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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过了零点吧，跟在那映天红光后我这样想。
子时，十二个时辰的第一个时辰，离太阳最远的时辰，寒湛湛，恶鬼怕是就要出来了。
丧乐在风中依稀变得淡，而后几不可闻，我和许江清躲在树后，远远地看众人围着的，那新挖的土坑，小而新的棺材板，小小的小小的，亡人。
一声孩啼声突然响起，响彻寂静无声的夜。
兴许只是听错了，是一只猫叫呢？猫和孩子的叫总归是叫人分不清的。
"啪！"的一声脆响，"哭什么哭！死活闹着要人带你来，如今可犯了忌讳了！"大而吵的男声响起。
"有……有东西……！"方才哭的孩子哆哆嗦嗦说道，"我看见了！"
嘘嘘，百鬼难得夜行，亡人今朝借路，子丑时分切莫声张。
可曾信奉鬼神？说是信神怕鬼，实则神鬼也是殊途同归。
鬼是什么样子的？不可怕，是个人样，虚幻的白色一团，飘忽不定，轮廓淡到几乎不可分辨生前的长相，像是素描画里简略几笔勾勒出的人形线条，只是单单有个人样。
哪里有什么长发掩面，头断血流？魂魄不同于肉身，头断血流的是丧尸，哪里会是鬼魂。
说鬼可怕么？虽然仅仅是单有人形的淡白轮廓，但不知怎么的，偶尔淡白轮廓上也会乍起乍落那些姹紫嫣红颜色，这情况很少，数十个亡人走过去也不见得有一个泛起颜色。
那些光晕颜色是……未了红尘愿，心有千千结，可笑不是亡人的红尘愿，更不是亡人的千千结。
未死之身，心有千结，念其亡者，七情六欲发乎于心，对应七彩六色，每次魂魄上乍起乍落的那些光晕，都是代表着阳世间某人某人对那鬼魂的一份……深切挂念。
生前未诉之情，死后自当明了。
都说世间最痛当属阴阳两隔，可曾知晓人情凉薄哪堪说，不信冷眼看去，有几魂乍起光晕？
可惜阳人在世，终身是魂魄隔着肉身，一一都看不分明，不然少了多少空泛相思泪。
小孩子仍旧只是哭，声音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鬼魂纷纷侧目，大人忙捂了他的嘴，被鬼魂盯上哭泣，是会被大大吸取阳气的。
从队伍里走出来一位颤颤巍巍的鬼，老态龙钟，生前是个老人家，伸出虚无的手慢吞吞走到那孩子身边，怎么说？孩子的父亲叫了一声："娘？"
光晕乍起乍落，孩子的哭泣声愈发难止，旁边的中年男人也泪如雨下，末了那孩子的哭声止住，男人犹自擦着眼角哭着，嘘嘘，光晕乍落，已死之身，何必再惹凡尘事，不必追究。
亡人借道而过，丧乐继续咿咿呀呀响起，月光如水，银辉一般照着地上，像含着一汪水，叫人唏嘘。
铲土的声音此起彼伏，并没有费多少时间，盖上了土压实，孩啼似的声音响起，这次是黑猫，亮闪闪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瞳孔是琥珀般的晶黄，像金子的颜色。
喵呜一声走到土坟上不停嗅着，黑猫复又窜上了一旁的树木，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人们。
丧乐停止，火光一尾一尾地游向幽都，像欲回归家园的鱼儿。
我在树后深吸一口气，刚刚屏着气，一声不敢吭，太折磨人了。
和许江清两个一起从树后起身，那只黑猫还蹲在树上，从树底向上看，可以看到那金子一样的瞳孔颜色，亮闪闪的。
已经几时了？
过了子时罢，黑猫跳下树，一转眼就窜不见踪影了。
夜风寒浸浸的，披风也难挡寒意，身后有人替我披上外袍，我回过头，"走吧。"
一路无言，到了住处，当然不能从正门进去，我和许江清两个站在墙根下，忽然有些好奇，"许丞相还从未……做过这等翻人墙头有失体统的事情吧？"
"从未……"
"今夜不妨一试？"
"成何体统……"
讪笑那人又板起脸来一本正经，明明方才在这墙角根下，他做的事情可不比这翻墙头多上几分君子风度，"放心，夜里看不见，又没人笑话你。"
此是后话。
翻了墙头过去，我几乎是要诧叫失声，多晚了……？过了子时罢，楚陵就那么阴着脸站在墙角下，地上的灯笼像是被随手丢在旁边的，楚陵冲上来拽着我的衣领，瞳孔被灯笼的火光映得火红色，危险的颜色，都说了他太燥，没说错。
"去哪儿了？"声音也是危险的。
他不肯放手，我把他紧攥着我衣领的手指用劲一一掰开，不晓得一个习剑的力气竟然会这么大，我几乎怀疑他是想就那么攥死我。
地上的灯火闪烁了一下，一拳被闷打在胸口上，快准狠，带着习武之人天生的戾气，我屏气缓痛，好一会儿也没缓过来，"活……该。"他一字一句道，又死命攥紧了我的衣领。
我缓过痛来，刚想回一句"疯子"，他就松了手，转过头，狠命踢了一下地上的灯笼，一声闷响，灯笼被踢出去三米远。
这算什么？又不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也不是我父母亲人，更谈不上是半夜负责抓学生上网的教导主任，简直是……莫名其妙。
平白无故挨了一拳，我苦笑，先前也是……脖子上也是这样不明不白，平白地遭了他一剑，简直……岂有此理。
我缓过痛来的时候许江清已经从外面进来了，"怎么了？"他问道。
我摆摆手，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是哪里得罪了那楚陵了，只好作罢，叹道："我惹上暴燥分子了，简直莫名其妙。"
许江清轻叹："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我心里一动，凑上前去，和他咬着耳朵说，"许丞相刚刚在墙角边上那一下，现在还想再来么？今夜山鬼夜行，百无禁忌，我奉陪。"
大而响亮的摔东西的声音突兀划破夜空，吓了人几乎一大跳，咣咣当当的砸个不停，我看着楚陵那间闪着光亮的屋子，心想，这可真是无法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