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与御手洗洁长年的往来,他与众不同的个性总会浮现在我的脑海。
遇到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他所展现出的惊人的分析能力、缜密的整理能力都让我肃然起敬,不过这些能力也并非史无前例。我会忍耐着他旁若无人的作风,一直耐心地与他来往,其实完全只是对他独特个性的成因抱有莫大的好奇。
大概各位读者也已对我这位古怪的友人产生了兴趣,那么我便再为你们讲一个关于他的故事吧。
那是在占星术杀人事件 解决后不久,正值一九七九年底。进入十二月,圣诞将近,街头巷尾都是年末热闹忙乱的景象。
当时我的第一本小说《占星术杀人魔法》即将顺利出版,初版的版税也已经拿到,我们正准备从纲岛搬到横滨马车道,心情也与外面一样嘈杂烦乱。正当这时,竹越文彦刑警突然来访。
现在回想起来,在解决那个案件的过程中,御手洗一如既往地展现出他过人的分析能力,让与他一同行动的我铭记在心。对比我所了解的许多无法解释的事件,这一事件并非特别突出,然而对于我来说却是其他事件完全无法比拟的难以忘怀。御手洗洁这个人与众不同热衷挑战的性格,会以那样的形式表现出来是我始料不及的。说实话,我真可以说被他深深感动了。
最近我收到许多陌生读者的来信,希望能够讲一讲御手洗的近况,快点写一写其他的事件。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看来有那么多缺点的他竟会得到这么多善意的关心,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因为忙于其他工作,之前对介绍御手洗稍有些懈怠,对此我深表歉意。在此选择一九七九年圣诞节的“数字锁”事件,来向各位久违的读者重新介绍御手洗。如果各位读者也像我一样被他的性格所吸引,想了解他的推理过程,那么这一事件再合适不过。
竹越刑警进入御手洗的占星学教室,先是客气了一番许久不见、十月时承蒙关照云云,然后才万分惶恐地坐在了为客人准备的简陋沙发上。看到整个房间堆满了搬家的行李包裹,他一时无言。
“我正要搬家。”
御手洗放下手上的工作,将东西放进抽屉,把椅子拉到竹越刑警前。
“哦,搬去哪里?”刑警问。
“横滨的车马道。因为事发突然,正急急忙忙地打包,这里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
御手洗弯下腰。
“您有什么事么?”
“其实……有一件难以解决的案子……”
刑警稍稍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
“这样贸然前来实在是有些冒昧,今年春天梅泽家的那个案子承蒙您的关照,老师高明的推理能力也让我大开眼界,所以这次也想占用您一点时间谈一谈……”
刑警说着,窥视了一下御手洗的神色。他居然叫御手洗“老师”。而我这位朋友,则一脸严肃地摸着下巴,似乎有所犹豫。接着似乎是下了决心,问道:“您说的那个案子很难解决么?”
听他这么一问竹越刑警愈加惶恐了。
“啊……这个……要是简单的案子就好了,在您正忙的时候来打扰,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啊,这倒没关系!”
御手洗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来好好谈一下吧。石冈君,我要咖啡。”
“啊……”
刑警应了声,我无可奈何只得起身。
御手洗似乎一直等到我泡好咖啡回来才开始让刑警讲述事件的经过。我将咖啡杯递给刑警后,他迫不及待地讲了起来。
“是件很难解决的案子。不过,与上次的案子一样,目前警署同事们也不是都束手无策全无头绪。”
听到这里,御手洗明显有些失望。我知道自我意识极强的他此刻一定在想,那就等全员束手无策时再来找我吧。
“现在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人,只不过还不能断定是其中哪一人。但这些人在当时的情况下都很难作案,目前我们的进展就是这样。”
“哦。”
御手洗似乎没有什么兴致,又靠回了椅背。警方并非束手无策,并且锁定了凶嫌范围,他对这个案子已经有些兴趣寥寥了。
四谷车站附近,准确地说是在新宿区四谷一之六之×,有一家名叫‘吹田电饰’的小招牌店。包括社长在内共有员工六人,五十一岁的社长吹田久朗便是被害人。
案发时间是五天前,十二月十二日早晨八点至九点间。凶器是这家公司用来削割丙烯和聚氯乙烯的大型登山刀。
“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制作招牌,接受预定后制作加工,送货上门代为安装。招牌多是用白铁皮等金属以及丙烯和聚氯乙烯等塑料制成。切割这些材料主要是使用电锯,但细节的精细处理就要用登山刀了。这种刀在工作间有许多把。实地调查时警方找到了八把,其中一把就插在吹田社长的心脏上。他是仰面死去的。”
竹越刑警打开并非黑色而是绿色封面的记事簿,一边读一边做说明。
“从正面刺入的么?有争执或打斗的痕迹么?”
“抱歉,没有发现。我们推测当时吹田社长在工作间角落的沙发上睡觉,凶手卑鄙地趁他睡着时从正面将他刺死。”
“原来如此。”
“八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相当早,社长本人应该不是这么早就来上班,而是通宵工作后小睡一下。”
“嗯。”
这家吹田电饰是社长一个人白手起家创立的,吹田社长的工作能力很强,其他年轻的员工都只是协助社长工作,能够代替社长画招牌的只有北川幸男一个人。
因此如果只是画招牌的工作,社长自己就能完成。案发前一天接到一份紧急的工作,必须在十二日画好招牌交工。员工这样加班要付很高的加班费,而大部分人又都帮不上什么忙,让他们加班也没有意义,所以社长便自己通宵画招牌,等员工早晨来上班再叫他们送去客户那里。送招牌及安装的工作都是由年轻人来干的。
“但十二日早晨来上班的员工却见到了社长的尸体。工作间角落的沙发是为熬夜工作时稍事休息而准备的,社长却死在了那里。”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
开卡车上班的四个员工。这间公司除了社长和刚刚提到过的北川幸男以外,四个年轻员工都住在荻洼的单身宿舍,每天开卡车来上班。
社长的家在距离公司步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北川幸男租住在距离公司步行十五分钟的公寓。这两个人都已经结婚。
另外四个年轻员工还是独身,所以住在单身宿舍。社长吹田久朗的兄长夫妇在荻洼有一处公寓,其中的四个房间做了吹田电饰的员工宿舍。
公寓前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公司的卡车停放在那里,当然身为弟弟的吹田是付给哥哥停车费的。四谷的公司附近因为停车困难而没有停车场,所幸所在的大厦虽然不大,但公司租下了整个一层,没有太多工作的时候,一辆卡车还是可以停在工作间的角落的。所以吹田社长就让住在荻洼的单身宿舍的四个员工开公司的卡车上下班。偶尔工作间放不下的时候也会停在马路上。开着这辆卡车上班的四个人来到公司发现社长的尸体时是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所幸采证人员及时到达现场,因此将作案时间锁定在了早晨八点至九点这一比较短的时间段内。
有杀人动机的只有两个人。因为动机明显,凶手应该就在这两人之中,不能断言是因为证据并不充分,而且从物理角度来看这两个人都很难行凶。
其中一人名叫石原修造,现年四十一岁。另外一个是马场和夫,三十九岁。石原修造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在中野坂的青梅街上开了两家小吃店。他家就在带有地下室的那家店所在的高级公寓的四楼。
马场和夫是个正经的上班族,在八重洲的M贸易公司工作。家也住四谷的高级公寓,不过距离吹田电饰有些远,是在四谷车站的另外一边。从他家走到四谷车站要十分钟,但是要到吹田电饰最快也要十五分钟。当然这是指徒步的时间。
因为股票金钱上的纠葛,这两个人都对吹田有强烈的杀人动机。他们三个都是九州小仓人,来到东京后结识,大概是因为同乡情谊,三个人结成了投机团体。
说他们是投机家可能不够准确,所谓投机家都应该身家上亿,而他们的团体拥有的资金只有两三千万的样子,只及投机家的皮毛。
最近刚好有一波新上市股票热潮,不知道老师您是否有所耳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G精机制作所。他们开发的电子游戏大获成功,一直供不应求。之后发售的电视游戏、室内体力测定器也都受到追捧。如果今年九月在万众瞩目之下公司股票正式上市,据业界传闻股价将会达到每股面额五十日元的五十倍,也就是二千五百日元。
而吹田久朗因为以前同事的牵线,早在G精机寂寂无名的时候就已经购买了七万股。G精机的业绩自前年起急速增长,所以石原和马场也开始觊觎这支股票。而吹田在一年前因为公司融资的需要转让给他们每人两万股,当时转让的价格是每股一千日元,也就是股票面额的二十倍以上。但吹田当初买入股票时的价格仅仅是面额的四五倍而已。之后G精机发展良好,便决定今年十月末正式上市。
“但这时吹田对转让股票感到后悔,就将G精机虚报业绩的传闻告诉了石原和马场。虚报业绩御手洗老师知道么?”
“完全不懂。”
老师这样回答,刑警似乎很为难。
“虚报业绩就是将公司盈利严重夸大的意思,吹田跟他们说自己得到可信情报,大藏省已经开始清查G精机的财务账目,目前G精机的高层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以前也曾有过G精机这样短时间内以不光彩的手段吸引到大量资金的公司,一旦大藏省查明真相,上市无限延期的话,大家持有的股票都将变成废纸。吹田称自己准备将股票转卖给某个尚不知情的暴发户,问他们如何打算。”
“竹越你现在讲的这些有点太无聊了,我对股票什么的完全一窍不通。总之就是石原和马场在股票上因为吹田而赔了钱吧,他们赔了多少?”
“零。吹田以当初转让给他们时的价格又把股票买回来了,所以数字上看他们两个人并没有赔钱。不过一千日元一股的股票两万股,也就是二千二百万日元,这些钱在一年中毫无增值,对于投机家来说已经是亏了。即使存到银行年利六分还能增值一百三十二万呢。”
“那么他们就是损失了一百三十二万咯。”
“并不只是这样。吹田是彻底欺骗了他们,G精机并没有虚报业绩,大藏省也没有插手调查。买回的股票吹田当然也没有脱手转卖。两个月前股票上市,股价果然如预想般上扬到二千五百日元,吹田持有的七万股股票让他净赚一亿五千万日元。”
“哦。”
御手洗点了点头。
这是很明确的行凶动机了,如果那两人各自持有两万股,股票上市时已经赚到二千八百万日元了。不仅如此,那两人本就是对股票神魂颠倒的守财奴,被吹田坑了之后自然恨他入骨。后来两人时常在小酒馆一起喝酒,喝多了就喊要杀了吹田那浑蛋,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很多人都听到了。
吹田当时那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吹田电饰的经营状况很是惨淡,吹田本人也曾经认真考虑过关闭公司自己找个大公司工作,因为员工拼命劝阻才勉强维持下来。毕竟吹田电饰如果倒闭,北川有一技之长还能混口饭吃,但其他四人就走投无路了,只得去买求职小报四处找工作。
吹田电饰这些年的状况,与自行车业一样每况愈下,光靠做招牌赚不到什么钱,除非有制作霓虹灯的工厂和技术工人,但吹田电饰没有这个能力,霓虹灯的工作都是外包给其他公司来制作,自己还是赚不到钱。吹田社长经常为此烦恼,所以他才会转卖G精机的股票又买回来,以缓解财政紧张。这次因为股票大赚一笔公司转危为安,员工们也都非常高兴,还跟社长一起去喝酒庆祝,不曾想社长突然被杀,大家脸都吓白了。
“事情就是这样,吹田社长撒谎诈骗也是情有可原的,但被骗了的石原和马场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明白了。那现在不是只剩下用手铐铐住凶手了么?”御手洗无聊地说。似乎很想抱怨,这个案子有什么难的呢?
“但是现在还做不到。”竹越刑警断言。
“为什么?”
“因为有一把数字锁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老师也知道吧,有一种好像玩具似的提包形状的锁,锁头上有三个刻着数字的转轮,将每个转轮都转到之前设定好的数字,锁就会打开。”
“知道啊,可是为什么说它挡住了你们的去路呢?难道吹田久朗的尸体被放进金库,金库还上了数字锁?”
御手洗在刑警面前很不谨慎地开了个玩笑。刑警却像被说中一样吃惊地张大了嘴。
“可以说确实如此。吹田社长仰面躺在沙发上死去时,吹田电饰里外大门都上了锁,连侧面的小门上都挂着一把数字锁。也就是说案发现场与之前梅泽家的案子完全一样,是一间密室。我觉得老师对此应该很有兴趣,所以就来请教您了。”
御手洗果然有了些兴趣,渐渐凑了过来。
“密室?完全被锁住了?凶手为什么要特意弄出密室来?有这个必要么?”
“我们就是搞不明白这里啊。”
“一共有几个出入口?”
“两个,这是现场的平面图(图一)。其一是这个卷帘门,冲着马路那一面全是卷帘门,可以从内侧锁上。放下卷帘门,移动最下面的滑杆就能把门锁上。”
“也就是说卷帘门只能从内侧锁了?凶手不进入室内的话就不能解开卷帘门的锁?”
图一 吹田电饰
“也不是,除了刚刚提到的从内侧简单的上锁解锁的方法外,从外侧也可以用钥匙做到。卷帘门外面有钥匙孔,拿着那把钥匙的是开卡车上班的四人中最年长的秋田辰男。十二日早晨,也是他用钥匙打开卷帘门进入工作间,发现被害人的。卷帘门的钥匙有两把,另外一把由社长保管,北川幸男也没有。”
“另一个就是挂着数字锁的这个侧门了吧?”
“说它是‘小木门’可能更恰当,只是一块木制的门板,能够进出旁边的小巷,数字锁就挂在这个门朝向小巷那一边。也许有人会觉得一把小锁找个大些的钳子就能钳断,一扇木门也是用力一踢就破掉了,但是现场并没有这种痕迹,门和锁都是完好的。”
“所以虽然那把锁很简陋,但也要旋对三个数字才能够将门打开?”
“似乎是这样的。另外锁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有哪些人知道数字?”
“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是的,只有社长一个人知道。那是社长自己去买自己装上去的。他还说过如果告诉员工就一定会泄露出去,所以他一个人知道就行了,连妻子都没有告诉。
“不过这没有什么要紧的,因为那个小门大家并不怎么使用。从大门进出就足够了。”
“数字锁的密码社员也不知道,当然石原和马场也不可能知道喽?”
“确实如此。对此我们也很困惑。”
“这样啊。”
御手洗的声音变得明朗,手掌好像佛教徒行礼那样合起来。
“那么就只有卷帘门可以进出了?”
“本应是这样,但这更难以想象,因为石原和马场都没有卷帘门的钥匙。”
“会不会是他们以前跟吹田来往的时候,偷偷拿走钥匙复制了一把?又或者他们跟吹田的五位员工认识,一起喝酒的时候找到机会复制了钥匙?”
“石原和马场都不认识吹田电饰的员工,也从来没有过往来。另外社长买回股票之后就很警惕他们两人,再也没有联络,而且以前他就对那两个人不大信任,怎么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呢。”
“可是这样一来小木门的数字锁没打开过,岂不是只剩下卷帘门了么?”
“没错。但是开关卷帘门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吹田电饰楼上住着一对夫妇,他们说十一日晚上六点半卷帘门关闭,到十二日早晨十点才再打开——是来上班的四个人开门的声音——之间完全没有听到过卷帘门开启的声音。那个卷帘门的声音非常大,住在二楼不可能听不到的。”
“不过如果耗费些时间慢慢开呢?这样一来二楼的住户不会发觉,也不会惊醒在沙发上睡觉的社长。”
“早晨八点到九点间?路上行人已经很多了,而且员工也不知道几点就会来上班。”
“你说过卷帘门的钥匙有两把,那另外一把在哪里?”
“在被杀的社长的口袋里,西裤右边的口袋。”
“啊,那么凶手可以预先偷了钥匙,再趁深夜慢慢打开卷帘门进入工作间,跟吹田聊天,等到他睡下再刺杀他,然后再慢慢将卷帘门放下锁好,把钥匙放在社长的裤袋里,不过这种方法也是不可能的吧,石冈君?”
“确实不可能。”
“总之,关卷帘门的时间不出八点至九点的上班时间。吹田电饰前的马路经过的人多么?”
“非常多,很多上班族都会经过那里。”
“有目击者么?”
“目前还没有。”
“如果我是凶手,一定不会从过路人多的大门出入,而是选择小木门,那边是通往小巷的吧?”
“是的。而且当时门口堆积了很多装材料的纸箱,只要稍微蹲一下,大路上的行人就完全不会看到了。”
“蹲下来刚好可以专心研究数字锁,那里有没有留下什么指纹?”
“只发现了吹田社长的指纹。凶手如果是从这里进出,一定会戴手套吧,刺杀社长的登山刀上也没有留下指纹。”
“嗯。”
御手洗沉思片刻。
“那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吧,如果石原和马场有办法从大门或小门进入,他们有可能作案么?作案推定时间段内他们有不在场证明么?”
时间上还是有可能的。我来详细说明一下他们当时各自的情况吧。马场和夫,三十九岁,他是在贸易公司工作的上班族,十二月十二日与以往一样,八点二十分左右从四谷的公寓出发去上班。这有他妻子可以作证,出公寓时也跟管理员打了照面,管理员也可以作证。
马场从公寓到四谷车站走了大约十分钟,途中未经过案发现场,因为吹田电饰是在车站的另一边。九点五分之前他便到达了位于八重洲的公司打卡,打卡机记录下的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他到达公司的时间,除了打卡记录之外同事们也可以证明。他在九点五分前到达公司是毫无疑问的。
这样一来,正常情况下十二月十二日的早上马场应该没有多余的时间。在上班时驾驶汽车绕到吹田电饰作案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马场并没有驾驶执照。
那么再来看游手好闲的石原修造,他也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早晨八点到九点的时段本来难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对于正经的上班族来说是去上班的时间,而对于无业的人来说还是睡大觉的时候。石原修造也不例外,调查显示他当时还在床上。”
竹越刑警边看记事簿边做说明,口气越来越像搜查会议中在做报告,这种说话的口气似乎已经深入了他的身体。
虽然他是在床上睡觉,但很不巧并不是在自己家,而是在千驮谷的情人的床上,所以事情有点麻烦。他说自己十二点起床,这一点一直睡在他旁边的情人可以作证,但她的证言是否可信是一大疑问。
“石原有驾驶执照也有车,他的车十一日十二日两天都一直停在中野坂上的包月停车场没有开过,他的妻子和停车场附近的人都证明了这一点。案发当时他的车确实没有被开出去,不过千驮谷和四谷距离很近,乘电车不过两站。”
“我知道了。那当事人对命案有什么说法么?”
“说与自己无关,虽然很恨吹田,但杀人是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么几位员工呢,我想听你说明一下他们的情况。”
关于北川幸男么?他今年三十四岁,工作能力强,是吹田社长的好帮手。他是员工中唯一有妻室的,租住四谷的公寓,距离公司步行十五分钟。
“从荻洼开卡车上班的四个人,秋田辰男是其中最年长的,他持有卷帘门的钥匙,他今年二十六岁。另外还有二十四岁的大久保修一,二十一岁的土屋纯太郎,十七岁的宫田诚。除了最年轻的宫田,其他人都有驾驶执照。但只有北川一个人有独立画招牌的能力,其他人都是协助社长和北川工作,主要是搬运和拆装招牌。不过因为招牌安装的位置都很高,也需要熟练的技巧,并不是简单的体力活。”
“员工宿舍在哪里?”
“地址么?杉并区天沼二之四十一之×。”
“吹田电饰呢?”
“新宿区四谷一之六之×。”
“这样啊。”
御手洗虽然问了,却并没有记录下来。
“基本上说明完了,不知道老师有什么看法,请务必指教。”
“石原和马场之外没有人有嫌疑么?”
“完全看不出来。”
“你们考虑得还不够充分。”
“您说我们考虑得不充分?”
“还有许多可能性啊。能够完全认定并不只是单纯的入室盗窃么?小偷为了偷东西进入现场,意外发现社长在睡觉而且已经被惊醒,于是就杀了他……”
“这是不可能的。首先社长旁边的工作台上放着他的上衣,他是盖着毯子睡的,而在上衣的口袋里放着一个装有四十七万日元的钱包,这些钱凶手根本没有动。”
“哦,是这样吗?”
御手洗似乎越来越高兴,不断搓着手掌。看得出他已经喜不自禁了。
“既然是公司,房间里应该有电话吧?”
“当然有。”
“马场和石原与吹田一起建立投机团体,他们的关系非常好吧?”
“是这样的。”
“那么把这件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的方法就并非完全没有了。”
“嗯?为什么呢?”
“如果这两个人是共犯,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比如十一日晚上酒店正热闹的时候,其中一人打电话叫吹田出来喝酒将他灌醉,拿到钥匙交给另外一人,拿到钥匙的这个人将卷帘门打开后再回酒馆将钥匙放回吹田的衣袋,然后再回到已经开了门的吹田电饰,躲进储藏室等着吹田回来。”
“但这也说不通啊,”竹越反驳说,“卷帘门从十一日晚上到十二日早晨一次也没有开过啊。”
“二楼的住户这么说的是吧?但是我说的不是完全打开,那样确实会有很大声响,只是开一条缝能让一个人钻进去,这样声音就会很小了吧?”
“但是按照您的说法,最后卷帘门的钥匙还是留在室内了,石原或马场杀死吹田后从卷帘门出去,还是没有办法锁门啊。”
“他们可以在偷到钥匙后立刻复制一把吧?”
竹越刑警歪头苦想,似乎有些不能接受。
“那么晚了会有配钥匙的店还开着么?”
“而且吹田曾经欺骗他们卖回股票,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他们,一个电话就能叫出来喝酒吧。”一直在旁观的我也开了口。
“而且石原修造十一日深夜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一直到凌晨三点他都在自己经营的店内。店员和客人都能作证。马场也在银座喝酒喝到十一点,这也有酒店的证明。十二点多回到家之后,家人就都能作证了。”
“是么,真可惜!那这条线是行不通了。”
御手洗说着,很有精神地站了起来。但是在我看来,他的表情与他所说的刚好相反——欣喜异常。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老师,我想问一下,数字锁共有多少种数字组合呢?”竹越刑警问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的御手洗。
不知是否听到他的提问,御手洗只是低头不语,背着手盯着地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而停在一处,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喂,御手洗君?”看不下去的我冲他喊道。但他完全不为所动,好像被什么迷住了沉溺在其中。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一直等着他。当他走到打包的行李堆中险些踢到行李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石冈君,”御手洗说,“你把自己的行李都打好包了么?”
“还没。”我回答。
我们计划搬到横滨马车道大些的房子一起住,所以要各自打包自己住处的行李运过去。
“那我们这就去你的公寓一起打包行李吧。”
“御手洗君,这个稍后再说吧。”
“不不,现在就干比较好。”
“喂,御手洗君,等等!”
我叫住立刻就开始穿外套的御手洗。
“数字锁呢?有几组数字组合?”
“什么啊?”
御手洗没有停手。
“数字锁?啊,对了!数字锁啊。数字锁的数字是一至九吧,也有零么?”
“也有零。”
“那么就是有十个数字了。石冈君,有九个队员的棒球比赛的打击顺序共有多少种组合,你知道么?”
“不清楚啊。”
“就是九的阶乘,九乘八乘七乘六乘五乘四乘三乘二乘一,共三十六万二千八百八十种。”
“数字锁的组合也有这么多么?”
“是的,从一一一开始,一一二、一一三、一一四一个一个来试,如果每种需要两秒总共就要用七百二十五万七千六百秒才能全试一遍。”
“这是多少小时啊?”
“七百二十五万七千六百秒除以六十,就是十二万九百六十分钟,再除以六十,就是两千零十六,也就是两千零十六个小时。一天是二十四小时,两千零十六小时就是八十四天。也就是说,将每组号码都试过一次,总共需要八十四天,相当于两个半月。”
如此惊人的数字,御手洗口算了出来。
“八十四天,这根本行不通嘛。”竹越刑警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