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的长河里,99.9%的人不过是历史的过客。
真正能被人记住的,能留下只言片语供后世瞻仰的,大概0.1%都不到。
我们给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历史过客取了个名字叫:小人物。
吃瓜群众的我们,注定都是小人物,或者连个小人物都算不上。
大多数人在历史中的存在价值,可能都是出现在统计年鉴里:某年月日,天朝14亿人口。
而作为小人物的我们,就是十四亿中的一员。
三毛从军记里面的一句台词说的很到位:我们都是小玩意。
但是小玩意里面同样也有大英雄。
王錱本来不是我们故事的主线,但是我们花了很大功夫来写这个人,无他,为一个小人物但却是大英雄的人多写点东西,值。
此时,在省城出差的王錱压力山大,进退两难。
如果投靠了骆秉章和鲍起豹,必然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曾国藩。
如果自己不妥协,那么面临的结果肯定是一分钱也拿不到。
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
既然妥协和不妥协都难以做人,权衡利弊之后,王錱选择了妥协,两害相权取其轻。
王錱的出发点并没有错。
大家都是为国尽忠,何必非要分什么官军新军,何必分什么你我?
只要能够剿灭太平军报效大清朝,方式方法都不重要。
即便曾国藩会误解自己,即便自己会被人鄙视,但是对于一个矢志“不计成败利钝,置生死于度外”的人来说,这点误解讽刺谩骂又算得了什么。
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
为了心中的梦想,只要大节不亏,方式方法这样的小节,就只能凭后人评说了。
妥协之后呢?
王錱自然得到了骆秉章和鲍起豹的支持!
于是他开始扩建自己的队伍,
很快王錱就招募一支3000多人的队伍,另外还有配备了1000多人的后勤补给团队。
也就是说,王錱此时的部队已经达到了4000多人。
此时在衡阳翘首以盼的曾国藩听到王錱扩充部队的消息大为震怒。
王錱你小子不地道!
我是派你去融资的,结果你小子融到资之后,居然另起炉灶,把我晾在一边。
本来曾国藩和王錱商议的结果是两个人一起扩建湘军到6000人,然后把这6000人送到前线去给江忠源,江忠源有4000多人,两支队伍加在一起就是一支万人的队伍。
有了万人的队伍,基本上就能形成战斗力,能不能剿灭太平军先不说,至少有了队伍,就有了资本,就有了话语权,就有了表演的舞台。
但是王錱到了省城之后,居然自己另起炉灶,一下子就招募了4000多人。
现在王錱的人马,已经超过曾国藩自己手下的这一千多号人。
曾国藩是老板,是湘军的大Boss,王錱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合伙人。
现在倒好,王錱反客为主,一共要扩建6000人,你王錱就扩建了4000人。
本来曾国藩有1000多人,6000的名额去掉了王錱的4000,加上手上现有的1000多,给曾国藩留下的增兵名额,也就几百个。
就几百个名额,我还扩建个毛,哪里还有我曾国藩的位置?
并且还不止于此,此时省城又放出消息,王錱的队伍目标并不只是3000多人4000多人。
他的目标是扩建到一万人。
之前的计划是连江忠源的4000人一起,大家一共招募1万人。
现在王錱一马当先,自己就招募了一万人。
连江忠源这个湖南创业大佬的工作你也帮忙给干了,那还得了?
如果王錱的队伍真的扩建到1万人,不光曾国藩没什么事儿了,江忠源也没啥事了。
有人说王錱扩军就扩军呗,湘军少了王錱这盆狗肉也一样能成席,你曾国藩可以自己去拉队伍自己去扩充实力嘛。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其实不然,因为当时大家都两手空空来创业,都缺钱。
要建一支队伍是需要很多钱的,部队是个吞金怪兽,这些钱需要政府的拨款。
这也是为什么曾国藩要派王錱到省城来融资的目的。
如果王錱的队伍扩建到1万人的规模,此时根据湖南省的财政收入情况,基本上所有的钱都只能用来养这一支队伍了。
资源就那么多,养了你就得饿死我。
曾国藩拿不到钱,曾氏公司估计离破产倒闭也不远了。
也就是说,此时的王錱,俨然已经有取代曾国藩、成为了湖南新军新领袖的姿态。
一个20多岁的毛头小子,居然自作主张,越过自己,妄想成为新领袖。
是可忍孰不可忍?
曾国藩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王錱成功了,曾国藩的湘军就黄了,晚清历史上估计会多一个青年将领,但是会少一个内圣外王被后世人顶礼膜拜的曾老汉。
此时的形势对曾国藩特别不利,曾国藩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曾国藩压住内心的怒火,俯下身给晚辈王錱发邮件:
目的很明确:希望能够把王錱拉回自己的阵营。
这一次曾国藩的表扬信内容写得热情洋溢了很多:
“我向来敬重王錱你驾驭部队的能力,多次立功,近日忠勇奋发又立新功”。“你的表现有古代大将的风范”。
“我心中对你非常钦佩,我恨不得到外面去打个横幅宣传你的事迹(游扬其善),让你上个头条(宣暴于众),希望你再接再厉,帮助国家剿灭匪患”。
说实话如果没有看到史实,真不能相信这是曾老汉对一个20多岁的毛头小秀才写的书信。
一个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对一个乡村穷酸小秀才,居然用到这么多的溢美之词,又是拉横幅,又是奔走相告,确实是热情洋溢的有点过分。
可以说此时的曾国藩,不光是在表扬王錱,甚至都有点拍马溜须的嫌疑了。
真是难为了曾大圣人。
当然,领导热情洋溢的表扬你的时候,你就要小心了。
因为表扬永远不是目的。
一番表扬甚至拍马之后,曾国藩指出了王錱的几个问题。
王錱也明白,前面都是铺垫,后面才是曾国藩来信的重点。
曾国藩指出的第一个问题:王錱不应该投靠官军。
“一切皆取之于官,止可谓之官勇,不得复谓之义师也”!
翻译过来很简单:你现在招募的4000多人,全部靠长沙官府接济,那么你招兵的性质就变了,我们招的是新军(义师),你却去当绿营兵了,这是在倒退。
这一点指责,也对,也不对!
对的地方:曾国藩看得确实比王錱要远。
因为曾国藩知道绿营兵是干不了事的,所以和他们合伙,虽然从短期看投靠官军确实获得了支持,拿到了融资,但是从长远看,把湘君变成官军,成为绿营兵的附属品,这绝对不是一个高明的选择。
这就是长痛和短痛的问题。
短期看,依附朝廷能拿到融资,对招兵买马有用。
但是从长期看,你成为了绿营兵的附庸,绿营兵尚且不能成事,你一个附庸能成多大事呢?
在长痛和短痛上,曾国藩选择的是短痛。自立门户,不依靠官府,短期虽然比较拮据,但是坚决不和绿营兵搞在一起,因为一旦和他们搞在一起,长远来看看就是沆瀣一气,一定不能成事。
王錱为了拿到融资,获得短期的利益,损坏了长远的利益,这是他见识短的问题。
这个指责同时也有漏洞:
曾国藩是派王錱去融资的,找的投资人就是骆秉章和鲍起豹。
既然曾国藩的目的是找官府要钱,那性质和王錱投靠官府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并且,后来曾国藩实在融不到钱,极度缺钱的曾国藩还是靠着地方政府的接济,才解决了军饷问题。
也就是说,在湘军后来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官府始终都是湘军的后盾,为他们提供饷源,提供后勤保障。
而出力最大的,就是湖南和湖北两省。
曾国藩能成就一番事业,靠的也是官府。
既然大家都依靠官府,曾国藩又有什么资格指责王錱呢?
这不过是得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曾国藩指责的第二点:王錱部队的数量。
当时咱们商定好的,你王錱去募勇2000扩充实力,而你现在实际已经招募了4000来号人,并且还扬言要招满1万人。
这和咱们之前商定的两人一起招募6000人的计划相去甚远。
作为老板的曾国藩,是将自己放在王錱之上的。
王錱招募2000人,实际名额6000人,曾国藩自己的实力是4000。
这样安排,王錱虽然也是一方的统兵大员,但是实力和自己还有一半的差距,也就只能听自己的号令,曾国藩还是老板,王錱还是打工仔,当然是个高级打工仔,或者说是合伙人。
但是现在不同了,你招募了4000人,反客为主,还扬言要招募1万人,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你这是无视领导啊。
曾国藩的潜台词:你不仗义。
和写作文一样,曾国藩打了一个巴掌,还要给王錱一个枣。
信的结尾当然要再争取一下王錱。
不过曾国藩争取王錱的方法有点过了,有失圣人风范。
曾国藩一开始循循善诱:小伙子,你志气很好有大理想,这是好的。
但是你表情浮夸,好大喜功,就怕你一不小心要摔跟头,到时候被天下人耻笑(天下反以激烈男子为戒),那就太晚了。
所以我不得不跟你讲这些大实话呀(不敢不忠告痛陈)!
曾国藩的这封信,先扬后抑,中间夹带点私货,结尾又含讥带讽,连被天下人耻笑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可见当时曾国藩的涵养真的也就一般般,或者说是真急了。
当时的曾国藩,其修为距离圣人的标准,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大家不要认为曾国藩从一出生就是个圣人君子,其实不然。
此时曾国藩刚刚出道,还意气风发,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以中央大员自居,说话动辄是澄清天下,建功立业,正面说是志存高远,反面说是言语浮夸,好高骛远。
此时曾国藩自身的修养也相对青涩,心胸狭隘。
正是因为曾国藩狭隘的性格,也导致了他后来更大的挫折。
后来曾国藩要挟咸丰帝,被咸丰帝顺水推舟修理一番,弃而不用,最后待在家里,啥事儿也干不了,闭门思过。
也正是有了这一段被修理的经历,在闭门思过的时间里,曾国藩才逐渐转变,他的思想慢慢成熟,心胸逐渐开阔,形成了后来务实老练的性格,到那时曾国藩的思想才真正成型,当然这都是后面的事情。
在是否投靠官府这件事情上,王錱确实有错,但王錱是出于为大局着想。
王錱算是为国背黑锅,而曾国藩却是从自己的一己私利出发,多多少少有点不地道。
读历史尽量不要开上帝视角。
后来大家都知道,曾国藩确实靠着自己的能力和运气,建功立业。
但是放在当时,谁也不知道曾国藩会有后来的丰功伟业。
曾国藩是晚晴的主角,是湘军的领袖。
但是放在当时,谁是领袖谁是主角,谁也不清楚。
曾国藩说自己是主角,王錱还觉得自己是主角呢。
毕竟就算是陈小二,也渴望当一回主角,更何况是有理想有追求能力出众的王錱?
老领导的来信,让王錱陷入了沉思。
我到底是要跟着曾国藩去创业,还是自己独立出来,跟着官府干,这是个抉择的问题。
王錱此时已经发展了4000多人的队伍,在湖南长沙是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到嘴的肥肉要让人吐出来,谁也不愿意啊。
王錱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单飞!
和曾国藩合作,是因为曾国藩有上层资源。
现在王錱投靠了骆秉章,有了骆秉章的支持,也就不缺上层资源了。
再加上自己的底层资源,王錱俨然已经自成体系,根本不需要曾国藩了。
现在翅膀硬了,当然要单飞。
王錱要单飞的消息传到衡阳,曾国藩拍案而起:
大胆小子,还真的以为我治不了你了?
不知道曾大叔我上面有人?
曾国藩确实上面有人!
大家都知道曾国藩最大的靠山是远在北京的咸丰帝,在地方上曾国藩貌似没有什么靠山。
其实不然。
在地方上,曾国藩也有人。
这个人就是吴文鎔。
在张亮基走后,吴文鎔接替张亮基,成为了新任的湖广总督。
湖广总督是湖南湖北两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也是大清朝在地方上的最高长官。
湖广总督是湖南巡抚的顶头上司,也就是骆秉章的顶头上司。
虽然湖广总督当时的总督府设在武汉,身在长沙的骆秉章实质上是湖南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但是在名义上,骆秉章依然受湖广总督的管辖。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顶头上司呢?
所以吴文鎔就是骆秉章的克星。
曾国藩又是怎么能接触到吴文鎔的呢?
旧交!
吴文鎔是曾国藩的座师。
在大清朝,同朝为官的人,老师、同学、同乡、同年、同僚、亲家,这些关系是不得了的。
大家通过各种关系,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
所谓官官相护,很多时候就是这些“关系”在作祟。
而曾国藩在地方上的靠山,就是自己当年在京城的老师,湖广总督吴文鎔。
有这么强的靠山,曾国藩自然不怵。
只要湖广总督出面,骆秉章一定会给面子,这样就能达到修理王錱的目的。
于是曾国藩越过骆秉章,直接找自己的老师,给老师写信。
我还治不了你一个20多岁的毛头小子?
我老曾不发威,你还真的以为我是HELLO KITTY。
在王錱刚招募组建新军,人员达到3000多号人的时候,前方湖北的战事正紧锣密鼓。
当时太平军西征军围攻武汉,这是太平军上次从武汉顺流直下定都南京之后,再次回头围攻武汉,大家记住这是太平军第二次围攻武汉,后面还有几次,我们到时候再说。
此时曾国藩的老师、湖广总督吴文鎔的总督府就设在武汉,太平军大军压境,吴文鎔急切需要援军。
在王錱没有投靠骆秉章之前,曾国藩极力推荐王錱给吴文鎔,吴文鎔也准备调王錱的部队,来湖北解武汉之围。
当然这次王錱没能成行。
为什么呢?
因为当时太平军在武汉的军力不足,无法短时间攻克武汉,而安徽的泸州保卫战也已经打响,为了集中兵力,太平军主动从武汉撤走,围攻泸州去了。
于是武汉之围自解,王錱也没有成行。
然后就发生了王錱在省城的变节行为,曾国藩对王錱的态度,马上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曾国藩给老师吴文鎔的信中,再也没有王錱的好话了。
曾国藩表示:王錱新招收的这3000多号人,兵源素质太差。
“无事则坐领工食,有事则闻风溃散;一有征战,见贼则退,扰民则勇往。在官既久,恶差与骄兵之气习,皆经渐染日深,凶悍讹诈,习惯成风。故乡勇力少而害多”。
这是曾国藩在打小报告,黑王錱的队伍。
事实是否如此呢?
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