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期等人简直是热泪盈眶,当他们看到远处那冒着袅袅炊烟的村庄时,本来绝望的心情顿时充满了希望,全身的力气似乎也跟着回来了。
“等等,先别急。”穆子期举起右手做个手势,眯起眼看了看远处,道,“这里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村庄,先行打探一番再说。”
众人一惊,刚才狂喜的心情顿时冷却下来。说的也是,这一路上他们也遇到过有炊烟的村庄,可那里聚集的不是流民就是装作流民的贼人,第一次他们还上当了,幸好他们手中的武器厉害,心里又怀着一份戒心,最后没有损失逃出来,但也给他们敲醒了警钟。
“对,大郎你点几个叔伯一起去看看,冒烟也不一定是在做饭。”穆多粮比一个多月前瘦了许多,好似到了风烛残年一般,但此时的精气神已经回来了,眼冒精光。
做饭?众人想到那次在一个破落村庄看到的东西,顿觉不舒服。当时他们就觉得那些流民的神态不对劲,看人的目光让人毛骨悚然,再加上他们没粮食吃却有力气……穆多粮等人很快就猜测出他们在吃人肉。
穆子期也是第一次知道吃过人肉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文献上说人肉到底不是养生之物,吃了几日会变得眼红心热,终究还是会死去。只是身在绝境的人不会想到这个问题,他们只想活下去,人性已经泯灭了。
“这次应该不一样,你们看山上竟然还有树叶。”穆子期手搭凉棚,倒是觉得这个村庄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走了快两个月,即便在路上反抢回一些粮食,但吃到现在,粮食几乎告罄,最后的两斤米他们都不敢再多吃,每天只敢数着米粒下锅,大家喝点米汤,每人碗里有几粒米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他家的那头毛驴,在人都没得吃的情况下,它当然也逃不掉被吃掉的命运。没办法,路上没有鲜草,毛驴和人抢粮食可不行。
穆子期没敢亲自动手,尽管他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想到这头毛驴一路上立下的汗马功劳,他还是不忍心亲眼看着它送命。
当然,流下两滴鳄鱼的眼泪后,在吃驴肉的时候他可没少吃,要不然顶不住,他和陈香还得轮换着推车呢。
整头同样饿得皮包骨的毛驴让他们三十几人足足吃了三天,也支撑到现在,连一滴血都没浪费。
至于驴车的车厢则被烧掉,如今整辆驴车变成了两只轮子的手推车,上面装着他们二房的衣物、棉被、少许食盐等。而细软除了一些能贴身携带的,有一些不好随身携带的会偷偷放在棉絮里面。
这几天他们用尽了各种方式去寻找食物,可在他们前面已经有流民走过,树叶草根是不要指望,连老鼠虫子都难得见到一只,唯一的希望就是偶而从空中路过的飞鸟,如果运气好点,他有时能射下一两只小型飞鸟,其他人能在地里挖出几条虫子,就这样对付着,他们一共过了三天,现在还能勉强有力气行走。
话说,事先准备有粮食,比起其他流民,他们穆家其实过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前每天都能吃到粮食,只不过前几天快把粮食吃完,他们心里可是恐慌得很。
穆子期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在逃荒的路上,家底不错或武力强的人才有资本在这吃人的世道中艰难生存,特别是每次看到路上倒毙的尸身更是加深这种想法。
“大郎说得对,俺能感觉到这些天越往南走土地就越好。”五爷爷穆多铜在儿子的扶持下费力地走到穆子期身边,睁大眼睛向村庄的方向看去,眼里有着浓重的期盼。
其他人同样如此,他们看着山上点点零星的绿意,感觉看到了希望。这里竟然还有树叶!要知道他们一路走来,连树叶都很难找到几张。
“不用多说,咱们马上去打探。”穆子期点了几个稍微还有些力气的青壮和他同行,再让其他人躲起来,怀着期待和不安的心情踏入这座村庄的地界。
“应该没事的,方才我仔细观察过了,村里还有小孩和老人在活动。”穆子期见其他人忐忑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
刘延知恍然大悟:“对,有小孩和老人应该不是乱贼。”
其他人一经提醒,心下稍安。毕竟如今路上还能走动的大都是青壮,老幼极少,一般只有粮食才能养得住老人和小孩。
果然,让几人后退,穆子期亲自敲开一家住得最好、屋顶有瓦片的门,里面的中年男人对于他们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他拿着柴刀,门只裂开一条缝,对穆子期等人打量了片刻,这才开口:“你们想问什么?我们这里不能乞讨,讨也讨不到吃食。还有,想问情况要给一贯钱,要不然用两斤粮食来换。”
竟然是官话!随即穆子期一窒,忍不住回道:“有粮食我还能饿成这样?”他有时候看看自己的腿脚都会掬一把辛酸泪,这么瘦的小孩如果是在前世那可是妥妥的虐待啊。
“身上也没钱。”穆子期再低头看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物,摸摸光溜溜的脑袋,这一副难民样能看出有银子吗?再瞧瞧中年男子,虽然面黄肌瘦,但气色比他们好太多了。
“我不理会,不给就不告诉你们,你问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如果不给,你们也不能在村里取水,别想对我做什么,我一声大喊,村里人都会出来帮忙。”中年男人目光带着贪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能走到他们这地界还有力气的,肯定是有点家底的人!这是他们村共同的认识。
最终,穆子期费尽口舌也没能让对方改变主意,只好郁闷地花钱买消息。
知道这里和福省距离非常近,又听说这边没有什么大灾害,村庄所在地还受到一些干早的影响,但越往南受到的灾害就越小,只是最近从其他地方逃荒过来的人多,不一定能进入城内。
穆子期听说隔壁福省是短毛贼掌控的地方,忙问情况。
这话一出,中年男子顿时露出异色,道:“邻省是好,听说赋税低,那边的皇帝是个好皇帝,能让人吃饱饭。”他又看了看穆子期,面色带着警惕,“你们最好不要多问,被人知道了会给我惹来麻烦,官府不让我们提起短毛贼,还在边界设下关卡,不准我们到对面去。”
穆子期眼睛一亮,这人虽然贪婪,但谈吐方面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村民,看样子还是有点见识的。
“难不成大哥去过?”穆子期问得更进一步,望了望正在他家水井取水的老叶氏,心里又是一酸。
个个几乎成了皮包骨。
“走了一半路,听到别人说不能过去,又听说我们县要开仓放粮,想了想,还是回来了。”
穆子期闻言若有所思,等老叶氏和陈香他们取好水后,穆家又掏出铜钱买了一小袋不到三十斤的米糠,多的他们不肯再卖,自家也不敢多买。
在吃了一顿米糠和草根,骗个肚饱后,众人才离开这座带给他们希望的村庄。
路上,穆子期在计算族里剩下的银子。因为是吃大锅饭,所以老早之前穆子期就让族人把各房的银子上交到他这里,然后他做好记账。
一路上的行为证明了他的可靠性,所以族人都很信任他。可是穆子期心有不舍,之前逃荒在路上,家中携带的细软很少能换成粮食,刚开始还能换一点,后来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现在好了,从现在开始,银钱终于能派上用场。
他清点过了,当初急匆匆从家里逃出来,老叶氏只贴身带了自己体积小小的首饰盒,里面有金钗、银簪六支,银锭两个共一百两,玉镯子一个,房契田契银票几张,其他就没有了。毕竟多年来,老叶氏一有钱就买田地,现银极少。
至于五百两的银票,这是二婶临终前交给老叶氏的,穆子期认为已经没用了,毕竟那家钱庄还不一定存在,更别提在这里出现了。
他自己,除了之前准备的粮食等物资,如今最值钱的反而是剩下的五斤盐。再问穆子清和穆圆圆,两个小家伙当时慌慌张张的,就算事先按照穆子期的吩咐,大都是装了点心和自己的零花钱,数一数,就十个银锞子,合起来大约是五两银子。
“大哥,我还有一张银票,这是娘亲给我的,让我收好。”穆子清见银子已经可以买东西,就连忙在穆子期身边低声说道。
结果一拿出来发现银票早就皱得不成样子了,只能勉强辨认出这是一百两的额度。
“银票没用。”穆子期并不意外堂弟身上有私房钱,哪个母亲临终前会把所有的希望寄托给别人?只是二婶绝对没想到她去世后情势会变得如此危机,手中的银票已经等同于废纸。
穆子清一听,满脸沮丧和痛心,咕哝道:“早知道就去把银子兑换出来了。”
“没有早知道。”穆子期幽幽叹了口气,两个多月前他还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转眼成为背井离乡的难民,如今物价飞涨,刚才的米糠三十斤人家就敢卖一贯钱,手中的这些银子看起来多,还不知道能吃多久。
再说了,他们安顿下来后还得花钱。幸好族中的经济条件不错,虽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藏私,但交出来的银钱有八十两,相当于各房出了二十两。
想想他们灾荒前表现出来的经济情况,穆子期认为这个数是比较合理的,就算藏私也不会有多少,毕竟这时的人一攒够钱就立马要买田,现银和自家一样很少。
有时候穆子期真烦这种大锅饭,即便没有把家底全部露出来,但仍然觉得自家吃亏,只是想到这是非常时期,要靠大家的力量共同度过,这才按耐下来。
——
接下来,他们继续南下。一路上挖草根、剥树皮,再加上跟人买的高价粮,他们没有在那些不让流民进城的县城多待,一般是吃了城里施的粥后继续南下,偶尔还会客串乞丐。
期间还要到处找人治病和治伤,银钱花费不少,不过这些可省不得。
幸好越往南走经济情况就越好,这里虽然同样干旱,但似乎他们的粮食还算充足。
这一天,他们终于走到了和福省交界的县城,这里离福省只有两天的距离,还能让流民进城,只要有钱。
穆子期看了看天色,在下了几场雨后,现在似乎又要下雨了,于是决定在这里暂时住下来,族中不少人都病了,正好可以养好身体,不能冒雨赶路。
而且他知道大旱之后可能有大涝,虽说不是一定,但为了安全,还是要住下来,等一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