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春期开始,我就一直是个胖女孩,我的外婆、我的妈妈都挺胖,让我觉得自己胖得理所当然。38岁之前,我没觉得自己的胖是个问题,就像我没觉得我的很多问题是问题一样。
我身高1米58,上高中时体重达到100斤,上大学超过了120斤,26岁结婚前125斤,30岁生完孩子之后140多斤,之后几年越来越胖,直至飙升到150多斤。我有过一次失败的减肥经历,33岁时,从140多斤减到了128斤,但一年后反弹。
我的身材之所以越来越胖,和遗传因素有关,也和我常年受失眠和焦虑困扰有关。
我从上高中起就睡眠不好,参加工作后因为做记者压力大,又得了神经性头痛,导致失眠更加严重。由于对治疗神经性头痛感到无望,加上对失眠深深的恐惧,人变得特别爱焦虑。越想睡,越睡不着,然后就反思自己为什么睡不着,担心自己如果一直失眠会不会有一天大脑崩盘就发疯了?如此恶性循环,越来越焦虑。最严重时,看见床就害怕,每天从下午三四点开始进入紧张状态,心里盼着今天可千万别失眠啊!结果,经常是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熬到凌晨三四点才迷迷糊糊睡一会儿。
几年下来,自己好像有了A面和B面—在人前的强打精神和人后的焦虑失眠。独自忍受的头痛、失眠、焦虑,让我受尽折磨,而唯一能感到宽慰的时刻,就是享用美食的时候。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过量饮食,特别是晚上加班后,消夜比正餐还要丰富,不仅吃得多,而且吃得油,特别嗜好肥甘味厚、辛辣刺激,几乎每晚如此。似乎,不那样吃一顿,生活就没有了意义。
我曾经安慰自己,胖有什么可怕,我健康我快乐就行,现在我也经常听一些不愿意减肥的胖友这么说。说实话,我真的是开始减肥后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么不健康、多么不快乐。
美食的安慰解决不了我的困惑,我渐渐地又被疑病症困扰。因为长期睡眠不好,在看到很多文章说失眠的各种危害后,就害怕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严重损害了,也可能早就潜伏着什么大病而不自知。所以,只要身体有一丝一毫不舒服,立即如临大敌,再加上后来进入医药行业,经常和医院、医生打交道,对好多病有了一些粗浅的了解,就更是容易陷入疑病的恐惧中。有的时候,只是上火牙痛,我也会一直查资料,看看会是什么恶性疾病的先兆,总担心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蛛丝马迹,最后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这样一来,神经越发高度紧绷,原来的失眠、焦虑也更加严重了。
我那几年的状态是:越失眠越焦虑,越焦虑越爱吃,越爱吃越发胖,越发胖越焦虑。
事情的转变是从38岁那年开始的。
2005年11月,38岁生日一过,我突然生出了对变老的恐惧。40岁以后的人生在我心里是和更年期、疾病、衰老联系在一起的。那时的我,150多斤的体形早就提前进入中年态,和七八岁的儿子在一起,常常被误认为是年轻的外婆。以这样的状态进入40岁,那该是怎样的一副惨烈模样啊!我有点不寒而栗。
对于未来的悲观展望驱使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想这辈子就这样毫无指望地胖下去,我不想在失眠和焦虑的折磨下度过悲惨的一生,我要寻找一个改变的突破口。
一次朋友聚会,我遇到几位50多岁的姐姐,她们年龄相仿,但给人的感觉相差很大,有个身材极好的白姐,显得特别年轻,非常有活力,看起来和那几个姐姐根本不像同龄人。回家后,我就陷入了沉思,到了四五十岁,女人开始蜕变—显年轻的,看上去比同龄人小七八岁;显老的,看上去比同龄人老七八岁。这听起来没什么特别,可细细一算,这一老一小足足差出十五六岁啊!都快差出辈分了。显老的那位看上去肯定像显年轻那位的小姨。这么一算,吓出一身冷汗。
我可不想当同龄人的“小姨”!
说实话,胖人真的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胖的人。在我逐渐变得更胖的过程中,常常有朋友对我直言不讳:“你可不能再胖了!”我听了不以为然,觉得他们太夸张,或者是,那天我穿的衣服太“显胖”。
那个时候一直喜欢穿宽松的衣服,当然,也是因为无奈,所以,赘肉在衣服的遮盖下肆无忌惮地疯长。也不是没有感觉到不舒服,比如,和老公在小区遛弯,鞋带开了,自己竟然弯腰有困难,老公只好替我把鞋带系好。但是,胖人不是心宽体胖,而是习惯性屏蔽坏消息,一个又一个信号都被我们大大咧咧地屏蔽了。就像我,胖得都弯不下腰了,还觉得自己是微胖、不苗条而已,有的胖友,岂止是弯腰有困难,他们已经出现了因肥胖引起的很多病症,但还是不愿意直面真相,一直骗自己问题不大,不要紧,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了,没必要大惊小怪,直到出现更为严重的后果才悔之晚矣。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自己的体重数字一直模模糊糊,没觉得有多胖。有一次,老公去开会,领了个体重秤回来,是那种指针式的,不是数字式的。有一天早晨洗完澡后,看到那个新玩意,一时兴起,要不要称一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站了上去。几秒钟后,指针向右高度倾斜,我清晰地看到了75这个数字,而且好像还有继续向右倾斜的趋势,吓得我大叫一声跳了下来。75公斤,那就是150斤啊!
第一反应,这破秤肯定不准!会议礼品果然都是假冒伪劣!然后,撺掇老公上去,老公称完说:“嗯,和我前几天去体检差不多。”儿子也试了,没问题。我坚决不信,我不相信—自己30多岁还没怎么着呢就成了一个150斤的大胖子!于是,又到药店的体重秤去试了一下,因为穿的衣服稍多,比那个数字还高呢!我问药店工作人员:“你们这秤没问题吧?”人家说:“没问题呀,前两天刚检查过的。”
我不得不信了。
承认自己胖不难,接受自己已经胖成这个数字了,挺难。我这才觉得,自己的体重已经开始自由奔腾了,若不去管它,肯定会像脱缰的野马,最后一定失控。
那个时候,因为快到40岁了,我陷入了“39岁焦虑”中。很多人有过类似的经历。比如,“29岁焦虑”,是对而立之年的恐慌;“49岁危机”,是对年过半百的忧伤;“59岁现象”,是对马上要退休的不甘。其实,这种年龄的转折时刻恰恰是利用回顾和探索进行自我反思的好机会。
我在临近40岁的前两年,对自己习以为常的事变得敏感了,对一直存在的问题变得不愿忍受了。减肥是我为自己找到的一个突破口,也是激发自己生命热情的一个挑战。
现在回过头去看,这种转折期的焦虑是非常有必要的,它甚至可以说是上帝赐给我们的一个礼物,让我们从混沌变得清明,从茫然变得坚定,从得过且过变得有目标有方向。
就这样,我决定把减肥当作改变的突破口,并且决心为自己即将到来的40岁活出一番新的模样。
33岁时的那次减肥,是因为我的公司当时代理了一款风靡全国的减肥保健品,迫于要对几百家加盟药店的合作者起个示范作用,以此鼓舞大家的信心,140多斤的我不得不减。在那款减肥保健品的帮助下,我两个月减重14斤,从142斤减到128斤,但毫无意外地在一年多后反弹。
那次经历告诉我,减肥品不是没用,而是不可能永远靠减肥品维持,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采取能够更持久的方法呢?很多营养专家、减肥专家都说,减肥就是六个字:管住嘴,迈开腿,那我就按照这两条试试。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管住嘴,迈开腿”指的是“健康饮食、合理运动”,这六个字真要执行起来实际上比我们想象的难多了,它不只是行动力、意志力与旧习惯、惰性力量之间的比拼,更是健康的心理能量与自暴自弃的黑暗力量之间的博弈。这是我开始不借助任何减肥品进行“徒手减肥”时始料未及的。
从2006年初开始,我在一位中医朋友的建议下,用了这样的饮食方案:早午餐正常饮食,不要暴饮暴食就好;晚餐提前到下午5点之前,尽量清淡,可以喝个酸奶,吃点干果,几片苏打饼干,或者一碗清粥,一碟小菜。这个方案听起来挑战不大,我决定尝试。刚开始的几天,特别顺利,甚至轻松到让我飘飘然。
事实证明,我想简单了。一周后的一个黄昏,因为工作上的一个小麻烦,也许还和生理期有关,总之,就是突然觉得特别沮丧,特别灰心,有一种马上就要溺水而亡的感觉。我感到头晕,乏力,心里充满委屈和挫败,减肥这件事,此时此刻显得比芝麻粒还小。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爬上岸,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被“淹死”。而能够立即把我拖上岸的,就只有一桌丰盛的饭菜了。
于是,我打电话约老公出去吃饭,老公一见面还开玩笑地问我:“哎哟,怎么今儿不减肥啦?”但一看我黑着个脸,立马不吱声了。我拿起菜单一口气点了九道菜,四个冷盘三个热菜一个炒饭一个汤,老公不敢说话,服务员不干了,一个劲地说:“姐,你们俩吃不了这么多,咱家菜量挺大的,四个菜都多。”我觉得怒火在我胸中燃烧,要不是念过大学有点教养,肯定脱口而出:“我吃我的,关你屁事?”看我沉着脸不吭气,老公打圆场说:“没关系,吃不了我们打包,谢谢你啊!”服务员欲言又止地走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没想到的是,我们居然把那一桌饭菜全吃完了!当然,后半程老公不动筷子,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疯狂地往嘴里塞东西。
之后的减肥历程磕磕绊绊,坚持几天健康餐后,很快就会用大吃一顿弥补回来,别说减肥,不长胖都不容易。一段时间后,我突然对自己生出了一丝绝望,我觉得我一定是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捆绑了,不然为什么对食物有如此强烈的依赖?我陷入了无比痛苦的尴尬纠结中—不吃,就好像要抑郁了似的,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吃,就会过量超标,体重继续攀升。
那个时期,我已经开始对心理学很感兴趣,看了很多书,试图解开自己的心理谜团。有本书中的一句话打动了我,大意是:你如果总是吃进去超过你需要的食物,那这个食物就不是你的胃需要,而是你的心需要。而我们的心是不需要食物的,它需要爱,需要包容,需要接纳,你多吃进去的每一口食物可能都是在填补你无法被满足的爱的需要。
我胖,竟然是因为我缺爱?
这个发现让我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也许,比减肥更迫切的是找到自己内心的缺口。这是我一直想回避的,而我又隐隐感觉,这么多年,我的失眠、焦虑,甚至疑病症倾向,似乎都和这个缺口有关。这是我特别害怕触碰的地方,害怕它让我再一次体验到软弱、自怜、绝望的情绪,那些情绪是我多年来一直用不懈的追求、坚韧的努力,想要奋力挣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