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江清冰释前嫌之后,我可再没有胆子去欺负晏农了,每日好生给他吃给他穿,到后来看着他,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啊~老子不知怎么忽然有种养儿子的感觉啊……"的微妙感。
后来有一日在漳水河岸边儿看落日,晏农在一旁拾了石子儿打水漂玩儿,我和许江清站在一旁,也曾问过他当初是为何带了这孩子回客栈,以后又该如何安置他。
许江清只是望着河面,说那日他出门时,本是想去街角买些吃食带回客栈的,转过街角,忽地只看见晏农这孩子衣衫褴褛站在摊头小吃前看着那些吃食,脸上既艳羡又踌躇,走过去问他,他只咬紧嘴唇低头一言不发,末了许江清买了许多吃食和他坐下来一同吃了。
要走的时候晏农却死死拽住了许江清,央求他带上他,随便去哪里都好,再问他的时候,晏农只是低头,一副要哭的模样儿,只说自己是被人赶出来的。
那时晏农身上还有许多淤青,大抵是被慕春馆的那些人拳打脚踢后赶出来的,可到底是为什么被赶出来,晏农不愿说,我们也不好再问。
这些时日在客栈好生养着身体,晏农身上的伤早好了,性子也从一开始的畏畏缩缩低头不敢看人到渐渐活泼多言起来,安静的小孩子变得活泼和吵闹的孩子变得安静是同等程度的让人高兴,我也不嫌小孩子烦了,反而觉得小孩子嘛,性子那么闷做什么,就该活泼些,多说些话才好。
可没想到这老祖宗诚不欺我,说得是真没错,这沉默是金啊沉默是金,晏农这熊孩子性格开朗没几天以后就给我说起混账话了,呃……虽然这其中也有一大部分是我的责任,但是!…丫的小孩子口无遮拦这种事简直让人不能忍!
至于他是怎么口无遮拦的,呃……那情景,至今想来还让我糟心。
记得那日是黄昏后,过了不久入了夜,天色昏暗,风吹得有些凉,我和许江清他们闲来无事,就坐在客栈一楼里喝着茶闲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儿,茶喝至一半儿,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响,吴小少爷来了。
那些吃客们连同我一一都精神起来,吴小少爷不负众望,照旧是掏了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出来砸在桌上,给小二当上次醉酒闹事后的赔礼儿。末了酒过三巡,又揪了小二来挑刺儿,这次的理由颇为蛮不讲理,"爷觉得你今晚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活像是用那不知道对多少人练过的礼数来虚情假意敷衍爷!"
那些吃客们默默喝着酒,听听,这吴小少爷说的多像扯淡啊!啧,真是开始有些同情那店小二了……
小二看样子也觉得这吴凌小少爷简直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知道他又醉了酒,也不与他计较,懒得搭理他,上前收拾了碗筷儿便要走,吴凌却一把揪住他,依依不饶,一定要小二真心实意招待上他一番才肯罢休,我在一旁儿看得直叹气,难得这吴小少爷性子这般洒脱不拘,倒开始关心起消费者精神层面权益起来了。
得亏他不是生在现代儿,不然那整天站在门前露出职业化微笑,笑得脸都要僵了的服务员们,要是遇到这样一个胡搅蛮缠的客人,非得要狠狠揍上他一顿才解气。
唉,人生已多艰难,有些事就不要较真。
本来这件事儿和平常一样儿,等吴凌过了酒劲儿走了就好了,反正过后来了这客栈,照旧是和小二一笑泯恩仇。
怎奈当时那倒霉孩子晏农在场,看着吴凌揪着小二江莫不依不饶,半点儿半分儿都不肯饶人,忙跑过去,大声朝吴凌喊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揪着这小二不放!"
吴凌听了好笑,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
周围的吃客们都哄笑起来,用看孩子的眼神望着晏农,并不很认为这样一个小孩子接下来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言。
晏农全不自知,语出惊人道:"因为你是断袖!"
话一出口,满座皆惊,皆静。
吴小少爷的脸被酒呛得通红,怒道:"这是谁家来的孩子!满口胡说八道!"
晏农毫不畏惧,声音愈发比方才大起来,"你就是断袖!谁叫你揪住了这小二就是死活都不肯半点儿饶人儿!’
吴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指着一旁站着的小二嗤笑道:"我对他?我断袖?爷我就算是去慕春馆里找小倌,也看不上他!什么东西,一个下作胚子!"
小二当即变了脸,面色铁青,当着众人的面被说比不上小倌,任谁听了都要动气的,小二没上去动手把这吴凌揍一顿都算性子好的了,当场摔了肩上的白毛巾气冲冲去了后堂。
罪魁祸首晏农这孩子反而一脸莫名其妙。
第二天那吴小少爷来了客栈儿,可能也知道自个儿昨晚的醉话说得太过火儿了,不仅带了银子,还带了一把儿的淡青色大珍珠,这次赔罪也不把它们砸桌上了,只绷着脸把它们直接要塞进小二怀里,小二抓起那些东西,看也不看直接尽数砸向地上,大珠小珠噼里啪啦地在地上高高蹦起又落下,银子发出一声声闷响,吴小少爷意外地没再指着小二大骂他是不识好歹,只是转过头来看着晏农,眼神和那天的天一样阴凉凉。
晏农畏惧地躲到我身后,我直叹气,这倒霉孩子。
那些吃客儿眼见小二动了真气,忙开劝道:"吴小少爷昨日不过是喝醉了酒说胡话呢!他那老子吴老太爷多严?就这样那吴小少爷还死活儿从他老子眼皮底下拿出这么一大把珍珠来给你当赔礼,可见是真知道昨晚儿闹得过分儿了,一个公子哥儿,认错能做到这等份儿上也就罢了,消些气罢。"
晏农在一旁听了,神情顿时古怪起来,看着倒像是有些诧异和畏惧,悄悄拉我问道:"他……他是吴老太爷的儿子?"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刚刚那些吃客儿说吴凌的爹好像是……吴老太爷?怪不得他今天手里能拿出来一大把淡青色珍珠了,晏农可能是怕自己昨晚得罪了人儿,所以有些担心,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用怕,吴小少爷的性子不坏的。"
说罢,晏农的神色却愈发见青起来,我心里瞧着,觉得有些奇怪,也没有多在意儿。
小二听了吃客们劝解的话,冷哼一声道:"我哪敢儿不消气呢,一个儿是高贵公子爷儿,一个儿是连小倌都比不上的下作东西,既是嫌了这下作,干脆以后也别再进这客栈门儿!"
吃客们忙笑劝说,"这可是发昏说胡话儿了,哪有赶着客人走的道理。"
小二冷笑道:"他不走?我走!"
说着,便怒气冲冲地摔了白毛巾去了后堂,吴小少爷过了一会儿也起身,出了客栈,往后几天倒真是一直也没再见他来。
都是拜晏农这倒霉孩子所赐…,唉,不过这罪头要真仔细算起来,我也要占上一大份儿,可这断袖的意思,还真它丫的不好对小孩子解释啊!
我看着晏农一脸迷茫的神情,叹了口气,朝他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去玩吧,这断袖的意思,以后你也许会知道,也许会不知道,谁知道呢,总之,要是以后你真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别管别人怎么说,就听自己心里的,这个操蛋的世界假正经太特么的多了,何必要陪着他们假正经呢。一件事,没犯罪,没碰到道德底线,想做?就去做呗!不必去管别人唾沫星子多厉害。"
晏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跑着去玩去了。
我在窗户边儿上站着,半眯了眼儿打了一小会儿盹,朦朦胧胧听见有脚步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不是叫你去玩儿了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一睁眼,那人却并不是晏农,我立即清醒过来,在窗户边儿上站好,心想我刚刚伸懒腰打哈欠的模样儿应该不算很难看吧……
正想着,许江清只朝我道:"换颗坠珠。"
我一听,喜上眉头,忙朝怀里掏了那荷包出来,拣选了几颗珠玉出来,放到手里让许江清选一个,他仍旧是不细看,随手拿了颗就串到玉佩坠璎上了。
过了几天,恰逢这里祭拜水官的日子,我在客栈里早上起来,直到快响午也没见有什么客人来,来了也不肯点那河鲜之类的吃食,换作平常,这饯春客栈最招客人的菜就是那些新鲜河鲜,小二说祭拜水官的日子时,这里的人一整天都不能吃鱼虾的,否则就是和这时候下凡出来的水官抢吃的了。
大概那天下午吧,因为是祭拜水官的日子,客栈里没什么人,小二也乐得清闲,去了后堂歇息,客栈的掌柜的也默许手下们有一天的空闲儿。
那面生的老婆子就是这时候来了客栈的,面目衣着都没什么出格引人注目的地方儿,不过是平常老人家模样儿,之所以让人有印象,是因为那老婆子到了客栈儿,也不落座儿,也不唤小二儿来招呼,一来就只神神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