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墍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召南·摽有梅》)
摽(biào):打落。
实:梅子。
庶士:各路好汉。
吉:吉日良辰。
今:此时此刻,话剧《抓壮丁》里王保长所谓“现在而今眼前目下”。
顷筐:斜口筐。
墍(xì,又读jì):取。
谓:读为“汇”,聚会,台湾年轻人所谓“轰趴”(home party)。
打落树上梅子,梅子还有七成。哥们想要娶我,趁着吉日良辰。
打落树上梅子,梅子还有三成。哥们想要娶我,趁着此时此分。
打落树上梅子,梅子都在筐里。哥们想要娶我,趁着聚会良机。
自古以来,正如《尼罗河上的惨案》里的“比利时小人”、大侦探波洛引莫里哀语所说的:“女人最大的心愿是叫人爱她。”古今中外,女子想要结婚的心情,大抵也差不多。
此诗中的女子,要求爱她的男子快来娶她,她的想要及时结婚的心情之越来越迫切,在她对树上梅子从七成到三成到全进了筐里,时间从吉日良辰到此时此刻到这个聚会的“循序渐进”式叠章重唱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了。这是一首典型的“愁嫁”歌谣。
在古希腊抒情诗人萨福的《一个少女》中,用来表现同样愿望的是苹果和风信子,说事的方向则转换了一下:
好比苹果蜜甜的,高高的转红在树梢,
向了天转红——奇怪摘果的拿她忘掉——
不,是没有摘,到今天才有人去拾到。
好比野生的风信子茂盛在山岭上,
在牧人们往来的脚下她受损受伤,
一直到紫色的花儿在泥土里灭亡。
在南北朝乐府民歌中,也有不少“愁嫁”歌谣。如《地驱歌乐辞》:“驱羊入谷,自羊在前。老女不嫁,蹋地唤天!”《折杨柳枝歌》:“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它们都是《摽有梅》的南北朝版。
在《牡丹亭》里,杜丽娘同学想要结婚的愿望,还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恋:
(又低首沉吟介)天呵,春色恼人,信有之乎!常观诗词乐府,古之女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诚不谬矣。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宫之客?昔日韩夫人得遇于郎,张生偶逢崔氏,曾有《题红记》《崔徽传》二书。此佳人才子,前以密约偷期,后皆得成秦晋。(长叹介)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泪介)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其实那年杜同学才十六岁,连跳校园集体舞,想必陈最良老师也会反对的,怎么还好意思说想早恋,想结婚?
英国奥斯丁小姐终生未婚,但她所写六部小说的主题,如《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情感》等,却无不与女性的寻偶有关,吸引了无数的女性读者。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也写道,罗丝无法理解马丁对于文学的热情,她所有的关心下意识里都指向结婚:“她对把小说卖给杂志这回事不感兴趣。她认为重要的是结婚。然而她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就像她不知道自己要马丁找职业的愿望正是向往做母亲的女人的本能冲动一样。”
不过据杨绛说,《围城》里的孙柔嘉小姐,“最大的成功是嫁了一个方鸿渐,最大的失败也是嫁了一个方鸿渐”(《记钱钟书与〈围城〉》)——因为方鸿渐是个一无用处的人,也因为他的婚姻观“有问题”:
洋车到半路,他想起那书名(《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不禁失笑。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所以该牢牢捧住这饭碗。哼!我偏不愿意女人读了那本书当我是饭碗,我宁可他们瞧不起我,骂我饭桶。
方鸿渐“求仁得仁”,在既不柔又不嘉的孙小姐眼里,果然做不了“饭碗”,而做成了“饭桶”。
所以,对“摽有梅”小姐来说,及时结婚固然要紧,但结婚对象是否是“吉士”(好男儿,成功人士),即是否是“饭碗”,倒是还要重要的。与其嫁个“饭桶”,倒不如不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