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三言两语就逼得人犯窘,我在一旁听着都替阿弥木尴尬,那弥於族哪能有什么特产啊,靠着易川里的物产过活,呃……小鱼干能算是特产么……
眼见阿弥木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我在心里直叹息道,呀呀呀,小鱼干不能算特产,你们弥於族不是还有牛羊么,牛肉干羊肉串什么的,好歹也算是特产了吧……
眼见着气氛实在是尴尬,我忙对太后笑道:"母后,眼下该设宴款待客人们了。"
太后点点头,又对众位大臣们和那弥於族的族人们道:"今日晚宴,务必开怀畅饮,不必拘束,宾主尽欢才好。"
我刚刚来大朝殿之前就吃了许多点心,这晚宴上实在是吃不下了,只好随便喝点酒水,正喝得在兴头上呢,冷不防阿弥木突地站起来,举着酒杯高声朝我喊道:"我们弥於族,最讲究痛饮!又最好饮酒,方才见皇上只喝酒水,可见也是个爱酒之人,不知皇上可能与我拼酒一场么?"
呀呀呀,这熊孩子到底是不服气啊,存心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找回来一点儿面子是不?这争强好胜的脾气可真不好,劳资喝醉了酒胡言乱语更不好,可没空陪他瞎闹去。
偏偏太师最看不惯阿弥木这一身疏狂,跳出来道:"有何不可?我朝圣上难道还能输了你了?!"
靠!这太师真是逮哪儿哪儿跳出来,存心和我犯冲是吧?!为国争光也不是这种争法啊太师……
没法子,我只得硬着头皮上赶着和阿弥木拼酒去,要说这阿弥木的酒量当真是恐怖如斯,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从小在那易川里游泳然后天天肚子里灌水把胃生生灌成了水牛,这丫的喝一大坛子酒眼睛都不带眨的!
等他三坛酒喝完,我讪讪着伸出手去拿面前的三大碗酒,没成想阿弥木直接把那碗拿了下去,递了一坛子给我:"给,大坛喝酒才痛快!"
我:"……"
那一坛子酒喝了几口我就不行了,只觉头晕脑胀晕晕乎乎的,飘飘然不知所云,好不容易把那一坛子酒喝完了,阿弥木又忙不迭地拿了一坛来,"来!这酒好喝得很,不够喝还有!"
呵呵……劳资信了你的邪!
我举起酒坛子,咬牙就要往嘴里灌,半路却被人生生把那酒坛子夺了过去,我半眯着眼,只模模糊糊看见许江清的脸在我眼前忽远忽近,从来酒后乱性,得亏我也只敢在心里头想想而已,这一想就想了许多。
第一次见到许江清,第一次来皇宫,第一次在浴华殿和许江清两个……呃,我想到哪儿去了,那时候我还没喜欢上他呢,对他也没啥念头,就是沐浴更衣以后拿了他一粒火流珠而已……
等等,火流珠……那玩意儿好像能吸水!
哗擦!我立即暗戳戳翻了翻衣袖,果真找到了那颗火流珠,啧啧啧,阿弥木啊阿弥木,是你自己好死不死要拼酒,可也别怪我欺负你!
我当即偷偷把那颗火流珠含在嘴里,然后气势颇为豪壮地唤季公公道:"给朕拿十坛酒来,要烈的!"
许江清在一旁喊道:"你疯了?!"
我嘴里含着珠子不方便讲话,只含糊不清道:"不用担心。"
十坛酒拿来后,还不到半刻钟,那酒就被我一扫而空了,那气势活像是风卷残云,我毫无压力地抹抹嘴道:"好喝。"
阿弥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在心里冷笑道:"看傻了吧!"
偷偷把那珠子吐出来后,我异常悠闲地坐在那酒桌前,眼看着阿弥木喝得一脸怀疑人生,啧啧,我说这不作死就不会死啊,这阿弥木身为一族之长的儿子,锐气太重,得治!
阿弥木喝了七坛后人就醉得不行了,醉了以后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还以为他是睡着了,没成想趴了一半儿他就发起疯来了,只坐在地上高声唱着什么调子,那调子既古老又欢快,带着某种神秘的气息,没来由地让人心里高兴起来,那些跟随他一同来的弥於族族人们,也都一股脑儿地高声歌唱起来,那是最原始的曲调:简单、欢快,而又带着点边塞族人特有的飒爽。
仿佛这儿并不是什么叫人肃然起敬的大朝殿,也并不是什么到处都是规规矩矩的皇城,而只是他们的故乡,南牧边塞,他们坐在故乡的草原上望着山坡白雪、望着牛马成群,望着心爱的姑娘,无关乎边塞风月,有的只是兴致所起,兴致起了便高声歌唱,唱的是自己干干净净纵马驰骋的一生,一首歌唱一个人,一个人一生只唱一首歌。
这样一副场景,本该是令人愉悦的,然而我却看见,许江清望向太后的眼神中分明有着忌惮,那位太后身着赭衣坐在高椅之上,朝堂之下皆是臣子,然而臣子却一一都在自酌自唱,边塞民曲很动听,太后听着这曲子,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巳时晚宴散去,空中的月亮被云虚虚地遮掩着,一团氤氤氲氲的迷雾,一道光亮,一个迷。
在将要去寝宫的时候太后叫住我,她的脸看起来和所有慈祥的母亲一样,温情又怜惜地拍着我的肩,指着天上的月亮道:"还记得你小时候么,你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一生下来……"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哆哆嗦嗦拽住身上的赭衣说,"真冷啊……"
"我知道,你们都忌惮我,瞧那许丞相看我的眼神,"太后喃喃自语道:"也是,是该忌惮我,不过那是从前,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必忌惮我了,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罪孽深重?"
太后抬起黯然无光的眼眸看着我,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许久叹道:"唉……"
又是这句感叹,又是一声唉,其实我很想问问她,问问她那些千肠百转的故事,那些沧桑悲凉的过往,然而我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看着她哆哆嗦嗦地拽着那身上的赭衣渐行渐远,月亮隐隐露出来,拉长了她的影子,照见她的背影既孤单又落寞。
我想在许多年以前,一定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影子,也是同样既孤单又落寞。
那么这样想来,她的孤单也并不算得上是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