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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为何上书李鸿章?

这一去的结果是:孙文和江英华都带着愤怒离开了两广总督府。孙文“气怒而返港”,而江英华也从此离开了大清,直至后来远赴南洋行医。

不过一次例行公事而已,李翰章大人也不会刁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史料记载,在报到时,孙文和江英华都被要求填写祖宗三代履历。应该说,这是很正常的,不过是把家庭和出身状况写得长一点,并不是一种有意刁难。其实站在朝廷的立场,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他们是港英政府推荐的,又一直在香港读书,现在要进京做官,朝廷有关部门自然要调查一下背景,检查一下履历,免得把英国人安排的两个间谍招进京城。

既然也很正常,为什么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

以上只是史料上的记载,在史料没有记载的角落,会有很多的隐秘的真相。五年之后的1897年,孙文在英国出版了一本英文自传体著作《伦敦蒙难记》。在讲述毕业后的经历时,孙文特意用了比较大的篇幅。主要意思是,大清中下层官员的正常俸禄,也许是当时全世界各国官员中最低的,然而帝国的官员没有一个是穷官。比如两广总督,他管辖的人口和地域面积都超过了英国,但他公开的年俸也只有区区60英镑而已。怎么办呢?就靠各种巧立名目和敲诈勒索敛财。朝廷也只能靠出卖权力和自身的腐败才能发展,最后竟然沦落为以使腐败“合法化”为目的。

根据孙文先生的这段记录,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是李翰章本人来接待,他是不会刁难的,问题是他不会亲自来处理这样的事情,那么两广总督府里的窗口办事人员,一定会按照官场惯例向两位同学“讨赏”,敲敲竹杠。而正是因为这两位同学是李鸿章大人指名要的人,是有机会进北京做大官的,敲竹杠的数目肯定不会小。这些人很善于把“上面”交代的事情转化为自己敛财的机会,即使“上面”追究起来,自然也有若干套说法对付。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孙文和江英华并没有就范,于是就发生了上述的事情。

孙文和江英华的命运就这样被几个不知姓名的人改变了。我们在史料中并不能找到这些人的名字,他们无名无姓,可又无处不在,潜伏在大清基层官场的每一个角落,是大清的“窗口”,也是大清千千万万的“病源”之一。他们正在用实际行动为破坏大清的肌体作出自己的贡献,也即将为大清最后的灭亡献出自己的力量。

远在北京的李鸿章并不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由于孙文和江英华并没有去北京报到,第二年(1893年),李鸿章在按原计划成立北洋医学堂之后,最终挑选了朝廷公派留学生屈永秋进行重点培养,直至任命他为北洋医学堂总办。十几年后光绪病危时,屈永秋还是最后留在光绪身边的医生之一。而如果没有当年两广总督衙门里的这个改变,李鸿章应该也会重用孙文和江英华,孙文也会如孙达成和孙眉所期望的那样,穿上朝服,戴上顶戴,威风八面,衣锦返乡,光宗耀祖。最后给光绪看病的,也许就是孙文,说不定他还会受到慈禧的赏识!

一切都已经从这里改变了。孙文没有去京城,但他总还得找一份用来谋生的工作。孙文选择了去澳门“创业”,开了一个医馆行医,当然,用的是临时行医执照。澳门地方小,西医的市场有限,来了一个用临时执照抢生意的,其他西医自然要对孙文进行排挤和歧视,这些人联合起来,破坏孙文的生意,把孙文赶出了澳门。

1893年,孙文不得不离开澳门,回到广州,开始第二次“创业”,拉上香港西医书院的校友陈少白共同开办“东西药局”。“东西药局”的意思是说,他的这个医馆既可以看西医,也可以看中医,只要有人上门就好。

惨淡经营了一年多,1894年1月底,大家突然发现:孙文不见了!正当大家焦急的时候,半个月后,孙文自己跑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沓稿纸。

原来,孙文回到了老家翠亨村闭门写作去了,但他写的并不是《如何搞好药局生意的下一步打算》。经过一年多的摸索,孙文知道那是徒劳的,西医在内地没市场;至于中医,老百姓们也不会来找他,只会去找白胡子老头。

孙文搞的是一个大动作,他写了一封给李鸿章的上书——《上李傅相书》!

上书,也就是通过影响政府实现个人的抱负,这是自古以来读书人最爱用的一种方式。上书的途径有两种,要么直接给皇帝上书,要么给跟自己有一定关系或者有权有势的大臣上书。在大清,只有一定级别的官员才能直接给皇帝上书,所以读书人一般不采取这种形式。像康有为那种坚持给皇帝上书的,也只能找大臣转奏了,而直接给朝中大臣们上书言事就方便多了。

这并不是孙文第一次上书,早在毕业的前两年(1890年),香山籍的官员郑藻如回老家休养时,孙文就写了一篇《上郑藻如书》,大声呼吁严禁鸦片、大兴农桑和重视教育,振兴和发展香山当地经济。当然,孙文也在上书中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说自己已经24岁,家里比较穷,既不能走科举考试博取功名,又没钱去捐个红顶子,但“不敢自弃于盛世”,所以欲以平生所学,写成这封上书,希望能够得到郑大人的推荐和重用。

郑藻如曾经在朝廷中提倡过严禁鸦片、改良农业,并亲自购买种子、蚕种散给香山的乡民,颇为朝野称道,所以,孙文的这封上书简直就是“投其所好”,但并没有得到郑藻如的什么回音,估计是没什么新意吧。四年之后,需要再次给李鸿章上书时,孙文已经有了经验,他的上书重点谈的还是那个在广东乃至大清的热点问题——禁烟问题。

当年林则徐虎门销烟之前,对于如何禁烟,朝廷里的意见并非一边倒,而是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强力销烟,代表人物是林则徐等人,另一派却反对这种“简单粗暴”的销烟论,代表人物以太常寺少卿许乃济为首。许乃济等人看到了鸦片问题的实质:不管朝廷承不承认,朝廷最关心的其实并不是鸦片对老百姓们健康的损害,而是鸦片贸易带来的白银外流问题。鸦片贸易在大清不合法,但有巨大的需求,洋商们不会放弃这份利益,地方官员们也与洋商互相勾结,默许走私牟取私利;朝廷收不到税,造成大量白银外流。经济问题其实可以首先考虑使用经济的手段去解决,而不能只用一把火烧了那些鸦片了事。

所以,许乃济等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观点:不如我们先把鸦片合法化,自种鸦片,自产自销,合理收税,以更好的质量和更低廉的价格先赶走洋货,同时教化和打击腐朽阶层,最后以立法禁烟。其实吸食鸦片在当时世界范围内基本都是合法的(后来才有立法禁毒),在别的国家吸鸦片的人不多,反而是在禁烟的大清有大批的人吸鸦片,这些人大部分为官僚阶层和八旗军,他们拿着高官厚禄却没有什么事干,自然就爱上了吃喝嫖赌抽,所以鸦片对大清之害其实根源并不在鸦片。许乃济等人的观点,就是把鸦片问题更多地看作是大清与洋人的贸易问题,以外部“商战”(贸易战)和内部反腐双管齐下,最后达到彻底禁烟的目的。

应该说,许乃济等人的观点具有很强的现实性,打开了另外一条思路,就连马克思后来都把许乃济称为“大清最有名的政治家之一”。但许大人直接揭开了朝廷的伤疤,暴露了官僚阶层大面积的腐朽。许大人也不想想,一向以“德化”示人的朝廷怎么可能允许鸦片合法化呢?朝廷要做的恰恰是要将国力贫弱、军队战斗力低下的根源通通都推到鸦片上,激起百姓们的民族情感,维护朝廷的地位和天朝的威严。

许乃济的观点被抛弃了,接下来的事情正是朝着许乃济担忧的方面发展的。林则徐销烟成功,但禁烟失败。之后的中英之战虽然被称为“鸦片战争”,但《南京条约》中却没有涉及鸦片问题的任何条款,双方是谈不拢的——西方国家追求“贸易自由化”,朝廷又始终不肯撕开面纱让鸦片合法化,即使再来一次“鸦片战争”也谈不拢。这等于是战争打了,条约也签了,大清的禁烟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而到了1858年,为了解决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的军饷问题,朝廷一方面继续宣扬禁烟是大清的国策,一方面在私底下却开始对进口鸦片征税——这等于朝廷在事实上承认了鸦片进口的合法化。自此,林则徐以销烟方式的禁烟彻底失败了。

朝廷既然开了征税这道口子,大清很多地方闻风而动,开始“试行”许乃济当年提出的办法——种植和提炼国产鸦片。各地种植罂粟“蔚然成风”,田间地头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罂粟花,连成红色的花海,其壮观景象远远超过了黄色的油菜花海。就连销烟名士林则徐也转变思想,羞于谈销烟,开始支持国产鸦片。此时仅仅是虎门销烟过后的20年,大清的鸦片自己种,自己抽,后来还可以出口了(比如出口到当时的缅甸等国)。

对于国产鸦片,朝廷自然也是要征税的,可笑的是,就是以“禁烟”的名义来征税,税名叫作“土膏捐”。所谓“土”,是指烟土,也就是生鸦片,提炼出熟鸦片的原料,而“膏”也就是烟膏,指熟鸦片。也就是说,朝廷从原料到成品的环节都已经征税了,再加上鸦片的种植、运输、销售甚至吸食都可能都还要征税。“土膏捐”已经成为大清最重要的税源之一,那么反过来,真正的禁烟也就没什么指望的了,朝廷不会自断税源,也不会揭开“德化”的面纱。虽然不断宣传“鸦片有害”以激起民族气节,但为了“国富”,也是可以牺牲“民强”的。

既然大清的鸦片早已国产化了,为何一直没有把洋货赶出大清,最后实现当初许乃济希望的那样“自禁”呢?因为大清国产鸦片胜在数量,但弱在质量。毕竟烟土种出来之后,还要有精细的提炼技术才能得到烟膏,技术越精,提炼出的纯度越高,口感自然也就越好——而这就是孙文要上书李鸿章的原因。

在上书中,孙文说,他已经率领几家农户在香山试验自种罂粟,提炼出鸦片,口感和气味比东印度公司的洋鸦片还要好,去年冬天产了几斤,鸦片鬼争相购吸。因为销量好,所以农户们现在“户户欲栽”“群相仿效”,因此建议李大人给予支持和推广,在大清各省设立农师学堂和农艺博览会作为推广机构,让质量更好的国产鸦片彻底打败洋烟,最终达到“自禁”的目的。

看来,年轻的孙文是许乃济思想的追随者,他相信李鸿章也是。他说他已经掌握了打败洋烟的技术,描述的过程难免有些吹牛,不过孙文也并非信口开河,他确实是有这些方面的专业知识的。

首先,种植罂粟涉及农艺知识。而孙眉就是农场主,孙文曾经在那里受到影响。他还曾经从檀香山带回了热带植物酸子树的种子,种在翠亨村里他家的旁边。翠亨村并不是热带,但孙文把酸子树栽种成活了,这是孙文在农艺领域的第一次尝试。

然后,鸦片需要用化学方法从罂粟中提炼出来。在西方科学领域,化学和医学是姊妹科学,甚至鸦片本身也被称作“药膏”,也算是“药”的一种,它的提炼和西医制药在程序和原理上是一致的。作为西医书院的毕业生,孙文能够掌握这些方法也就并不奇怪了。事实上,孙文还具备配制炸药的能力,这一点他也曾经在翠亨村试验过,引爆时把村口高大的石匾都给震裂了。

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孙文这篇上书就是以禁烟为中心,向李鸿章大人来“跑项目”,希望得到李鸿章在政策或者资金上的支持。在过去很多的书中,一谈到这篇上书,很容易被文章大部分夸夸其谈的内容所吸引,而忽视了文章末尾讲禁烟的这三小段。很显然,“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的夸夸其谈并不是孙文上书的重点,向李鸿章“跑项目”才是。而接下来的事情表明,孙文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人,一个支持他向李鸿章“跑项目”的人。

他就是即将以一本《盛世危言》而名震天下的香山籍买办郑观应。 qB2tn0Hu2uv9Sno4CszxpU308I0evqGxkZXkwdFtL3CuwCu6O9xgHXhB47MUw8+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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