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座城市

那天晚上，大雁们就地在山顶歇息，男孩则躺在旁边干枯的草丛中。

月亮又圆又大，男孩翻来覆去睡不着，思前想后，他竟然已经离开家三个礼拜之久了。忽然，他记起今晚正是复活节前夜。

“今天晚上所有巫婆都会乘着扫帚飞回家去。”他一边想象，一边暗自发笑。对于小精灵，他现在心有余悸；对于巫婆，他却一点儿也不害怕。

正当男孩面朝夜空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一幅美妙的画面映入他的眼帘。在明月的映衬下，一只飞鸟径直从月亮里飞来。它浑身呈黑色，体形小巧，脖子纤细，两条长腿垂在下方。从外形上看，它大概是一只鹳鸟。

过了片刻，那只白鹳鸟停在男孩身边，那竟然是埃尔曼里奇先生。埃尔曼里奇先生住在一座名叫格里敏的大楼里。他和尼尔斯是老朋友了。他弯下腰，把尼尔斯叫醒。

“埃尔曼里奇先生，我还没睡哩！”男孩问道，“近来可好？这大半夜的，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今晚月色太明亮了，照得我不能入睡，”埃尔曼里奇先生回答说，“我听一只海鸥说，你今晚在这个岛上过夜，所以顺道来看看你。”

埃尔曼里奇先生的到来让男孩喜出望外。两个重逢的老朋友滔滔不绝地聊了好一会儿。最后白鹳问男孩愿不愿意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外出兜兜风。男孩一听就动了心，于是欣然答应。

埃尔曼里奇先生背着男孩飞上天空，飞过大海，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滩上降落下来。沿岸是一排长长的沙丘，顶部长满蓬蒿，沙丘不高，但恰好遮挡住了视线，男孩无法眺望内陆。埃尔曼里奇先生站到一个沙丘上，蜷起一条腿，把鸟喙埋在翅膀下，说道：“我先休息一会儿啦，你可以在海滩周围转转，但千万别跑远了。”

男孩打算爬到一个沙丘上，看看这座岛屿的内陆究竟是什么模样。他刚走几步，脚上穿的木鞋像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他弯腰一看，沙堆里埋着一枚小铜钱。这枚铜钱锈迹斑斑，十分破旧，而且像一张纸那样单薄，男孩懒得伸手去捡，便一脚把它踢开了。

当男孩站直身子，眼前的一切让他目瞪口呆——他身前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黑漆漆的城墙，城门边上还有碉楼。

男孩弯腰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转瞬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男孩猜测，这一定是妖魔鬼怪在作祟。但是，这座城墙高大威严、气势磅礴，男孩很有兴趣到城墙里一探究竟，于是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城门内是一座广场，铺有平整的大石板，四周坐落着一栋栋宏伟的房子。广场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男人们个个披着皮毛绲边的长大氅，里面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着斜插羽翎的小圆帽，胸前佩戴精美的挂饰。女人们头戴尖顶帽，身着紧袖小袄和长裙。然而，真正引人注目的是这座城市本身。每幢房屋都有一堵临街的山墙，有的由五光十色的彩色玻璃镶嵌而成，有的则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镶嵌而成。

男孩穿过了几条狭长的街道。街上热闹非凡，老太婆们坐在自家门口纺线，工匠们在户外大显身手，有的在熬鲸油，有的在鞣皮革，还有的在编麻绳。城市里的手艺五花八门，男孩饶有兴致地观看了一番。兵器匠用铁锤制造坚固的护胸铁甲，金银首饰匠将宝石嵌入戒指和手镯，铁匠在冶铁，鞋匠在上鞋底，纺织匠人把金线织进布匹。

男孩知道自己要赶时间，所以没有久留，而是快步向前走，想尽量多见识一些手艺。他走马观花地穿越全城，见到了另一个城门，城门外是大海和港口。几艘老式的木船吸引了男孩的注意，这些木船的船头和船尾都高高翘起，划桨的位置则位于船的正中央。港口内热闹非凡，搬运工和商人摩肩接踵，好一派繁忙的景象。

男孩格外珍惜时间，眺望了几眼之后，又赶忙向市中心广场跑去。广场上建有一座高大的天主教堂，教堂的三个钟楼高耸入云。教堂内气势恢宏，五彩斑斓的彩色玻璃闪闪发光，大厅在上百支蜡烛的照耀下金碧辉煌。教堂外面的集市上，商人们热火朝天地吆喝着，商品琳琅满目，有如花似锦的绸缎、金线装饰的织物和薄如蝉翼的纱罩。

有一个商人在人群之中一眼看到了男孩，不停地向他招手。男孩摇摇头，示意自己身无分文。可是那个商人依旧十分热情，并向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男孩有点儿心动，又疑惑不解。他心想：“难道他的意思是，所有这些东西只要一个金币就足够了？”

这时，所有商人都聚集过来，纷纷拿出店里最上乘的商品，迫不及待地向他兜售。正当男孩一头雾水的时候，其中一个商人从口袋掏出一枚铜钱向他比画。男孩这才想到，刚刚在海滩上见到的那枚斑驳的铜钱。

他不顾一切地跑出城市，来到海滩上，四处寻找刚才那枚破旧的铜钱。他果真找到了，可当他捡起铜钱，正要返回那座城市时，眼前却只剩一片汪洋大海，一切都灰飞烟灭。

就在这时候，白鹳埃尔曼里奇先生把男孩唤醒了。

“你和我一样，刚才也睡了一觉，对吧。”埃尔曼里奇先生说道。

“哦，埃尔曼里奇先生！”男孩赶忙发问，“我刚刚见到的是哪一座城市呀？”

“一座城市？你一定是在做梦。”白鹳回答道。

“不是的，我没有做梦。”男孩解释说。

埃尔曼里奇先生沉思片刻后说道：“你肯定是睡着了，你所见到的都只是梦境。但是，我不想对你隐瞒，我们鸟类之中最有学问的渡鸦巴塔基曾告诉我一个传说。这片海滩上曾有一座城市，名叫威尼塔。那座城市非常富有，可是城里的居民却骄奢淫逸、妄自尊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于是，有一天威尼塔城被一场滔天的海啸淹没，沉入海底。不过，城里的居民并没有死，城市的风貌完整保存。只是要每隔一百年，威尼塔城才会在某个晚上从海底浮出水面，在陆地上重现它往日的风华，但只持续大约一小时。在这一小时里，如果城里有一个商人能够成功把任意一件商品卖给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这座城市就能够重新屹立在海滩上。城里的居民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了。”

男孩说道：“埃尔曼里奇先生，我总算明白你在这三更半夜把我带来这里的用意了，可惜我让你失望了，真是抱歉。”

男孩用双手捂住眼睛，黯然神伤地哭了起来。复活节的第二天下午，大雁们和男孩继续踏上旅程。这几天，男孩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闷闷不乐，他还在悔恨自己没能拯救那座繁华的海底城市。阿卡和雄鹅再三安慰他，说那只不过是一场梦，或是一种幻觉，可男孩依然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见到男孩这样难过，同伴们都很担心。

这时，之前走失的卡克西回来了。听说男孩心情不好，它也想办法去安慰他。

卡克西说道：“如果大拇指还在为那座古城伤心，我可以带他去看看我昨天经过的地方，去了那里他就不会再伤心啦。”

于是大雁们告别了小卡尔斯岛，动身飞往卡克西所说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哥特兰岛。这天，天气晴朗，风平浪静。男孩像往常一样坐在鹅背上，低头俯视大地。这座岛屿的风光和小卡尔斯岛如出一辙，都遍布着高大陡峭的石壁，不过体积显然要大得多。他们沿着海岸飞行，男孩注意到好几处高高耸立的石灰石峭壁，上面有不少洞穴和石柱，大部分地方历经风吹日晒，已经被打磨得平坦而开阔。

大雁们继续飞行，不久，远处的一座城市映入眼帘。

大雁们飞近那座城市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在夕阳下，不论是城墙、碉楼，还是建有山墙的房屋，全都显得格外黝黑。它和那座海底城市看起来确实有不少共同点，但实际上有天壤之别。城市的街道空空荡荡，地上杂草丛生，两侧尽是残垣断壁，破旧的房屋和斑驳的浮雕随处可见，窗户支离破碎，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城市往日的华丽景象，现在已经烟消云散。

见到此景，男孩的内心也就释然了。即使那座城市没有沉入海底，但历经沧海桑田、风风雨雨，它也必然会受到摧残，渐渐衰败，失去了以前的风华。与其落得这般下场，不如就让它永远留在最风华正茂的时期，静静地躺在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