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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撒网

旅行箱的万向轮掉了一个,找到厂家,人家寄来了轮子,但是怎么安上去?

去找小区门口的修鞋店,没想到那店早关张了,变成一间小小杂货铺。

去菜场的路上有一个修伞修鞋的路边摊,拎着箱子找过去,师傅看了看,说,这不好修,中间有个地方要焊,我这只有胶水,没有焊枪。

哪里有焊枪?

找到一家汽车修理店,人家说,这属于业务范围外的。再说,万一给你弄坏了呢。

弄坏了我不怪你。

那我也不敢修,你看,我这满手油,把你的箱子弄脏了你也划不来。你还是找别人吧。

我看着师傅摊着两手油,不好再说什么。

可跑了一圈,竟然没有人可以帮我把一个箱子修好。

经过一个建筑工地,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探头一看,有个老者在打铁,这铁匠铺应该有焊枪吧,我抱着一丝希望,去问他。

没有焊枪。他说,你这个是不是真的要用焊枪?他瞟了一眼那个箱子。

您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如果能修的话尽量地帮我修一下。

你等一下,我把手上的活做完。

在砧铁上一根烧得红红的钢钎,他一下一下敲打着,渐渐变形,最后,他拿起来,放到一边盛满水的桶里淬。

然后他接过我手中的箱子,看了看。说,不用焊,我帮你打个钉子,再铆紧,再安轮子,应该就可以了。

那就交给您了。我说。

我问得多少钱。

十块。

行。我把箱子交给他。

一天后,我拿到箱子,和以前一样好用。

您真的是帮我解决了大问题。我说,之前我跑了好几个地方,都不接这活,现在像您这样的手艺人太少了。

他呵呵笑。说,现在的人都变懒了。

看老人家性情爽朗健谈,和他聊了会家常,才知他一生靠打铁为生,两个儿子一个在广东,一个在浙江,均已成家立业,他们都要老人家跟他们去生活,颐养天年,但他就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活。

打了一辈子铁,一天不干活就觉得一天不得劲。老人家说。

他现在已经69岁了,但是看不出来。

他说,我这身板越干活越健康,要是一放下这些家伙,只怕是不行咯。

他的主顾是附近的工地,工地施工用的钢钎、撬杠、錾子经常坏,不是标准件,难以批量采购。包工头们找到他,请他代为修整,代为加工。

打制一根钢制工具,赚个几块十几块的。他说,这活全是手工活,以前老伴还可以帮着打打下手,前年老伴去世,也招不到徒弟,只好一个人做了。我可能是这一带最后一个铁匠了。

现在没人愿意学这门手艺了,我的两个儿子,原指望有一个跟我学的,结果,都不。一个做工程,一个做服装。怪不了别人,是个辛苦活。他们不做我做,做到做不动的那一天。

他喝了一大口茶,抹一下嘴,说,这世界上,什么事都要有人做的,我天生就是做这活计的人,我靠自己的一双手不也养活了一家子人。

是的是的。我说,而且您这方便了多少人啊,不说那些工地上的工人,像我,转了一圈,也就在您这里才把箱子修好。太感谢了。

跟他告辞,我拖着箱子离开,回头看老人家,他坐在一把躺椅上,展开了一张报纸,静静地看了起来。

旅行箱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动,发出轻快的声音,我的内心,也轻松喜悦。

然后,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们是同龄人,而且,同样的,也是手艺人。

父亲是农民,同时也是渔民,用我们当地的说法,下河打鱼就是讨业食,由此三个字可见其辛苦。我记得小时候,他和爷爷常常半夜就起来,划船去撒网捕鱼。打回来的鱼全都拿到镇上卖了,换回生活所需。歇渔后,还要补网,修船,从来没有闲过,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营生。作为他的女儿,我也曾经帮着捏牛屎钩、整理卡子,也爱听他讲捕鱼过程中的那些故事。

家门口那条河的上游、下游各有哪些地方洄流多,鱼最多,什么情况下可能有大鱼,怎样团队作业,父亲都了如指掌。而华严湖、汈汊湖这些他曾去过的湖泊,于我则是无比神秘的所在。直到近年,我每每驱车返乡,看地图,才知道,那些大片良田当年曾是鱼跃鸟翔的湖泊,是我父亲讨业食的地方。

对于乡土地理,我只会看地图,而父亲用他的脚,他的一船一桨一一丈量。

前年除夕那天,母亲在厨房做年饭,我和大弟在门口刷墙,贴对联,父亲在家里做大扫除。弟弟说他所上班的地方有个鱼塘,他在那里钓鱼捕鱼。他遗憾地说,可惜当时没有网,要是有一张网,一网下去可以捉多少鱼啊。

父亲听到了,从楼上找出了一张渔网来,对大弟说,来,你撒这个网试一试。

我是还不会撒网哦。大弟一脸尴尬地说。小时候只看你和爷爷撒过网。

来,我来教教你怎么撒网。父亲说。

然后,就在大门贴了红红的春联,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的家门口的空地上,父亲手把手地教大弟如何撒网。

这里。手捏这里。右手从这里开始,把网一点一点地理起来。父亲左手提网,右手示范理网,一边对弟弟讲,这关系到网到时候撒不撒得开。

撒的时候身体先侧过来,用腰腿发力,人要稳……父亲说。有的人站不稳,会随着网掉到河里去的。

好,现在把网撒出去,要往这个方向抛。

父亲娴熟轻巧地撒出去的网,像一朵花,可以罩住四五个平米的水面。

弟弟也撒了一把,可他撒出去的网,还是花骨朵,根本没有撒开。

大弟少小离家学艺,后到城里做厨师,他会钓鱼,但是不会撒网。四十多岁的他,在六十多岁的父亲的指导下,开始撒网。

我在一边看,一边呵呵笑。

大弟很认真地跟着父亲学着,他学着父亲的样子,理好网,转身,使力,将网均匀地成罩子形状地撒出去的,渐渐地有点模样。

哎,这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撒个网打个渔。他说。

父亲说,那是哦。你们生不逢时,我小的时候,我们这河里几多鱼哟。我们这个村,那时候叫新渔大队。

提起往昔的碧水蓝天,父亲一脸向往。而现实是,因为水污染严重,河里的鱼不多了,偶尔,父亲会去河边撒上两网,捕一点鱼虾。这于步入老年的他,权当重温当年的功课。

我可能是这一带最后一个铁匠了。我想起那个打铁老人说这一句时的惆怅。

父亲,可能是我们村里最后一个渔民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会在过年的这一天,在家门口的空地,跟偶然提起打鱼这件事的儿子,兴致勃勃地示范如何撒网。

父子一场,如果可以教给他自己的手艺、谋生之道,当然好。如果不行,至少,可以传递一些记忆,一些传统,一些行走人世的智慧。

在除夕的鞭炮已经开始零星响起的时候,在我老家的家门口,父亲在教他的儿子撒网。

在父亲撒出的那如花般盛开的网上,有一个父亲当年的荣光,还有一种叫传承的习俗。 vbK99pEGT5Kn9fowkwz4k+D4fmv1WhJVMZrNA5PLcgjWeDZhCpddpaD0FuLLng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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