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邶风·绿衣》)
里:衬里。
曷:何时。
已:止。
亡:无。
女(rǔ):通“汝”,指亡妻。
治:制。
古人:指亡妻。
訧(yóu):同“尤”,过失。
絺(chī):细葛布。
绤(xì):粗葛布。
凄:凉。
这套绿色的衣裳,绿外衣啊黄衬里。我心里的忧伤啊,何时才可以平息!
这套绿色的衣裳,绿上衣啊黄下裳。我心里的忧伤啊,何时才可以遗忘!
这绿丝的衣裳啊,原是你亲手所制。我怀念我的亡妻,她使我不犯过失。
细葛布啊粗葛布,穿在身上凉凄凄。我怀念我的亡妻,她实在称我心意。
此诗写妻子死后,丈夫怀念不已,目睹妻子做的衣裳,想起妻子对自己的好,睹物思人,心里着实难过。拥有时不晓得珍惜,失去后才知道珍贵,人生每每就是如此。清人王士禛说:“予六七岁,始入乡塾受《诗》,诵至《燕燕》《绿衣》等篇,便觉枨触欲涕,亦不自知其所以然。”(《池北偶谈》)《燕燕》送人,此诗思人,都很感人,所以才打动了早慧而敏感的诗人吧?
这是中国诗歌史上最早的“悼亡诗”之一(也有认为不是悼亡诗的),开启了中国独特的“悼亡诗”传统。后来,晋代潘岳的《悼亡诗》(“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云云),唐代元稹的《遣悲怀》(“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云云),北宋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云云),贺铸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云云),南宋陆游的《沈园》(“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云云),清代纳兰性德的《南乡子·为亡妇题照》(“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云云)……都是悼亡诗(词)的杰作,可以拉出一份长长的清单的。
“这种诗频繁地出现于中国文学中,但在西方文学中却极为少见。”这是为什么呢?“当中国诗人写‘纯粹的’爱情抒情诗时,一般都是写给妓女的,几乎很少写给未婚妻或妻子的。除非在小说或传奇故事中才有这种婚前的爱情。爱情常是在婚后的友谊、互相理解和互相同情中产生的。其次,严格的道德规范也制约着所有的人际关系……表达爱情必须限制在一定范围内,配偶的死亡是丧妻者(或丧夫者)唯一可以自由表达感情的时刻。”(杨周翰《中西悼亡诗》)而在西方却并非如此,夫妻可以自由地表达爱情,所以不必等到对方死了以后,才想到用“悼亡诗”来弥补。
不过,以上所说的可能都是后来的情况,而在《诗经》的时代,男女关系却比后来自由得多。所以《诗经》里除了“悼亡诗”以外,还可以看到许多爱情诗,其中并不拒绝表现夫妻间的爱情,或至少难以看出其中男女关系的性质。反之也可以看到,在《诗经》的爱情诗里,“悼亡诗”也仅占了一个很小的比重。
要说中西文学的不同,也许后来的变化才是更意味深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