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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嗔念

这玄天道观位于狮子岭侧面,经过一座山门,来到道观前,正门的黑色匾额上书“玄天道观”四个金字,字为隶体。无尘道长将众人安排在道观偏殿之中。那里铺了几块门板,用作卧榻。都厨黄良玉赶紧安排众人的晚膳。道观忌荤腥,多为蔬菜豆腐等素食。

这无尘道长本是荆湖村金三爷的远亲,古道热肠,一身武功,又因精通岐黄之术,占卜扶乩(),所以道观一向香火旺炽。

此番村民中毒,毒性之猛烈,令无尘道长颇为犯难。幸喜道观草药储备丰富,甚至救命仙草七叶一枝花等,也有数枝。煎药内服之后,村民渐渐苏醒过来,只是神志委顿,手足疲软,不思茶饭。三名村童乃讨来稀粥,以勺一一喂服。待众人用过斋饭,已近亥时。

郭都管已备好被褥,待施小六等服侍中毒的众村民睡下,便道:“观主有请三位小公子移步大殿一叙!”

施小六、周侠、何波赶忙整理衣冠,随郭都管来得大殿。只见无尘道长正在坐圜(huán)守静,口中默诵《禳灾度厄真经》。施小六耳尖,只听无尘口唇翕动,念道:“……世间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或有年灾月厄、游城赤鼠之厄、天罗地网之厄、命穷算尽之厄、疾病缠绵之厄、落水波涛之厄、虎狼蚖蛇之厄、水火盗贼刀兵生产之厄、山林树木社稷之厄、土石桥梁之厄、毒药咒诅之厄。唯愿今对玉皇天尊、大道真圣忏悔,解禳(ráng)度脱身中灾厄……所求如愿,所履平安,出入行藏,常蒙吉庆,所为利益,所欲遂心。于是众等闻说此经,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施小六暗想:“念此经文,便能禳灾度厄吗?”

三人生怕惊扰观主,只在一边默立。无尘道长诵完经,睁开眼,见三名村童到来,便吩咐看座。

待三人坐定,无尘道长问:“你等此番入山,究竟所为何事?”

原来周侠报讯之时,只说是村民溪边中毒,亟待救治,尚未来得及细说原委。此刻见道长问起情由,施小六便将白天发生的一切说了个大概。无尘道长此时方知还有村民周海山失踪两日,吉凶未卜。

无尘道长信手起卦,从签筒跃出一支签。

上书:鬼火之处,身似孤魂,前路何往,知者无人。大凶。

无尘道长一连摇了三支,都是大凶,不由得长叹一声,对施小六道:“天命不可违,这位周姓村民,只怕已在黄泉路上。”

周侠一听,当即垂下泪来,他双膝下跪,对无尘道长道:“我家大哥只要尚有一线希望,便不能放弃搜救。我家大嫂在家中望眼欲穿。望道长垂怜,搭救则个!”

无尘道:“你等不知,这方台山中,除了寻常獐鹿兔狐,还有一些你们对付不了的凶兽。待鸡鸣头遍,我再带火工道人前去搜寻。”

周侠和何波以为道长不愿出手,故而谎称有凶兽,颇不以为然。周侠鄙夷道:“亏你是个大人,居然怕那些四脚的猎物。我们自小打猎,连野猪也打过。我们才不怕呢!”

何波也附和道:“想是看见我哥哥他们中毒,你心中害怕,故而拿这些借口来哄我们这些孩子。告诉你,我们可不是你能欺骗的!”

无尘道长见这两个小儿口无遮拦,只得苦笑。

施小六慌忙施礼道:“我这两个伙伴救人心切,出言无状,还请道长莫要见怪。”

又转身对周、何二人道:“你们不要误解了道长的一片诚意。道长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周侠道:“你是村里人,怎么也帮外人说话!”说罢,气冲冲走了。何波赶忙追了出去。

周侠、何波回到偏殿,见那些大人呼吸安详,想来已经脱离危险。两人私下商量,为免夜长梦多,决定连夜带着猎狗去山中寻找。

施小六赶回偏殿,苦劝不住,只得报告无尘道长。

无尘道长大惊,道:“两童现在何处?”

施小六道:“已经下到林中。”

无尘道长跌足叹道:“小儿无知,不晓山中厉害!”

施小六道:“他们带了火把,还有猎狗,寻常猎物是不能伤到他们的。”

无尘道长沉吟再三,决定还是说出真相为妙,道:“寻常野兽倒也罢了。只是这山中有一个妖物,擅长使毒。今日村民所中剧毒,只怕与她有莫大干系。也不是我吓唬你们,此番海山若是落在那个妖物手中,任你们多少村民,也难保全。”

施小六因与土地神、河神及瓦大人相交,自是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无尘道长一片赤诚,便道:“道长,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尘道:“但说无妨。”

施小六道:“既然山中修有道观和古刹来镇压邪魔,那妖物岂敢留驻此山?”

无尘道:“那妖因为与我道家的修炼法门相似,彼此倒也相安无事。此妖颇有智识,一向并不侵扰百姓。贵村猎户海山只怕是冒犯在先,才惹来杀身横祸。”

施小六道:“我那两个伙伴性情固执,此刻以身犯险,还请道长前去搭救!”

无尘道长想了一想,毅然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随我一同去拜望山上方台古刹的圆通禅师,一同下山,才有胜算。”

言毕,无尘道长转身进入内室,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柄带鞘的长剑。他对施小六道:“这是先师传给我的斩妖剑,名曰留情剑,能御妖邪,乃本观至宝。此剑颇有灵性,封存多年,昨夜突然跳出剑匣,想是到了派上用场之时。”

施小六听了,忍不住把那剑多瞧了两眼。只见此剑连鞘长约三尺,剑柄为桃木,剑柄连着一双银白色的剑穗,想是上好的蚕丝编织。剑鞘古朴,仿佛经历无数岁月,上面雕饰有某种神秘的上古神兽花纹,隐隐有出尘之意。施小六暗暗赞叹,心想,此剑看来和尉迟师傅的双鞭一样,有无上神通。

他自去年误伤河神之子余冠玉,为解开这段恩怨,在土地神荆荼的暗中协助下,得以拜在门神双鞭尉迟门下,学得解避槊之术。比武获胜之后,虽然对尉迟的双鞭三十六式羡慕不已,却因天资有限,学不会那些双手互运的繁复招数,一直引以为憾。此刻见到无尘道长的长剑,他忍不住想,单手握剑的招数或许容易学吧,若得机缘,倒可以多向道长讨教讨教。

两人来到方台古刹,只见门壁上刻着:钟声梵唱穿林出,泉响松涛入寺来。那字体方正,笔力遒劲,颇有大家风范。

方台古刹的住持圆通禅师听得沙弥来报,急忙相迎。

圆通道:“阿弥陀佛。道兄深夜来访,想是有要紧事。”

无尘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是荆湖村的施如坤公子。据他所言,日前荆湖村有一村民来山中行猎,下落不明。贫道怀疑为山妖所掳,故请大师一同下山搜救。”

圆通见施小六眉宇间有一股坚毅之气,便知此儿并非等闲之辈,日后必有大成,又闻山妖掳人,大惊道:“此事非同小可!道长难道忘了这石壁上的警示吗?”

施小六看时,只见门口石壁之上有一道深逾数寸的刻痕,以先朝书体刻着一个字。

无尘对施小六道:“这是‘和’字。那日山妖以一根手指在石壁上刻画,石屑如豆渣化落。若不是我和圆通禅师亲眼所见,又岂敢相信!”

圆通黯然道:“这山妖道行高深,你我未必能与之一战。”

无尘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此妖修道进境比你我要快。她明知正邪不两立,却隐忍不发,屈尊求和,只怕也是有所顾忌。”

圆通看着无尘手中剑,道:“留情剑也请出来了,看来你破了嗔戒啊。”

无尘道:“此怪在溪流下毒,村民中毒者众,若不就此除去,只怕这方台山不得安宁。”

圆通道:“既然观主已做了决定,老衲自然要陪你走这一遭。不过以兵戎相见,乃下策。待会儿还是由老衲出面相劝,请那山妖放出村民为妙。”

无尘道:“此事若能善了,自是最妙。倘若那山妖一意孤行,不听大师规劝,又当如何?”

圆通对小沙弥道:“觉远,去让圆光师叔请动降魔杵。”

小沙弥施礼道:“谨遵师命。”转身一溜烟去了。

施小六暗想:“那降魔杵不知是何物,可有留情剑厉害?”

无尘道:“降魔杵乃镇寺之宝,看来大师也动了嗔念啊。”

圆通道:“不施雷霆手段,怎显菩萨心肠。阿弥陀佛。”

据《先朝异闻录·法器篇》记载,降魔杵,用金、银、赤铜、镔铁、锡等五色金属熔铸而成。其一端为金刚杵,另一端为三棱带尖之状。此法器通常为先朝僧人修习降伏法所使用。据传,降魔杵具有威猛法力,可以断除所有鬼神、非人、天魔、恶咒之迫害,并可降魔息灾及消除危难。

一个高大的僧人随着小沙弥觉远出来,将一个黄布包裹的硬物交与圆通禅师。听闻圆通禅师请动了降魔杵,寺中众僧都赶来观看。

圆通对该僧道:“圆光师弟,若天明我等不归,你须约束众僧,紧闭山门,不得外出。”

那高大僧人道:“我等自会严守门户,静候师兄伏魔佳音。”

圆通点点头,将黄布包裹的降魔杵背在背后,接过小沙弥手中的火把,与无尘、施小六一同下山。

施小六紧跟着二人来到峡谷地带,刚拐过一处丛林,突然,暗影朦胧的树后闪出一个垂髫(tiáo)女童,对施小六悄悄招了招手,用细小的声音道:“施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施小六好奇地问:“你是谁?”

女童道:“我是小呆的表妹,在本山修行。因接到小呆姐的口信,特来助公子一臂之力。你们要找的人就在前面桃林幻境之中,此人剑术高强,擅长驱使毒物,须得小心饮食。此外,天亮之前须得离开桃林幻境。切记切记!”

施小六正待细问,却见左侧火光闪动,原来是无尘道长发现施小六掉队,折返回来寻人。

无尘道:“施公子不熟悉路,须得跟紧。”

施小六应声道:“劳烦道长了。”再回头看时,那个女童已杳然无影。

施小六紧随无尘道长拐过一处丛林,圆通正候在那里。三人继续前行。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隐有小儿尖叫。

施小六道:“是周侠的声音!”

无尘道:“快过去!”

三人撒开腿,朝犬吠处奔去。无尘久居此山,惯爬山路,脚步轻灵,是以冲在最前面。圆通身体肥胖,奔跑起来,衣袍鼓胀,带动风声,始终跟在无尘道长身后两步之遥。施小六则紧随圆通身后,丝毫不落下风。

圆通起初不明白无尘道长为何要带这个村童冒险,此刻见施小六在山道上奔跑,脚步健捷,如履平地,且呼吸细匀,不禁暗暗称奇。 iQpitEbBixRlvGfnRjeF8Bog72CvQ2s00EoOW5RqOoUxy547CNsmM6iaE5eGjD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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