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父女俩那天晚上的谈话后,婉秋惊觉自己以后能陪伴父亲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于是变得异常勤快起来。每天清晨早早起来给父亲准备早饭,有事没事都跟着林茂昌往染坊跑。林茂昌见她对家里的生意突然有了兴趣,只当她转了性子,便有心带她去历练历练。
这天吃过早饭,婉秋知道父亲有笔生意要谈,就主动提出愿意陪同父亲前往。林茂昌动容,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难得你有这个心,本来今天要出门谈生意的,谁知那个刘掌柜临时有事,把见面的时间改到后天。我一会去染坊,你要是不怕染坊里的味呛得慌,就跟着一块去看看。”
婉秋开心地应道,“我去,我陪爹一起去。”
林茂昌知道女儿那点粉红色的不心思,也不戳穿她。俩人一起用过早饭,嘱咐老钟看家,来到街上叫了两辆黄包车,说了声去染坊,两个车夫就拉起他们朝目的地奔去。
住在董家镇的人,没有人不认识林茂昌。这不仅是因为顺昌染坊近年来的生意越做越大,还是因为染坊背后传奇性的故事。
据说二十多年前,林家的昌隆染坊还只是镇上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有一天夜里,镇上突然来了一位名叫张必顺的烫染师傅。这位张师傅,手艺纯熟,染布技术高超,他一开始只是拿自己染的布出来兜售,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结识了昌隆染坊年轻的掌柜林茂昌。两人很是投缘,结为异性兄弟后,张必顺就留在了董家镇,和林茂昌一起经营林家的昌隆染坊。
至此,林茂昌到处招揽生意,张必顺则负责染坊里的事。镇上的人都说,这位张师傅染出来的布,不但颜色鲜亮,而且褪色少。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本地有了名气,接连挤垮了周围的几家染坊。而昌隆染坊的名字,也改成了顺昌染坊。
二十多年来,顺昌染坊的牌子,在本地印染界屹立不倒,成了当地一块响当当的牌子。不但如此,染坊里还多出来一位年轻能干的后生,名叫张子航。他不但继承了父亲张必顺所有的手艺,还有可能成为林家未来的女婿,这些,都为染坊未来的发展添了多姿多彩的一笔。
“爹,那家书店是新开的吧?”婉秋指着路旁一家挺大的书店问。
林茂昌笑着点头:“是啊,开张还不到一个月。”
婉秋想起自己以后买书不用再跑到市区去,开心地道:“这下好了,以后想买什么书,我就直接搭车过来。”
林茂昌宠爱地看着女儿,将周围几家新开的铺子指给婉秋看。
婉秋惊异于镇上的变化,不住点头称赞。
车夫拉着他们,很快到了荣升街。
荣升街位于董家镇镇东,是镇上比较繁华的一处所在,现在董家镇的六家染坊,全都在这条街上。街道两旁全是一溜商铺,各种衣料铺子、玉器店、字画坊、裁缝铺一家挨着一家。街上每天往来采买的车马行人不断,非常热闹。顺昌染坊在路的北边,坐北朝南的院子,冬暖夏凉,干起活来十分得劲。
染坊里共有三进院落,包括上浆、整形、成品车间,还有掌柜房,帐房和住房。推开厚重的黑漆大门,可以看见院子里的几十个黑色大瓮大缸,还有压布石,竹竿搭起的晾晒架。
十几名身穿粗布衫的染工正光着膀子来回穿梭着,看见林茂昌携女儿前来,纷纷抬起头来热情地打招呼。
林茂昌大手一挥,朗声道,“大家伙辛苦了,手底下都仔细点,忙过这阵子,各人都有钱拿。”
众人轻声欢呼,然后各自去忙手头的活。
婉秋见自家染坊生意越做越大,着实高兴。她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凡有不懂的地方,都向林茂昌请教,有时也问工人几句,大家都很是热情地回答她。
婉秋转了一圈,没发现张子航的身影,略略有些失望。
林茂昌明白女儿的心思,转头问就近处一个伙计:“张管事人呢?”
那伙计答道:“张管事在后院小屋中忙着呢!”
林茂昌道:“好,你忙你的。”
他领着婉秋各个屋子都转了一遍,将自家染坊里染缸的数量,每天染出的布匹,染坊里新添的几个伙计都跟婉秋交待了一遍,这才领着她朝后院张子航呆的小屋走去。
张子航正在屋里称染剂,见林茂昌带着婉秋一起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过来打招呼,“林叔,您来了?”
林茂昌态度和蔼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笑说:“你忙你的,不必招呼我们。”
张子航环顾左右,见屋子里有两张椅子还算干净,忙搬了来,拿过桌子上的抹布抹了抹上边的灰,然后请林茂昌和婉秋坐下。又急着去倒水,被林茂昌给拦住了。
“别忙活了,我看看就走。”
又想起一事来,忙问道:“你爹回老家探亲还没回来吗?”
张子航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笑道:“快了,应该就在这几天。”
林茂昌笑道:“那就好,我还等着他陪我一起喝酒呢!”
子航道:“林叔放心,爹一回来我就跟他说。”
林茂昌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长衫,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呀,忘了还要交待冯二一件事,你们两个先说着话,我去前边看看。”
子航忙道:“林叔您歇着,有什么事我去办。”
林茂昌大掌一挥:“这个事你不明白,还是我亲自跟他说。婉秋难得来趟染坊,您将坊间的事跟她多说些,以后人手不够的时候她也能帮上你。”
子航还要再说什么,林茂昌已经大步走出房间。
有林茂昌在,婉秋和子航多少有点拘谨,话也不敢多说。见林茂昌出了门,两人都松了口气,忍不住走近了些仔细瞧着彼此。
爱情磨人。
分明昨天晚上刚刚见过见,一夜醒来,却觉得相思滋味百转千回,恨不能时时腻在一起。真正见了面,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觉就这样看着对方也是种幸福。
婉秋依偎在张子航怀里良久,想起慕颖,不由又唏嘘起来:“子航,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幸运,直到最近看见慕颖被她叔父逼婚,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蜜罐里。有爹,有你,还有张伯和张婶。”
子航笑着在她发间吻了一下,宽慰道:“人各有命,你也不用太烦恼,这种事情,我们能做的实在有限。”
婉秋点了点头,心烦地靠在子航怀里,望着架子上那些坛坛罐罐出神。
子航惦记前边的事,柔声对婉秋道:“好了,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忙着,你坐在旁边乖乖等我好不好?”
婉秋“嗯”了声,身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子航说服自己暂时不要流恋软玉温香,狠下心推开婉秋道:“快起来,准备干活!”
婉秋娇声娇气地站起来,突然又“哎哟”苦叫了一声。
原来她今天出门时特意穿了双高跟小皮鞋,就为了配身上那件粉色的百褶裙,不想院子里走了几圈下来,脚就疼得要命。
“怎么了?”张子航听她叫苦,不由紧张起来。
婉秋苦着一张脸,蹲下身去察看脚踝处,只见脚后跟处已被鞋子磨得微微有些脱皮,不由皱了皱眉头。
子航看了,不免有些心疼,忍不住埋怨道:“来这种地方怎么还穿这样的鞋子?不知道脚会疼吗?”
婉秋嘟了嘟嘴,在子航胸前捶了一下:“人家还不是想为你争个面子?”
子航见她虽面有怒容,但眼神中却有羞涩之意,忙拉住她的手,故意开起玩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也不用打扮成这样。别人知道我张子航找了这样漂亮的一个老婆,会嫉妒的。”
婉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背过身去娇羞地道:“谁是你老婆,净胡说!”眉角眼梢却有难掩的喜意。
子航扳过她的身子,拉她在一边椅子上坐下,柔声道,“看看就回去吧,这里的味实在不好闻。”
“不好闻?你不也整天呆在这里?”想起那天晚上看完电影回家太晚,又担心地道:“那天晚上……琴姨没有为难你吧?”
子航哈哈大笑:“放心吧,我妈从来不为这种事为难我。她知道咱们在一起,开心还来不及。”
婉秋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子航反问婉秋:“你呢?林叔叔有没有为难你?”
婉秋昂起头来,故作轻松地道:“当然没有。”
子航刮刮她的鼻子,笑道:“又说谎。听说过几天邻镇有庙会,想去看看吗?”
婉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期待:“想。”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