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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刚痊愈后被允许了能四处走动，但不能出……殡葬店，站在门口看着那破旧牌位上刺眼的白，突兀的黑，我开始觉得我们住进的这住宅名字起得有些晦气了，还不是一星半点儿。
苍苍婆依旧是在缝补着那件衣服，小得出奇，细细密密的针脚，一般到了这般年纪，老人家的时日……虽然说出来不大尊敬，但总归是不多，风烛残年，安详天年都来不及，谁会费心思去缝补那一件没人穿的小得出奇的衣服？
时光如沙漏，最后一点儿流动的沙，一一都是弥足珍贵，为何把心血费在……不过一件衣服上？
冬望端了两个木凳子来，我在左他在右，两两相对在门框处坐着，我诧异于今天他的难得安静，不，仔细看却比安静还要更深切一些，更诧异了，今天怎么了，沉闷……？
怪事，换作平时，绝没有这般沉闷的神情，小孩子灵灵活活的，像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当然如果没什么意外，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就这样一直活蹦乱跳地度过他的童年，然而也只是童年。
小孩子不过是……一尾刚从鱼池里打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鱼，至于将来是怎样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嘘嘘，还不至于这样坦白对他说，兴许命好，能够一直活蹦乱跳到回归鱼池也说不定。
我向来不喜欢小孩子，太吵闹，安静的也不甚喜欢，一想到他们将来怎么从活蹦乱跳到老气横秋，简直不能再想，受不了，不能再想。
不喜欢小孩子，然而却喜欢看他们的眼睛，通透，明亮，冬望的眼睛尤其好看，不是很大，然而眼黑和眼白尤其分明，白的里面没有一丝杂质，至于黑的，简直就像是转动的银河星辰，黑亮得闪出光来，唉，黑色里竟然也能熠熠生辉，叫人有些感动。
门外隐隐约约有乐音响起，阴冷、哀艳、拖长了尾音另成一段尖利，凉薄的乐声，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咒怨。
唉，丧乐，苍苍婆说着，眯了眼睛直摇头，也许是方才许久没拿的旧布下扬起了灰尘，蒙了眼，"家家都会死人，人都会死，上了年纪的人，谁不是半截身子入了黄土，早晚的事儿。"
冬望站起身，刚想跨出门框，苍苍婆的声音就响起，"出去做什么？回你屋里去，老实进去里面呆着。"
冬望在门口处站着，神色愈发沉闷，第一次没有听婆婆的话。
"还不进去！"油灯跳跃了一下，光很急促地左右闪烁不定。
低头顺从地回了自己屋里去，灵活的孩子沉闷起来便是最大的无声的抗议。
抗议无效。
"小孩子眼睛干净，怕看见什么东西，惹上了就不好了。"苍苍婆拿起衣服继续缝补着，不知道在向谁解释，不知道在说给谁听，也不知道是搪塞的借口还是正当的理由。
一声恸哭响彻天际，刺咧咧叫开来："放开！我家孩子没死！"
一阵躁动，街上传来女人的尖利利的哭泣声，周围喧杂不明的吵闹声此起彼伏，苍苍婆站起身来，颤颤巍巍走出去，冬望随着走出屋，站在门框处向外望。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跪在地上，拍着一具小小的棺材，哭得撕心裂肺："我孩子没死！我孩子没死！没死……！"
周围送丧的人都皱眉看着她，巫凉站在一旁，走上前去，掀开棺盖，把里面的小孩子抱出来放在地上，小小的，大概不足……三岁。
巫凉面无表情地推了推面前的孩子，没动，再推，还是没动，"死透了。"收回落在那孩子身上的目光，巫凉语气毫无波澜道。
女人掩面而泣，还是跪着不肯起来。
"麻烦。"巫凉把孩子重新抱回棺材里，招呼了一声众人，"继续。"
丧乐声又咿咿呀呀响起，送丧队伍长长的一排走过，空气阴森森的冷，路过殡葬店门前，冬望看着巫凉，扎着长头发，马尾辫，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地走过，像个傀儡一样，唉，哪里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送丧队伍走远，直至再也看不见背影，冬望回了屋子，那女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还在街上回响。
拿了杯温水，冬望从屋子里出来，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把水递过去，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有细碎的银黑色星辰。
水没喝成，女人抽噎着拿起水杯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清响，水渗进土里，终究是覆水难收……
冬望回了屋子，我看着他，银黑色的星辰明灭不定，我没能问出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直接问一个孩子，当然更容易知道真相，但是也未免太……唉，难免会害他以后被责骂小孩子乱说话，还是问大人的好。
苍苍婆拿着衣服继续缝补着，昏暗的灯光，映在墙上身影变大了几倍，苍老的干枯的声音，答非所言："是小孩子，不是大人，该庆幸的。"
谁？谁该庆幸？
那女人哭得那样伤心，是她该庆幸么，还是……
想不通，乱的很，这里一定有很多在村民心里不是秘密的秘密，只不过是外人……无从知起而已。
问也问不清，倒不如自个儿去寻根究底。
那木门的由来，不是寻常的门……倒是好探究出来，再到那铜钱，不知怎么查，只好先放一放，巫凉和大巫祝……再到那女人和死去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唉，乱得很。
夜色渐渐暗下来，丧乐声尾音拖着，声调不高，但很尖，像指甲挠门，拉长阴婉，拉了那么长，就是不断，在幽凉的夜里显得格外……闹心，当然还有一点儿渗人，头皮发冷。
要不怎么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呢，听这丧乐，简直是乱耳，不像是丧乐，像倒是鬼乐，音乐最能渲染烘托气氛，这丧乐……
门外有点点红光亮起，漫山遍野都是灯火，咿咿呀呀的丧乐声入耳。
今晚势必要跟着火光去一探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