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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已过，幽都之上一片雾蒙蒙。
黑雾化作的人形在鸡鸣之时立即钻入黑猫体内隐匿，大巫祝即刻领了人前去坟岗中的墓穴进口，长满野刺的藤蔓早已被砍尽，大巫祝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朝身后村民高喊道："随我进去！"
到了墓穴深处，一片金沙早已不复存在，大巫祝忿忿握紧了拳头砸向一旁的石壁，扭头朝苍苍婆道："我早说过夜长梦多！如今那伙人把金燥珠拿了去，我们幽都再不能炼金了！何况他们看起来还是朝廷的人，万一把我们杀生炼金的事情告诉出去，我们还活得了么？！"
苍苍婆摇头叹道："罢罢罢，这也都是命数，老婆子我大半生替别人送葬，如今也是因果报应……"
大巫祝冷笑道："报应？昔日里若不是那狗皇帝征收重税，让我们幽都百姓民不聊生，那炼金杀生之事我们会去做？若不是如此，只怕我们幽都百姓早饿死绝了！"
苍苍婆闭起眼睛，"莫要再提往事了……"
睁开眼，苍苍婆只是佝偻着身子走出了墓穴，墓穴外天蒙蒙亮，空气中朝露的湿气还未散去，苍苍婆望着幽都，从心里升起一股苍凉之情。
故人魂魄逝去多久了？两年……还是三年？
记不清了，苍苍婆一步一顿地走过幽都的街道，往昔场景还历历在目。
从前的幽都，那可真是繁华、热闹，从哪里都透着一股过日子的烟火气，苍苍婆年少嫁到了这幽都来，本以为日子也将一如十里红妆般红红火火过下去，哪里想到人情凉薄，变故最多。
新婚过后，苍苍婆和丈夫开了一家小酒馆，专卖桂花酒，十里飘香的桂花，酿起酒来入口也是一样的醇香，日子也如同这桂花酒一般，过得有滋有味儿，说不上多么轰轰烈烈，入口回味却留有余甘。
后来苍苍婆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看着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懵懵懂懂地喊爹叫娘，苍苍婆笑，眼睛弯弯地像是月牙儿，晚上坐在油灯旁给小孩子缝缝补补，昏暗的灯火像是黄昏日落，苍苍婆以为，日子会永远这么悠远绵长地过下去。
那时候的日子有多自在？想想……
苍苍婆很勤快，年轻的时候左邻右舍都说，她的丈夫不知修了什么福气，娶了一个这么一个模样好，手脚又勤快的媳妇儿，早起作羹汤，午间去打麦，偶尔和同岁的新妇聊聊天扯一会儿闲话，丈夫会从集市上带回了一朵红绒花，别在胸前，当中是好俏丽模样儿。
没过几年，新皇登基，该国号为景历，名讳为易荆溪，皇帝嘛，总是要换的，谁也不可能保证能做一辈子的皇帝，那么，换不换皇帝，似乎对苍苍婆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大事，她不过一个遵守三从四德的女子，庙堂之高千里之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该变了什么，又会带来什么，于她并没有什么刺激和清晰的认知，想来不过也就是老木枯死又开新树罢了。
日子仿佛也还是那样过，除了朝廷征收的税愈发重起来，日子也有些难过起来，她晚上要赶到凌晨两三点的女红，不只是为了为孩子缝缝补补，也是为了替别人接活作生计贴补家用。
再后来……税实在太重了……苍苍婆的丈夫在税吏收税的时候不满地抱怨了几声，就被五花大绑抓了去，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苍苍婆托人打听，听说是犯了背后议论皇上做法的大罪，被抓去受了酷刑，生生把肉都给割下来，大烈日里放到盐田里暴尸荒野。
平日里割了手都嫌疼，苍苍婆不能想象浑身的肉都被割掉，大烈日里放到盐田下活生生等死的感觉，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痛楚？不能理解，也不敢想象。
后来的日子里，苍苍婆常搬了凳子坐在门前的桃花树下，一坐就是一整天，有人问她在等什么？苍苍婆说不上来，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远方不出声，孩子一天天长大，新春一载载过去，桃花开了又谢，春风吹了又吹，转眼就是二十来年。
孩子长大成人，娶了媳妇儿，再过几年，苍苍婆有了孙子，儿孙满堂了，儿子和儿媳却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踪影儿，苍苍婆看着这个孙子，抹了眼泪儿给他起了名字叫冬望。
桃花树早已枯死了，门前又栽了新树，苍苍婆搬了小凳子坐在树下，还是常常一望就是一整天。
再后来……左邻右舍渐渐地也一个个入了土，苍苍婆就开起了殡葬店，想着自己也是半截身子入了黄土，大抵是活不到冬望长大给自己养老送终的时候。
就是可怜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妈养着。
税愈来愈重，那大巫祝就是这时候召集起村民们的，听说幽都是五行中的金燥之地，他找到了墓穴口，里面的金沙可以炼金，什么都要代价，不可能那金子平白无故就能炼出来的，这么想来，小孩子的人命大抵也是可以送出去的。
不送出去不行了，饿都要饿死了，哪里还能照顾得上小孩子，死就死吧，来世可莫要再托生为人了，不值得的。
后来……皇上大病一场，病好后性子也好了，酷刑没有了，重税没有了，唉……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再也收不回了……
……
"我知道猫是你放出来的。"
墙角边下，一个男孩子对着女孩子说道。
"婆婆说你没心没情，这下她可错了。"
"不是我。"女孩子冷漠地回道。
"我看见了，我知道你不会看着他们就那么死的，他们是好人。"
"……"
男孩顿了顿，又问道："我们会死么？"
"我们为什么要死？"女孩奇怪地问。
"他们不是朝廷的人么……？我们这里的秘密被发现，朝廷会放过我们么？"
"那是大人的事情。"
"我不想婆婆他们死，"小男孩叹了一口气，"他们是好人，不会把秘密说出去的吧？"
"……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