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昏,轩王殿院内。
宴桌上摆了一水儿的山珍海味和美酒佳酿,来来回回端茶送果的宫女儿络绎不绝,轩王笑意盈盈地热情招呼我说,"三哥吃些看,这些都是新令时节的茶果。"
我拈了块白釉盘里的青果,怎么嚼怎么不是滋味儿,云钰在旁边看我,忙站起身来,把另一盘异香扑鼻的白瓜小心翼翼地笨拙端到我面前,软糯糯地问,"皇兄是不喜欢吃那果子么?这白瓜好吃,皇兄拈几块尝尝。"
我瞧着云钰的模样,只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右脸颊,"季公公是没告诉你么,怎么还叫我皇兄?"
云钰困惑地看着我,"皇兄说些什么,怎么云钰听不懂。"
轩王放下酒盏,忙唤了那云钰身边的宫女小柔儿过来吩咐了一声:"把云钰殿下带回宫歇息去吧。"说着又转头对云钰笑道:"别听你三哥刚刚说的,他这个皇兄当糊涂了,尽说些胡话,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一个小孩子快些回宫歇息去吧。"
云钰放下筷子,忙起身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云钰这就回去了。"又拽了拽我的衣角悄声说:"皇兄有空的话可要常去我那宫殿里玩,不许学七哥每日里和那些个宫女姐姐玩,就不理云钰了。"
我含笑点了点头:"好,有空一定常去。"
轩王在一旁听见,只看着云钰说:"我说你这小孩子,我这几日都在宫中呆着素斋还愿,什么时候和那些个宫女厮混了?"
云钰不甘示弱地看着轩王:"谁知道七哥你是真的素斋还是做什么?要知道以前七哥你可是经常一看见宫女姐姐们,就丢下云钰一个人和她们玩去了!"
轩王好笑道:"那是以前,现在我真不和那些个宫女胡闹了,行了行了,我以后也再不敢了,以前不过是爱玩,就不小心冷落了你,谁知道你一个小孩子这么记在心上。"
云钰认认真真说,"老夫子说兄友弟恭,七哥自然是对云钰很好的,可是若是七哥对外人比对自家兄弟友善更甚,那可真是无法可想了。"
我一针见血道:"那不就是见色忘友么。"
云钰愣了几秒钟,笑逐颜开地拍着手对我说,"就是这样,皇兄真是太聪明了,云钰刚刚费了好大劲都没说明白。"
我拍了拍云钰的肩膀:"那些老夫子的话,也不必一一当圣旨听着,大而空泛的道理也不必死拘泥着,人的变数最多,随意些好。"
云钰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末了对我和轩王说道:"云钰知道了,那皇兄,七哥,云钰先回宫去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说,"去吧,路上慢些走。"
眼看着云钰走远,轩王只慢条斯理地饮了口酒,开口道:"我没让季公公告诉他。"
"我猜到了。"我看着云钰的背影叹道:"可我觉得他有权知道真相,我不想他长大后恨我,怨我瞒着他没告诉他。"
"那也只是你觉得,"轩王放下手中的酒盏,"云钰不过就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三哥薨了的时候我命全宫上下瞒着,和他说三哥出宫玩去了,他就心心念念等了许久,你瞧,他看见你回来多开心。"
我幽幽叹道:"可我是假的啊……"
"你方才不是说么,人的变数最多,随意些好,真不真假不假的道理,也不必死拘泥着,让云钰那孩子好好开开心心长大有什么不好呢?"
我:"……"
"你这是断章取义,我刚刚的话不是这个道理。"
"既然我断章取义了,那你刚刚的话就是这个道理。"
我:"……"
嗬哟,这哪里来的歪理……
"算了,"我一圈一圈地转着手中的酒杯,"既然迟早要知道,晚点知道也没什么。"
"哟!今日轩王还邀请了皇上来呢?"楚陵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一惊,转过头去,只看见叶玄卿和楚陵两个正信步走来,楚陵照旧是昨天那副模样打扮,头发高高用金色束冠束起,那把诛逆剑就背在身后。
叶玄卿则一身玄青色绸面衣袍,映得身姿几多贵气,额头上照旧是勒着白色抹额,只是那昨天尽数披散下来的头发今日已半束了起来,前面的头发用青色发带缠成了一个髻,发髻上插着一支亮晃晃银簪,簪头镶着一块质地上好的剔透白玉,后面的头发则照样披散着。
轩王一眼瞧见那支银簪,含笑说道:"玄卿那簪上的玉不错,恰若玄卿温良如玉。"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温良如玉?我看是抱朴守拙,可怕得很呐!
不过话说,这轩王除了今日邀请我之外,怎么还邀了这两位来?
轩王看我眼中疑惑,只随意拿了些话来敷衍,"我想着既然要设宴,不如多些人来热闹些。"
我:"……"
你是亲王你说了算……
"怎么来得这样晚?"轩王温声问叶玄卿道。
"我练剑迟了,叶兄等我呢!"楚陵大大咧咧说着,顺着最近的位子就坐了下来。
轩王见楚陵坐下,只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对叶玄卿说,"玄卿坐这里。"
待到叶玄卿坐下,轩王只笑嘻嘻道:"本王许久未见玄卿了。"
叶玄卿只低头颔首,"近日轩王斋素还愿,闭门不出,说来也确是许久未见了。"
楚陵饮了杯酒道:"说起闭门不出,我倒是又想起云居兄了,那家伙性子倔得很,如今越发连我和叶兄都不见了!"
我好奇道:"那他为什么不见你们啊?"
话刚一问出口,叶玄卿和楚陵皆陷入沉默,那轩王也收敛了方才的笑意,正色道:"说来话长。"
嗬!多稀奇,"那就长话短说呗,半吊人胃口可不好。"
只听见轩王说道:
那周云居是我父王在位时,易国瑞历三年的殿试状元,因出身寒门,又极勤勉好学,所以我父王对这个殿试状元极其喜爱,有一年年底,父王让朝中各位少年公卿提笔作词,以文采最奇者为胜,偏偏周云居只擅作诗,因此写完词评下来只得了个次等。
父王担心他这个殿试状元会觉得难堪,故想让众人再各自做一首词,重新评选词作。
谁知道那周云居把笔掷下,只说道,人生许多事只有一次机会,况且第二次也没多大意思了!不过是一首词作评选,区区小事,对我而言何足挂怀?
又以逍遥居士自居,最信道教,曾言乱世不见佛,盛世不见道,天下大乱则佛门避世而道门出世,海晏江清则道门避世而佛门出世。人以此言欲加罪于他,说道,既是盛世不见道,你又是道教,可是在讥讽皇上治理江山不力,让你这道人居士出世了么?
他只冷哼道,管他是盛世还是乱世,我唯一所求不过是天下道人尽避于世,只是未曾入世又如何避世呢?同理,我未曾避世又何谈出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