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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拯救天才任务

1794年5月,法国巴黎。

淅沥连绵的小雨下了一整天,路面湿滑泥泞。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偶有行人也行色匆匆,低声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在城市的一角,有一条偏僻狭窄的小巷,两侧都是年代久远的石头房子,墙壁斑驳脱落,黑一块灰一块。在巷子深处,有一方突出的屋檐探出雨幕,遮住尺许大的地方,两个小小的身影缩在下面。

“麦可,咱们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巴黎,却要窝在一条破不溜丢的巷子里躲一整天?我还以为能品尝品尝法国大餐,沿着塞纳河散散步呢!”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结实,一双明亮扑闪的大眼睛,身穿一套颜色黯淡的侍女服。

她的同伴是个个头儿稍矮、圆脸的男孩,和女孩年纪相仿,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朴素衣服,像个打杂的伙计。

“乔乔,我们是在执行拯救天才的任务,又不是来度假的。”麦可低声说。他朝着远处看了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幽暗的石头房子,投放到不远处的革命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被雨布包裹的高高的架子,如同一个阴森的巨人刽子手寂然矗立在冷雨中。

麦可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接下来的几个月,将有几千颗脑袋在那部斩首机下滚落。

在离开时光机“朝花夕拾号”前,乔乔从怀里掏出一本欧洲旅游指南小册子,翻开巴黎那一页,满心欢喜,请雷克推荐一条旅行路径。那个方头方脑的机器人瞅了她好一阵子,拿起一支签字笔在地图上某个角落轻轻点了一个点,然后写了一行批注,字体又粗又红:

老实待着,哪儿也别去!

“况且,现在的巴黎没什么好逛的。”麦可接着说。

“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罗浮宫……”乔乔掰着手指数,“我做梦都想去这些地方。”

“乔乔,现在的时间是1794年,凯旋门是十二年后——1806年拿破仑当政,才下令开始修建。而且由于相关各方意见不合,互相扯皮,整个工程进度比你做暑假作业还要拖拉。1810年,拿破仑即将大婚,他宣布一个月后将带着奥地利公主风光地从凯旋门下穿过,于是派遣使者检查工程进展。使者到达现场后脸都绿了,四年工夫凯旋门才修了一米多高,四根柱子还没修完。最后拿破仑只好想出一个穷对付的主意,用木头雕刻出上半部分盖在凯旋门上面,把婚礼勉强糊弄了过去。”

“那埃菲尔铁塔呢?”

“埃菲尔铁塔是为了纪念法国大革命,1887年才由法国建筑师埃菲尔主持修建;巴黎圣母院倒是有,但由于是国王用过的教堂,因此在革命期间被市民一通打砸,十字架和圣母像都被搬走了,现在被改造成了一间仓库;罗浮宫作为博物馆在一年前开放,它之前的主人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刚在一年前被砍掉脑袋,我们最好还是离它远远的……乔乔,说老实话,如果你只是想合影留念的话,我可以把我家那幅《巴黎美景》的大挂历借给你做背景。”

乔乔气呼呼地说:“就算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散散步也好呀!”

“乔乔,此时此刻在巴黎街头散步可没你想象中那么浪漫。你在电视里看到的巴黎,是1850年巴黎市区大改造后的样子,在那之前,巴黎没有排水系统,街道狭窄,卫生条件堪忧。走路时,你要时刻留意脚下,当心踩到死猫死狗以及遍地的马粪;同时你还得注意头顶,因为他们有随处倾倒粪便的习惯。早在1270年,巴黎就颁布了一项法规,规定:任何人均不得从自家楼台窗向外倾倒粪便。不过由于习惯的力量过于强大,这项法规在一百年后不得不重新修改:如果叫过了三声‘注意尿’,就可以随便倾倒。”

麦可说着话,挪了挪脚步,他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差点儿把乔乔熏了一个跟头。出发前,麦可像用喷水壶浇花一样往自己身上喷洒香水,用光了整整一瓶。

“你为什么要喷这么多香水?”乔乔不满地质问,“还用的是我妈妈最心爱的法国高级香水,回头她一定会找我麻烦的。”

“为了遮盖咱俩的味道。”麦可回答。

“我才没有味道!”乔乔脸红了,大嚷道。

“所以才需要掩盖。”麦可一本正经地说,“由于黑死病的肆虐,中世纪欧洲普遍认为水会破坏人的免疫系统,于是洗澡被当作一种禁忌。有记载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从1647年到1711年六十四年间才洗过一次澡;路易十五一生只洗了三次澡——诞生日、大婚日和入殓日。所以如果不喷洒香水,就算是他们的国王,闻起来都是一股老山羊的味道。”

讲到这里,麦可略带埋怨地说:“乔乔,关于本次的任务,我写了一份详细指导书,覆盖了人文、地理、风土、历史、经济和政治。我打印了两份,分别送到你家里和咱们学校,电子版发送到了你的邮箱。为了照顾你的理解能力,我全部使用九岁以下儿童读物的语句和词汇,稍微复杂的字我还标注了拼音。如果仔细学习了的话,你就不会再问我这么低级的问题了。”

“你写的那个玩意儿比语文课本还厚!”乔乔仿佛回忆起痛苦的往事,“比清水煮萝卜还乏味,没人能坚持读完你的指导书。现在它被邻居张大爷借走了,据说治好了他多年来失眠的老毛病。”

夜色悄然降临,一匹疲惫的老马踢踢踏踏迈着细碎的步子,拖着马车辚辚而来,马车上挂着的一盏车灯在细雨中摇摆,画出一条橘黄色的光痕。

赶车人身形挺拔,披着黑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马车走到巷子前,赶车人勒住了缰绳,他拨弄了一下斗篷,露出了脸。那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五官细腻,眉秀如远山,眼睛亮如朗星。他冲着小巷角落挥了挥车灯。

那匹老马也扭转头,冲着巷子打了一个响鼻。

麦可不禁缩了缩脖子,几个小时前,那匹老马不怀好意地冲着他不停地磨牙齿,差点儿把他的头发当饲料啃了。

“木乙发出信号了,开始行动。”乔乔把身旁一个竹篮挎在胳膊上,站起了身。

“如果我们营救的人是基度山伯爵就好了,”麦可嘟哝道,“只要给他带几把耐用的勺子,接下来他会自己花几年时间挖一条地道逃生。”

“别说傻话了,咱们没有几年时间,只有一个晚上。”乔乔搭腔道。

是的,今天是1794年5月7日,白天,革命委员会开庭审判了二十八名包税组织的成员,他们被宣判全部处以死刑,并将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执行。明天下午,这二十八人将会被带到革命广场,以革命的名义被送上断头台,其中就包括拉瓦锡——现代化学之父。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街道两旁路灯稀少昏暗。乔乔和麦可在细雨中小心翼翼地行走,走过一座石桥,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的石头建筑物。乔乔和麦可放缓脚步,从一棵大树后探出头观看,这里就是木乙打听到的关押拉瓦锡的监狱。

那依稀是一个阴森的古堡,隐身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房檐下挂着一盏灯,散发着一点橘黄色的光。灯下是一扇用铁条和木头做成的厚重大门,一高一矮两名守卫站在两侧,他们靠着墙百无聊赖地聊着天,黑红两色的制服,像破布一样随随便便挂在他们身上,满是褶皱,两把长枪摆在手边,前端的刺刀闪着寒光。

乔乔压低声音问:“麦可,咱们怎么办?偷偷进去,还是打昏守卫?”

“乔乔,我们既不是蜘蛛侠,也不是超人,我们只是两个小学生,想点儿正常的主意吧。”

“你跑去和他们聊天,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趁机偷偷溜进监狱,怎么样?”

“让我和两个陌生人聊天?你在开玩笑吗?”麦可的脸像吃了苦瓜,“你记得我的新女同桌吗?已经过去两周了,我和她说的话累计不超过二十句。”

“那只剩一个办法了——咱们想办法混进去。”

“怎么混?”

“很简单,撒一个谎骗过他们,去见拉瓦锡。”

“乔乔,我是一个信仰科学、向往真理的小学生,我不会说谎。”

“那我们换一种说法,你不是在撒谎,而是做一个假设,符合常理的假设,就像当年达尔文进化论假设一样。”

麦可的眼睛马上亮了:“嘿,你这么一说,我马上有兴趣了。”

乔乔笑了,对付麦可这头倔驴,你只需要在驴辔头上写上“科学”两字,他就会马上乖乖地把脑袋伸过来,求你给他戴上。这是乔乔总结的麦可第一定律。

乔乔用手拢了拢耳朵,那里塞着一个耳塞式翻译机,能够实时翻译世界上任意一门语言。确认机器工作正常,乔乔拉着麦可,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两名守卫听到了动静,他们警觉地站直了身子。

“谁在那里?”他们大声喊道,高个子守卫甚至把长枪端了起来。

麦可的两条腿不争气地哆嗦起来,他紧握着乔乔的手,简直是被拖着往前走。

“乔乔,据我观察,这两名守卫用的是前置滑膛枪,枪管没有膛线,子弹是弹丸,发射的瞬间,子弹甚至会在枪管内跳来跳去,精准度非常糟糕。我看过一个资料:七百二十名法国兵射击一个三米高、三米宽的靶子,距离一百米只有五十二个人击中,二百米只有十八人打中。”麦可解释说,“所以你很安全,即使他们开枪,你被子弹击中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三。”

“这就是你躲在我身后的理由?麦可,你是个男孩子,你得勇敢地站出来!”乔乔说。

麦可不情不愿地走到乔乔的身旁,马上踮着脚尖,冲守卫挥舞双手:“嗨,别开枪,我们只是两个孩子。”

两名守卫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紧绷的身体再次放松,高个子端起的枪又拄回地上。

走近了,走近了,麦可的鼻子甚至嗅到了两名守卫身上散发出的发酸的味道,他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动静犹如打鼓。

“这里可不是小孩玩的地方,快回家去!”矮个子挥舞着拳头,板着脸说。

男孩缩了缩脖子,不过女孩很明显没被唬住。

“我们想见见拉瓦锡。”女孩说。

“拉瓦锡?”矮个子歪着脑袋,努力回想着这个名字。

“就是那个书呆子,明天要上断头台的那个。”高个子俯下身子,在矮个子耳边轻轻提醒。

矮个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拼命地摇脑袋,像喝开水烫着了似的:“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见他,他是死刑犯。”

“求求你们,让我们见他最后一面,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乔乔哀求道,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你们是他什么人?”高个子问,他的语气明显缓和了很多。

“我们……是他的孩子。”麦可脱口而出,他的脚被乔乔狠狠踩了一下,“哎哟!”他叫喊道。

“麦可,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乔乔贴着麦可的耳朵低声说,“你的说法和符合常理的假设差了八条马路!”

“孩子?”果然,两名守卫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麦可和乔乔。高个子说:“少胡说八道了,你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他。说老实话,就连你们两个也长得一点儿不像……”

“如果你是在向我提问题,我一定能够解答。呃,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你讲得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全面……”麦可眨着眼睛,他的脑子转得飞快,“自然界普遍存在着遗传与变异的现象,这是物种形成和生物进化的基础……”

“生物体通过自我复制,从而构成生命的连续系统,遗传就是子代在连续系统中重复亲代特性的现象。当亲代特性呈现显性的时候,就是大家通常说的‘长得像’……”

麦可突然加强了语气:“基因在世代延绵的发展过程中,在此时或彼时也会发生结构的改变。结构改变了的基因使生物体发育不同于改变前的性状,这就是变异……”麦可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和乔乔:“当父母遗传基因呈现隐性,再加上变异,就会出现你们现在所看到的,长得不像……”

两名守卫张着大嘴,瞪着眼睛怔怔发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矮个子尽量后仰身子,贴着高个子,轻声问:“怎么办?他好像讲了一大堆有道理的话,但事实上,我连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咱们应该怎么反应,才不会显得既愚蠢又无知?”

“咱们可以装模作样地点头。”高个子建议道。

“好主意。听我的口令,一、二,开始……”

两名守卫深吸一口气,嘴角带着神秘之微笑,冲着麦可两个人缓缓点头。

“说老实话,一开始我的确心存怀疑,不过除了拉瓦锡,你还见过其他更书呆气的人吗?”高个子在矮个子耳边悄悄说。

矮个子点了点头:“没错,就这一点来说,他和拉瓦锡非常相像,也许这就是他刚才所说的‘一串’?”

“是遗传吧?”

“差不多……都一样!”

“不过很可惜,孩子们,”矮个子重新站直身子,板着脸说,“上头有命令,就算你们是拉瓦锡的孩子,也不能让你们见他。我们是讲原则的人,就像阿尔卑斯山一样不可逾越。”

“事实上,早在两千多年前迦太基和罗马之间爆发的第二次布匿战争中,汉尼拔就带领大军翻越了阿尔卑斯山——”

乔乔用脚踢断了麦可的长篇大论。

“我们只是想给可怜的父亲送一点儿吃的,最后说几句话,拜托。”乔乔用楚楚可怜的目光注视着两名守卫,继续说,“我可以把食物分一半给你们,一大半也行。”

“食物?”两名守卫的喉咙上下蠕动,他们今天只吃了一小块黑面包,那玩意儿硬得像石头,简直可以用来敲钉子。

“可是,我们的头儿说,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见他……”看得出来,矮个子的原则之山出现了裂缝。

“可是我们既不闲也不杂。对了,我们还带了一瓶酒,也可以送给你们。”

“酒?”矮个子不禁舔了舔嘴唇,他的原则之山摇摇欲倒。

高个子悄悄拉了拉矮个子的衣服:“临死前见家属最后一面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况且他们只是两个孩子。”

矮个子微微踮起脚,伸长脖子,似乎想透过盖布看看篮子里面:“是什么酒?勃艮第葡萄酒,还是波尔多酒?我不喜欢波尔多酒,像白开水一样没有味道。”

“这是来自古老东方的好酒,酒劲儿大得很,甚至一点火星就能让它燃烧起来。”

“什么酒?”

乔乔回答:“北京二锅头。”

“北京?”两名守卫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令人无比向往的名字!

《马可·波罗游记》曾经被誉为仅次于《圣经》的畅销书,在欧洲广为流传。在这本书里,马可·波罗把“汗八里”(元大都)描绘得宛如人间仙境,就连街头巷尾的妇孺,也听说过那个古老东方的神秘国度,知道北京就是书中提到的“汗八里”。矮个子的原则之山瞬间坍塌,尘埃顷刻落定。

“孩子们,咱们进去聊。”

他推开身后的大门,生锈的门环发出巨大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听得麦可心惊肉跳,很担心它会吵醒整个巴黎。 +dwd1eFjAMU/cTtRgsWMAtiCDhhWl0VQ+neJ11p9CxtMg/kleZhspOP1lWICJ9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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