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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眼睛盯着客栈里的人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快步走过来，那表情，啧啧，一下子让我想起了我在现代的时候曾遇到过的一位小摊贩。
怎么说呢，那个时候我还小，也就八九岁，被我妈打发去街上买橘子去，我捏着钱到了街上，迟疑地站在一个摆着橘子卖儿的小摊前，那时候还是一个腼腆的孩子，不敢吭声和生人说话，那卖橘子的老奶奶看见我，一张脸笑得和花儿一样，我最受不了别人这么热情，当即就不好意思走去别家买橘子了。
老奶奶大手一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我称了几个橘子，最后那一点儿橘子竟然要了我将近比平时多三倍的价钱！当然这是后话，当时我站在摊前看着，只模模糊糊觉得这位老奶奶在坑我，但我又看不懂秤，也不好意思说，拎着橘子就给了她钱，天知道当时我一天真无邪的孩子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她从我手里接过那张钱的时候，眼睛里毫不掩饰地露出一种让人特别不舒服的目光，怎么形容？贪婪，阴暗，带着那么点儿投机取巧而未被人发现的侥幸和得意儿。
后来拎着橘子回了家，我妈一看就诧异起来，问我，"你是自己路上吃了好多么？"
我摇摇头："没吃。"
当时我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那样的眼神却一直记得清楚，童叟无欺这个词以前以为是平常，后来才知道也算是难得。
后来读到一本书，上面有一句话，说是富人常常温柔，而穷人常常残忍，我无意标榜自己为富人，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孩，但每逢想起那个贪婪的，阴暗暗的眼神，也总会想起书上的那句话，觉得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这是小孩子的想法儿，总是在看到别人的一点儿苦楚和无奈后就理所当然地原谅他人的种种错误，但从象牙塔里出来，才知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句话不过是对犯错的人的美化，世间没有任何一种错误应当用这个人可怜来为他开脱。
是真穷，也是真残忍；是真可怜，也是真可恨。
世间不只是黑白两色，可对错之分却没有余地，若是有人犯了错又来怎么怎么诉苦可怜云云，唉，言惑其情，粉饰太平的语言和文字真该少听少看。
基于以上想法儿，那老婆子到我跟前的时候，我虽说不至于不给好脸色，可也只冷眼看着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放在手里，又在跟前滔滔不绝朝我说着她手里的东西怎么怎么好。
我冷眼瞧着，一张牛皮纸，边角折起来包成了一个正方形药包儿的模样儿，里面不知道放着些什么，那老婆子见我神色颇为冷淡，横眉竖眼拍拍手中的药包儿，大声喊道："这是今天去拜水官老爷的时候我从寺庙炉里收来的香火灰儿！你们外地人刚来，哪里知道这东西的好处呢儿，去病去灾最灵验的，我看你们是远方来的客人，才先问问你们要不要，吓！旁人想要我还不一定给呢！"
我看着那包着香火灰儿的牛皮纸，懒懒地摆摆手，"我没病儿也没灾，不用它。"
那老婆子激动起来，"吓！没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们倒不要！"
周云居听见动静，从楼上赶下来，好奇问道："这是那水官寺庙里的香火灰儿？不知具体有什么用处？"
那老婆子见有人感兴趣，忙洋洋得意起来，托着她手里的药包儿扯开了话，"这香火灰儿最去病去灾的，若是谁家小儿受了风寒，五脏入了邪气，用这灰儿撒一点儿划开在水里喝了，包管三天不到就好了，再遇上那八字轻易招惹邪祟的人物儿，拿这香火灰儿装在香囊里，最避鬼祟的。要说我这手里的可真真好东西儿，你们若想要儿，可得趁早儿买了去。"
周云居看着倒并不见得想买，可碍不住文人面薄儿，听了这老婆子说了大半天，实在不好意思说不买，我当机立断拽了他就走，也没管后面老婆子什么表情。
到了楼上，我懒洋洋看着在一旁儿望着楼下那老婆子面露不忍的周云居，嗤笑道："你想买？"
周云居纠结道："不想，可是……"
我打断他的话，"不想买就不买，何必勉强。"
周云居叹了口气，"老人家也不容易儿，何况那点银子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我不为所动，"……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一个读书人，她刚刚的话儿，你信么？"
"有你这么一个活生生怪力乱神的典范儿站在我面前，我倒是有些半信半疑。"
我笑，"我是借尸还魂不假，可这封建迷信和怪力乱神可不是一回事儿，不能混为一谈。"
说话间，只听见楼下有孩童哭啼，间杂着些妇人和刚刚那老婆子低低的交谈声儿，走下楼去，只看见一名年轻妇人抱了一个半岁儿大的孩子在怀里，小孩子脸胀得通红，声音听起来也堵塞得不行，妇人脸上神情颇为急切地问，"这香火灰儿果真有用？"
老婆子拍拍那小药包儿，义正言辞道："包管药到病除！不中用儿？你把这药包过后找了我来砸我这老婆子脸上儿也使得！"
小孩子的哭声又响起来，这下声音越发儿比先前要堵塞沙哑了，妇人拍拍怀里的孩子，轻哄着他，过了一会儿孩子不再哭了，安静地睡着，只是还间或发出几下咳嗽声，眉头也皱着。
老婆子一脸疼惜地看着这孩子，问妇人道："这孩子是怎么了？看着面色倒有些不大好，怪让人心疼的。"
妇人拭泪道："何止儿是面色不好？前几日儿他还咳出血块了呢！"
老婆子大吃一惊，"怎么？"
妇人抱着孩子，眼睛红肿肿的，"前几日我抱着这孩子去了江边儿游玩，谁知道回来他就一直咳嗽，请了大夫来看，都只说是感染了风寒，开了药方熬着，却一直不见好，如今是越发严重了，每日咳着，竟不知是从腹中哪里带出点血点子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