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清喝茶的动作再次滞住,末了他放下茶盏,垂下眼眸,神情里像是带了点莫名的落拓,又像是带了点似有若无的嘲讽,开口道:"怎么你倒是信佛么?"
"啊?"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不是正说着季公公和小蛇的事么,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你方才那一句阿弥陀佛,以后在心里念就是了,易荆溪他,可不是一个信佛的人。"许江清说着,又低嘲般地笑了一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可惜度一切苦厄,却不曾度过他苦。"
我在一旁听着,暗戳戳地想,这怎么还说到佛经上了呢,怎么还扯到易荆溪身上了呢,就因为我方才一句阿弥陀佛?得,许江清这家伙又在想念旧情人了。
不过话说,那易荆溪生来便是天命之子,又被立为太子,要说他苦,能有多苦?还能比那天天吃不饱穿不暖的老百姓苦?他那寝宫里任何一件木架上的宝贝拿出去,都够一户人家吃半辈子的了。
眼看着许江清落拓的模样,我叹了口气,说道:"在我未借尸还魂以前,也就是我的前世,鬼力乱神什么的,虽说我不信,可到底也还是心存敬畏的,这敬畏不是出于想让神佛庇护我,而是我觉得,人生在世,总要在心里有些敬畏的东西,来约束你心里因为受到不公而产生的恶意,要是人心里没有敬畏的东西,不怕报应,也不怕阿鼻地狱,那这世上可真的就是人之初,性本恶了。"
"所谓宗教,存在即有其合理性,它不是说一定会救人于水深火热当中,而是人在归附宗教的时候,心里有了敬畏,宗教能够让其束恶,从善,这就是宗教存在的意义,坏人无可救药,已经那么坏了,要是好人再变坏,这人间不就是阿鼻地狱了么,人人不都是魔鬼了么?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来,皈我佛门,这也算是度一切苦厄,只不过它度的不是现实中的苦厄,而是形而上的苦厄,度的是你心里的一切苦,不让你把心里的苦变成这社会上的厄。"
我啰啰嗦嗦说了这一大堆话,口干舌燥的,赶紧喝了几口清茶,抹了抹嘴,抬眼望去,许江清只是冷笑着,不置一词。
我:"……"
唉,罢了罢了,想想也是,苦厄苦厄,皆是有苦才有厄,若是神佛不度众生苦,也怨不得无人敬他,只是这世上满眼皆厄,又是该怨谁呢……
一盏茶饮罢,我起身和许江清出了那用膳的宫殿,只瞧见外面的扶桑花开得着实好看,我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花前看,可惜周围有宫人来来往往,倒是不能舒服畅快地伸个懒腰,再把那花折下来。
不过折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也没地儿借花献佛去,小柔儿可还未成年呢,无奈,我只好站在那花前默默蛋疼,随口问许江清道:"诶,你看这扶桑花好不好看?"
许江清只点点头,又扶着那扶桑花旁微微有些垂下来的芍药花枝道:"眼下已经过了暮春,是仲夏了,南牧边塞那边儿,过几日也该来朝进贡了。"
嗯?进贡?来朝进贡?
我擦!上次大朝会才刚消停没几天,如今这是又要干啥子啊!
我忙问道:"这南牧边塞来朝进贡是大场面么?我是不是会露馅啊?"
许江清扶着那芍药,许是担心来来往往的宫人会听见,只压低声音道:"等会儿到了御书房再说。"
我情知刚刚自己疏忽了,只好立刻闭嘴,默默无语地站在一旁,心里不知怎么的……着实有种和人偷情怕被人发现的微妙感,可我丫的和许江清都是两个大男人啊我擦!
到了御书房,正欲推门进去,只听见头上方传来一阵鸽子的叫声,一抬眼,嗬!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蹲在书房屋脊上,正睁着一双小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人,看我抬眼看它,扑棱着翅膀就飞到我肩膀上来了,我一脸奸笑地看着它,心想今日御膳房可以加一道烤乳鸽了。
可能是我表情太过明显,许江清看着我,冷冷来了一句:"这是南牧边塞弥於族首领的信鸽,负责送信的。"
……是信鸽啊,唉,算了算了,保护信鸽,人人有责,还是……不吃了吧。
许江清看我收敛了刚刚那一副饕鬄模样,只伸手在那信鸽的腿脚边扯下一个小拇指大小的木筒,随后便攥住那木筒推开了御书房的门,我正欲随着他进去,许江清却冷不丁转过身来看着我,说道:"把你肩膀上那只信鸽留在外面。"
得嘞,我一把揪住那信鸽,用力朝上挥着手臂,再猛一撒开那只鸽子,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末了,我也不管它要飞落到哪里,只在撒开手后便随着许江清进了御书房,关上门小声嘟囔道:"一只鸽子而已,你也太小心了。"
许江清站在书案桌旁,也不答言,只把那小木筒上的木活塞打开来,我凑到他身边,看他缓缓把里面的小纸条展开来,上面写着什么我倒是没大看懂,只依稀可辨上面是写着个日期,许江清放下纸条,拿起墨条研墨道:"那纸条上写着再过两日,弥於族就要来朝进贡了。"
"怎么这么快?"我皱眉道。
"也不算快了,比起往年,进贡的日子还算迟了些,"许江清一边研墨一边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不过是一场朝贡而已,没什么大碍的。"
不……绝壁有大碍啊!这种时候就好比是一位学渣去上考场考试,两天的时间,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啊!肯定要凉凉了,不及格……
我哭丧着脸问许江清道:"那什么,弥於族的首领他……为人怎么样?"
最好不要是个蛮横无礼的啊,我应付不来啊,杀无赦什么的也太血腥了,豪爽一点儿的倒没什么。
"为人怎么样我倒也不好说,过几日他来了你便知道了。"
我:"……"
……这,这不和没说一样么。
许江清磨好墨,只提笔在纸上写着字,待到墨迹干涸后,又把那纸条装进木筒里,推了房门出去,那信鸽却原来还没走,一直待在御书房屋脊上,看他出来,只扑棱着翅膀又飞下来,停在他手背上,许江清把那木筒在信鸽腿上绑好后,那信鸽才又远远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