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之死》这本小书,是我正式出版的第一部著作。然而每每打开电脑,欲自作一序时,便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不知从何下笔,述说内心的感触。唯有略陈固陋,聊展寸私而已。
我从小喜欢历史。当然,这里所谓的历史,和我后来作为专业学习了多年的历史学是很不一样的,无外乎评书戏曲、历史小说等大众喜闻乐见的讲史方式。上高中以后,我逐渐步入互联网世界,并开始在网上与人论史。当时,受《雍正王朝》等热播清朝题材电视剧的影响,网络上论说清史的声音最为热烈,我也不能免俗,跃跃欲试,颇想加入讨论。不过,以我一贯好胜求异的性格,虽然极年轻,也不肯跟在别人后面,或应诺叫好,或发表些过于幼稚的观点。于是,我开始在网络上默默搜集清史文献,半懂不懂,啃了不少史料。记得高三时,班主任让我们罗列自己阅读过的课外书,我的书单中竟有《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之类,令老师大为惊诧。有了些背景知识打底,我在网络清史圈也显得游刃有余起来,先是发史料,再是论观点,上大学以后又写起了网络小说,吸引了不少粉丝,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然而,当我真的凭着这样得来的自信,选择北大历史系,准备以清史为专业时,我才仓皇发现:原来我这样的“出道”经历,就是学院派口中的“民科”啊!
还好,北大是个英雄不问出处的地方,只要能够按照专业要求完成学业,其他事情是不消多说的。六年时间的研究生学习,我努力而又尽量不动声色地克制自己的“民科”趣味,强迫自己变得专业、再专业一些。终于在2015年,我拿到了历史学博士学位,一时间洋洋得意,自诩为孙菊仙、言菊朋,“名票下海”,转型成功。
博士毕业以后,我入职国家图书馆,虽然科研压力较之留在高校有所缓解,但如何利用自己的专业背景,开展阅读推广、文化传播,成为我必须要考虑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此前的“民科”经历,特别是在历史普及文章写作方面积累的题材和经验,就颇值得我“创新性转化”与“创造性发展”起来。于是,我捡起了自己的旧爱好,再以历史学专业的思维方式、研究方法升华其境界、匡正其观点、去取其材料,以微信公众号为平台,写作多个系列的读史、讲史小文章。《年羹尧之死》,即其一也。
这里还要说说我跟本书的主人公年羹尧的缘分。在“民科”时代,我的头号“研究”对象是当时最受热捧的雍正皇帝。年羹尧作为康雍时期的一位极重要大臣,我虽然对其经历、事迹有所涉猎,但也失于浮泛。2010年,我认识了后来的密友吴菲帆。现在已经是上海滩律师的她,当年还是个追捧我小说《天地古今惟一啸》的本科小女生,且她的趣味与旁人大不同,所钟爱的竟是我笔下的配角——年大将军羹尧。作为一个意志十分薄弱的作者,随着与“年粉”小吴的频繁交流,我对年羹尧的兴趣也日渐增高,阅读了与之相关的不少史料,对他的性格、经历,也颇多同情之理解,甚至一度因为对他下笔“偏袒”,招致其他读者的不满。
2012年,随着博士阶段科研压力的日益增大,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小说惨遭搁笔,至今未能完结。幸好,因为写小说而积攒的材料还在电脑中,因为写小说而梳理的思路还在自己脑中,几年后重新捡起,倒也不费什么力气。不过,当年小说写得驳杂,转作以历史学为基础的普及读物,总要有个明确的主题。这时候,年羹尧这个传奇人物的传奇经历抢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年羹尧是清代中前期的重要大臣,影视剧上镜率颇高,也因此在观众心目中形成一些程式化的形象,如武艺高、功劳大、个性张扬跋扈等等。然而,历史上的年羹尧并不是个简单的脸谱化人物,他四十七岁的生命虽然不长,然而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功大罪的人生经历,却颇能令后来人感慨嗟叹;他与康熙、雍正两位君主,以及同时代许多著名人物,都有复杂深刻的关系,并由此而对历史发展产生重大影响。这种复杂与深刻,往往体现在人情事理的细节当中,欲将这些细节铺陈展示给更多的读者,引起他们的共鸣与思考,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学术论文所能实现的,而非融情入理、苦心孤诣、笔触纤微所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我写作了《年羹尧之死》,尝试以此人为突破口,实现我对于历史普及读物的追求,即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制度设计、社会心理、风气好尚,通过古今同理的人情世故与逻辑推理,向读者做出历史场景的推断、认识误区的澄清,将类比的触角突破时间的尘封,引入到今天的现实生活中。
《年羹尧之死》在网络连载后,经我的博士指导老师之一、北大历史系主任张帆教授介绍出版;又烦张老师,并我的导师北大历史系郭润涛教授、我的领导国家图书馆张志清副馆长多加垂注,撰写推荐意见。师长辈的殷殷热望,令我喜而生愧,愧而图进。本书蒙策划人尚红科先生青眼有加,弃瑕录用,感激之情,亦难言表。此外,文章在网络发布时,收获了许多师友和网友的转发鼓励与精彩评论,拳拳惠爱,再致谢忱。至于我的父母、家人,更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忠实读者与坚强后盾,工作的压力和写作的劳苦,在他们的支持下一次次冰消瓦解,化作动力与激情。
值此拙作付梓之际,心曲葵葵,毫端草草。已矣哉!书不尽意。
郑小悠
2018年3月18日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