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掰着手指头数,仔细地盘算着自己身边的境况,才知道上辈子以为的锦绣富贵乡,其实如同元宵节纸糊的灯笼,五彩缤纷看似耀眼,但不过是面上风光罢了,别人拿针戳一戳,就呲溜地泄了气。
母亲体弱,娘家没有依仗,哥哥天生眼疾,祖母虽然疼爱自己,可是到底年迈,平日小疼小爱是没问题,婚姻大事上祖母做主找个好人家也是可以,但是遇上这大伯想要欺凌母亲的丑事,她怎么能去找祖母做主?那还不是活生生把祖母气死!
抬眼望去,竟是一片空茫茫,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父亲罢了。
到底是生身父亲,到底是母亲的夫君,如今母亲为他守贞险些丧命,他怎么也该回来的吧。
想明白这个,阿萝先是跑到了书房,准备了笔墨纸砚,铺开了宣纸,开始想着给父亲写信。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想着父母之间冷淡,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实在是不可信,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甚是思念,女儿最近落水体弱,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写完了后,她自己读了一遍,简直是小女孩儿絮絮叨叨恳求撒娇,当下颇有些脸红,不过想想,自己如今活生生变成了个七岁小儿,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凡事做不得主,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撒娇了。
想明白这个,她认真地封起来,想着设法出门,偷偷地送到驿站去。
藏好了这封信在身上,她先洗漱了,再去老祖宗处请安,却见老祖宗正靠在富贵花开背垫上,抱着个铜手炉暖手,脚底下杜鹃拿了个美人锤正小心伺候着。
昨日参加那赏菊宴,老祖宗对自己这心爱小孙女自是十分满意,见了她,连忙招呼过来,让她脱了鞋子到软塌上来坐着。
“昨日和萧家的几个兄弟都见过了,哪个更谈得来?”
阿萝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老祖宗心思,便故意道;“萧家几位少爷自是好的,只可惜都是男孩儿,阿萝不喜欢,反倒是萧家几位姐姐,模样长得好,说话也合得来。”
老祖宗听闻,只以为阿萝没懂,不免噗嗤笑出声;“你啊,还是个傻孩子!”
想着这个,不免长叹了口气:“现在提这事,确实过早了,可我就怕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想着早点替你把一切都定下来。”
阿萝听了这话,望着满头隐银丝的老祖母,自是明白她的心事。
只可惜,她哪里知道,便是生前安排得再过周到,她也敌不过那命运,如今从头来过,总是要自己设法逃脱,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坐以待毙。
阿萝当下只装作不知这其中意思,反而故意拿话岔开:“老祖宗,说起来,昨日个萧家四姐姐,提起来说,城南铺子里开了个新缎庄,里面许多新鲜花样呢!”
老祖宗见这小孙女一心只想着布料衣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根本没想那男人的事,也只好道;“既如此,便让嬷嬷过来,吩咐管家去采买来就是。”
阿萝却软声哀求道;“老祖宗,管家哪里知道这些花样到底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阿萝想自己去看。这几日姐妹们都去女学,唯独阿萝要养身子,却是不能去,可否让鲁嬷嬷陪着,亲自过去挑挑。”
老祖宗一听这个,下意识要拒绝,不过看着阿萝那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再想想她因大病初愈,没有去女学,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反而于身子不利,最后也就应了。
“也好,只是应该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只能去那缎庄,不可贪玩。”
见老祖宗答应了,阿萝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
出了叶家大门,阿萝顿时犹如离开笼子的小鸟一般,东张望西看看的,任凭鲁嬷嬷提醒,也是根本不听。而待到出了叶家那条巷子,她就开始自作主张了。
“去那家缎庄,是要经过如意楼吧,咱们到了如意楼停一停,姑娘我要去买点好吃的!”
鲁嬷嬷一听,顿时摇头反对:“姑娘,不可,你若想吃,让底下人过去买些就是了。”
阿萝主意早就定了的,自然是不听:“鲁嬷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已经出了府里,老祖宗的话,你就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了,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这话说得鲁嬷嬷简直哭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待还要劝解:“姑娘,你到底年纪小,这个可是使不得,要不然我过去——”
阿萝一摆手:“鲁嬷嬷,下车,我们过去如意楼。”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给鲁嬷嬷反对的余地。
鲁嬷嬷顿时愣了下,她只见姑娘白净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根本不容反驳的。
这边阿萝命人停下车,来到了如意楼。
如意楼是在燕京城颇具盛名的糕点铺子,上到宫廷点心,下到日常糕饼,可以说是无所不有了,阿萝进了那如意楼,四处看看,随意点买了一些糕点。
鲁嬷嬷从后面紧紧跟着,想劝她早点回马车,可是又不敢多言。
阿萝在如意楼留恋半响,终于出来,却不是回马车,而是直奔驿站过去。鲁嬷嬷连忙跟上,谁知道一眨眼功夫,阿萝就不见了人影。
这下子可把鲁嬷嬷吓坏了,忍不住跺脚:“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在家里,哪里能乱跑,万一丢了,我便是把命赔进去都不够啊!”
阿萝看自己甩掉了鲁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自然是相信鲁嬷嬷的,鲁嬷嬷自小养着自己,待自己犹如亲女一般,后来自己嫁人怀胎,她也是悉心周到地在身边伺候着。
可是大伯和母亲的事,鲁嬷嬷应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想让更多外人知道,而自己写信让父亲归来的事,事情没成,更是不想让鲁嬷嬷知道。
毕竟在鲁嬷嬷心里,自己只是个小孩儿罢了,怕是有什么事,她还是要告知母亲的。
眼看着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封信函,夹在人群中,匆忙前往驿站,驿站其实就在如意楼斜对面,过去把那信交了,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能收到自己的信了吧?
上辈子她年纪稍长,也曾经执笔给父亲写过信,只不过那些信里都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言,疏远冷淡得很,并不会像如今这般撒娇卖乖求着父亲回来。
她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一把,赌那个自母亲离世后,一夜白发,从此再也不回燕京城的父亲,如今能回来看一眼,挽回今日这番局面。
正这么想着,忽而间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堵墙。
冷不防地,她没来得及停下,就这么撞了上去。
撞得小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不敢相信地抬头望过去,一望之下,也是瞪大了泪眼。
原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萧家的七叔。
她这小身量,刚才一个走神,是撞在他腰上的,那硬实的腰杆啊,还配了剑,磕得她鼻子怕是要歪了。
“七,七叔……你?”她怎么恰好碰到这位?
萧敬远低头,皱眉望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怎么又是一个人?你家中人呢?”
“这……”阿萝没想到他直接问起这个,不免心虚,低着头:“我刚才和家人走散了。”
萧敬远闻言挑起英气的眉,审视着小姑娘,却见她耷拉着脑袋,清澈分明的眼珠儿左右机灵灵地转,便淡声道:“三姑娘,这好像是你第二次和家人走散了?”
他单独遇到了她两次,两次都是她个小孩儿家孤身一人。
阿萝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越发耷拉着脑袋:“我……是我不好……”
她低头承认错误。
可是说完这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她是他的侄媳妇,自是该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违背,可是现在,她和他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他说自己,自己就该认错?
想明白了这个,她顿时来了点底气,仰起脸,不甘愿地瞥了他一眼:“失散就失散呗,等下我自能认识回家的路。”
就是那清澈见底的眸中,那丝小小的不甘愿和不加掩饰的嫌弃,让他不知怎么,有些想笑,唇边不自觉泛起一点弧度,挑了挑眉:“三姑娘,你才多大,倒是胆大得很,仔细在外面遇了拐子。”
他倒不是故意吓唬她的,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在街头走着,遇到个拍花子的直接拍了去,拐到异国他乡,必然是奇货可居,能卖个大价钱。
阿萝却是根本不懂这个的:“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拐子,七叔也是,站在我眼前挡路,害我撞疼了鼻子,如今又来吓我。”
小姑娘那软软的抱怨语气,让人实在是心硬不起来——哪怕她言语间对自己有几分不喜。
“走吧,我送你回府。”
萧敬远其实今日是过来和友人来茶楼品茗的,谁曾想刚出了茶楼门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那么小的人儿,跟个小仙童一般白净可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是没想到自己陡然出现唬了她一跳,倒是撞得她七荤八素罢了。
才不要呢。
阿萝下意识地这么想,她好不容易寻得机会,独自来到驿站送信,眼看着驿站就在身边,却被人给送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