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保卫战结束之后,张芾和江忠源都得到了一个职位:巡抚。
张芾是“赏还”,也就是说张芾本来就是巡抚,只是因为之前丢了九江所以被咸丰帝撸了,这次南昌守城有功,于是官复原职。
江忠源却是“擢升”,从之前的按察使直接跳过布政使这一级,擢升安徽巡抚。
前面我们已经梳理过地方官员的升迁顺序,到了巡抚这个级别基本上已经算得上是一省的最高长官,封疆大吏土皇帝,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爬上如此高位。
即便是爬上这个位置,多半也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了,一辈子能熬到个巡抚的职位,也算是功德圆满祖坟冒青烟了,99%的人熬到死也得不到这个职位。
而1853年江忠源擢升巡抚的时候,年仅41岁,这在当时几乎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刀兵四起的年代,刀枪中取富贵,要比升平年代熬资历明显要来得简单快捷的多。
相比于大多数熬资历的读书人,江忠源就是典型的富贵险中求的代表。
读书人从刀枪中取富贵,有点另类,但是也无限风光。
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江忠源发迹的道路。
江忠源是1837年考中举人的,随后赴京赶考,没能考上,于是就回家了。
回家之后的江忠源没有闲着,虽然他是个读书人,但是他却不干教书育人的工作,却拿起刀枪,干起了砍人的勾当。
江家在当地也算是大族,兄弟多,再加上堂兄弟,很快就拉起了一群人,每天训练刀兵。
江忠源的眼光很独到:天下升平已久,不久可能就会刀兵四起,而江忠源将自己未来的富贵,寄托在了刀兵之上。
机会总是更青睐有准备的人,江忠源训练的民兵,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道光末年,广西天下大乱,江忠源作为一个湖南人,一不怕苦二不怕累,领着家乡的几百号人就往广西赶。
俺老江砍人去也!
开启了自己的砍人生涯。
江忠源第一次砍的是李沅发,我们前面已经说过,李沅发后来被向荣搞定,这个时候江忠源就和向荣是战友了。
当然当时的江忠源还人微言轻,带着500个民兵,顶多算个民兵连长,只能跟着后面赚吆喝,打胜了之后,功劳也被领头的向荣给拿走了。
不过江忠源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因为这次军功,被提拔为知县。
江忠源总算成为了赵家人。
这是他第一次从砍人中尝到甜头。
江忠源虽然靠砍人捞了个知县的官职,但是当知县熬资历并不在江忠源的职业规划之中。
不甘寂寞的他又带着人,跑到前线去了。
这一次他去的地方,就是我们前面说的永安城。
后来因为向荣和乌兰泰闹矛盾,江忠源敏锐的观察到这两个人不能成事,于是就借故母亲生病,回到了湖南。
不过随后太平军围攻桂林,急公好义的江忠源耐不住寂寞,带着刘长佑又复出了。
在桂林附近和太平军周旋,随后瞅准机会,在蓑衣渡击败太平军,击杀南王冯云山,一战成名。
这次军功没人抢,江忠源再次获得了升职的机会,被提升为知府,相当于一个市长的职位,在和平年代算是高官了。
这是江忠源第二次从砍人中尝到甜头。
随后太平军围攻长沙,江忠源也参与到长沙保卫战中来。
江忠源获得巡抚张亮基的赏识,虽然在长沙城保卫战中出镜的机会不多,但是后来长沙保住了,也算是大功一件,大家弹冠相庆,江忠源自然也鸡犬升天,被张亮基举荐,咸丰帝一高兴,给了江忠源一个道员的头衔,高于市长低于副省长的一个职位。
这是江忠源第三次从砍人中尝到甜头。
后来江忠源死后,曾国藩给他写了一个驰名中外的挽联:“百战守三城”,这里面的“三城”,长沙就是第一座。
道员前面我们也说过,属于比副省长低一级的官员,虽然不是正印官,但是道员在地方上却是低级官员和高级官员的分水岭。
道员是正四品官,道员之下是知府,道员之上是盐运使按察使,是副省长级别的官。
如果爬不过道员这一级,那么一生可能就只能在知县知府这个级别混,虽然衣食无忧,但是毕竟是个底层的地方官,干不成太大的名堂。
如果你能爬过道员这道门槛,后面就是盐运使按察使副省长级别的高官,再往上就是布政使和各省巡抚,封疆大吏在望。
考虑到江忠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道员,敲开了通往封疆大吏的大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一点应该不难理解,现代官场也有这样或明或暗的规则:到了什么年纪,能做到什么职位,就决定了你将来能升到什么高度,不展开,大家理解就好。
果然,江忠源的好运气马上就来了。
到了1853年,太平军顺江东下,张亮基被提拔为代理湖广总督,本来张亮基就是江忠源的老上级,加上非常赏识江忠源,于是江忠源也跟着升官,被提升为湖北的按察使,跳过从三品的盐运使,直接就当上了湖北的副省长。
江忠源找对了风口,又跟对了人,所以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总体来说大清朝对江忠源不薄。
江忠源也对大清朝忠心耿耿,对咸丰帝誓死效忠。
随后太平军占领南京,江忠源一路狂奔,先向南京跑步前进,随后又向北跑步前进去打北伐军,然后收到张芾的求救信,再折返向南,参加了南昌保卫战。
不得不说,江忠源运气特别好。
当然能力也很强,运气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江忠源进入南昌城,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江忠源居然就真的守住了南昌,于是破格提拔,直接就成为了安徽的巡抚,正式成为了一省的最高长官,封疆大吏。这是江忠源第四次从砍人中尝到甜头。
曾国藩挽联里的“百战守三城”的第二城,就是南昌。
看看江忠源的经历,不得不说,他的提拔速度如同坐上了火箭。
没几年的功夫,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举人,瞬间就功成名就,从一个不知名的七品知县,几年时间就干到了封疆大吏的高度,果然还是刀枪中取富贵比较简单,别人熬资历熬几十年的功名,他几年就得到了。
一路砍人,一路升官,江忠源的职业生涯发展的一帆风顺。
太平军一路攻城略地,暴躁的咸丰帝撸人一点都不手软,但是一旦谁杀敌有功,提拔起来也从不犹豫,算是赏罚分明。
江忠源一路尽心尽力的砍人,咸丰帝也一如既往的给他高官厚禄。
在江忠源看来,咸丰帝真的是千古明君,知人善用,真正没有亏待自己。
江忠源对咸丰帝是感恩戴德的。
当然江忠源也清楚,他的一切功名利禄,都是皇帝老子给他的。
一旦皇帝老子没了,自己估计要被太平军抓住剁成肉丸子。
于是他更加尽心尽力的为大清朝效力,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南昌保卫战结束之后,太平军撤围北上,准备攻打泸州。
此时泸州是安徽省的临时省会,作为安徽巡抚的江忠源,虽然他还没有上任,但是急公好义的他岂能看着太平军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于是快马加鞭,从江西往安徽跑。
从南昌去泸州(合肥)自然要经过长江,而此时的长江水道,也打得不可开交。
太平军拥有水军之利,把官军打的满地找牙。
江忠源一看此情景,岂能袖手旁观,于是又跑到长江上给绿营兵助拳。
这次的选择明显不够明智,绿营兵不是能打仗的主,打起仗来连亲爹都敢坑。江忠源又不是绿营兵的亲爹,所以绿营兵眼睛眨都没眨,就坑了江忠源一把。
江忠源随后在田家镇和绿营兵一起战败,这是江忠源出兵以来第一败。
几乎未尝败绩的江忠源自责不已,于是给咸丰帝上书:奴才打败仗了,您撸了我的官吧。
咸丰帝看了江忠源上书弹劾自己,自然不能亏待了他。
虽然给了他一个“降四级”的处罚,但是还给了一个甜枣“降级留任”,让他继续发挥自己砍人的特长,为清廷效力。
这一次江忠源更加感激涕零,发誓对咸丰帝效死力。
此时长江上游的武汉,正在被太平军围困,打的很激烈。
听到上游枪响,江忠源当然不能不管,于是他又折返,不去泸州了,先去武昌和太平军血拼。
在武昌城外,江忠源再次迎来了自己的好运气。
这是太平军第二次围困武昌,但这次因为实力不济,没能打下武昌城,主动撤围而走。
所以江忠源也算是守城有功,咸丰帝又对他通电嘉奖了一番。
哪里有枪响,哪里就有江忠源,典型的战争狂人。
武汉解围之后,江忠源又出发了,朝安徽泸州而去。
为什么又跑了?
因为太平军走了,太平军从武汉撤围之后的目的地是泸州。
敌人去泸州了,自己作为战争狂人,自然也要往泸州跑。
江忠源马不停蹄的赶往泸州:那里才是自己最应该去的地方。
毕竟自己是安徽巡抚,当了巡抚还没有上任呢,听说那里正在被太平军攻击,正好再去凑个热闹,于是江忠源继续急行军,赶往泸州。
江忠源一路奔波,一路折返跑,放在今天,江忠源一定是个马拉松高手。
但是物极必反,江忠源也只是个肉体凡胎,如此高强度的长跑,江忠源的身体也吃不消了。
还没有跑到泸州,刚到安徽六安的时候,江忠源再也支撑不住了,咣当病倒了。
不光江忠源病倒了,他带的2000来号楚勇(那个时候还不叫湘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跑不动了。
回忆一下江忠源这几个月下来跑动的线路,参加过的战斗,真的是哪里有枪响,哪里就有江忠源。
江巡抚脚力好,一边跑咸丰帝一边给他加官进爵,平步青云的江忠源仿佛打了鸡血,越跑越有劲。
巡抚大人跑的快,可坑苦了跟着他一起南征北战的那帮兄弟。
于是大家纷纷建议:干脆在六安休整一下吧。
江忠源看着疲惫不堪的部下,也忍不住掉眼泪:兄弟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眼看大家都快跑崩溃了,就原地休息一下吧。
于是江忠源和他的楚勇就在安徽六安停下脚步了。
可是前方的战事却不给江忠源休息的时间。
此时从南昌撤下来的太平军,从武昌解围而去的太平军,都一股脑的涌到了江北重镇泸州,准备对泸州发起总攻。
此时的泸州是山雨欲来,一场大战就在酝酿之中。
江北的重镇泸州和江南的南昌一样,眼看要被太平军围困,但是泸州不比南昌,泸州面临着比南昌更加危机的形势。
此时镇守泸州的是泸州知府胡元炜,他做了和张芾一样的举动,派人来六安请江忠源:“江巡抚,你是我的顶头上司,是安徽的巡抚啊,泸州是你的地盘啊,不看在党国的份上,看在你是安徽巡抚的份上,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
为了给江忠源打气,胡知府还编了个瞎话:
巡抚大人啊,其实泸州城里兵精粮足,只是没有一个好的带头人,只要您来了,在您的带领下,泸州城稳如磐石。南昌您能守住,泸州更没有问题。
正是这一个瞎话,让江忠源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既然泸州城里兵精粮足,那么也不需要再带着自己的一帮兄弟继续长跑了。
于是他决定:将楚勇中带伤有病的留一半在六安好好休整,自己只带一半人马,赶往泸州府。
毕竟对于一个战争狂人来说,军情就是命令,更何况太平军打到了自己的地头上,不去也得去。
江忠源带着手下楚勇的一半人马,又开启了长跑模式,一路小跑的来到了泸州城。
进了城之后,江忠源就发现自己被骗了:胡元炜当时手上大概只有3000来人,其中还有大量乡勇民兵,正规部队也就千把人。
江忠源一看马上就绝望了:千把人的绿营兵,再加上2000多民兵,这些人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就凭这点兵力,想守住泸州城,那是痴心妄想。
泸州知府胡元炜说的兵精粮足就是句瞎话。
江忠源气的牙痒痒:老子本来还有一帮如狼似虎的兄弟,结果听信了你的忽悠,把那帮兄弟们留在了六安,现在就靠着城里的这3000来号人,怎么和太平军交战?
虽然有之前守南昌城的经验,但是毕竟当时南昌城里还有10000多号人,并且南昌城是出了名的粮仓重地,粮食是真多,南昌才是典型的兵多粮足。
和南昌相比,泸州就是兵少粮缺。
江忠源此时悔不该仓促而来。
但是骑虎难下,并且此时江忠源想走也走不了啦:
江忠源进城之后两天,胡以晄就带人把泸州城团团围住。
胡以晄绝非天王的小叔子国舅爷赖汉英可比,这次江忠源的运气只怕是要用尽了。
因为被胡知府骗了,所以江忠源对胡知府也没有好气。
进城之后,作为安徽巡抚的江忠源多次斥责自己的下属泸州知府胡元炜,骂胡知府无能。
江忠源是安徽巡抚,胡元炜是泸州知府,江忠源是胡元炜的顶头上司,要骂胡知府自然是家常便饭。
但是骂归骂,工作还是要做的。
明知道自己被胡知府坑了,江忠源还是只能拖着病躯安排防务,带病工作,带病砍人。
就这样,泸州之战开启了。
战斗的过程不表,双方你来我往,互有胜败。
虽然泸州城内兵少粮缺,但是依托城墙固守,虽无力反击,但是在江忠源的带领下,庐州城虽岌岌可危,但是还勉强能支撑。
江忠源多次挫败了太平军的攻击,消息传到京城,咸丰帝感激涕零。
特赐霍隆武巴图鲁称号给江忠源,要知道巴图鲁这个称号不是一般人能拿的,早先只给满人,根本没有汉人的份,并且基本都是给武将的,文人能得到巴图鲁的称号,江忠源是第一人。
江忠源拿到巴图鲁的光荣称号之后,对咸丰帝更加感激涕零。
士为知己者死,普天之下,知我江忠源者,非董事长咸丰帝莫属。
可能最后江忠源慷慨赴死,也有咸丰帝的功劳。
好心干了坏事,用现在的话说,江忠源是被咸丰帝活活奶死的。
江忠源获得了咸丰帝的肯定,城池也把守的十分周密,虽然战斗处于下风,但是还勉强能支持,一时半会太平军也拿泸州没有办法。
城外的官军,也如同蚂蚁一样,慢慢向泸州增援,停留在六安的楚勇,也在江忠源弟弟和副手刘长佑的带领下,星夜赶来,驰援泸州城,来给老大江忠源解围。
只要再坚持个十天半月,等到城外的援军越聚越多,到时候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太平军,扭转乾坤也不是不可能。
江忠源仿佛看到了守住泸州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