘的叫声我还能辨不出来?柳莺的声最是尖细,一点不亏她的花名。”
乔兴立轻轻地抖着腿,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还要问什么吗?官爷?”
夏初看了看他的脚,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乔公子,你到莳花馆以后就直接点的红缨?”
乔兴立一愣,腿也不抖了,片刻后却是嗤笑一声道:“吃饭的时候有姑娘作陪,不过不是我点的。”
“是柳莺吧。那确实不用你点,你是她的常客了。”夏初不咸不淡地说,说完拿眼瞄着乔兴立,观察他的反应。
乔兴立迅速看了看夏初,随即挪开了目光。硕大的身子在椅子上蹭了蹭,略坐直了一些:“是啊。你们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来问我?”
“刚才为什么不说?”
“那你们也没问啊。”乔兴立轻轻一哼,“不是问我那天晚上在哪儿吗?柳莺就陪我吃了会儿饭而已,还是在龚元和来之前,这有什么重要的。”
“听说你与龚元和闹翻之后,凡遇上了就要争个高下,怎么那天他要点柳莺,你却痛快地应了呢?”夏初追问了一句。
“啊?”乔兴立怔了怔,随即小眼睛一转,道,“有吗?嘁,小爷我哪稀罕跟他争!有时候我就是看不顺眼他没钱还要装阔,想让他出出血罢了。至于柳莺嘛,我是她的常客,但是也不能老吃一道菜,总得换换口味吧。”
夏初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乔兴立就像个滚刀肉,随你怎么下刀他都不排斥,但这刀却好像怎么都切不下去似的。
她觉得这乔兴立在柳莺一事上的隐瞒,并不是无意的。
那天夏初去问柳莺话,柳莺在被问起为什么往西走的时候神色不定,而乔兴立当时就在雅院西侧。这两者之间,应该会有某种联系。
夏初在心中琢磨了一下,觉得从柳莺处打开突破口应该比乔兴立这里容易得多,便决定先行告辞。
乔兴立晃荡着把三人送到门口,挥了挥手,还说有机会请他们向那个杂役致谢,多谢她为民除害。
“乔兴立有问题,他说……”
蒋熙元摆摆手:“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夏初皱了皱眉,看蒋熙元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心说这是怎么的了?昨天大半夜地跑来问案子,今儿个她要说蒋熙元却一个劲儿地不听。
蒋熙元终于憋到了莳花馆,夏初想去楼面坐着慢慢地把事情分析一下,反正现在那里空着。蒋熙元却偏要到雅院去。
“为什么啊?怪冷的。”夏初不干。
“爷我想晒晒太阳,今儿天儿好。”
“今儿阴天啊……”
“习武之人火力壮。”蒋熙元咬了咬牙,把身上的丝绵披风解了下来递给夏初,“嫌冷你披着,跟我到雅院去。”
夏初撇撇嘴,毫不客气地披上披风,这才跟着蒋熙元去了雅院。
苏缜已经在柳莺之前的那间屋子里等着了,听见院里有蒋熙元的声音后,便在窗边坐下来,捧了一壶茶,准备听案子。
“大人,您确定要在这儿说?您真不嫌冷?”夏初左右看了看,不确定地问道。
“当然。”蒋熙元缩了缩肩膀。
“好吧。”夏初在游廊中坐下来,仔细地用那披风把自己裹好,不慌不忙地说,“先说今天上午肖坦的事,其实今天上午我们算是查了两件事。”
“什么两件事?”
“第一,我们找到肖坦,问了他二月初六晚上的行踪。他起先是有所隐瞒的,等我问出刘五年的时候,他也就索性敞开了说了,他说那天他去了刘五年那里,说刘五年可以做证。”
“刘五年做证?”蒋熙元撇嘴摇了摇头。
“刘五年的做证自然是没什么可信度的,但偏巧那天刘五年因为邻家的狗在自己院子前拉便便就与人吵了起来,差点动手。肖坦过去后跟着调解到很晚,算时间,亥时他应该赶不到莳花馆去。这个后来刘大人去问过,证实了。所以肖坦的嫌疑可以排除。”
“便便?”
夏初瞥了他一眼:“蒋大人听重点好不好?”
蒋熙元运了运气:“好好好,你说。”
“肖坦虽然没有嫌疑,但是说起龚元和来他却很激动,尤其是当初他与刘五年的事。他说龚元和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正月里还抢了个民女养作外室,说那样的人简直死不足惜。”
“龚元和有外室?”
夏初点点头,赞赏道:“大人这次抓重点抓得好。”
安良在屋里险些笑出声,赶忙捂住了嘴,苏缜回头瞧了安良一眼以示警告,等转回头去自己却也笑了笑。
“大人,西京天子脚下竟有强抢民女的事,这治安……”
蒋熙元用力地咳了一声:“说案子,别说别的。”
“大人冷了吧?”
“我都冒汗了,你说你的吧。”
“我与刘大人又按肖坦提供的线索去了甜水巷子,也就是那个外室所在的地方。那女子叫赵线娘,是个年轻的寡妇,在东市以卖绣品糊口,颇有姿色。大概是正月十五前后吧,她摆摊的时候被龚元和看见了,龚元和便起了戏谑之心,上前搭话。但那线娘是个暴脾气,当时便把龚元和给骂了。”
夏初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咱们都知道,龚元和这贱骨头就是好这口,这下更上心了,打听到了线娘的住处愣是把人抢了,还把人家老爹给打了,逼得人签了卖身契。卖身契一签,就算她家告上官府也是说不清楚的。蒋大人,是不是这样的事告上官府就真的没用?法律未免也太……”
蒋熙元又用力地咳了一声:“怎会没用?这类事查清楚自有公断的。你……你别扯别的,继续说。”
夏初觉得从今天一见面蒋熙元就怪怪的,她揣测了一下他的神情,心里有了个猜测,于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继续说啊。”蒋熙元搓了搓手,把手揣进了袖子里。
“依我看,线娘应该是不知道龚元和已经死了,我们要带她走的时候,她还不太敢,说是怕龚元和再上家里去找麻烦。我们告诉她龚元和已经死了时,她那份发自内心的惊喜不是装的,喜极而泣。不过,在听说是被人杀了之后,就没再说别的,只剩下哭了。”
“可疑?还是说她在短暂的惊喜后平静下来,想起自己的遭遇悲从中来?”
“都有可能,但是我把这种表现按可疑处理,后面着重留心了一下。我们问线娘家里的情况,但线娘什么也不说。送她回家的时候她爹还在床上躺着,两人抱在一起也只是哭。”
“然后呢?”
“就是哭,还有就是对我们表示感谢,还磕了许多头。”
蒋熙元看着她,知道她还有后文:“赶紧说。”
“渴了。大人等我一下,我去倒杯水。大人火力还壮吗?我也给您倒一杯来?要冷的还是热的?”
苏缜在屋里弯唇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端起自己的热茶舒心地喝了一口。
“刘……刘起,你去给夏初倒杯茶。给我……”蒋熙元吸了吸鼻子,“给我找件棉氅来,赶紧!”
夏初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将略带英气的脸化得多了几分甜美,眼睛却往苏缜的位置看了看。
苏缜心头一跳,赶忙躲开她的目光往里侧了侧身,等再看过去的时候,夏初的视线已经移开了,半侧着脸,清冷的光照在脸上,像一溪冰山上融化的清泉。
夏初清了清嗓子,声音稍大了一些说道:“线娘守寡后回了娘家,与她爹相依为命。她爹伤了养在床上,可她家的院子却很齐整,连前几天下的雪也扫干净了,显然是有人照顾的,不然她爹根本活不到她回家。这个人是谁,我却问不出来。”
“是不是邻居或者亲戚?”
“不是邻居,但不知道是不是亲戚。线娘他爹也是个暴脾气,与邻居处得都比较僵,邻居说她家极少有亲戚走动。不过倒是有同巷子住着的人说那些天看见过一个男人到她家,不过不认识。”
这时刘起回来了,手里抱着个棉氅。蒋熙元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离得老远就伸出了手,接过棉氅往身上一裹,打了个激灵。
“我派人到赵线娘家门口盯着点,如果那男的之前去过,之后就不可能不去。总能看见的。”蒋熙元缓过劲儿来,脑子也跟着能转了。
“小的正有此意,蒋大人英明。”夏初接过刘起端来的茶,道了谢,抿了一口后舒心地叹了口气,“还有那个乔兴立,大人应该也能分析出来他在哪些地方有古怪。不过我觉得,倘若真是乔兴立作案,应该与柳莺有所瓜葛,也许问柳莺会更容易一些。”
“可柳莺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对,有很多案子的凶手其实就是报案人。”
“很多案子?”蒋熙元抬起眼皮来看了看她,“你还办过什么案子?”
“我没办过案子,我只不过是知道而已。就像有很多人都说往东走是海,我虽然没有去过,但也知道东边是海。不一定非要亲身经历过,才叫真知灼见。”夏初缓缓地道,说完又仰了仰靠在廊柱上,“当然,大人也可以不信。”
“我倒不是不信,只不过你所说的与你的年龄、身份不太相符,我好奇罢了,哪里学来的这些?”蒋熙元说完后,颇认真地看着夏初的神情。
夏初却只淡淡一笑:“有个词叫天赋异禀。”
蒋熙元愣了片刻:“你好意思这么夸自己?”
“嗯。”夏初点点头。她不这么夸自己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曾经是警校的学生,又看过许多侦探小说和案件卷宗才有的这些积累吧?
她学不来乔兴立那样的滚刀肉,就只能秉承“说得越少漏洞越少”的原则了。
与蒋熙元说完了她今天调查回来的情况,夏初喝了口茶,歇了口气,又想起一事来。
“蒋大人,龚元和的这个案子好像闹得很大啊?我和刘大人今天中午在外面吃饭时,听饭馆里都在有人谈论。”
蒋熙元心中一惊,挺了挺脊背,笑道:“哦?都是怎么说的?”
“说那龚元和是什么吴大人的儿子,因为吴大人贪污、狎妓、逼良为娼,有大侠看不过去了,于是出手杀了他的儿子。”夏初哭笑不得地说,“还说龚元和是吴大人养的一个外室所生,因为他害怕家里的老婆,所以没敢让儿子跟他一个姓。还有,说牢里的李二平是为了保护那位大侠,也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女子,是被冤枉的。”
蒋熙元听得瞠目结舌。
“这是怎么回事?”蒋熙元皱眉看向刘起,夏初也跟着看过去。刘起黑着脸挠了挠头,吭哧半天才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问问去。”
蒋熙元暗暗叹气,他只是要把吴宗淮拉进案子里,可没打算树立一个民族女英雄。现在看来他的计划是成功了,还额外加送了个赠品。
刘起离开后,夏初坐得离蒋熙元稍近了一点,低声问道:“大人,是不是您的上司在那屋里旁听呢?”
蒋熙元心里一惊,强忍着没回头往苏缜的位置看过去,“什么旁听?”
“就是在一旁听着。”
蒋熙元也知道自己今天太反常,却也只能咬牙抵赖:“哪有什么旁听?别乱说。”
“哦,好吧。”夏初宽容地笑了笑,也不再追问。
不一会儿,刘起去而复返,步履匆匆脸色也有些凝重,走到跟前后先看了夏初一眼,才对蒋熙元低声道:“少爷,李二平死了。”
夏初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猛地站起身来,茶水洒了一身,拉住刘起的衣袖:“你说什么?!”
刘起抱歉地看着夏初:“刚得到的消息。龚元和的案子今儿早上结了,判的是李二平秋后处斩。下午的时候,李二平便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死了?”
刘起点了点头:“死了。夏兄弟你……节哀。”
夏初脸色有些发白,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紧紧地抿住嘴唇,就那么看着刘起。
“夏兄弟……”夏初的样子让刘起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劝慰才妥当。
蒋熙元默默地瞧着,许多话在心里翻腾,嘴唇张开又合上,偏找不出一句觉得应该说的来。微微回头看了看苏缜所在的方向。
苏缜放下手中的茶盏,须臾,轻轻地叹了口气。
理智上他觉得李二平死得很好,把一个冤案冤得板上钉钉。这比他预想的形势要好,吴宗淮这下更是跑不了了。朝中臣子最会看风向,只有打散吴宗淮一党,他这皇权才握得稳,才不至于在今后被人掣肘变成个傀儡。
可是……
他关注了这个案子,看见了那个叫夏初的杂役,看见了他为营救朋友做出的努力。那是两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朋友,他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情谊,怎样的相护扶持。但他知道,他们不了解庙堂之上的打算,却为他的一步棋铺垫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好像事情应该如此,好像事情又不应该如此。
苏缜再抬起头来时,游廊里只剩下了蒋熙元,负手静静地站着。苏缜开门走了出去,蒋熙元转过身来道:“公子,李二平死了。”
“我听见了。去查查吧!”苏缜说完,便带着安良走了。
所谓李二平畏罪自杀,就是个笑话。苏缜不信,蒋熙元不信,夏初更是不信。
在听到李二平的死讯后,夏初静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头便跑。蒋熙元忙让刘起跟了上去。
刘起以为她是要去府衙,结果夏初却在游廊转了个弯直奔了楼面。
“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去?”刘起在后面追着问她。
夏初没说话,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二楼,寻到柳莺的那间屋子,二话不说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柳莺正在屋里整理自己的首饰和银两,听见响动下意识地便把盒子扣上抱在了怀里,等看见是夏初,不禁怒道:“没规矩的贱坯子!老娘……”
夏初也不与她多废话,大步往里便走,挡路的月牙凳也是抬脚踹了出去,一直冲到了柳莺面前。
柳莺吓得一直往后退,她的丫鬟闻声赶过来挡在夏初面前:“你个杂役竟然跑到……”
“起开!我没空跟你废话!”夏初伸手把丫鬟拨拉开,那丫鬟踉跄了几步,却去而复返,扬手便要往夏初脸上招呼。
身后的刘起正想上前拦住,却见夏初抬手挡住丫鬟的胳膊,一转身一弯腰,一个过肩摔,将那丫鬟直接扔在了地上。把刘起惊得眼珠差点凸出来。
柳莺吓得大叫起来,一只手抱紧了胸前的盒子,另一只手徒劳地往前伸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喊人了!杀人了啊啊啊……”
夏初抬腿准确地将她怀里的盒子踢飞,迅速地抓着她的手拧到她身后,柳莺疼得直叫,眼泪冲花了粉妆腻了一脸。
“闭嘴!问你什么你给我照实回答!”夏初声音清冷地说。
“我……我回答,我回答……”
“龚元和死的那天,你到底都做过什么,给我一点不落地说清楚!”
“我……我都说过了呀!那些都是实话的。”柳莺呜呜地一边哭,一边说,夏初手上又略加了点力气,“再给我好好想想!”
柳莺哭叫起来:“我说,我说!其实,那天原本乔公子是让我去偷龚公子一件东西的。”
“什么东西?”
“他身上的一块玉佩,那是他姑姑送他的玉包金,值不少银子。乔公子被龚公子摆过一道,咽不下这口气,便让我灌醉了龚公子把那玉佩偷过来给他,他许给我一百两,我就答应了。”
夏初的手稍微松了松:“你偷了?”
柳莺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偷了。之后龚公子要小解,我就告诉他我屋里净房的恭桶坏了,还没来得及换新的,所以他就出门去了。我……我听见他在外面骂了些脏话,等没动静了之后,我以为他已经去小解了,这才出去,想把玉佩赶紧交给乔公子,省得龚公子酒醒发现了让人搜我屋子。然后……然后龚公子就死了。”
“那块玉佩呢?”夏初问。
柳莺看了一眼被夏初踢飞的盒子,还有那一地的首饰说:“就……就在那儿。”
刘起走过去翻了翻,从里面拎起一个东西来看了看,对夏初道:“是玉包金。”
柳莺赶紧点头:“那龚公子死了,我寻思着这下不会有人发现他丢了东西,就算发现了我也可以不承认,所以就自己收着了。其他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啊!”
夏初把柳莺松开推在了床上,怔怔地看着散落一地的首饰。
柳莺这次的口供没有什么疑点,这倒能解释为什么她会往没有灯的西侧走,也能解释乔兴立为什么那么痛快地就把柳莺让给了龚元和。
莫非是乔兴立在游廊等着柳莺给他玉佩的时候把人杀了?有这种可能吗?
作案时间上是成立的,但是因着偷东西这一环节,乔兴立的作案动机反而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强了。
夏初低头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抹了把眼睛。听到李二平死讯后的那股火,在这通发泄后下去了不少,转而心中涌上浓浓的悲伤。
二平死了。夏初完全没有想到,二平竟然就这样死了……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为李二平昭雪,可她没想到李二平却等不到那一天。她低估了府衙的黑暗,她的动作还是太慢了。
“夏兄弟。”刘起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太难过了。”
夏初吸了吸鼻子,回头指了柳莺一下,把柳莺吓得一个哆嗦,缩着身子大声道:“我说,我说!我都说!”
原本夏初指柳莺这一下,是责怪柳莺之前的隐瞒,可没想到这一指,柳莺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夏初与刘起对视一眼,走到了柳莺面前。
“官爷……你们能不能……”柳莺弱弱地唤了一声。
“说!”夏初顺手抓起妆台上的粉盒,往柳莺脚边一摔。粉盒碎裂开来,白莹莹的香粉炸了一地。
柳莺一哆嗦,“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哭道:“我说,我都说。官爷,我说了的话,你们能不能不把我偷东西的事报官?这名声传出去我就完了,要是莳花馆把我轰出去,我就只能落到低等窑子里去了,我求求二位大人,求求你们了!”
刘起道:“你先把你该说的说了,若不是大恶,我们也懒得追究。”
柳莺脸上一喜,赶忙胡乱擦了擦眼泪:“不是,当然不是,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是想将功赎罪的。”
刘起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柳莺咽了咽唾沫,低声道:“官爷,那天我与龚公子喝的酒好像有问题。我们也就喝了一壶而已,而且我喝得不多,却晕得厉害。后来我昏过去,也不是因为被血吓的,就是晕了而已。”
“酒?那天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我怕我说了,你们会以为是我搞的鬼,再细查下去查出我偷东西的事……”柳莺嗫嚅了一下,“我没敢说。反正过去几天了,那酒壶早不知道洗了多少遍了,我想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不了。大人,那真不是我弄的啊!真的不是啊!”
“你确定那酒有问题?”
“莳花馆的酒我都熟悉得很,自己能喝多少也都有数的,喝了那一点儿按说不至于晕成那个样子。”柳莺说得有点着急,生怕夏初他们不信似的。
“那酒是谁送来的,你还记得吗?”
柳莺摇了摇头:“酒是我的丫鬟拿进来的。”
夏初瞧了瞧半坐在地上哼哼的丫鬟,走过去蹲在了她身边,那丫鬟眼露惊恐之色,半支起身子往旁边一个劲儿地蹭。地上铺着地毯倒没有多疼,但是刚才天翻地覆的,太吓人了!
“酒是从哪儿拿来的?”夏初问她。
“后院,从后院拿来的!姑娘说她要酒,我便去后厨拿酒,走到后院门口瞧见了个茶奉,便让他去给我拿一壶出来。拿到了我就端回来了。我不知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丫鬟大喊起来。
“哪个茶奉?”
“我,我哪里还记得啊!当时天儿那么黑,翠钗姑娘的丫鬟那时候也在,我就在门口跟她聊了一会儿,酒来了我就拿走了。你们不信可以去问,我半句谎话也没有说!”
“那茶奉的高矮胖瘦说得出来吗?”
“高矮胖瘦……不算高也不算矮,胖瘦中等。”
跟没说一样!
夏初又看了看屋里惊魂未定的俩人,站起身来与刘起出了柳莺的屋子。刘起跟在夏初后面,有点挫败:“如果柳莺说的话属实,这起案子明显是有莳花馆内部人的参与。之前查的全都没用了,还要从内部重新查起。”
“那就继续查!”夏初顿住脚回头,一字一字地肃然道:“不管是谁,不管什么背景,不管对方多么牛!我有的是时间,绝对不放过!”
夏初和刘起到了府衙门口时,正看见李二平的家人领了二平的尸体出来。夏初远远地看见,却停住了脚步,没有上前。
府衙前围了不少的人,有叹惋的,有愤慨的,嗡嗡的议论或叫骂声夹杂着李二平家人的号哭,夏初这才真的相信李二平已经死了。
二平死了。
那是她到这里遇见的第一个人,在她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件衣服,拉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住处,护着她,帮助她,全无所求地待她好。
世上没有比这更珍贵的情谊,哪怕今后千万两的金银摆在她的面前,也不及李二平拉住她颤抖双手时的温暖。
可她竟然就这样让自己的朋友死去了,不明不白的。白布裹尸,躺在府衙前冰冷的地面上,带着冤屈,就这么死了。
“我女儿冤枉啊!我女儿冤枉啊!我女儿死得冤啊!”李二平的母亲显得十分苍老,头发散乱,穿着件很旧的衣裙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李二平的弟弟,哭得很大声。二平的爹蹲在李二平的尸体边上,如同失了神一般。
有官差看不过不耐烦地驱赶,二平娘却抓着官差的裤管不肯放:“官爷,青天大老爷!我女儿是冤枉的,冤枉啊!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啊!”
“撒手!你女儿的案子已经结了,她自己想不开,要哭回家哭去!”官差说完踹了踹腿甩掉二平娘,又冲着人群轰了轰,“都散了散了!看什么看!”
“夏兄弟,你……过去看看吧。”刘起见不得这样的场面,红了眼圈。夏初却摇了摇头说:“我没脸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