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卡尔斯克鲁纳

这是卡尔斯克鲁纳城的一个夜晚。白天，这里曾经历了狂风大雨，当地居民以为糟糕的天气会一直持续，所以大街小巷几乎空无一人。而现在，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静谧而美好。

此时已是深夜，阿卡和它的雁群还在四处飞行，希望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处安全的栖息地。他们不想再在陆地上过夜，因为狐狸斯米尔总会冒出来捣乱。

男孩骑在鹅背上一路高飞，他俯视着浩瀚无垠的大海和星罗棋布的礁石。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天空犹如一块墨绿色的巨幕，映衬着黑漆漆的岛屿和礁石，它们千奇百怪、不计其数。岛上遍布了有棱有角的大石头，石缝里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岛屿四周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斑点，有的像大鲸鱼，有的像鲨鱼，男孩认为它们必定是海底的妖怪，正计划攻占海岛。

当他发现阿卡正准备带领雁群降落在一座岛上时，他吓得大惊失色。“上帝保佑，千万不要降落在那里呀！”他祷告道。终于，大雁们落在了一座教堂钟楼的屋顶，男孩从惊慌之中回过神，才发现原来这座小岛正是一座小城，大石头是岛上的房屋，闪烁的光芒是一盏盏灯火和一排排路灯，大大小小的海怪则是岸边形形色色的船只，有小艇、帆船、汽船，更有一批全副武装的军舰。

男孩回忆起，自己的外祖父曾是一名海军士兵。他在世时，总是滔滔不绝地谈论卡尔斯克鲁纳，讲述这里的码头、船厂，还有城市里的点点滴滴。男孩从小就喜爱各类船只，虽说只是在路边的水沟玩一玩纸船。他一见到岸边停靠了那么多军舰，就立刻明白这里是卡尔斯克鲁纳，绝对错不了。卡尔斯克鲁纳是一座瑞典军港，他听说过许多关于它的故事，但百闻不如一见，亲临这个地方还是让男孩兴奋不已。

对大雁来说，这个僻静的港口确实是一个理想的栖息地，男孩也终于可以躺在雄鹅的翅膀下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可是，男孩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迫不及待要亲眼瞧一瞧那些威武的军舰。于是他躺下来还没五分钟，就悄悄地溜了出来。

他很快就站在了一座宽阔的广场上。广场就坐落在教堂前面，地面全由鹅卵石铺成，这里空无一人，唯独一尊青铜雕塑孤零零地伫立着。男孩凝视着这尊雕塑，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头戴三角形毡帽，手持一根长长的手杖。他长着鹰钩鼻，神情狰狞，面目凶煞，恨不得随时都要置人于死地。

“这个大嘴巴的家伙站在这里，究竟想怎样呢？”身处这座空荡荡的广场，男孩感到自己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所以，他尽量说一些大话来自我安慰。

可是还没等男孩走远，他就听到后边似乎有人在跟着他。这个人迈着沉重有力的步子，把整条鹅卵石街道踏得摇摇晃晃，脚步声震耳欲聋。很显然，除了那个青铜壮汉，没有谁有本事制造出如此浩大的声势。男孩想起自己刚才说的坏话，于是拔腿就跑。他原本打算到码头上一睹军舰的英姿，现在却落荒而逃，钻进了东边的一条巷子里。

那个青铜壮汉也拐进了同一条巷子，所以男孩只好失魂落魄地继续逃跑。忽然他见到了一幢陈旧的教堂，教堂边上站着一个男人，向他不停地招手。见到这个好心人，男孩喜出望外，于是全力朝他冲去。可见到此人时，男孩却一头雾水，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木头人。

男孩目不转睛地观察这个木头人，他长得矮墩墩的，犹如一个木箱，头戴一顶黑色的木头帽子。他回想外祖父以前确实提到过一个木头人，城里的孩子都特别喜欢他。正当男孩认真地打量木头人时，那个青铜壮汉又追了上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木头人弯下腰，向男孩伸出宽厚的手掌。男孩毫不犹豫地跳上去，接着木头人掀开帽子，把男孩藏进帽子底下。

“来者何人？”青铜壮汉大声发问。

木头人把手举到帽子边缘，一边敬礼，一边回答：“陛下！请恕罪，我叫罗森伯恩，曾是‘无畏号’战舰上的优等兵，退伍后在教堂当看门人。现在被雕成箱子，放在教堂的庭院里，当作一个募捐箱。”

男孩听见“陛下”二字时大吃一惊，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原来这尊青铜雕像正是这座城市的缔造者、大名鼎鼎的查尔斯十一世陛下本尊。

“你如实禀报，今晚是否见到一个小人儿在城里乱窜？这个放肆的小家伙，如果我抓住他，非让他尝尝苦头。”

“陛下，我的确见过那个小子，”木头人回答，“陛下，您大概是走错了方向，我见到他往造船厂去了，那里可是藏匿的好地方。”男孩躲在帽子里偷听，原本他胆战心惊，听到这里稍微缓了口气。

“言之有理，罗森伯恩！那么你快快跟随我，帮我去寻找他，毕竟四只眼睛比两只眼睛好使。”

木头人用哀求的语气说：“陛下，请让我用最卑微的方式恳求您允许我待在这里。我看起来精神抖擞，这是因为最近才刷过油漆的缘故，其实我已经年迈体衰，不能动弹了。”

然而，青铜壮汉岂能轻易容忍他人的拒绝。他举起手掌向木头人的肩膀狠狠敲了一下，并大声呵斥：“让你去你就去，少废话。你看，这不结实得很嘛？”

于是，他们沿着空旷的街道向造船厂走去。青铜壮汉大摇大摆地来到造船厂的门前，一脚踢开大门，而守卫的水兵假装没看见他。这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军港，里头停泊着许多气势磅礴的军舰。男孩通过缝隙窥探，心中充满敬畏之情。

“罗森伯恩，偌大的港口，我们应该从何处找起？”青铜壮汉问道。

“陛下，像他那么小的个头，想必最适合躲在船只模型的陈列室里。”

不一会儿，两人走进一座雄伟的大厅，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古老的战列舰、小巧的快艇、精致的单桅帆船、气派的护卫舰、硕大的装甲舰、修长的鱼雷艇，等等。

男孩被带着在五花八门的舰艇之间穿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些威风八面的船只，都是瑞典造出来的哇！”

青铜壮汉欣赏着这些模型，他太入神了，竟然把正经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得知木头人曾是一名海军士兵，于是很好奇地向他讨教，接着两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聊了起来。男孩也安心地聆听他们的对话。

最后，他们走进了一座开阔的庭院，这里陈列了很多古老战舰的模型，它们气势威严，令人望而生畏。海军们的英勇豪迈从中可见一斑。

青铜壮汉嘱咐道：“罗森伯恩，请脱下帽子，向曾经在甲板上尽忠职守的战士们致敬！”

木头人也全然忘记了自己来港口的目的，他毫不迟疑地脱下帽子高呼：“向建造这座海港的人们致敬！向建造这座造船厂的人们致敬！向让这一切变为现实的国王致敬！”

“谢谢，罗森伯恩！此言甚好！你果然是一个优秀的伙计……等等，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男孩赫然站在木头人光秃秃的脑袋上。不过男孩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他也高举帽子欢呼：“大嘴巴，万岁！”

青铜壮汉用力将手杖杵在地上，可是男孩没机会弄明白他想做什么了。因为此时太阳已经冉冉升起，青铜壮汉和木头人刹那间化作尘土，无影无踪。男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却不知所措。这时，大雁们从教堂的方向飞来，在城市上空盘旋。雄鹅见到尼尔斯，便飞下来把他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