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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战之殇(中)

越是临近三岔湾左近地界,青蟒河水就越是流淌得平缓柔畅。尤其是在这一片足以让人涉水而过的地界,河底下全都是慢慢沉积下来的细沙,河岸边一眼都能瞧见半丈开外的河底。从这地界打上一碗水喝下去,一点泥沙怪味都不带,稍许还有些淡淡的甜味。

任由挎在身上的几个水壶碰撞得叮咣作响,奔到了河岸边打水的那名皇协军士兵先就跪到了岸边,把脑袋伸进河水中猛灌了一通清冽的河水,这才仰头长长地嘘了口气,将几个水壶按到了河水中灌满了清水,这才扭头奔回了两名日军士兵歇脚的大树下。

劈手夺过了那名皇协军士兵递过来的水壶,两名日军士兵一口气喝干了一壶清水,全都响亮地打了个饱嗝,很有几分感慨地叹息起来:“这水的味道……真有些叫人想起家乡的那条小溪啊……”

“的确是这样,我家门前也有一条小河。年幼的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去河边捕鱼,挽着裤腿站在浅水中,看着游鱼从身边飞快地游过……”

“这条河里好像也有鱼,也许下一次,我们可以建议伊矢小队长派人去抓一些回来。”

嘴里聊着闲话,两名日本兵全都扭头朝着平缓流淌的青蟒河中看去,却在一瞬间同时闭上了嘴巴——方才还看着人影皆无的青蟒河中,居然有七八个光着身子的壮年男子在河中央排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队列,各自拿着用树条编制的笆斗,在清冽平缓的河水中捕捞着游鱼。

几乎是同时翻身趴在了地上,两名日军士兵飞快地举枪瞄准了那几名光着身子、站在河心位置捕鱼的壮年男子。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悄声问道:“会是陷阱吗?”

盯着那几个身上寸缕无存、只顾着专心捕鱼的壮年男子,另一名日军士兵眯着眼睛摇了摇头:“不太像!他们捕鱼的动作很熟练,抓到的鱼也都扔到了河岸上他们搁着衣服的地方……你,过来!”

耳听着那名日军士兵的低声呼喝,一个同样趴在地上摆出了举枪动作的皇协军士兵撅着屁股爬到了日军士兵身边:“太君,您有啥吩咐?”

伸手指了指那些在河心位置捕鱼的壮年男子,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步枪瞄准具的日军士兵低声叫道:“这附近,有渔夫的村子吗?像这样年龄的渔夫,很多吗?”

眨巴着一双眼睛,那名皇协军士兵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磕磕巴巴地低声应道:“太君,这附近七八里有两三个村子,村子里的壮丁全都不见人,估摸着是知道太君要来,躲进山里边了。平时这些村子里倒也有人来青蟒河抓鱼,可要说专门打鱼的村子……像是没有。”

很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问话的日军士兵轻轻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难怪他们没有渔船……狡猾的支那人,想用这样的手段避开皇军的劳役征集吗?看我的……”

眼瞅着那问话的日军士兵已经慢慢地预压着扳机,摆出了一副瞄准后随时可以击发的标准射击姿势,另一名日军士兵却猛地低声叫道:“别开枪!”

疑惑地扭过头去,问话的那名日军士兵颇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怎么啦?难道你还要施舍给这些支那人怜悯和饶恕吗?”

“杀了他们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可要是能把他们抓回去……这些人的样子,看上去就是能干重活儿的!只要能把他们抓回去,伊矢小队长也会感到满意了吧?”

恍然大悟一般,那名问话的日军轻轻松开了搭在扳机上的手指,但却又疑惑地低叫起来:“可他们为什么不跑?一般的支那人看见皇军士兵,不全都是没命地逃跑吗?”

“我们的位置高,他们站在河中央看不到我们,可我们却能看见他们!你们,留下三个看守,其他人全部悄悄地下河,去把河中央的那些家伙抓过来,一个都不许放跑!”

稀疏杂乱的答应声中,十几个皇协军士兵蹑手蹑脚地将身上挂着的零碎物件摘了下来,只抱着各自的步枪,三三两两地滑下了小一丈高矮的路基,如同一群准备围捕猎物的野狗般,哈着腰朝河滩方向摸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那些站在河中间捕鱼的中年汉子们太过专心,又或许是因为青蟒河水流淌的声音遮盖了那些皇协军行动时的脚步声,直到十几名皇协军士兵全都走进了河滩旁齐膝深的河水中,这才有个中年汉子在无意中扭头,瞧见了那些端着步枪逼近的皇协军士兵。

惶恐至极地大叫一声,那名中年汉子抬手便将自己手中的笆斗扔出去老远,大喊大叫地吆喝着同伴朝河对岸跑去。但齐腰深的河水却叫他们无法快速奔跑,只能眼看着那十几名皇协军士兵越追越近。

就像是看着猎物即将被捕获的野狗群一般,同样淌着水朝河心包抄过来的十几名皇协军士兵,顿时得意扬扬地胡乱叫嚷起来:“都他妈给我站住!再跑可开枪了!”

“打领头跑的那个……”

“你们几个快着点儿,围住他们!”

胡乱的叫嚷声中,有好几个皇协军士兵甚至拉动了枪栓推弹上膛,摆出了一副当真要开枪射击的架势。可还没等那几名拿捏着举枪架势的皇协军士兵抬起枪口瞄准目标,其中两名皇协军士兵却猛地怪叫一声,原本在河水中就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子猛然一歪,整个人扑面栽倒在河水中。

无独有偶,好几个皇协军士兵也像是踩到了水下的什么尖锐物件,纷纷怪叫着跌翻在并不算太深的河水中,挣扎着想要再次站稳了身子。可越是在河水中扑腾挣扎,那些皇协军士兵身上却叫越来越多的尖锐物件刺中。有个运气不好的连着被扎了好几下,估摸着是惨声呼痛的时候呛了口河水,眨眼工夫便脸朝下地在河水中漂浮起来!

转瞬之间,下河抓捕壮丁的十几个皇协军中,只剩下了一个还能在河水中站直了身子的,双手横端着步枪左右看着在河水中挣扎惨叫的同伴,一张脸吓得惨白,却压根也不敢挪动步子。

而在这同时,原本仓皇奔逃的七八个中年男子却全都停下了脚步,弯腰在河水中摸索了片刻之后,再次直起腰身的时候,手中已然拿上了大刀或是长矛之类的家什!对面河滩上的乱石后面,也冒出来两个端着汉阳造的年轻人,举枪瞄准了那站在河中央发愣的皇协军士兵。

很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青蟒河中发生的这一切,两名始终举枪瞄准了青蟒河中那些中年男子的日军士兵面面相觑地对望一眼,几乎同时惊叫起来:“真的是陷阱……你们几个过来,杀光那些支那人!”

叫喊声起处,却没有听到脑后传来那几个看守壮丁的皇协军答应的声音,反倒是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惨叫半声,背脊上已经多了一根白蜡杆长矛。足有一尺长的矛尖几乎全都扎进了那名日军士兵的脊椎骨当中,一时半刻却还没死,只能从口鼻中喷涌着血沫与气泡,手脚徒劳地在地上抓挠着,活像一只叫人钉穿了背甲、动弹不得的王八。

变生肘腋,另一名日军士兵反应倒也算快,抱着手中的三八大盖猛地一个翻滚,人还没在地上稳住身形,手中的三八大盖已经指向了眼前晃动着的一个身影。

锐器破空的呼啸声,几乎就在那名日军士兵将手指搭在扳机上的同时响起。伴随着尖锐得像是裂帛般的呼啸声,一支大拇指粗细、一尺有余长短的花羽弩箭,准确地从那名日军士兵的眼眶中钉了进去!在那名日军士兵惨叫着瘫软下去之前,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到的,是几个被一尺长的短刀割开了喉咙的皇协军瘫软在地的尸体……

来不及替那些满脸惊恐神色的壮丁解开捆绑在脖子与双手上的绳索,从秋苞米地里钻出来的两名年轻人飞快地拉扯着绳索,拖拽着那些壮丁跌跌撞撞地藏进了秋苞米地。而其他几名出手袭杀日军与皇协军士兵的年轻人,也全都熟门熟路地将被袭杀的日军与皇协军的士兵尸体拖拽到了秋苞米地中。

与此同时,站在河中央的一名中年汉子扭头接过了河对岸举枪警戒的年轻人抛来的一根绳索,双手蝴蝶穿花般地将那绳索挽成了个拴马扣,抬手朝着那僵立在河心的皇协军士兵抛了过去:“不想死的,把枪背到身上,双手伸进拴马扣里面拽紧,我们拉你上岸!”

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中年汉子扔过来的绳索,僵立在河心的皇协军士兵先是左右看看兀自在河水中挣扎惨叫的同伴,再瞅瞅河岸上瞄准了自己的两支步枪,顿时便将手中的步枪背到了肩膀上,再将绳索一头挽成的拴马扣绑在了双手手腕上。

也不见那中年汉子如何用力,只是轻轻将抓在手中的绳索一拽,那名皇协军士兵的身子顿时横拍在了河面上,三两下便被拖拽到了那中年汉子的身边。不等那呛了好几口水的皇协军士兵再次站稳身子,其他几个赤精着身子的中年汉子已然熟门熟路地围拢了过来,三两下便将那皇协军士兵身上的大枪、子弹和手榴弹摘了个干净,连挂在腰带上的刺刀都没放过。

麻利地用那名皇协军士兵的皮带将他捆了个结实,中年汉子手中的长绳再次飞向了另一名在河心中载沉载浮、眼看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皇协军士兵:“有样学样,赶紧的吧。” R9ywbKYOmtKbGewnWCr+mfB3LTPyd37UElapaVy5+GrExR8f/VNWju3zoznWnr0u



第六章 初战之殇(下)

并肩趴在秋苞米地里,莫天留与沙邦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报号八路军的男人三下五除二地将两个鬼子兵与十几个皇协军料理了个干净,脑子里全都是一片空白,就连叼在嘴里嘬着清甜浆水的秋苞米穗子都忘了吸吮……

打从下了羊头山,那八路军队长的眉头就紧锁着,原本带着和气笑容的脸庞也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青气,叫人一看就觉着像是寺庙中守殿护法的金刚模样。而在快要走出蒺藜沟之时,八路军队长却猛地停下了脚步,招呼着手底下人马用大刀片砍起了满坑满谷的铁蒺藜,却没叫莫天留与沙邦粹沾手。

眼瞅着那些个报号八路军的青壮汉子下手飞快地砍着铁蒺藜,但因为不得要领,叫刺猬般的蒺藜丛扎得满头满身的血印子,却没砍下来多少铁蒺藜,站在一旁瞧着的沙邦粹禁不住摘下挂在背后的车轮巨斧,三两下便将几株生长得极其茂盛的铁蒺藜砍了下来,这才朝着那八路军队长露出了憨憨的笑脸。

有了沙邦粹做出来的把式模样,其他人自然明白照猫画虎的道理,手中挥舞着的大刀片全都奔了铁蒺藜丛的根上招呼,不过一锅烟的工夫,已然砍下来堆得像是小山般的铁蒺藜。

转悠着眼珠子,莫天留一句话也都不问,哪怕是沙邦粹跟在自个儿身后絮絮叨叨缠磨不休,也只顾着自个儿闷头带路。当那些报号八路军的青壮汉子兵分两路,再将那些铁蒺藜刺丛用石块压在河心处时,趴在秋苞米地里的莫天留方才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低声咕哝起来:“这计策……木门道、街心锁加调虎离山,倒还真是个细听过三国的人物。”

趴在了莫天留身边,沙邦粹一边用几片秋苞米叶子上的绒毛糊住了手上被铁蒺藜划出的血口子,一边憨憨地凑到了莫天留的身边:“你说啥?”

没好气地横了沙邦粹一眼,再瞧瞧趴在自个儿身边不远处、正在给弩弓上弦的一名八路军士兵,莫天留挪动着身子将嘴巴凑到了沙邦粹的耳边:“一会儿打起来,瞅个机会跑!”

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沙邦粹拧着脖子低叫道:“跑?跑啥?”

伸手在沙邦粹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记,莫天留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叫道:“不跑?不跑留着当壮丁呀?”

“那咱们不是来领路救人回去的吗?咋还扯上当壮丁了?这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我瞅着挺和气的……”

“黑吃黑你听过没有?你瞧瞧这些个报号八路的人物,拢共也就十几号人、七八条枪,想要拉杆子靠枪吃饭,没人马哪能踢腾得开?瞧好了吧……这要是真能把那些日本人和皇协军打跑,估摸着从大武村里抓出来的壮丁,以后就得归了八路,说不准咱们俩还得搭进去!”

“那你还哄我来奔这倒霉的活儿?你还骗我有白面硬馍……”

“瞎喊啥呀?我告诉你,等会只要他们一放枪,这场面肯定就乱了,到时候我给你指个去向,你猫着腰抱头一路撞过去,我就跟在你后头跑!只要冲出了这一大片秋苞米地,进了山咱们就没事了。脚底下加紧点,回村咱们还能赶得上吃刚出锅的白面硬馍!可记住了,不能顺着庄稼垄沟跑,那人家能瞧见咱们!”

“好……你等会儿,为啥是我在前面一路撞过去,你跟着我后头跑?”

“你身量大、力气大,秋苞米地里这么密的苞米秆儿,我撞起来费劲,咱们也跑不快呀!”

“嗯……可我怎么觉着你又在蒙我?”

“我蒙你干啥……别说话,鬼子来了!”

猛地伸手压低了沙邦粹仰起的脑袋,莫天留与沙邦粹一人嘴里叼着个刚灌浆的秋苞米穗子吸吮着清甜的汁水解渴,眼睛却全都盯着那些在大树底下乘凉休憩的鬼子与皇协军士兵。可出乎莫天留的预料,意想当中的放枪驳火并没有发生,反倒是那些躲在自己身侧周遭的八路军士兵悄没声息地蹿了出去,三两下便将两个鬼子和三个皇协军士兵料理了个干净。

眼见着那些被长绳拴成了一串的大武村壮丁被拽进了秋苞米地里,就连那几具日军和皇协军士兵的尸体也都被拖到了茂密的庄稼之中,沙邦粹这才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伸手捅了捅趴在自己身边的莫天留:“天留,咱们朝哪儿跑啊?”

狠狠地吐掉了叼在嘴里的秋苞米穗子,莫天留悻悻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跑?没法跑了,等着叫人一勺烩了当壮丁吧!”

亦步亦趋地跟着莫天留从地上爬了起来,沙邦粹脸上还是那副憨憨的模样:“可你刚才还说要跑……”

朝着那正在给弩弓再次上弦的八路军士兵努了努嘴,莫天留低声咕哝道:“方才我还当这些个报号八路军的人物跟土匪差不多,顶天了也就是放几枪、吆喝几声吓唬人,能趁乱裹回来几个壮丁都算是不错了!可眼下……人家一枪没放,杀鸡似的就弄死了好几个鬼子和皇协军的枪兵。能有这样一身本事的人物在跟前,怕是咱们还没跑出去三十步,身上就得多个窟窿眼!”

“那咱们咋办?”

“瞅机会、抽冷子,等能溜的时候再说!棒槌,一会儿你可千万跟紧了我,我叫你干啥就干啥,别那么多废话!”

几乎是在沙邦粹忙不迭点头答应的同时,一个手里拿着大刀的八路军士兵已经将那些被绳子拴成了一串的壮丁拽到了莫天留面前,压着嗓门朝莫天留叫道:“老乡,瞧瞧这是不是你们村里的?”

都没等莫天留答话,那些惊魂未定的壮丁已经乱糟糟地点头答应起来:“就是就是,我们都是大武村的!天留哥,你咋在这儿呢?”

“棒槌,快帮我把这绳子解开……我这胳膊都勒得木了……”

“长官行行好……军爷行行好……庄户人可怜……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

龇牙朝着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壮丁露了个笑脸,手持大刀的那名八路军士兵反手从腰后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倒转了刀把将匕首朝着莫天留递了过去:“老乡,我们还得打扫战场,你帮着把这些位老乡身上的绳子挑开吧!叫老乡们都别乱跑,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回大武村,还得辛苦你再带路——大路怕是走不得,再遇见了鬼子就麻烦了!”

很有些惊异地看着那将匕首递给自己的八路,莫天留迟疑着挑开了一名壮丁手腕上绑着的细麻绳,再将缠在那壮丁脖子上的绳索也割裂开来。而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也伸出双手抓住了另一名壮丁手腕上的细麻绳,双臂微微一使劲,那浸过水的细麻绳竟然像是丝线般地被沙邦粹扯得断裂开来!

都没等莫天留与沙邦粹将所有壮丁身上捆绑着的绳索割开,几个刚刚摆脱了束缚的大武村壮丁却开始左顾右盼地打量着秋苞米地周遭的情形。当莫狗儿将最后一个壮丁身上捆绑的绳索解开时,也不知是哪个壮丁猛地一矮身子,扭头便朝着秋苞米地外边撞了出去。

犹如被头羊带领着的羊群一般,有了第一个飞速逃离的壮丁,其他的壮丁也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呼啦一下四散奔逃开来。有几个慌不择路的壮丁,甚至重新跑回了大路上!

乍然间见到这卷堂大散的混乱场面,几个正在从鬼子和皇协军士兵尸体上收集武器弹药的八路军士兵猝不及防,全都惊得站起了身子,一迭声地朝着四散奔逃的壮丁叫喊起来:“老乡,别乱跑!”

“小心鬼子……我们是八路军,我们不抓壮丁……”

话音未落,从大路远处的一块石头后,却猛地响起了三八大盖那独有的尖厉枪声。一名没头苍蝇般撞到了大路上的壮丁猛地一个趔趄,再又朝前跑了十好几步,方才像是骤然间被雷电击中的树干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枪声炸响处,原本就四散奔逃的壮丁们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脚下奔跑的速度越发快了许多。跑在大路上的几个壮丁甚至是号哭着亡命狂奔,却压根也不知道自己朝着枪声响起的地方更近了一些。

再次响起的两声枪响,让另外两个跑在大路上的壮丁倒了下去。其中一个像是被打中了心口,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便不见了动静。而另一个壮丁却是被打伤了小腿,抱着受伤的小腿在地上号哭着翻滚起来。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原本还有些愣怔模样的沙邦粹猛地跳起了身子,不管不顾地朝着在大路上哭喊翻滚的壮丁冲了过去。而在沙邦粹的身后,莫天留与那手持弩弓的八路军士兵几乎同时大喊道:“别去,有鬼子!”

如同一头在海洋中劈波斩浪的巨鲸般,沙邦粹那壮硕的身板飞快地在密密麻麻的秋苞米秆子当间撞出了一条通道,口中兀自大叫道:“是二婶子家的双柱,我去年吃过他家一碗扁食,我得救他……”

急得连连跳脚,莫天留扯破了喉咙大骂起来:“一碗扁食你就玩命?你真是个棒槌呀……”

虽说口中叫骂不迭,可莫天留脚底下却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径直朝着沙邦粹在秋苞米地里撞出来的通道冲去。还没等莫天留跑出去几步,那手持弩弓的八路军士兵却已然后来居上地超越了莫天留的身形,闪电般地冲到了大路上,闷吼着用肩膀将沙邦粹撞得翻倒在地!

几乎就在这同一时刻,一声汉阳造步枪的枪声与一支三八大盖的尖厉枪响,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 R9ywbKYOmtKbGewnWCr+mfB3LTPyd37UElapaVy5+GrExR8f/VNWju3zoznWnr0u



第七章 出乎意料

呜呜咽咽的哭声,在大武村村头和村尾同时响了起来,香烛纸钱燃烧后的味道,也伴随着暮色笼罩了整个大武村中的街道……

时逢乱世,人命贱如草。兵灾匪劫之下,有些临近官道、大路的村子里一年到头都能见着披麻戴孝的孤寡号哭。相比之下,远离大路的大武村真还算不上经历过太多祸乱场面。乍然间因为抓壮丁而死了两名青壮,死者家人的悲切号哭声,自然引得整个大武村中弥漫着一股悲戚氛围。

站在一处屋顶有瓦的院子外边,拄着鹿头拐杖的江老太公与管家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这才听见院门门缝中透出来了一句话:“病人没大碍,在我院里过得了三天,再回家仔细将养俩月就好,不会落下什么大毛病!”

耳听着那显然带着些陕西口音的话语,江老太公与管家同时松了口气。伴随着江老太公双手拢住了鹿头拐杖,站在江老太公身边的管家慌忙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布包,恭恭敬敬地搁在了院门门槛上。

双手拢着鹿头拐杖,江老太公恭敬地朝着那院门一拱手:“劳烦韩老先生!”

就像是没听到江老太公的致谢,紧闭着的院门里再没传出一点声息。管家小心地伸手搀扶着江老太公在暮色中走出去老远,方才回头看了看那座院落,很有些不忿地低声咕哝起来:“老爷,这韩老先生的架子可也当真不小!寻常人去求他瞧病,守着他那病患之外、旁人不得入院的规矩也都罢了,可您去了……居然都不叫进院门……”

微微摇了摇头,江老太公很是不以为然地和声应道:“你从小不读书,更不读史,自然不明白这韩老先生的来历!”

诧异地再次回头看了看韩老先生家的院落,管家很有些纳罕地接应着江老太公的话头:“这韩老先生……还有村子里这些个陕西路来的小姓人家,不就是江家老祖当年可怜他们无处可去,这才收留了他们在大武村落脚吗?穷到根儿、败到底儿的人物,还能有啥了不得的来历?”

“谁家天生富贵、哪个胎里困穷?这大武村里韩姓人家的来历,据说是当年大宋朝西军名将韩世忠麾下亲兵后人,遭了奸人陷害才从陕西路流落到了大武村!咱们大、小武村拜的是关帝、岳爷,跟这路韩姓人家总还有些香火人情,老祖这才收留下他们……”

“既是这样,那这韩姓人家也该知恩图报……”

“你又懂个什么?你细想这大武村中贱业、偏行,哪个不是韩姓人家一肩挑起?人都说报恩百年、可比亚圣,这韩姓人家在大武村中操持贱业、偏行,又何止百年?现如今……倒是我江家欠了他们一份情义呀……”

尽管心头依旧有些不服不忿的感觉,但看着江老太公清癯的面孔上露出的感慨模样,管家顿时知趣地换了话题:“老爷,咱们大武村还幸亏有关帝、岳王保佑,被抓去的壮丁虽说死了两个,可其他的好歹都回来了……”

不等管家把话说完,江老太公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就只见着壮丁寻回来大半,见不着这大祸说不准就在眼前了!”

悚然一惊,管家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嗓门:“老爷,您是说……那些报号八路军的外乡人?”

重重地点了点头,江老太公紧皱着眉头说道:“自古匪过如梳、兵过如洗,虽说祸害乡里、荼毒黎庶,可说到根由上,也不过就是要些钱、粮打发!可那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

抢着伸腿踢开了道路上一块并不算大的石块,再搀扶着已经越走越慢的江老太公在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碾上坐定,管家这才开口接应着江老太公的话茬:“既然是要钱、粮,那咱们在村子里寻几个口舌灵便、见过些世面的老练人物先去问个大概数目,再跟他们好生情商,能少拿些就少拿些,打发走了他们了事?”

伸手按着自己酸痛的腰杆,再瞧瞧半跪在地上替自己捶腿的管家,江老太公微微闭上了眼睛:“你当我是心疼那些钱、粮?这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卖命替咱大武村抢回了被抓走的壮丁,于情于理,咱大武村也不能亏待了人家。钱粮支应,也都该从优从厚,切不能把这人情交道办成了矫情冤仇。可如今……那些报号八路压根都不提钱、粮报偿,就连他们折损的人也都自管在村外寻地方掩埋了……”

“老爷,您是担心他们漫天要价?”

长叹一声,江老太公出神地望着大武村中院落里稀疏点燃的灯火,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怕的是……那些壮丁,怕还是保不住啊……”

“那我这就叫露过脸的壮丁赶紧走?趁黑翻过山,到小武村先避避?”

“知人有、求有方!这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明知道咱们村里有壮丁,哪里还躲得掉?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那……老爷,您可得快点拿个主意呀!这回露了脸的这些壮丁,不少都是家里的独子,真要是抓去当了壮丁,这乱世上枪弹无眼……”

抬手止住了管家惶急的低叫,江老太公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生逢乱世,这也真就是命里应有之劫,怕是躲不掉!那些报号八路军的人物,为了替大武村抢回这些壮丁,已经折损了一条性命……自古以来的道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呀……”

任由管家搀扶着自己慢慢走到了自家宅院门前,都还没等应在门口的长工满仓说话,江老太公已然抢先低声朝长工满仓说道:“都招呼好了?”

点了点头,满仓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这回可有些怪了,老爷。那些人就坐在席面前头说话,连一个伸手碰筷子的都没有,就是站起来低了会儿头,说是替他们一伙儿的那伙计……摸……摸矮?倒是莫天留和沙邦粹俩人在偏厢屋里吃得欢实,一会儿的工夫,白面硬馍吃了一簸箩了……”

皱着眉头,江老太公站在自家宅院门前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狠狠地将手中的鹿头拐杖在地上一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家,先去备足了钱、粮,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甩开了还想要伸手搀扶着自己的管家,江老太公独自一人朝着灯火通明的客厅方向走去。人还没走到门口,已然亮开了嗓子朝着客厅里的诸人吆喝起来:“各位长官辛苦!慢待各位长官,千万恕罪,千万海涵!”

脚下紧走几步,江老太公身上再看不到一点方才流露无疑的疲惫模样,迎着客厅里三桌席面上齐刷刷站起来的青壮年汉子便是一个团团罗圈揖:“诸位长官先受小老儿一礼,今日仓促慢待,诸位长官……”

不等江老太公把话说完,八路军队长已经几个跨步走到了江老太公眼前,双手托着江老太公的胳膊,和声朝着江老太公应道:“老人家,我们可当不得您这么大的礼数呀!话要说起来,我们还得先向您赔个不是——要是今天我们计划周全,说不定就……我们对不住大武村里的乡亲啊!”

喉头咯咯作响,江老太公原本琢磨好的一番客套话,全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就如今这世道,有枪便是草头王,从来只见过各路枪兵仗着手中家伙寻衅生事,何曾有过豁出性命替人消灾之后,还抢着先认了个思虑不周的错处?

似乎是对江老太公表现出来的这副惊愕模样早有预料,八路军队长搀扶着僵硬着身架的江老太公坐到了一桌席面旁的椅子上,这才和声朝着江老太公说道:“老人家,咱们八路军是穷人的队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又是初来乍到,话说不清楚、人辨不明白。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长了,您自然也就知道了!”

犹如乍闻惊雷一般,江老太公好悬从椅子上跳起来,哆嗦着嗓门朝那八路军队长说道:“长官是说……你们要在这大武村长驻?”

温和地微笑着,八路军队长轻轻点了点头:“不光是大武村,我们的工作范围就在清乐县周遭十里八乡!”

“工作……敢问长官,诸位的工作……是要做些什么?”

“抗日!打鬼子!”

“那……粮秣军饷……我大武村中须得给诸位长官支应多少?”

“老人家,恐怕您还是误会我们八路军的队伍了。咱们八路军的队伍,绝不从乡亲们身上搜刮抢掠……老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空口白牙说啥都不算,这道理我栗子群也懂!今天等了这许久,就是想请老人家帮忙寻个能歇脚的地方。咱们歇一晚上,明天天亮就走!”

僵硬着脖子,江老太公如同在梦境之中呓语似的应道:“诸位长官是说……明天天亮就走?”

坦然地点了点头,栗子群依旧是那副好声好气的模样:“老人家,咱们是八路军里派来咱们清乐县地区的武工队,是当真来发动乡亲一起打鬼子的,自然是不能贪着舒坦,就在一处村子里常驻了。再说了,这不也怕给乡亲们招麻烦不是?您老人家放心,明天一早,咱们给乡亲们做过动员工作,也就暂时撤离大武村了!” R9ywbKYOmtKbGewnWCr+mfB3LTPyd37UElapaVy5+GrExR8f/VNWju3zoznWnr0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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