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各位留步,下面的作品不在墙上,在房顶上,离我们30米高。除研究人员,没有人有机会贴近看到原作。米开朗琪罗一手创造了这五百平方米的浩瀚星河,最亮的那颗星就是正中央的《创造亚当》,这幅壁画可谓“命悬一线”,上帝伸出手去触碰亚当的手指。如此之高,米开朗琪罗就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仰面画啊画,画了四年多的时间。我们现在有机会通过图片近看这幅作品,看看这神奇的“一触”将如何发生……
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游客到意大利探幽访古,那里的许多古代废墟,虽早已成为建筑艺术的残片,但不失为美学上典范,这些由大理石构成的美妙片段时刻提醒着我们:这里是大理石的故乡。出产石头的地方,必然会出现善于使用石头的人,米开朗琪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应该是意大利有史以来使用大理石最多的一个人。他的一生,使用了超过1000吨的大理石。
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诞生于意大利的卡普莱斯,体弱多病的母亲无力照料他,把他送到附近的小镇,由一位奶妈喂养。这个小镇名为塞提雷诺,是一个林木茂盛、石青天蓝、盛产大理石的地方。他的奶妈是采石匠之女,也是采石匠之妻,她哺育幼小的米开朗琪罗的时光或许正是启蒙他雕刻天分的最佳契机。
他回忆童年时曾说过“与我奶妈的乳汁一起,我也吸吮了创作雕像的槌子和凿子”。六岁时,亲生母亲去世,米开朗琪罗随再婚的父亲搬到佛罗伦萨居住,并开始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在他十三岁时,进入了画家吉兰达约的作坊当学徒。不过,他更喜欢雕刻刀而非画笔。经过刻苦学习,他彻底掌握了人体结构,画风强健有力,能精确地表现出人体的任何一种姿势和动作。米开朗琪罗喜欢别人把他看作一个雕塑家,他认为雕塑可以再现人在空间的形象,能释放出被锁在石头里的美的形象。他一生都追求“理想美”,在这一点上,雕刻对于他显得比绘画更加深沉有力。他曾说“雕刻是绘画的火焰”。他的画永远像一组雕像。
33岁那年,这样一位视雕刻为生命的人碰到了一个大难题,他最大的主顾——教皇朱理二世,硬派给他一个活儿:在西斯廷礼拜堂拱顶上绘制十二使徒。刚才讲到,绘画一向是米开朗琪罗不太瞧得上的事情,他一心只想着创造不朽的雕塑,征服顽石才配得上他的雄心壮志。因此,他本能地拒绝这件事情,况且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完成教皇此前交给他的一项宏伟的雕塑工程,怎么能说停止就停止呢。据说,这个朝令夕改的决定是妒忌米开朗琪罗天赋的敌人唆使教皇责令他干的。他再三抗议,并且以教皇没有给他前一项任务的预付款为借口,离开了罗马,跑回佛罗伦萨躲了起来,但他最终了解到,教皇的意志不可动摇,只好回到罗马从命。其实,他的回归,不仅是屈从于教皇的权势,从一个艺术家的角度讲,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抵抗不住西斯廷礼拜堂那巨大穹顶的诱惑。也许,他在隐居期间时常想到这个穹顶,他一见到教皇便力主改变最初的计划,画更大的壁画,把整个天顶全部画满。恰巧这个教皇也是一个对宏伟的事业热情高涨的人,立即同意了这个扩大计划。米开朗琪罗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西斯廷教堂天顶画,《创造亚当》位于正中央的位置
不过,当他再一次仰望西斯廷礼拜堂穹顶时,他发现在一个有弧度的、500平方米大的壁面上展现画面难度巨大。画什么主题好呢?既然是教堂,只能画《圣经》里的故事。米开朗琪罗天生梦想完成宏大的伟业,自然喜欢创作史诗性的作品,于是,他很快决定在这幅超级大壁画上详细地讲讲创世纪的故事。尽管给他配了不少助手,但他都不满意,没有一个助手能达到他精益求精的要求,最后只剩下他自己一人扛了。
从此以后,在长达四年零五个月的时光里,这500平方米的天顶成了米开朗琪罗眼中和心中唯一的苍穹。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居然由他一个人完成了。像这样大规模的壁画,如此壮观,画得如此精确、和谐、多姿多彩,由一个人独立完成,在16世纪以前是不能想象的。看看整个天顶,500平方米,如果没有周密详尽的计划,谁能完成这浩瀚如海洋的巨大画面?这不是用喷枪喷绘出来,而是由一个人一笔一笔一天一天地画出来的。后世的人,一代接一代地涌入这个教堂,怀着崇敬的心情抬头仰望。我们会发现米开朗琪罗沿建筑框边连续画了九幅画,均取材于《圣经》中关于开天辟地的宗教故事,其中以《创造亚当》最为出色。米开朗琪罗从创作一开始就十分清楚,他的画将以什么样的距离被世人观看:20.73米,从天顶正中到地面的垂直高度。如此长的距离,还是仰视,什么画应该在最中心的位置?《创造亚当》,它讲述了人类的开始。怎么画底下的人才能看得最清楚?抛开一切细节,只画最激动人心的那一时刻。
在米开朗琪罗生活的时代,人体被看做最好的艺术表达对象,一切的美都蕴含其中。他的画面上,干干净净,没有风景、树木,连一朵花、一棵草都没有,只有一个一个的人体,以及他们身上的衣饰。
裸体,在西方艺术中,特别是在古典艺术中,代表宇宙间最理想的美。人的肌肉,人的动作,人的外形下面蕴藏着心灵的坚强与伟大。米开朗琪罗借助宗教题材抒发人类勃发的热情,整个时代思潮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具体的展现。
艺术的最高目标并不是艺术本身,而是表现心灵的意境,伟大的思想,人类的热情使命。他要使他的作品与伟大的创世纪叙述相并行,展现混沌中天与地、光与暗、太阳与月亮、水与陆、人与万物创造的景象。
人体,这个美与精神的栖息之地,是米开朗琪罗展现激情与知识相互撞击的最佳场所。这位既具有艺术家的感觉又具有先知心灵的雕塑家,通过形体,调遣精神之力。如同一个被江河湖海裹挟着的生命,他具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在激流中猛然转身,用自己的双手和胸膛阻挡激流的涌动,并逆流而上,以具有诗意的智慧与坚韧不拔的意志,完成与命运的殊死对抗。在他羸弱的身躯里,栖居着一颗巨人的灵魂,西斯廷天顶画成为展示米开朗琪罗强大精神的心电图。
米开朗琪罗在日记里这样描述自己的工作状态:“我的胡子向着天,我的头颅弯向着肩。”他本不愿意干这事,可是他一旦干了,的确做到了兢兢业业。而且他还准备打败另一个伟大的对手——拉斐尔,这个家伙已经画好了西斯廷礼拜堂墙上的壁画,完成了对米开朗琪罗的“地面包围”。面对强大的对手,米开朗琪罗雄心万丈,他要用穹顶画向世人证明,“那些在他之前在此画画的人,注定要败在他的努力之下”。
1508年5月10日,他爬上18米高的台架,从那一天算起,他在这个天顶下度过了近五年的光阴。这幅作品因为众多的人物,首先必须寻找出一种合理安排,使每幅画面有节奏地排列组合起来。于是,他进行了必不可少的谋划,合理分配全画人物,目的是令观众能够感到全体的造型处于统一之中。《创造亚当》位于教堂天顶正中央的位置,是所有画幅中的核心,也是整个教堂中最正式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它占据教堂中最高而且是最中央的地位。假若把整个西斯廷教堂天顶比作璀璨的夜空,那么这幅画就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这颗星的能量源自那一刹那的触碰。
在《创世纪》的九幅画面之中,以《创造亚当》最为精彩。此部分描绘了上帝创造亚当的情景:上帝在多位天使的簇拥下,裹在一件鼓起的宽大斗篷里,从天上飞来,正准备透过他的指尖点化亚当的生命,躺在地上的亚当也正等待这一唤起他生命、力量和意志的点触。
这幅作品有着典型的对角线布局,圣父充满了向前的运动感,鼓胀的斗篷又使他充满了飘浮的感觉。
随着一股向前的力量,造物主的手臂有力地前伸,极为主动,而躺在地上的亚当,身体呈现向后退去的趋势,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虽然也在努力抬起手指,却显得有气无力,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在此,画家精准刻画,通过手部姿态将两个人的状态展现得清晰可见,对比分明。就差一个指尖的距离,亚当即将在相触的一刹那获得生命。这幅画是整个天顶画中的核心,米开朗琪罗制造了一个大大的悬念,紧紧地揪住了每一位观画者的心。
这幅画展现了一个俊美的亚当,他全身赤裸,斜卧在一个山坡上。他的体格成熟而健美,在深绿色的土色中,他白皙的肌肤泛着华美的光泽,这光里充满着少年人的青春之力与柔和气息。由于右臂支撑在坡石上,他的胸肌隆起,宽大而结实。他的头随左臂自然伸出的方向偏向右侧,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与无力。同样健壮的左臂无力地搁在左腿上,手指垂落。
米开朗琪罗善于把人物的整体动作分解到每一个细微的局部。在他生活的时代,他是少数几位对肌肉的活动如此了如指掌的艺术家。他把绘制人体当做雕塑去做。他曾说:“越美的绘画越接近雕塑,越差的雕塑越接近绘画。”因此,他把西斯廷整个天顶画当做一组巨大的雕塑群来创建。
在亚当身上,所有形体内的激荡蔓延到肌腱的表层。这种表现形式有别于古埃及和希腊的雕塑。简单地讲,最典型的古希腊雕塑具有四个面,形体的垂直线通过颈的中部,落在支撑全身体重的右足踝骨上。而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只有两个面,十九世纪法国著名的雕塑家罗丹总结道:一个是雕像的身体上部,一个是相反方向的身体下部。这两点全部体现在这个亚当的身上。请看他的上身向左打开,支撑点落在抵住岩石的左肘上;腹肌以下包括大腿直至脚趾正在向右侧舒缓地展开,重点放在被遮挡起来的左脚上。这两个面以此为依托,向相反方向扭转。这种安排“力”的方式与米开朗琪罗所处的时代有着密切关系。在此之前的中世纪,人生即苦难煎熬的观念深入人心,到了文艺复兴时代,这个观念还残存在人们的心里,这也是米开朗琪罗的内心底蕴。但是,这个时代又是一个个性得以解放、理性复苏的文明之晨。对于才华横溢、激情充沛的米开朗琪罗,这一点变成了人的主观意志和宿命之间的争斗。这个矛盾是他艺术内在张力的根本。其外化的表现就成了人体上两个面的纠葛、缠斗。如同一节被压制的弹簧,随时都可能迸发。
正在亚当半醒不醒、半起不起“卖萌”的时候,他的前方,上帝耶和华来了。他飞腾而至,长袍被风吹得紧紧地裹在身上,银色的虬髯充满力量,他的身后围了一帮孩子——小天使们。他的神色,一改往日发号施令的威严,此时充满了神圣的使命感。他的目光注视着亚当,极力伸展手指迫近他。能否对接成功的顾虑,令他的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他的骨骼强健,体力充沛,热切地盼望着早一步点醒亚当。这个形体的雕塑同样体现了“两个面”:上帝的上半身配合右臂的外伸,转向前方,他腰以下的部位翻转向上,以平衡前冲的力量,保持高速飞行中的平衡。整体上讲,上身从左向右扭转,下半身从右往左扭转,这一对力的角逐,在米开朗琪罗的安排下,达到了完美的呈现。
“爸爸来了”,而亚当呢,由于人性还未被真正唤醒,此时还是懒懒的,一股“欲说还休”的劲儿,在上帝和小天使们飞动身形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极其微妙的静态,仿佛他处于单独一个时间坐标轴上,比大伙儿的慢半拍。看着真让人着急,画面的张力便在观看者这份期盼的心情中产生了。
画面中还暗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唤醒。注意上帝左臂下探身的少女,这是即将诞生的夏娃,她那明亮而美丽的眸子正偷偷斜视着亚当,目光中含情脉脉。在同一画面上,米开朗琪罗同时描绘出两个不同层面的情节,完整再现了上帝造人的全部意义。
亚当虽然伸出了食指,却无力抬起指尖,只差那一点点,垂落下来。如果说整个人体犹如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那么此时全部的信息都输送到了这个指尖,人类是否能够被唤醒,就在此时此刻的一触,只要再微微抬起一点,信号就会立即接通。这个极为精细的局部被画家精准地刻画出来。手的整体走势向下,只有食指奋力向上抬起,同时又在下落。意志是上升的,力量是下降的。而上帝的手部动作极为准确,他极力伸向亚当的食指,明确而有力,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指尖,全部的用心凝聚到此刻。
500平方米天顶画的核心汇聚在两个指尖
这个即将到来的触点,比真正接触之后更具有戏剧性。这是一个充满了能量的“力”的爆发点。
在现代抽象表现主义的先驱康定斯基看来,在画面上,一个“点”是基本元素,使空白的画面“受孕结实”;一个三角形,可以唤起活泼的激动。“一个三角形的尖角和一个圆圈接触产生的效果,不亚于米开朗琪罗画上的上帝手指接触亚当手指的瞬间。”画面上的形要能够唤起内在的感情。米开朗琪罗的确做到了,而且是超级的高妙。
这一触,也许是对《道德经》的最好阐释: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以看到,在主题思想上,米开朗琪罗确定所绘人物的内容时,绝不会拘泥于情节上的宗教依据,而是着重于表现人的本质力量。
中外艺术的共通之处,在于境外意象的表现。“境”指画面,画家所展现的有形之物,“境外”即是画作之外,依靠观看者的想象去完成。艺术作用的微妙,恐怕就在于意境,就在于那种一半留在画面上,还有一半留在画外,由观看者去想象出来。
这幅作品中,风无处不在,可是画家并没有画出来,借助于上帝那宽大的斗篷,风的方向,风的力度,全部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股蓬勃向上的天外来风正是米开朗琪罗开启后世的浩瀚胸怀。他曾经说过:“意大利的绘画永远不会使人伤心落泪。”他在赞颂伟大的画坛前辈们,毫无疑问,他自己也实现了这一点。他正是那个引导所有经受苦难折磨的民众走向充满英雄气概大门的人。
|
米开朗琪罗 |
1475年,米开朗琪罗出生于佛罗伦萨附近的卡普莱斯,其父曾是当地的行政长官,母亲在他6岁时去世,一位石匠的妻子承担了抚养他的责任。13岁时,他进入吉兰达约画室学习,有机会接触并临摹洛伦佐·美第奇收藏在宫廷中的古代艺术珍品。米开朗琪罗于1496年到罗马寻求发展,23岁时接受红衣主教委托,创作了《哀悼基督》,名扬四方,从此订单不断,游走于教皇与意大利各共和国之间。1501年他载誉回到佛罗伦萨,耗费三年时间为共和国塑造了一尊《大卫像》,集古典美与力量为一身。米开朗琪罗受教皇指派,用了四年零五个月时间,独立绘制了构思宏伟的壁画《创世纪》。61岁时,他再次被召回罗马,又创作了祭坛画《最后的审判》。晚年的米开朗琪罗,生活较为安定,主要在罗马从事雕刻、建筑和少量绘画的创作,直到1564年去世。
西斯廷圣母(The Sistine Madonna)
[意大利]拉斐尔·桑西(Raphael)
尺寸:265 x 196 cm
年代:1512—1514年
材质:布面油画
现收藏于:德国德累斯顿茨温格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