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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得性肥胖:我为什么要“像”妈妈?

1

妈妈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外公外婆有点重男轻女。据说妈妈三岁时,外公外婆就带着大舅舅离开乡下,迁往后来我们居住的城市。

几年后,小舅舅出生了,外婆他们可能没能力带三个孩子,妈妈就一个人在老家和自己的爷爷一起生活,特别像现在的留守儿童。这一待就是10年,到了上初中时,妈妈才被接回父母家。这时候,她和他们已经完全陌生了。

据妈妈说,她当时住校,冬天特别冷,被子太薄,挡不住寒冷,回家之后外婆却不予理睬,不管不问。她吃不饱,外婆也不许她往学校多带干粮,因为家里也不富裕,再说,还有两个要吃要喝正在长身体的舅舅。

妈妈一提起她的身世,总是泪眼婆娑,她总说:“唉!还不是因为我不是儿子。”可以说,妈妈对她的父母怨了一辈子,她一直认为,他们对她不公平,嫌弃她是女孩,所以才把她放在乡下那么多年。妈妈长大成人之后,甚至在她已经嫁给我爸有了我和妹妹以后,还是经常和她的父母、弟弟发生争执、冲突,她一直为她的父母偏心两个弟弟而愤愤不平。

我对外婆的印象很好,她对我慈爱、宠溺,除了我爸爸,最宠我的就是外婆。所以,我相信妈妈的感受是真的,但也理解外婆,她毕竟没什么文化,当年家里又穷,她肯定是没有能力照顾好每一个孩子。以一个从乡下出来的不识字的妇人的见识,把儿子看得比较重,也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事。

但是,妈妈受的伤害却是永久的。心理学研究告诉我们,孩童在12岁以前和亲生父母长时间分离,对孩子来说,足以造成终生的伤害,和父母的关系也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存在隔阂。妈妈就是那个受伤很深的“留守儿童”,她一直用自己的方法寻找解脱,这方法就包括,在她的大女儿—我已经12岁时,认养了一个儿子。

她后来对我的所作所为,像极了她父母对她做的事。她最痛恨的、伤了她一辈子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她自己却全盘接受了。她认为命运对她不公,但她却为我制造了新的不公。

我强烈感受到的被她从根儿上否定的感觉,全都是她自己品尝过的。这真是一件吊诡的事,但从心理学上讲,这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戏码很多家庭中都在上演,代际传承的悲剧似乎就这样轮回,除非有人打破这个怪圈,不然,一代一代的伤害就会这样不自知地重复再重复。

2

也许是被她的父母否定了性别,所以,妈妈的内心对自己可能也是否定的,对我,她也只能否定,因为,我和她是一样的性别—“没出息”的女孩。

她对我种种的不满意,可能都是一种情绪,就是她对自己不满意的投射。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的认可,也实在是无法给予女儿认可。我再优秀,她也能挑出毛病,我再努力,她也视而不见,因为她和她的父母一样,中了“重男轻女”的毒,认为一个女性再怎么样努力也不如男性更强大更优秀,从娘胎里带来的“劣等”基因,不是靠努力就能“改造”好的。

所以,我的挫败经常来自于她口口声声当着我的面夸她的“儿子”,“我儿子这么好,我儿子那么好”,那种对我从来没有过的亲昵、宠爱之情,让我浑身发冷。我很想质问她:“那我算什么?我不是你亲生的女儿吗?我对你付出这么多,怎么就换不来一句好话呢?”但又觉得那样会显得我太在乎、太悲情、太可怜,根本就张不开口。

我妈一直没有走出她的童年阴影,尽管我的父亲给了她那个年代少见的温情、理解、疼爱和包容,但她似乎被自己的痛苦困在一个铁皮盒子里了,对丈夫的温柔体贴、女儿们的忍让讨好,丝毫没有感觉,一意孤行地想用自己的方法讨回公道,结果,却成了一个疏忽暴躁的妻子、喜怒无常的母亲。

从我记事起到父亲去世前的几十年,我妈几乎不做饭,安然享受着丈夫的服侍和包容,同时也仍然固执地认为自己是那个全天下最可怜的人。我的万分努力,妹妹的百般顺从,她都视若无睹,就是觉得不满意、不快乐、不公平。

很多年后,我问过她一句话:“您觉得咱们这个家,包括你父母家,所有的人当中,有没有谁不亏欠你?”我妈当时愣住了,她也许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这个问题触到了她的痛点,她沉默了足足几分钟。其实,这是特别可贵的反省机会,也是个人心灵成长的顿悟机会,但她骄傲地放弃了,最后,阴阳怪气地说:“人家谁亏欠我呀?谁也不亏欠我,我也不亏欠别人。”其实,我之所以问她那句话,是因为我觉得,她的内心深处一定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了她。

后来,我和母亲也试图进行过类似的对话,我想和她交心,想告诉她我的感受,也想让她从过去的痛苦中走出来。但是,每次都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很彻底。

有一次我去看她,见她心情不错,就多和她聊了几句。她又一次谈到了她的父母对她的不公,我就试着说:“您的父母的确不是完美的父母,可是我们自己也不是啊!我不是,您也不是。这样想一想,是不是对他们就能多一点理解?您觉得您父母偏心你弟弟,重男轻女,您不也做了类似的事吗?而且,您弟弟还是您父母的亲儿子,您没有儿子还要收养一个儿子来模仿您父母,这对自己的女儿难道没有伤害吗?所以,一想到自己也犯错,我们就容易原谅别人了,您说是吧?”母亲当时很罕见地没有和我争论,而是陷入了沉思,我还以为那天的谈话效果很好呢,但是,第二天,我妹给我打电话,问我昨天和老太太聊什么了,怎么气得她一大早就去了我妹家,说我前一天晚上发神经跑到她家骂她,老太太也不说具体内容,就一个劲地说我是“奸商,心眼坏”。妹妹听得一头雾水,忙打电话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正在兴致勃勃地逛街,五月的天,阳光正好,妹妹的转述让我的心里瞬间寒意阵阵,只好说:“我错了,也许是我太着急了。”妹妹更糊涂了,我也无力解释,匆匆挂了电话。

也许当时我还不够强大,没有能力把母亲从她的心理隧道中拉出来。

3

我那么不接受母亲对我的态度,却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她的观点。我也不喜欢自己的性别。青春期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女生,倒不是觉得自己是男生,而是,对自己的性别故意漠视,更愿意以中性的面貌示人,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女性看待。所以,刚工作时,好多年都不穿裙子,不穿高跟鞋,头发剪得很短,喜欢和男性论哥们。遇到有男生表示好感,就大大咧咧拍着人家肩膀说:“咱哥们就不用这样了吧!”吓得对方不知所措。好在我先生是个异类,他追我时假装把我当哥们,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是一款漂亮的女士打火机,他知道我抽烟。(当然,后来我和老公双双戒烟成功。)

在风华正茂的年龄,我从没想过如何让自己变得漂亮一些,女人味一些,表面上是不屑,内心可能是不敢。我的潜意识认为,不应该对女性这个“劣等”性别表示更多的认同,我只有越像男性,才越可能得到母亲的认可。这是我学习心理学多年后的觉察,当时是完全意识不到的。

我不注意保养皮肤,年轻时一直起痘痘,后来满脸痘痕,我不愿意打理自己的身材,也不喜欢逛街买衣服。我觉得为了让自己好看啊苗条啊去付出努力,简直是浅薄而浪费。我每月花三分之一的工资买书,业余时间除了加班写稿子看书,就是上英语课,当记者时一天的工作非常辛苦,我却不畏困难地上过一年从零基础开始的日语夜校,晚上下了课10点多才吃得上晚饭,也从来不觉得苦。我只愿意把钱、把时间花在让自己更强大更优秀的事情上,不能说没有收获,但是,由于对不被认可的强烈恐惧,我对自己好像特别“狠”,似乎故意不允许自己轻松地享受生活,不允许自己享受做女人的快乐。

我妈似乎也如此,她不保养皮肤,不买好衣服,不享受生活,但是又常常抱怨自己没享过福,从我参加工作起,她会时常不经意地提醒我和妹妹:“你们都要学着节省,别买那么多衣服!你们看我,一双袜子补了又补,从来没乱花过钱。”每次听她这么说,我都会莫名地愧疚,觉得欠了妈妈一大笔债,而且,这辈子好像都还不完了。

“留守儿童”是母亲那个时代没有的名词,但是很多人都有过和母亲类似的童年,有的可能更凄惨。我认识几个阿姨,因为是女孩而从小被亲生父母过继给别人,她们更是一辈子都生活在幽怨、愤怒的阴影中。

母亲在乡下的那十几年,并不是因为物质贫穷而痛苦—那时候城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而她的爷爷对她其实非常宠爱。母亲的痛苦来自于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感觉,她在幼小的年纪还不能理解父母的能力有限,更愿意归咎于他们的性别歧视,当然,这也的确就是部分原因,而她对“重男轻女”观念既愤怒又接受的矛盾态度,影响了她一辈子的自我认知,也差点影响了我一生。

我妈妈的人生轨迹因为那段留守在乡下的痛苦记忆而彻底改变,她似乎一辈子都是一个孤苦无依、渴望父母之爱的“留守儿童”。从上世纪90年代兴起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城打工的风潮,为我们的这个时代催生了一大批“留守儿童”,而且,不仅是女童,男孩子也一样会被留在农村让老人照看。我真心希望政府机构、专业人士能对当今社会的“留守儿童”现象给予充分的重视和干预。因为,我从妈妈身上看到的是一个“留守儿童”一辈子为命运的不公而抗争的悲剧。最关键的是,这些“留守儿童”如果没有被充分关注、及时治疗,他们长大成人、为人父母后,很可能会像我妈妈一样,从受害者转变为迫害者,他们的儿女也可能会像我一样,在觉醒之前要经历漫长的痛苦、挣扎、自责,似乎要为上一代的人还债。

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如我般好运—虽然妈妈是长不大的“留守儿童”,但却有一个内心安稳的父亲,后来又嫁给一个温柔包容的丈夫,这才让我有勇气去揭开伤疤,开始疗愈之旅。

我会为他们祈祷。

4

我记忆中,妈妈一直就是一个胖胖的人,但后来看到一张我两岁时和父母的合影,发现妈妈那时并不胖。我从没觉得妈妈的身材可能跟饮食习惯有关,我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有人瘦,就有人胖,这不是自己能选择和决定的啊!

上高中时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妈妈可能那段时间想减肥—她当时只有30多岁,体重估计有140多斤—她一本正经地和爸爸说,以后吃饭时要提醒她少吃。一天晚饭,妈妈吃完正餐,大家已经准备收拾碗筷了,她又要吃个饼子,爸爸就笑着说:“你不是要我提醒你少吃吗?”没想到妈妈一下子怒了,非常不可理喻地冲着爸爸一通发作:“我告诉你,我自己上班,自己挣钱,吃自己的喝自己的,你凭什么不让我吃?”妈妈的愤怒来得又快又猛烈,我和妹妹被吓到了,气氛一下子冷到冰点。爸爸当时什么都没说,也一点没生气,只是默默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妈妈,眼神里只有关切。

这样的事后来也发生过,妈妈突然变得无理取闹,而爸爸无比包容地让她把心里的无名火痛快地发出来。我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就特别心疼爸爸,也挺羡慕妈妈—有这么好的运气,这么好的命,能嫁给这么好的男人。

所以,有好多年,“减肥”这个话题在我家是不能被讨论的,它一点都不轻松,甚至是个导火索。后来我开始减肥时才意识到,妈妈和食物的关系也和缺爱有关,如果是外力强迫她节制饮食,她会因为旧伤被触碰而暴跳如雷、反应过激。

没想到我和妈妈如此相似。幼年时,我本来是个小瘦子,因为体弱多病,上初中时身高已经长到1米58,体重只有70多斤。高中后寄宿外婆家,和妈妈的关系已经变得紧张不睦,再加上学习压力,慢慢就找到了和妈妈一样的安慰自己的“药方”—食物。于是,我的体重迅速突破一百大关,上了大学后,饭量越来越大,不吃就难受,轻松跨过120斤。之后,再也没有瘦下去过,结婚时125斤,怀孕时体重高达160斤,生完孩子后,140多斤。

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食物的关系有问题,一直觉得每个人饭量不一样,能多吃就多吃,吃不多就少吃,没什么可以讨论的。甚至,我都不认为自己吃得多,总觉得自己的胖是天生的,是每个人新陈代谢不同,或者说是遗传造成的。总之,是自己根本无法掌控的,也不必费力去改变。

真正的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一个胖子觉得不需要为自己的胖瘦负责,或者觉得自己没能力负责,那就永远都不会心甘情愿地寻求改变,永远都不会为这个改变而付出艰苦的努力,也永远不会真正地减肥成功。

我在之前从来不敢怀疑的是:我的胖也可能不是遗传?我觉得接受“胖是遗传”的说法,能让自己更自在,更舒服,能让自己免于自责。

我当然相信遗传的力量,相信在很多方面基因对每个人有着难以违抗的影响,但我想说的是,也许,很多肥胖家族的人并不仅仅是在基因的作用下变得身材相似,他们同吃同喝很多年,饮食观念、饮食习惯高度相似,后者的作用也许更大呢?你一定见过夫妻两人身材相像的例子,他们之间有什么遗传的可能?

也许,我的胖不是遗传,而是习得,是习得性肥胖?因为习得了妈妈的饮食态度和饮食方法,才让自己的身材越来越像她。我大胆地猜测。

而我为什么一定要“像”我妈呢?对这个问题的思索给我带来了更大的收获。

体重管理是夺回人生自主权的一个标志。

当我放任自己狂吃乱吃时,看似百无禁忌、随心所欲,其实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自由,而是欲望的奴隶、坏习惯的奴隶。

那种状况下,岂止体重和身材失控了,我的整个人生其实也处于缺乏管理的失控状态,只不过,良好的工作业绩麻痹了我对人生真相的追寻。 OBzIx4jad7sIzkV0HMz5NvQ3e970FB0x/0QEfpre28QPx6TkEmusB6dSCjma1M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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