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心情糟透了。
李二平端着两只碗走到她面前说:“吃饭,替你盛上了。”
夏初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用筷子扒拉着,就是不往嘴里送。李二平一边吃,一边瞟着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一下午魂不守舍的?”
“我钱包丢了。”夏初说完,撇了撇嘴直想哭,好歹忍住了。
“嗬!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李二平不屑道,“是让偷儿给摸去了?”
夏初侧头想了想。是小偷吗?应该不是。
今儿下午跟人撞上,应该算是她主动撞的人家。
对方的那身装束,虽然她辨不出到底有多好,但直觉告诉她那不是一般人家置办得起的。还有他身上的那种气质,那副让人惊艳的相貌,轻松甩出现代那些花美男好几条街,且人家毫不做作,好看得浑然天成。
要说小偷,相比起来她倒是更像个小偷,人家没怀疑她就已经不错了。
夏初想起那人的样子,脸上莫名发热,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去。
李二平当她是又在哀悼钱包了,便用筷子头轻敲了她脑袋一下说:“行了,就你那点钱还值当装个包?赶紧吃饭,一会儿好多活儿呢。”
“不是钱的问题……”夏初难过地叹了口气。
是,钱包里面确实没多少钱,就算有钱现在也花不了,但那里面有她和爸妈还有哥哥的合影,现在她只有那一张了,千金不换。
李二平见夏初的情绪不见缓和,便压低了点声音凑到夏初耳边说:“回头姐给你绣个荷包,这总行了吧?”
夏初诧异不已,也放低了声音:“你还会绣荷包?”
“你不会连荷包都不会绣吧?!”李二平更诧异,“真是姑子庵里长大,还俗跑出来的?”
“难道女子都得会绣荷包?”
李二平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几眼说:“啧,要不是我亲眼瞧见过,还真要以为你是个男子了,这话也问得出来。”
夏初促狭地瞄了瞄李二平:“哦,我最近看阮喜哥腰上扎眼得很,他那新荷包是不是你绣的啊?啧,那我可是不敢让你绣了,回头阮喜哥以为我跟你有什么,我可就说不清了。”夏初说完往旁边挪了挪,与李二平拉开了点距离。
阮喜与李二平是一个村的,自小一起长大,只不过阮喜家里更穷,他想求娶李二平,可李家瞧不上他家,不答应。俩人偷偷合计着一起做工攒钱,等攒够了就离家私奔去,可阮喜又怕李二平在别处做工被人欺负,所以才有李二平女扮男装做杂役这么个事儿。
李二平听夏初打趣她,倒也不害臊,凑近了夏初说道:“也行啊。可惜你是假的,你要真是男子,我便把你领回家去,瞧瞧,这清俊的小后生,怕是要羡煞我们一村的姑娘了。”
“去!还清俊小后生呢,我这脑袋都要长毛了……”夏初挠了挠头,那一头短发藏在帽子里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长,搞得她现在睡觉都不敢摘帽子。
李二平用手肘推了推她:“赶紧吃饭吧,管事的来了,再不吃饭来不及了。”
夏初点点头。饶是她心情再低落也得把这碗饭吞下去,不然之后几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可是顶不下来的,在生存面前,情绪这东西真是无足轻重。
唉,她的照片啊!
此时,夏初心心念念的那张照片正被苏缜捏在手上,龙书案上摆了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个人造革的钱包,钱包上的黑猫警长目光如炬地看着苏缜,旁边几张人民币,还有两张卡。
苏缜反复看着那张照片,他纳闷这张小画到底是画在什么材料上、何人所作,怎画得这般栩栩如生。画中人的发饰服装都很怪异,绝不是景国的打扮,却也不像西夷、北狄或者东洋那些人的样子。
莫不是什么山中异族?苏缜想了想又摇头,那人官话说得蛮好,不像是什么未开化的地方出来的。
苏缜又拿起那两张卡看了看,上面的字虽怪异但他还是认得的,认得归认得,组合在一起却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安良走了进来:“皇上,闵风过来回话了。”
“他怎么说?”
“回皇上,闵风说那人后来确实回到原处寻过东西,没寻到颇为失落,后来闵风跟着他一路到了城南升平坊。”
“小倌?”苏缜说完后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那人长得倒是清秀,但若真是小倌,倒不至于穿得那么差。
“闵风说他是从莳花馆后厨的门进去的,应该是杂役,他暗里看了一会儿倒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哦,闵风还说,那人没什么内力修为,顶多算是身手灵敏些罢了,谈不上会功夫。”安良说完低了头站到一边说,“皇上可要召闵风进来问个详细?”
苏缜又把托盘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扫了一遍,将那照片拿了起来,对安良挥了下手道:“这些拿下去收着。”
安良端起托盘领命而去,苏缜又瞧了瞧照片上的两个小孩儿,目光在那男孩儿的脸上停了停,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顺手拉开暗格丢了进去。
酉时,到了起灯的时辰,莳花馆这种地方便开始忙了。后厨,夏初奋斗在一摞摞的脏碗中,用刷子蘸碱水奋力地刷着污物。
半月前她还在车水马龙的都市,那时她也是这样,在一家餐馆的后厨奋力地刷着碟碗,快收工的时候她走出后厨去休息,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一声巨响,身后一股热浪把她推得几乎是飞出门的。
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时,身边已是一片火海,她本能地往外跑,等跑出来就发现一切都不对劲了。
夏初后来回想起来,那餐馆大概是燃气爆炸了。她想到这点时难过了好一阵,那后厨的人待她都不错,老板娘念她是孤儿勤工俭学,常会多给她一点儿钱。如今她被崩到了这里,其他人却不知道如何了。
至少她离开火场的时候没有看到别人。
她是在火场旁边遇见的李二平,那天李二平正从家去莳花馆经过那里,见她衣衫不整便从包袱里掏了衣裳给她披着。夏初脑子空空满心茫然,遇见了李二平就像遇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想也没想就跟着李二平走了。
李二平一路没理她,快到莳花馆的时候才回头对她说:“姑娘,我要去的地方可是青楼,你快别跟着我了。”
夏初直愣愣地看着她,脸色苍白,嗫嚅半天只说了一句:“我害怕。”
除了当年遭遇家中剧变,悉闻父母哥哥遇害时她感到过恐惧之外,她还从没有那么害怕过。遭遇爆炸已经够吓人了,死里逃生后,竟发现连时空都变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真是足够强大,换了别人怕是直接吓死了。
“你是尹府的人?你可还有家人?”李二平问她。
夏初捏了捏衣服里的钱包,点点头又摇摇头。李二平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说:“莫不是吓傻了?真是……”
李二平比夏初大一岁,与夏初身材差不多,也是瘦高瘦高的。她家也是穷苦人,莫名其妙捡了个姑娘无处安置,只好也将夏初扮了男装,带她进了这莳花馆的后厨做杂役。
夏初用了两天的工夫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下来,眼下既然来之也只能安之。总的来说,她的生活与以前也差得不太远,以前她在后厨刷碗,现在还是在后厨刷碗。
只是可惜了她的梦想。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回去,古代往哪里去找燃气爆炸呢?而她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去点了谁的房子,再者,万一大火里回不去怎么办?她不愿意用烧死自己这法子去做实验。
夏初直了直腰,反手抹了下鼻子。
这时李二平进来,麻利地用大木盆盛装洗净的碗,夏初看她换了身齐整干净的衣裳,便冲她笑了笑问:“又忙不过来了?”
李二平撇撇嘴道:“一帮有钱没地方花的臭男人!我才不愿意去前院,腻歪看那些嘴脸。”
“前院有时候能拿到小费呢,你埋头干你的活,不看就是了。”
“小费?”
“嗯——赏钱吧。你看那些茶奉,听说赏钱比月钱还多。”夏初笑道。
李二平也笑,忽然停了手里的动作对夏初道:“小初,需要钱归需要钱,但前院赏钱再多你也别想着往前院凑,毕竟是女子,别让人占了便宜去。”
夏初一指自己,笑道:“我现在是个男人模样,谁会占我便宜啊。”
“那帮臭男人有的是男女通吃的主,你扮了男装也是个清秀模样,若是让人占了便宜……”李二平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沉默片刻后神情严肃地道,“总之小心点儿没坏处,你可千万听我的。”
夏初心头一暖,屈指往她脸上弹了些水星儿,笑道:“我知道了。别光说我,你也一样,自己可要小心点儿。”
李二平哼笑了一声,又拍了拍袖子低声道:“我这藏着柄小刀,谁敢欺负我,我就亮家伙给他看,吓不死他!”说完,她便端起沉甸甸的木盆大步走了。
夏初看着李二平的背影,觉得自己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初到这里便遇见了这么一个好朋友。她琢磨着,倘若将来自己有能力了,定要千倍万倍地回报于她。
想到这里,夏初转身对着那一堆碗刷得越发卖力气。
临近亥时,夏初洗完了一拨的碗,正坐在石阶上歇腰,隐约听见了一阵叫喊声。青楼里有人叫喊也不是稀奇事,虽然来莳花馆的人大多人模人样,有钱或者有身份,但喝多了酒起口角,或者为了一个姑娘两厢争风最后大打出手这样没风度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
夏初起初没在意,只不过那叫喊声却像波浪翻滚似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前院蔓延进了后院厨房。
大多数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侧耳听着,正在后院拎水的茶奉阮喜耳力颇好,他听见那阵喧闹后不禁变了脸色,回头对其他人说:“我怎么听着好像是……杀人了?”
“杀人?”后厨静了片刻,一众伙计面面相觑,似是半信不信的样子。
“你听错了吧?”
“许是听错了?我看看去!”阮喜把茶壶“咚”的一声放在灶台上,转身便往前院跑。还没等他跑到后院门口,就有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阮喜一把拦住与他相熟的范有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雅院死人了。”范有余也是个茶奉,手里还拎着个空茶壶。范有余答完阮喜的话,又转头看着夏初伸手往前院的方向一指道,“你去看看吧,李二平杀了人了!”
“谁?!”夏初觉得自己像是听错了,忙分开人群走过去问,“你说谁杀人了?”范有余又一字一字清晰地重复道:“李二平杀人了。”
阮喜的脸色登时白了,手还抓着范有余不肯松开,“怎么会是二平?!二平人呢?二平呢!”
“那肯定还在雅院啊!我从前楼过来打水,刚走到雅院门口就看好多人往外跑,说李二平杀人了。”范有余看着阮喜,疑道,“你咋的了这是?脸这么白?”
阮喜没说话,松开了抓着范有余的手,转身又拉住了刚从前院过来的厨子马庆全问:“马大哥,怎么回事?怎么会是李二平?”
马庆全拍了拍阮喜的肩,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都这么说而已。你别慌。”
别人不清楚阮喜和李二平的关系,夏初却是知道的,她走过去拽了阮喜一下说:“走,去雅院看看。”
所谓雅院,便是区别于敞厅楼面而言的,比较私密,所以院子里的灯都点得昏昏暗暗,借以掩盖雅院中可能出现的不雅,所以只求照出路在哪里,别让人跌跤就好。
夏初和阮喜从雅院西角门进去,阮喜喊了一声“二平”就往西游廊跑了过去,夏初跟过去,见李二平正被个护院按坐在雅院游廊的西北角,衣服领口和上襟的布扣是扯开的,脸色煞白。
“二平,二平!”阮喜和夏初喊她,她却全然没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西南角,好似灵魂出窍一般。
夏初顺着她的目光往西南角看,那边黑压压的一片,能见度极低。她刚才就是从那西南角的角门进来的,这时努力地看去才看出那地上趴着个人。
游廊里平整的花砖上有一片的颜色看着比别处深,应该是血迹,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混着香粉和酒气,冲得人鼻腔发堵。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嗡嗡地议论着、指点着,不知是谁喊了声“九姑娘来了”,这一句就像一巴掌拍死了蚊子,整个院子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九姑娘是这莳花馆的老鸨,唤作九湘,因为人还年轻靓丽,所以人称九姑娘。夏初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是没见过。听人一说,夏初便回过头去,见雅院北院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个女子,一身烟霞色罗裳,罩着件月白的滚边棉氅,身形颀长,举手投足都别有风情,却并不很风尘。
夏初晓她年轻,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九湘的身后还跟着个男子,身高腿长,轻裘长衫束着腰带,一看便是个富贵的主儿。
那九湘进来之后便安排人去多添些灯盏进来,又问有没有报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便拢了拢身上的棉氅,在游廊中坐了下来,与身后的男子笑言几句,一派云淡风轻,似乎一点儿不觉得死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夏初不禁皱了皱眉头,扭了脸不再看他们,转而低声问李二平道:“二平,人真的是你杀的?”
李二平一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浑身打着战看着夏初拼命摇头。
“不是?”夏初心里稍稍一松,转头看了阮喜一眼,阮喜抹了抹眼角,轻声安慰李二平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是就好,你别怕……”
阮喜的话音未落,却听李二平说:“我,我不知道……”
夏初一听不由得愣了一下,正要再问,就听旁边有人插话道:“怎么连自己杀没杀人都不知道?”
语调轻飘飘的,好像还带着点笑音。
夏初顺声音看过去,见是刚刚那位走在九湘身后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她旁边了,手肘架在膝上,一边朝李二平问话,一边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
夏初看他长得人五人六,表情丝毫看不出凝重,凤目微挑,倒像是在笑,不由得心头火起,脱口道:“我说这位,你是在问案,还是在这里看热闹?”
蒋熙元微微一笑,调侃般道:“怎么,是不许问案还是不许看热闹?”
夏初冷哼了一声道:“问案有警……官府呢,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回头破坏了现场暗示了人证,给别人添麻烦。要是看热闹就更不该,一条人命,岂是热闹?穿得倒是像样,却没半点儿恻隐之心。”
蒋熙元挑了挑眉毛,心头微恼却也没动声色,等夏初说完,他才道:“那你是在问案,还是在看热闹?”
夏初沉着脸,硬邦邦地说:“她是我的朋友。”
蒋熙元远远地指了指尸体说:“那是我的朋友。”
夏初被他噎得一愣,明知这人就是抬杠,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身边的阮喜用手肘捅了捅夏初,急急地让她别再说了。夏初冷冷地横了蒋熙元一眼,不再理会,重又拾起话来缓声问李二平道:“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你还记得起来吗?你别慌,慢慢想。”
“我……我刚才往雅院的茶水间送洗净的杯碟,送完了出来往后院走,经过那间房门口时里面出来个男的,我就退开半步让路,可,可是……”
夏初回头看了一眼问:“哪间房门口?”
“就是南廊最西边那间。”李二平看过去,目光瞟过尸体时惊慌掠过,低下了头,身上微微地发颤。夏初轻轻抚了抚李二平的肩头,鼓励道:“别怕,二平。你继续说。”
李二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一身的酒气,我给他让了路他却不走,伸手过来抓我,我推开他往后院跑,没跑两步他就从后面把我抱住了……”李二平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捏着夏初的手,声音也大了起来,“他那些话说得恶心,手……手还四处摸……我吓坏了,就掏了刀子出来。我就是想……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我没想杀人!我真的没想杀人,我不知道怎么他就死了,我真的不知道……”
夏初看李二平这惊慌的样子,便安抚了一下,换了个方式问道:“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杀的他,那你的刀有没有伤到他呢?”
“我……”李二平支吾了一下,看看夏初又看看阮喜,阮喜赶忙道:“是不是没有?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没有?”
夏初犹豫了一下,还是拦住了阮喜的话:“阮喜哥,你别这样教给她,一会儿官差来了验了尸体,要是发现二平撒谎了反而更麻烦。”
阮喜一听便生气了,对夏初高声道:“怎么是撒谎?二平怎么会杀人?夏初!二平素日怎么对你的,这时候你竟不帮她说话!”
夏初急道:“我就是知道二平对我好我才要帮她,你这样胡乱教她,那是害了她!”
“你倒是懂得不少。”蒋熙元忽然说了句话,又眯起眼睛侧头看了看夏初。见夏初蹙眉打量自己,便又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打了个手势让她继续。
夏初又问李二平:“你的刀有没有碰到东西总该是有感觉的,仔细想想看,碰到没有?碰到几处?”
“我,我不会使刀,胡乱地划拉罢了。”李二平怯怯地说,“好像……好像是划到了东西的,可能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可能有三四刀碰到了东西?”
夏初听完后又往尸首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用刀划能划死人?划出这么多血来?除非划到主动脉了,可眼下是冬天,衣服厚,该是没这么容易吧。
“二平,当时有没有目击者?我是说,有没有人看到整个案发的过程?”
李二平摇摇头说:“我,我不知道。”
蒋熙元忽然站起身来,直了直腰板说:“行了,官差应该快到了,先起来吧。”
夏初没有理会他,可还没等她再问出下一句话来,就听外面有人喊京兆尹冯大人过来了,紧接着,四个捕快加一个捕头,跟着京兆尹冯步云从中门走了进来。
官差到了,护院把李二平交给了捕快,夏初和阮喜便作为闲杂人等被清开了。
蒋熙元跟着夏初走到一侧,伸手要拍她的肩膀,夏初往旁边侧了一步闪了过去说:“有事儿说事儿,别动手。”
蒋熙元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心说这小子长得确实不赖,清秀如女子一般却也不乏英气,只是这性格也太冲了点儿,眼里也看不出人的身份高低来,难怪只做个杂役。不过看他问案说话颇有条理,倒像是有些见识的,莫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了变故以致如此?
蒋熙元评测夏初的时候,夏初也在揣测蒋熙元。
她猜这男子定也是官府的人,不然不会把时间掐得这么准,说官差到官差就到。那定是十分了解府衙到这里的距离,知晓官差接案、问讯并派人前来的流程的。
这么年轻,最多也就是个刚入品的小官吧?或者官二代?
夏初微微侧头偷眼去看蒋熙元,蒋熙元也正巧在悄悄地打量她,这目光一碰,两人赶忙又都闪开了去,各自都觉得落了下风。
京兆尹冯步云进了雅院后又命人添了火把,把院子照得十分明亮。冯步云四下扫了一眼,目光一顿,提袍往夏初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夏初心里“咯噔”一下。
她当然知道这位京兆尹不会是冲她来的,不是冲她,那便是冲她身边的这位。连京兆尹见他都这个模样,看来这人不光是官,而且这官还小不了。
冯步云走到蒋熙元跟前停下,拱手笑道:“蒋大人怎么也在这里?”
“碰巧了。”
“哦哦。”冯步云依旧笑着说,“蒋大人对这案子可有什么看法?”
蒋熙元笑得越发开怀道:“冯大人说笑了。仵作尚未验尸,案犯还没被问话,下官怎么会有看法?冯大人查案吧,不必理会下官。”
夏初在一边听着,暗暗奇怪。她觉得京兆尹应该是个很大的官了,这个姓蒋的自称下官,明显官职没有京兆尹大,怎的那冯大人却透着一副恭敬的姿态?这是个什么路数?
夏初奇怪,别人却是不奇怪的。
这蒋熙元的官职确实没有冯步云高,一个是四品的刑部侍郎,一个是三品京兆尹,但是架不住他蒋熙元背景深。
且不说蒋家一门武职,祖父是骠骑大将军,父亲是兵部尚书,就说他自己,那可是陪着皇上长大的主儿,深得皇上信任,又有从龙之功。况且,但凡长了耳朵眼睛的官员都知道,蒋熙元的妹妹,那可是要入主中宫的皇后!
这样的背景,莫说他一个京兆尹,就是太师太傅之流见了也是不太敢摆架子的。
冯步云听了蒋熙元这番话,忙唤了仵作进来,又对赵捕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警醒着点儿。赵捕头心领神会,便嘱咐了仵作几句。
九湘告诉冯步云,说死的人叫龚元和,是尚书令吴宗淮的内侄,莳花馆的常客。冯步云一听,心里先凉了半截儿。这死者要是个寻常商贾富户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官家的子弟,官家子弟还不算,竟是吴宗淮的内侄。处理不好恐怕麻烦得很。
赵捕头问询了一圈之后,便走到冯步云跟前,面目端肃地道:“大人,我刚才问过了,行凶者是这莳花馆后院的杂役,叫李二平……”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有人高声道:“尸体未验清,案情不明朗,你凭什么说她就是行凶者!”
众人一惊,都顺着声音看过去,见说话的是一个杂役打扮的小后生,便又都不屑地转回了头。唯有蒋熙元暗笑,心道:合着他倒不是单单对我,连衙门官差竟也丝毫不惧。
蒋熙元心里平衡了一些。
赵捕头有点恼,不客气地斥道:“滚一边去!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这哪有你插话的份儿!”
蒋熙元虽不喜夏初,但更不喜京城官差这副恶吏的样子,便瞥了冯步云一眼,冷声一笑。冯步云立刻就摸到了风向,一边对赵捕头呵斥,一边使着眼色道:“耍什么威风?说你的就是了。”
赵捕头明白了冯步云的意思,少不得收敛些,不再理会夏初,继续说道:“那李二平已经认了,这刀是她常日里带着防身用的。今日龚元和酒后意欲轻薄,争执之下,李二平便拔了刀,大概是失手将龚元和捅死了。”
“仵作的伤还没验出来,怎的就能定了是李二平失手捅死的?”夏初又道。
要是搁平时,赵捕头刀都要拔出来了,只不过今天碍于蒋熙元在,少不得忍了性子,冷声说:“尸首在那趴着,行凶者在那坐着,这刀沾了血在地上扔着,两人之前也确实起了争执,行凶的也认了这刀,你说能定不能定?”
夏初往前一步:“既如此,烦请这位官爷告诉我,您手上这刀长多少宽多少?那死者身上的伤又长多少,深多少?共有几处伤?都伤在哪里?致命伤是何处?是否都是刀伤?”
行啊!挺专业啊!蒋熙元暗暗点头,少不得又看了夏初几眼。
那赵捕头被夏初问住了,瞪着眼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告诉你?老子凭什么告诉你!你他妈……”
冯步云重重地咳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在蒋熙元面前大失水准,急忙说道:“让仵作赶紧验伤!快着点儿!”
“小兄弟,你……”蒋熙元刚想要搭夏初的肩膀,就被夏初一眼给瞪了回去,只得将手收回来,无奈道:“在下不好男风,别紧张。”
夏初有点不自在地扭了下肩膀,学着蒋熙元的口吻道:“在下不紧张,只是不喜别人触碰罢了。”
蒋熙元笑了笑,保持着与夏初半尺的距离,问道:“你如何懂得这些?”
“哪些?”
蒋熙元用下巴示意尸体的位置:“刚刚你说的那些。”
夏初挺了挺脊背,却也不能说自己来这里之前是念警校的,只道:“用懂吗?那些都是常识。”说罢又睨了蒋熙元一眼,“官府就如此查案?监狱还够用吗?”
蒋熙元咬了咬后牙。这话他若是说给别人听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是刑部的,当着刑部侍郎讽刺案件牢狱之事,他这胆子可真够肥的!
蒋熙元正要说话,就听雅院中的人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些姑娘用帕子掩着嘴,一脸惊恐地跑了出去。
原来是仵作验伤,将尸体翻了过来。那龚元和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嘴也张着,鼻孔有血溢出流了满脸,样子有些狰狞,胸前大片的血把衣衫都浸透了,似乎还在往外渗着。
“死者身高五尺五寸,骨骼完整,死前饮酒,无中毒迹象,尸体尚有余温,还未出现尸僵,死亡时间应在一个时辰以内。”仵作高声说着,旁边有人用笔唰唰地记着。
“死者身上共三处伤。左肩伤一处,利刃伤,长约四寸,上深下浅;胸口伤一处,利刃伤,伤口长约一寸,深约两寸;右小臂伤一处,长两寸。”仵作站起身来,对冯步云一拱手道,“死者胸口伤为致命伤,乃利刃一刀刺入心脏所致。”
冯步云的胡子微微抖了一下问:“就这些?”
“还有鼻梁断了,应是死者俯面倒下时撞在硬物上撞断的。禀大人,就这些。”
“算上衣袖,四处刀伤。”蒋熙元伸了四个手指头到夏初面前,“与那李二平说的倒是一致。”
“一致?”夏初的语气明显不赞同,转头对他道,“这事儿明显不对!”
“哪里不对?”
夏初空手做出一个握刀的手势道:“李二平是被他非礼,拔刀自卫,其目的是不想袭击者靠近自己。不想别人靠近自己会怎么用刀?”
她抬手在空中划了个叉,道:“这样,对不对?这是下意识的动作。”
蒋熙元听她的话里用词古怪,但意思他能明白,于是点头笑道:“是这样,你继续说。”
“死者胸口的伤却是捅伤,是扎进去的。”她又做了个前刺的动作,“这种,是攻击性的伤害,不是防卫。”
“如果是她防卫不成转而攻击呢?”
“死者肩上有处划伤,总不会是李二平捅完人又没事干划一刀,所以那肯定是第一处伤。”夏初见蒋熙元点了头,才继续说,“既然死者已经被划伤,就不会完全没有防范,这点死者手臂上的伤和被划开的衣袖可以证明,死者是自我防卫过的。”
“有道理。”蒋熙元点头道。
“更何况,李二平是个女子,而死者是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在已经有了防备的情况下,她再想冲过去行凶,是很容易被拦住的。再说,一刀扎进心脏是那么容易的吗?”
蒋熙元诧异地挑了下眉毛,不太相信地问道:“李二平是个女的?”
夏初叹了口气,微微皱眉道:“公子很会抓重点……”
“小兄弟很会讽刺人。”蒋熙元笑了笑。
其实,倒也不怪蒋熙元不会抓重点。他身边的、所经历的女子都是细致柔软的,不知道那些穷苦人家竟能把女儿养得这么粗糙,更何况,青楼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姑娘家的来做工。他觉得那扮了男装的李二平,倒比身边这位一直跟他抬杠的小子更像个男人。
“这人,应该不是李二平杀的。”夏初不理会蒋熙元的反唇相讥,颇笃定地说。
“她可没有说看到别人。”
夏初没回答他,蹙眉看着现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指着那雅院的西南角说:“那里有盏院灯但是没亮,因为我刚过来的时候那里是很黑的,黑到我连尸体都没注意到。你看,那里是游廊的拐角,弯角处布置了个假山石。”
“你是说,凶手藏在假山石后面?”
夏初点了点头:“嗯,凶手趁着乱出来迅速捅了一刀后藏回去,等人群乱了再走,或者直接跑进后院是完全可行的。李二平往西游廊跑,凶手往后院跑,岔路的位置距离死者最多不过三四步的距离,那里那么黑,她慌乱之中没看见也属正常。”
“不太可能吧!”蒋熙元不同意,“凶手是怎么知道死者会往那个方向走的?如果他走向反方向,岂不是白等了?”
夏初也回答不上来,只是猜测说:“也许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死者如果想去前楼,肯定是往西走近。当然,这得调查。”
“谁调查?”蒋熙元哼笑了一声,心说你难道指望那些官差?这么现成的人证物证,他们不想赶紧结案才怪。
“我想过去看看。”夏初当然也是打心眼里不信任那些人。可她就是个杂役,刚才还差点跟官差吵起来,过去肯定得被轰回来。
“你这是……想请我帮忙?”蒋熙元浅笑着说,抱臂看着夏初,那意思是“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带你过去”。
夏初纠结片刻,往一边别了别脸,深吸了一口气,转过来时挂了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假笑道:“蒋大人,蒋青天,可否带小的去那假山石处看一看?小的刚刚对大人出言不逊,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宽恕则个。”
蒋熙元瞟了夏初一眼,见她一副自己把自己恶心着了的样子,不禁好气又好笑道:“年纪不大,骨头倒挺硬。”说完提步往假山石处走过去。
夏初愣了一下,也急忙跟了上去。
赵捕头看蒋熙元往这边过来了,赶忙迎上前去,赔笑道:“蒋大人,这边不干净,您怎么过来了?您有事吩咐一声便是了,回头脏了您的……”
蒋熙元没理他,与夏初径直越过去直奔假山石,又让人举了火把过来绕到了山石后面。
假山石后面栽了几株竹子,地上有枯草竹叶,因为是背阴处,所以落的雪还没化干净。夏初扫了一眼,指了指地面说:“那里,半只鞋印,看宽度应该是个男子的。”
“化雪会使鞋印变得更宽些,你确定是个男子的?”
“蒋青天,刚踩上去的脚印和融化过的脚印边缘是不同的,您怎么会看不出来?”夏初歪头看着他,“要是纯粹为了抬杠,那就没有意思了。”
赵捕头在后面举着火把,听夏初这样一说,不禁吸了口气,心说这杂役是谁啊!跟蒋熙元说话这么不客气。
蒋熙元看过之后,便站起身从假山石后面走出来,与冯步云把这些细微处说了说,便是刚才夏初与他说的那些话。冯步云听完赶忙点了点头,让赵捕头把那鞋印量了,记录在案。
“蒋大人果真明察秋毫!”冯步云表情略显夸张地赞道,“此案行凶者或不止一人。”
夏初皱眉。冯步云没说行凶者另有其人,而是说不止一人,这里面的意思可差得远了去了。
“大人,李二平与死者的冲突事发偶然,难道还能是她与别人合谋不成?”
冯步云瞟了她一眼,也弄不清这杂役跟蒋熙元是怎么个关系,心中虽不屑搭理,却还是耐了性子说:“你怎么知道是偶然?如果说死者是别人所杀,那李二平就在旁边如何没有看到?”说罢不再理会夏初,招呼捕快抬上尸首,押了李二平就走。
“蒋大人……”夏初有点着急地看着蒋熙元,蒋熙元却不慌不忙地对她笑了笑说:“小兄弟,即便存疑,但那李二平毕竟还是此案目前最大的嫌疑人,京兆尹将其带走关押并不为过。”
蒋熙元说完,夏初不说话了,她心里也知道蒋熙元说的是对的。
放在现代,在无证据的情况下羁押不超过四十八小时也是合法的,只不过她十分不确信古代是否有这种意识。
“但她不是凶手。如果京兆尹那边乱判葫芦案怎么办?如果过堂时刑讯逼供,李二平被屈打成招又怎么办?蒋大人,这是命案,判下来可是死罪。”
“你没有办法。”蒋熙元顿了顿,又说,“我也没有办法。最多,在案件核准时我留心一下罢了,但那李二平若是吃打不过自己招了,我也救不了她。我不是府衙的人,无权干涉京兆尹断案。”
夏初心头一股火顶上来,定定地看了蒋熙元一会儿,拱手草草一揖,转身走了。
蒋熙元暗暗摇了摇头。
宫中御书房,苏缜合上批完的折子,走到榻前坐下歇歇腰。安良命人递了醒神的茶上来,垂手站在一边。
苏缜批折子批得有点头昏脑涨。眼下景国并无什么要紧的大事,但他刚刚继位,一朝的官员都是先帝留下来的,并不是真心服气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天子,个个托大,倚老卖老,动辄就拿“先帝在位时……”来压他。
老臣要在新朝揽权,而他苏缜更要立威,正是两厢博弈的时候,所以格外辛苦伤神。
苏缜饮了茶,将茶盏递给安良,闭目靠在引枕上道:“安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有呢。”安良让人把茶盏拿走,挥手又让御书房伺候的人先下去,这才道,“今儿朝房里刘钟刘大人和方简方大人吵起来了,这刘大人家的长女原是与方大人家的次子定了亲的,说是定亲,但也就是两家大人口头上应了。前些日子刘大人升了四品吏部侍郎,就觉得自家长女嫁给方家次子吃亏了,所以方家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时刘大人竟是没搭理。方大人气不过,今儿在朝房夹枪带棒地拿话刺刘大人,所以,他俩就吵起来了。”
苏缜闭着眼睛不屑地笑了一声:“这朝房倒成了街头婆妈们乘凉的大树荫了?这事儿也好意思拿出来吵。”
“谁说不是呢。”安良笑了笑,继续道,“还有,昨天晚上升平坊出了命案,吴宗淮吴大人的内侄被人给杀了。”
“哦?”苏缜睁开眼睛,显出了几分兴趣。
安良一看,忙继续说道:“听说今儿早起吴大人在朝房里向冯大人问起来了。那吴大人眼下一片乌青,想必昨晚被他家的母老虎吵得不轻,冯大人倒是还好,看意思案子倒是不难断。不过两人具体说的什么就不知道了。”
“升平坊?”苏缜垂眸想了想,“升平坊是哪里?”
“是莳花馆。”安良呵呵笑了笑,“这下够蒋大人挠头的了。”
蒋熙元对升平坊的青楼都很熟悉,是京中有名的花花公子。别人看他是流连花间,但苏缜和安良却知道那厮不过是做生意,时不时去别家转转,也是取长补短。而莳花馆,便是蒋熙元投资的青楼,至于他为何会开家青楼,蒋熙元给苏缜的解释有两点。
一则,这是一桩近水楼台的妙事。二则,青楼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地方,获取一些朝堂之外台面之下的消息再便利不过。
在苏缜争夺皇位的过程中,莳花馆确实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故而苏缜便也默许蒋熙元将莳花馆作为一个坊间的暗桩,由着蒋熙元以刑部四品侍郎之身份,继续沉醉温柔乡。
不过,莳花馆……
苏缜把这三个字在心里过了过,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街上撞他的那个人,还有那一堆古怪的东西。闵风跟着他,看他进去的地方就是莳花馆。
莳花馆的命案只是个巧合,还是这背后有什么更深层的问题?苏缜有些吃不太准。
“叫蒋熙元过来。”
“是。”安良领命,退出御书房差人去刑部寻蒋熙元了。
半盏茶的工夫,蒋熙元便过来了。苏缜还在榻上半倚半坐着,见他来了也没让他行那些虚礼:“过来,朕有事问你。”
蒋熙元知他要问的是昨天晚上的命案,却也不说,依着苏缜的手势虚坐在榻前的月牙凳上,垂着眼皮等苏缜发话。
“听说昨晚吴宗淮的内侄死在你的莳花馆了?”
“是。昨天臣正好在。”蒋熙元苦笑了一下说,“今儿早起莳花馆被封了,连九湘也给抓去了。瞧这意思不光要严惩凶手,还要倒了臣的买卖。只怪臣藏得深了些,如今连点面子也争不了,只能先关张了。”
苏缜若有若无地笑了笑问:“此案可有疑点?”
“案犯当时便被擒住了,现场也有凶器,按说该是个铁案的,容易断。不过……”蒋熙元想了想,有点犹豫地说,“不过疑点也不是没有。”
“说说。”
蒋熙元诺了一声,便将昨夜里夏初与他分析的那番话悉数与苏缜讲了。
苏缜手里翻着个折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不过蒋熙元只道他听着呢,如果他真不在意,也就不会特地召自己过来问话了。
等蒋熙元说完了,苏缜才抬起头来道:“看来你在刑部待得不错,短短几个月的工夫能有如此长进,以往倒是朕埋没你了。”
蒋熙元一听坏了,便从凳子上站起来跪了下去:“皇上恕罪,这些并非臣分析出来的,臣并无欺瞒之意。”
苏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熙元,你与朕自小一起长大,你懂什么会什么朕若是不清楚,又岂敢信你。”他抬了抬手,“起来说话吧。”
蒋熙元偷偷舒了口气:“皇上,刚刚臣所言的那些疑点,其实是莳花馆的一个杂役分析出来说与微臣的。”
“杂役?”苏缜微微蹙眉,像是理所当然似的,一下子就想起了他遇见过的那个人,便问道,“那杂役长什么样?”
“十四五岁的样子,挺瘦,长得颇为清秀。只可惜臣开的并不是南风馆,他做杂役着实有些埋没了。”
苏缜一听,心中越发笃定:“刚刚你所说的那些,都是那杂役所言?”
“除去对冯步云的揣测,关于案子的分析大多是那杂役说的。他所说的别人倒也不一定分析不出来,只是他分析得很快,也很有条理,倒不像个生手,不知道为什么甘心做个杂役。”
苏缜沉吟片刻,手指在榻桌上轻轻地敲了敲说:“这案子,朕需要你把它闹得大一些,将吴宗淮扯进来。你可做得成?”
“闹大?”蒋熙元想了想,旋即明白了苏缜的意思,略有踌躇地道,“京城的案子由京兆尹负责,未呈报前刑部不便插手。况且冯步云呈上来的卷宗定是口供画押证据完整,臣那时再想推翻恐怕很难……”
苏缜摆了下手道:“他查他的,你查你的。官面流程如此,你却不一定非要寻着这个去做。熙元,你不是如此死板之人。”
蒋熙元转了转眼睛,随即一笑道:“臣明白了。”
苏缜站起身来,走到龙书案前随手拿了本折子道:“吴宗淮最近越发大胆了,滑得像个泥鳅似的,这案子倒来得正是时候。”
苏缜真是烦透了吴宗淮了。
他想要推行新的官员考核办法,却被吴宗淮联合一帮老臣给驳回来了,说先帝施行的考核法才不过数年,外官刚熟悉了程序不宜此时调整,又说现在新朝刚立,要徐图之,还说因着庶人苏绎牵连了一批官员下马,此时吏部人手不足等等,总归就是:不行!
苏缜心里跟明镜似的,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吴宗淮就是不想他这么快培养起自己称手的官员罢了。没有新的官员,苏缜就得指着这帮老臣干活,吴宗淮不过就是在揽权。
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把吴宗淮从这个位置上踢下去,满朝官员都快不知道俸禄是谁发的了!
蒋熙元走到苏缜身边:“皇上可还有其他的吩咐,若无事,臣先告退了。”
苏缜点点头,不等蒋熙元走到门口,又被苏缜叫住了:“那个杂役若是堪用,你便用着,顺便留意一下。”
蒋熙元笑着点点头道:“臣也正有此意,也想看看这杂役究竟什么来路。”
蒋熙元回到莳花馆的时候天将擦黑,往日这时候莳花馆已经开始准备营业了,但今天却静悄悄的,门口艳丽的红灯笼,此时灰蒙蒙地随风轻轻晃荡。
蒋熙元远远地看了看,郁闷地摇头,转入巷子后从侧门直接进了后院。
后院里没有了平日忙碌的景象,厨子、杂役、管事婆娘,还有几个茶奉都在院子里,聊天的聊天,发呆的发呆。
有人眼尖看见蒋熙元进来了,便站起了身,前院的茶奉有眼力,迎上去道:“蒋大人?您怎么从这里进来了?”
“我看前院没点灯。”
那茶奉叹口气道:“今儿早起官府带人来把楼面封了,连九姑娘都给带走了。唉,真是晦气,您说那龚公子死在哪儿不好,我们莳花馆又招谁惹谁了?”
蒋熙元在心里大声道:说的就是!
“楼面姑娘都是卖了身的,横竖也走不了,倒也踏实。那些个打零工的杂役都走了好几个了,苦了我们这些签活契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谁知道这莳花馆还有没有开张的一天啊。”
蒋熙元一听,赶忙问道:“杂役都走了?”
“没有,还剩几个。”
“那个挺瘦挺清秀的杂役呢?就是昨天晚上在雅院的那个。”
茶奉想了想:“您是说夏初?跟李二平关系挺好的那个吧。他没走,今儿早上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跟阮喜一直在雅院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夏初?这名字也略显女气了一点儿,倒是跟他的模样也算相称。
蒋熙元对茶奉点了点头,便往雅院里走过去。一进雅院,便看见夏初和那个叫阮喜的茶奉在游廊里坐着,两人默默地待着也不说话,脸色都不是太好。
“夏兄弟?”蒋熙元叫了她一声,夏初抬起头来一看是蒋熙元,立刻站了起来:“蒋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李二平她怎么样?”
“我是刑部的,不是府衙的。”蒋熙元再次重申。
“哦。”夏初点点头,侧身懒懒地倚在了廊柱上。
阮喜跑到蒋熙元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照地磕了三个头道:“大人,大人!您为二平做主啊!人不是她杀的,二平不会杀人的!二平是个好姑娘啊!大人!”
蒋熙元未置可否,只是重新打量了夏初一番,又看了看地上的阮喜,比较之下,越发觉得她不像个普通的杂役。
“你在这儿做什么?”
“还原一下案发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的线索。”
“结果呢?”
夏初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您是刑部的,又不是府衙的,与您说有用吗?”
蒋熙元被她给气笑了:“不说就不说吧。明日午时前后倒可以去府衙前击鼓,或许冯大人愿意听一听。”说完作势要走。
“等一下!”夏初往前追了一步。
“改主意了?”蒋熙元回头。
夏初点点头道:“改主意了,刚刚是小的出言不逊,请蒋大人见谅。”
“哦。”蒋熙元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道,“你屡次出言不逊,我又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你还是留着与京兆尹说吧。”
夏初瞧着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蒋熙元从她眼中看出些笑意,笃定中带着点儿讽刺,倒弄得蒋熙元有些吃不准了。
夏初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蒋熙元,好一会儿才道:“蒋大人当真不听?那是小的唐突了,蒋大人走好。”
话说完,不再看蒋熙元,回身把阮喜拎了起来:“阮喜哥,明儿我与你一起到府衙去击鼓。呈上咱们今日查到的线索,我不信那冯大人就敢冤判了二平。”
阮喜不甘心地看了蒋熙元一眼,就着夏初的手劲起身:“夏初,你求求大人!你帮我求求大人!你刚才也说了二平是冤枉的,夏初……”
夏初瞪了阮喜一眼,二话不说拽着他就走。
蒋熙元咬了咬后牙,眼看着夏初还真是越走越远,大有一去不再回头的意思,终于还是忍不住扬声道:“你回来。”
夏初原地站定,回头笑吟吟地看着蒋熙元问:“蒋大人还有事?”
“有事。”
“现下对于小的而言,再没有比替二平洗冤更重要的事了,蒋大人如果找小的有别的事,还请原谅则个。小的没空儿。”
蒋熙元被她顶得脑袋一热,指了指自己身前,硬邦邦地说:“过来!”
阮喜担心夏初,询问地看了她一眼,夏初则摇摇头示意他安心,大摇大摆地走回到了蒋熙元面前。
“年纪不大,骨头倒是真硬!”蒋熙元有点咬牙切齿地说。
“并非小的骨头硬,只是大人您刚刚做得有些过了。原本您作势要走,我便作势叫住您,既然已经全了您的面子,您何必还要再压我一头呢?”
蒋熙元挑了挑眉毛问:“我何须你一个杂役全我颜面?”
“这案子是京兆尹在查,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刑部不便插手,您今天过来又是为什么呢?这莳花馆可是连灯都没点。您来,就是问案子来了。”
夏初笑了笑,笑得有点狡黠,继续说道:“向我这身份低微的杂役问案子,您抹不开面子,就非要我求着您,其实何必呢?您为什么问案子我不知道,我猜应该不会是单纯的侠义之举。哪,您要查案我会查案,明明好好的合作,干吗非要让我低您一等?我不乐意。”
蒋熙元哼笑一声道:“你倒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您看,又来了!”夏初瞥他一眼,掉头便走。
蒋熙元气得够呛,一把把她给拽了回来。夏初低呼了一声,急忙拨开蒋熙元的手:“有话说话,别动手。”
“没你我一样查这案子。”
“对,我信大人。您确实不必受制于我,那您叫我回来干什么呢?所以,既然您需要我的帮助,那我便不能矮您一头唯您马首是瞻。要是那样,之后我所说的还能有什么分量?大人,您又能信我多少?”
蒋熙元看着夏初,觉得她这番话说得确实也不无道理。他来找夏初,问案子是其一,更多的是想探她的底细。如果她像别人那般求他为李二平做主,他倒真是不会如此这般高看她一眼。毕竟刑部里也不是找不出会查案的人来。
谁也不求谁,合作,反倒纯粹。
“蒋大人没那么刻板迂腐吧?”夏初微微一笑,露出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来,“我觉得应该不会,不然昨天您就不会理我了,更轮不到我今天在您面前放肆。”
蒋熙元哭笑不得:“哦?你也知道自己放肆?”
“还行吧。”
蒋熙元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案子不能不查,这夏初他也不能不接触,放肆就放肆吧。诚然也如她所言,自己没那么迂腐。
“行了。算你走运,遇到一个我这样开明又正义的好官。”蒋熙元抖开衣摆往廊下一坐,“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夏初对蒋熙元的自我赞美表现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宽容,只不咸不淡地一笑,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早上我与阮喜去了一趟府衙的监牢,又细问了李二平案发时的情况。所说呢,与昨天的差不多,只不过多了几个细节。”
“什么细节?”
“她说她是在雅院南边最西侧的房间门口遇见的死者。”夏初回身给蒋熙元指了一下,“死者骚扰她之后,她奋力挣脱,沿着这南侧的游廊往后院跑,跑了没两步死者又追了上来,她情急之下拔出刀,回身防卫。”
夏初走到最西侧的那间屋子门口,然后转过身往西迈了两大步。
“李二平说她挥刀之后听见死者骂了几句,很脏,我就不重复了,大概意思是‘小样的,抓住你非弄死你不可’。”
夏初这几句是仿着一个流氓的口气说的,学得却也不像,听得蒋熙元不禁莞尔。
“从这句话可以听出来,死者并没有放过李二平的意思。李二平持刀往后退了两步,再度挥刀想阻止死者过来,这时候……”
夏初顿了一下,竖起一根指头,示意蒋熙元注意此处:“李二平说她听见了两声闷哼,然后是‘砰’的一声响。按李二平所说,她当时觉得自己是划到了东西的,她以为自己将死者伤得重了,心里害怕得很,腿也发软,然后想转身继续往后院跑。”
“那便是没错了。她先伤到了死者,跑了两步,听见死者的那些话之后,她再度挥刀。可能她就是那时候把刀扎进了死者的心脏,又或者,死者扑上来自己撞在了刀尖上。”蒋熙元说道,“她说是划到了东西,也可能她是为了自保而撒谎。”
“不对。”夏初摇摇头,“第一,如果是她用刀扎进死者的心脏,她身上不可能没有血。心脏的血压会将血喷出很远,速度很快。除非是人死亡很久之后再拔刀,但是仵作验尸的时候说得明白,死者的死亡时间很短,身上还有余温。”
“血压?什么东西?”
夏初抿了抿嘴,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直接忽略掉蒋熙元的问题:“蒋大人不信可以去问问杀猪的。”
“倒不是不信,我……”
“第二。”夏初把蒋熙元的话打断,“蒋大人看这里。”夏初指着游廊最西侧的那根廊柱说,“这廊柱上有两处划痕,能看出是新的,且高度与李二平挥臂时所能达到的高度基本一致。那么这两刀再加上死者身上的两刀,一共四处,与李二平所说吻合,并不包括致命的那一刀。”
夏初噼里啪啦地说得很快,说完后蒋熙元还有点消化不过来,他看了看那两处刀痕,“为什么不包括致命的那一刀?”
夏初叹了口气:“不是说了吗?她身上没血!”
“哦。”
“还有一点。昨天我就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西游廊被抓住。不管是按照正常思维,还是李二平自己的叙述,她都是应该去后院的。西游廊过去通往前面的敞厅,那里人很多,往那儿跑做什么?”
“许是慌不择路?”
“不是。我今天着意问了李二平这个问题,她这才告诉我,她说她跑的时候撞上了廊柱,这一撞便把她的方向撞乱了,所以她才跑进了西游廊。”
“廊柱?”蒋熙元左右看了看,微微皱眉,也觉得有些问题。
“蒋大人也看出来了吧?”夏初笑了笑,走回到那根划有刀痕的廊柱前,“李二平最后在这里挥刀,然后她转身往后院跑,姑且就算她跑了一步。”夏初往前迈了一步,然后看着蒋熙元道,“蒋大人,这里便是游廊的西南拐角,南侧是假山石,北侧则是西游廊,哪里有什么廊柱?”
蒋熙元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我想,那不是什么廊柱。李二平撞上的,应该就是那个凶手。”
蒋熙元被夏初的这个推测小小地惊了一下。
寻思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一边沿着游廊走,一边回想着刚才夏初所说的,等到再次站到夏初面前时,才提出自己的质疑。
“你的所有分析都是基于李二平一人的口供,倘若她的口供是假的又如何?她身上确实没有血迹,但倘若作案者并不是她一个人呢?她混淆视听,既用这诸多疑点择清自己的嫌疑,同时又掩护真凶逍遥法外呢?最终让这案子变成无头公案。”
“蒋大人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夏初笑着点了点头。
蒋熙元心中舒坦,也想笑一下,唇角还没弯起来,又迅速地抿了下去,心说小爷我干什么需要你的肯定和夸奖?
“我也曾疑惑过,因为我在问李二平话的时候,觉得她应该是认识,或者说是知道死者的,而且颇有怨恨的样子,但具体怎么回事我却没有问出来。也就是说,她可能不是没有作案动机的。但蒋大人刚才所说的,细分析起来其实有个矛盾点。”
“什么矛盾点?”
“假如李二平真的是伙同他人预谋杀人,那么她又何必告诉我她撞上了廊柱的事?她的口供与案发现场的细节都对得上,如果是预谋,不得不说她心思缜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蒋大人,您觉得您做得到吗?在挣脱逃避死者的同时,还能算好自己的步距,甚至死者的步距和反应?”
蒋熙元十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十分中肯地摇了摇头。
“您看,您这样有智慧的刑部从业人员都做不到,试问天下几人能做到!”
蒋熙元侧目瞥她一眼:“谢谢。”
“不客气。所以,倘若李二平真的有这么缜密的心思,就不会抛出‘撞上廊柱’这个疑点了。”
蒋熙元点点头,心说找这小子查案算是找对人了,同时又对夏初的身份和背景多了一层疑惑。
“廊柱啊廊柱。”夏初拍了拍身边的廊柱,“撞上一个人,却觉得自己是撞上了廊柱,这里虽不乏李二平慌乱之下的误会,却也说明这行凶者是一个十分壮硕的男子。”
“嗯,至少与死者不相上下。”蒋熙元接着她的话说道,“凶手是从前面刺死龚元和的,李二平说她听见了闷哼声,证明凶手杀人时捂住了他的嘴,比较可能的姿势是左手抱住死者的头,右手行凶。或者是将他按在墙上捂的嘴,那龚元和还算高壮,女的这么杀人很吃力,也不像女人的做法。”
“哦?”夏初侧头看了看他,“女人都怎么杀人?”
“龚元和好色,如果是女人,近身乘其不备将其杀死,或者干脆把他杀死在床上更容易操作一些。”
夏初轻轻咳了两声,没说话。
“怎么,夏兄弟还没娶亲?”蒋熙元看夏初的神色不太自然,故意问道。
“没有。”夏初又清了清嗓子,“我一个杂役,温饱尚且不稳,娶什么亲啊?”
“你家人呢?父母就没给你说门亲事?”
夏初神色暗了暗:“小的我父母双亡,无亲无故,蒋大人就不要操心了,还是说说案子吧。”
“案子还说什么?”
“刚刚不过都是给李二平脱罪,那真凶可还没找出来呢!”
“哦对,怎么,你有什么方向了吗?”
夏初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凭我的力量查不到,就算是想问问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柳莺人家都不理我。这事,恐怕得麻烦蒋大人您了。”
“这倒好说。”蒋熙元点点头。
夏初侧眼看了看他,感叹道:“这就是权力的好处啊!我绞尽脑汁也办不成的事,放到您那里轻飘飘地就解决了。”
“既知道权力有好处,为何甘心做个杂役?以你的这番本事,去衙门投考捕快也不是不行的。”蒋熙元趁机探问道。
“穷!”夏初只回了他一个字,便涵盖了所有的内容。
蒋熙元被噎了一下。也是,没钱怎么投考?不打点考官,人家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把人踢出去了。
他设想过夏初的回答,也想过如何从她的回答里寻到漏洞,结果人家只给了他一个字,并且非常理直气壮。
就一个字,你往哪找漏洞去?
“罢了,你先歇着吧。询问人证的事明天我帮你安排。”蒋熙元有些郁闷地走了。
回了敦义坊的宅子,蒋熙元进门便看见刘起在影壁墙前面蹲着,他过去踢了踢刘起的鞋帮:“你干什么呢?”
刘起没抬头也没说话,手里拿了根枯树杈子在地上画圈。
“越发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都是我平时把你惯的!”蒋熙元一甩袖子就往里走,刘起赶忙跟过去,在他身后抱怨道:“少爷,少爷,怎么府衙那儿抓了九湘您也不管呢?要是她在里面受了什么欺负,受了刑……”
蒋熙元刹住脚步,回头瞟了刘起一眼:“啧啧,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手下!一天到晚就知道九湘九湘,到底谁是你主子,你还认得清吗?”
“主子我还是认得清的,可是九湘……”
蒋熙元狠狠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刘起面上一喜,随着蒋熙元瞪他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
“人又不是九湘杀的,府衙那边抓她无非是给吴宗淮卖好,另外就是想要些银子罢了,对她用刑干什么?”
“银子啊,那,那……”刘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从我这支钱,明儿你先把九湘弄出来。找别人去办,这件事你不要出头。然后去莳花馆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少爷您说,我一定尽心办。”
蒋熙元冷笑一声:“你倒是敢不尽心。明天去莳花馆找一个叫夏初的杂役,他说干什么,你就跟着干什么。”
“杂……杂役?”刘起往前迈了一步,“少爷,您这是罚我?”
蒋熙元敲了他脑袋一下:“罚你?小爷我是让你去学习学习!给我长点儿心!”
“跟个杂役学什么?洗碗还是扫地啊?”刘起咕哝道。
蒋熙元懒得理他:“李二平的事,你找几个人到酒肆茶馆里去散一散。另外,她家里你也找人去说说,怂恿他们来衙门前喊冤。”
“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唯恐天下不乱。”
“嗯,这回你说对了。”蒋熙元笑了笑,“冯步云断案不清,这是吴宗淮用人失察;龚家领工部肥差,定有贪银受贿行径,不然龚元和如何出入得了莳花馆那样的地方,这是吴宗淮任人唯亲之罪;还有……”
刘起张了张嘴:“少爷我明白了。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乱用词!”蒋熙元瞪他一眼,又轻飘飘地说,“你知道是这意思就行了。”
刘起点头,却仍不太明白:“少爷,您就那么肯定李二平是冤枉的?冯步云就一定会断案不清?万一……”
“应该没什么万一,就算有,我让你做的这些事也没什么大碍。”蒋熙元很认可夏初的分析,虽然查找真凶还需要时间,但李二平无罪这点他基本肯定。至于冯步云,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个人能力非常一般,但胜在对吴宗淮十分忠心,吴宗淮也需要一个听话的京兆尹,方便他在京城做一些台面之下的勾当。这些年冯步云帮吴宗淮压下不少案子,手段用习惯了,自然不会轻易地改了路数。
那天他没有任何态度地让冯步云带走李二平,未尝没有纵容的意思在里面。苏缜最近想要做什么,蒋熙元知道。
蒋熙元是个面儿上纨绔内心非常清楚的人。
从前他是五皇子的朋友,五皇子登基他就是皇上的忠臣,这个标签在他身上贴得牢牢的。除了皇上,也没有别的路可以容纳他。所以苏缜要做的事,他必须要帮着一起做,倘若苏缜的权力被吴宗淮架空,蒋家是要跟着一起倒霉的。“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但是动静别太大,保九湘出来这件事,你让莳花馆的人去。另外,你跟着夏初查案子的同时,也给我留心观察着他,如果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报我知道。”
“哦。”刘起挠挠头,痛惜自己拿蒋熙元的钱去英雄救美的盘算落空了。
转天,刘起安排了蒋熙元交代的事,又拿了两千两的银票,让莳花馆的账房去府衙赎人,自己则奔了杂役的住处去找那个夏初。
刘起见到相貌清秀的夏初时,第一个念头是:坏了,少爷是不是要断袖啊!
夏初不知刘起所想,倒是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问刘起是不是蒋熙元派来协助她的。
“你怎么知道?”刘起问她。
夏初笑了笑道:“猜的呗。我只认识莳花馆里的一些人,能叫出我名字的最多也就十来个,都是下人,哪里会有您这么称头的朋友。蒋大人昨天说他会安排,今天您就来了,着实不难猜。大哥怎么称呼?”
刘起觉得夏初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于是抱拳道:“在下刘起,刑部从六品主事,是蒋大人的手下。”
“刘大人,有劳了。”夏初也客气回礼,心说那蒋大人还真慷慨,直接给她安排了个六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