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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朱灰灰神智渐醒的时候,第一感觉是眼前霞光刺目。

即使隔着眼帘,那一片橘红的光芒仍然让她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微微侧头,避开光线直射。鼻子也痒痒的,打了两个喷嚏,伸手揉揉鼻尖,不情愿地睁开双目。

旭日高照,朝霞似火,天空是一种流光溢彩的蓝。

看太阳的高度,现在应该已近巳时,原来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朱灰灰怔了片刻,猛然察觉身下所触之地微微起伏,左右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条船上。不禁吃了一惊,便想跳将起来,可是四肢酸软无力,胸口烦闷欲呕,别说跳起来,连动一动都很困难。

她躺在船板上不住叫苦。又怎么了这是?

昨天晚上,明明好端端地听人家弹琴吹笛来着,虽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可是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一觉醒来,便到了船上……

在她的人生经验里,但凡有怪事发生,便多半是要倒霉了!担心之下,咬牙闭气,努力了半天,终于成功地乌龟翻身,从躺着改成趴着。

抬头打量周围,触目之处,是一个清癯的背影。

那个人身形高瘦,着一袭淡青色的衣衫,淡远得像是极目处那抹山黛的颜色,手执钓竿,悠然自得地垂线于水面,很有飘然出尘之感。

这人是谁?

不认识!

自己怎么会在船上?

不晓得!

花花哪里去了?

不知道!

朱灰灰在心里自问自答了几句,却越发搞不清楚状况。

她揉揉眼睛,摸摸头:“喂,那个,你……请……请问,这是哪里?”

那人依然面对着平静的水面,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道:“你受了很重的内伤,最好乖乖地躺在那里,不要乱动!”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听上去年纪已是不轻,却中气十足,言语之中充满着温柔抚慰,这不经意透出的缕缕温暖,便如枫雪色一般。令朱灰灰莫名其妙地感觉心里一热。离开“去了水兴”之后,一直郁结在心里的委屈陡然冲了出来,再也无法抑制。她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鼻子也酸酸的,扁扁嘴,忍了半天,终于趴在船板上,噼里啪啦地掉起了眼泪。

那人没有听到回答,回过头来,发现她正在抽抽搭搭,微微怔了一下,柔声地安慰道:“小姑娘,你不要哭呀!你的伤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会好的。不要担心!”

这个人约有四十来岁,颏下留着微髭,相貌清俊秀雅,便像夜光杯中浓烈的波斯美酒,历经万水千山、历经千年百年,积淀着岁月的流光;积淀着丝绸之路的风霜,却越来越透着从容的、云淡风轻的醇香……

他那霞光下一抹山黛般的笑容令朱灰灰微微一呆,略停了停,可是那一双慈祥的眼睛,却让她眼泪流得更多。

“伤很疼吗?”这位先生的声音越发柔和。

朱灰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伤是不太疼,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非常难受,闷闷的、烦烦的,眼泪想止也止不住。

那先生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扬声道:“凝妹,你来看看这个孩子!”

朱灰灰只觉有微风轻拂,歪着头看去,身边已多了一个人。

她趴在地上,费劲地抬起脖子,一点一点地向上望。纤瘦玲珑的足、雪白的罗袜、月白色的鞋子,再往上,是月白色的襦裙,像雪瓷上的淡淡青花……

看清那夫人容貌的一瞬间,朱灰灰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点花了。

这其实并不是个非常耀眼的女人,但是她清丽得像瑶池那一泓浅碧春水,皎皎若佛祖讲经时的满天飞花,安详似伫立在斑驳灯影和青烟缭绕中的菩萨,恬静如荨阳江头那一曲幽深静远的琵琶……

这个夫人,好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长得好像庙里的观音娘娘!不是容貌,而是眼神里那悲天悯人的慈爱,那种心怀很大、很远、很辽阔,能装得下天地间所有人的感觉……

朱灰灰便那样趴在船板上,有些惶惑地、呆呆地仰望她。一边流眼泪,一边偷偷地伸出小手,怯生生地摸了摸夫人的衣角。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位慈祥的夫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觉。

那个夫人微微弯下身来,摸摸她的头发,声音甜润温柔之极:“孩子,是不是胸口不舒服?”

“还、还、还好!”朱灰灰结结巴巴地回答。

她两手撑着船板,想要坐起来,可是胸口突然闷住,一口气吸不进来,脸顿时憋得通红,然后剧烈地咳了起来。

夫人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眉尖微蹙,“你全身经脉都有损伤,肺经、心经和心包经伤得尤其严重,肺经的中府、云门、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太渊、鱼际、少商等诸穴,心经的泉、青云、少海、灵道、进里、阴刹、神门、少府、少卫九穴,心包经的天池、天泉、曲泽、郄门、间使、内关、大陵、劳宫、中卫全被震伤了,需要好好调养,妄动于身体不利!”

一连串的穴位名称,听得朱灰灰眼睛都直了。娘咧!真的假的?伤得这么厉害,身上还有好的地方吗?自己居然还能活着,真是怪事……

夫人温婉地问道:“孩子,是谁伤了你?”

朱灰灰皱起眉:“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听到有两个人弹琴吹笛子,后来就听睡着了,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

她虽然不学“武”术,可也隐隐明白,自己大概碰到流玥兄和黑袍英雄用传说中的内力相搏——可是她就想不通,自己离得那么远,听曲子又听睡着了,怎么一睁眼,人就变得破破烂烂了呢?从前在街上蹭戏看的时候,也常常睡着,就一点事都没有!

“昨天?”夫人轻轻摇头,“不是昨天!你已经昏迷七天了!”

朱灰灰大吃一惊:“什么?七天!怎么……怎么会!”

那位夫人点头。

朱灰灰心里一慌:“那……那个,我……我家花花去哪里了?”

夫人一怔:“花花?”

“就是……就是和我一起的那只大猪!”朱灰灰差点急哭出来。听个破曲子,自己都受了这么重的伤,那花花还不得死了啊!七天哪!只怕连尸体都变坏了!

夫人摸摸她的头,柔柔地一笑:“花花很好,寄养在附近的地方。”

朱灰灰满含谢意地看着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终于放心了。

那对黑水晶般的眼睛灵乖灵乖的,令那位夫人心里柔情顿起,温柔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灰灰!”

“孩子,在这次之前,你有没有生过什么病?或者受过什么伤?”

“有啊!”朱灰灰拍拍左腿,“不久前,这条腿的骨头裂开啦!”她的腿上整齐地裹着新的绷带,已经一点都不疼了呢!

“夫人,是您帮我包的腿吗?”朱灰灰感激地问。

夫人点头微笑:“我是问,在腿伤之前,或者是你小的时候,有没有受过其他的伤病?”

朱灰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那夫人道:“你身上受的内伤虽然很重,但只要用药调养,假以时日便会恢复。但我把过你的脉,发现你身上,似乎另有隐伤……”

朱灰灰有些迷糊:“我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很严重吗?一点都没觉得啊!”

那夫人眉儿轻颦,望着朱灰灰的目光充满怜爱和悲悯,过了很久才回答:“孩子,别怕,不管什么伤,我们都可以想办法。”

这孩子身体与常人不同,体内气血异常,潜伏着一股勃勃之力,只是竟然连自己都一直无法确定,这种异常,于她最终是好,还是坏。

朱灰灰自小到大,身体都壮得很,连伤风感冒也很少找上门,因此并不将什么“隐伤暗疾”放在心上,但那夫人的目光却令她心里暖洋洋的,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可是平时只会坏嘴巴骂人或者拍马屁,反而不知道真心诚意的感激话应该怎么说。

目光转动,瞥见舱板的角落里,放着自己带着的大包包,立刻想起一件事情,挣扎着想要将包包拿过来。

那位先生自从夫人来了之后,一直满面含笑地立在旁边,不曾开口,见状,便将包包拎到她的身边。

朱灰灰立刻打开包包,在一堆金碟银台玉杯琉璃盏中一通乱翻。

那位夫人和先生正对混杂在金银俗器中的一块黑色牌子和一柄朱鞘短匕称奇,便见朱灰灰从一堆杂物里拣出一个水莹润透的红色玉瓶,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间微有些错愕。

朱灰灰拔下玉瓶的塞子,凑在瓶口闻了闻,一股凉凉的味道冲鼻入脑,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将瓶口倾斜,在掌中倒出几颗金红色的药丸,像水滴一般,看上去煞是可爱。

“一、二、三、四、五、六、七,”朱灰灰数清楚数目,扁扁嘴,嘀咕道,“小气鬼,这么几粒药也好意思送人!”手掌一合,便将七粒药全部塞进嘴里。

那位先生和夫人一惊,急忙阻止道:“不可!快吐出来!”

朱灰灰不明白为什么,大眼睛眨呀眨,张开小嘴,伸出舌头给他们看,表示已经完全吞下去了。

那先生和夫人同时苦笑:“你这孩子,怎么能胡乱吃药!”

朱灰灰道:“不是胡乱吃啊!这是一位神医的祖传秘方,包治百病的!”大侠说悲空谷的药很厉害,谁知道灵不灵啊,暂且吃着试试,反正吃不死人就是了!

那位夫人摇头苦笑:“这悲空谷的金参血露,是珍贵至极的灵药,对于习武之人大有好处,但即使身负绝顶武功,吃上一颗,也要用七天的时间,才能以内力缓缓将药力化去,吸收为己用。你内息极微弱,药效难化;又因身负内伤,经脉穴道损伤严重,药力被阻断,不能畅达百脉;再加上一次吃了七颗……只怕你身虚体弱,承担不起药力!”

耶?那自己不是王八吃大麦,糟蹋东西了?这几颗药这么猛,万一在自己经脉断得乱七八糟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起来,还不把自己撑爆了啊!

朱灰灰摸摸头,又在四肢上捏捏,想了想,两只手颤巍巍地撑住船板,想要来个倒立——倒过身体,大头朝下使劲儿晃,说不定药丸会从肚子里滚出来……

那位先生和夫人明白她的用意之后,忍不住有些好笑,夫人随即按住她:“别乱动!一会儿等药力行开了,让叔叔帮你化去。”

朱灰灰睁大眼睛,看看那位英俊慈祥的先生:“叔叔?”

夫人微笑:“就是我先生啊!你伤得这样重,却仅仅昏迷七日便醒来,便是得益于他每日花两个时辰,用内力帮你理经通脉。”

“谢……谢谢叔……叔!”朱灰灰有几分忸怩地说。她这辈子,要不就是恶声恶气地骂人,要不就是阿谀奉承地胡乱溜须拍马,还从来没有诚心诚意地唤过“叔叔”这两个字呢。

那位先生感受到她的心意,微笑着点点头。

夫人拿来一盅茶,递到她的口边,温柔地道:“孩子,喝点水。”

朱灰灰凝视着她,心中一阵激荡,慢慢地低下头,一滴小小的水珠,自她的腮边滑进杯子里,激起一圈浅碧的涟漪。

这位夫人喂她喝水,比娘还好!小的时候她有一次掉到池塘里,险些淹死,好不容易爬上岸来,却又被老娘一脚踹了下去,说如果学不会泅水,连饭都没得吃。她在水里泡了好几天,直到变得比泥鳅还滑溜,老娘才开恩,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

那位夫人似是知她的心意,轻轻伸手,抚着她的头发,脸上的神情爱怜横溢。

“夫人,我……您是在哪里碰到我的?”

“七天之前,我和先生路过洞庭的一处荒渚,碰到一位穿杏色袍子的公子,他将昏迷不醒的你交给我们,话也不及多说,便匆匆地离开了。”

朱灰灰很茫然。穿杏色袍子的公子,那是流玥兄吗?那么,在自己不小心“睡着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他为什么匆匆离开?还有,这位先生和夫人是谁?流玥兄为何会把自己托付给他们?

千万个问题涌上心头,她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那位夫人见她乌黑的眼珠滚来滚去,知她的小心眼正在频繁活动,却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多加解释。

伸出几根玉指搭在她右腕的脉搏上,停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漆黑幽深的美瞳正对上朱灰灰乌溜溜的大眼。

两人对视一会儿,夫人的视线微微凝住,朱灰灰仿佛沉溺于脉脉春水之中,神智一阵恍惚。

“睡吧!孩子,睡吧!”那夫人的声音柔和,如从银河胜境里传来的天音,越来越缥缈,越来越遥远……

朱灰灰只觉一颗心无比空灵安宁,因伤重而血色极淡的唇儿轻轻地弯了起来,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然后慢慢地闭上眼睛,沉入到黑甜梦乡之中。

朱灰灰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早晨。

依然是霞光耀眼,张开双目,映入眼帘的,也依然是那位先生悠闲垂钓的背影,一切都恍然如昨——嗯,那是昨天吗?

试着动了动身体,一身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她很是吃惊,天哪,自己又躺了多久啊?骨头都睡生锈了!

她缓了缓,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嗯!看来自己的伤好多了,虽然还有点晕,脚下也像踩着棉花那么软,不过,估计是睡多了的缘故……

她扶着船壁,东张西望了一下,发现这艘船泊在一处空旷平静的水面上,周围静无一人,连那位夫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朱灰灰一步一步挪到船头:“那个……叔……叔……”

虽然满心诚恳,却仍是不习惯这个称呼。也不知道为什么,混市井的时候,装起来,喊爷爷和喊孙子一样顺嘴,偏这“叔叔”两字,似是重逾千斤。

先生侧头微笑道:“感觉还好吗?”

“好……好多啦!”

朱灰灰大力地弯弯手臂,表示自己已经很有力气了。

先生上下打量她几眼,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目光重新回到用孔雀羽根制作的七星鱼漂上。

“夫……您夫人呢?”朱灰灰很是想念那位美丽慈爱的夫人。

“夫人在绮罗村,替一位老人诊病,过一会儿便会回来了。”

朱灰灰正想说话,胃部突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在这样慈祥温和的先生面前丢脸,饶是她脸皮巨厚,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按住这不争气的肚子,嘴里冒出一句“绝妙解释”:“我不是饿了,我是……肚子比较空……”说完之后,恨不能打自己一嘴巴!

那先生笑了:“难怪……肚子会空,你昏迷不醒已逾半月,一直饮药汁维持,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朱灰灰扳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然后擦汗!原来自己这一睡,又是七八天!掐掐脸,掐掐手臂,掐掐腰,果然觉得清瘦了好多,不禁叹了口气:“这得吃多少个包子,才能补回来啊!”

先生不禁又是微笑。自家女儿与她差不多大,明明身子很弱,却还怕胖,不肯用心饮食,好让人操心!唉,她要有这孩子一半“皮实”就好了——若是常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乱补了那么猛烈的药,身上还带着古怪的隐疾,即使经夫人妙手调理,再由自己以内力疏导经脉催化药力,也未必能这样快便恢复。

他对这粗线条的孩子甚是喜爱,拍拍身边的甲板,示意她坐下:“不过,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脾胃都比较虚弱,是不是能够进食,要等夫人回来问过才知道。”

朱灰灰苦着脸,坐在他身边,睁大眼睛,帮着他一起盯着水面上的鱼漂。突见那数粒浮子往下一沉,立刻叫了起来:“有鱼!”

先生却早已起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尾银色的鱼在钓线的那一端不住挣扎跃动。

朱灰灰眉开眼笑:“好大的鱼!做暴腌最好吃!”

伸手帮着把鱼摘了下来,刚要丢进旁边的木桶,那位先生却将鱼接了过去,对着她摇摇头,把鱼扔回水里。

瞧瞧空空的木桶,再瞧瞧先生,朱灰灰愕然半晌,也情不自禁地摇摇头,心里甚是同情——捉了鱼又放,放了鱼又捉,原来看上去这么正常的一位叔叔,脑子却有病。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陪这位叔叔一起玩吧!她拉过鱼弦,从小碟子上拈起一粒饵,小心翼翼地挂在鱼钩上,然后那位先生又把鱼弦甩进水里……

夫人回来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那个叫朱灰灰的女孩子蹲在先生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鱼漂,待先生把鱼拉上来,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摘鱼,摘下来之后,又将鱼丢回水里,然后再高高兴兴地上鱼饵。明明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做着这套刻板的动作,却一点不嫌无聊!

这情景没有对话,却很和谐、很温馨、很令人感动,夫人凝视着朱灰灰,不知怎的,心里生起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朱灰灰忽然回过头来,发现夫人站在岸边的岩石上,立刻笑容灿烂,站起来对她招招手:“夫人,您回来啦!”

夫人压下心里的悸动,轻提罗裙,飘身上船。

朱灰灰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问道:“夫人,我可不可以吃东西了?”她饿得眼睛都变成蓝的了,先前钓的鲜鱼,都恨不得抱过来生啃上两口,只是先生说,要问过夫人才行,所以强忍着。

夫人探探她的脉搏,又看看她的眼底,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身体虽然没有复原如初,但是已经无碍了!”

朱灰灰一声欢呼,捏着自己的两颊,咧嘴笑道:“我要吃烧鸡、吃酱肉,还要吃好多包子……”

夫人看着她顽皮跳脱的样子,先前那种复杂的感觉愈发强烈,蓦然想起一个人,不禁一怔,秋水般澄静的心,霎时翻腾起来!

仔细打量朱灰灰的面容,很清丽的一张脸——不!不像!她的相貌,和那人一点都不像!只是为什么,看到她,自己便会想起那个人?是因为她明丽灿烂的笑容,还是古灵精怪的眼睛?

她的心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灰灰,这张药方,送给清风桠东头李家的媳妇,告诉她照方抓药服用便可;这包药是治疗伤寒的,交给周婶,嘱咐她给小孙子煎服;这包驱风药交给清风桠的赵姑娘;这一包是治疗恶疔的,需要以黄酒浸泡,然后以酒液洗患处,是给王伯的……”

夫人将药分门别类地包好,在药包上写好用法用量,然后在小篮子里码放整齐。

朱灰灰由衷地称赞那一手簪花小楷:“夫人,您写的字真好看!”就是横看竖看没几个认识的。好在她记性甚佳,将药包的顺序记住,也不担心送错地方。

夫人一笑,将篮子挂在她的手臂上:“快去快回,不要久留!”

“知道啦!”朱灰灰挎着篮子,跳上岸,向清风桠的方向走去。

夫人望着她悠悠闲闲的背影,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凝妹!”先生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这个孩子——”夫人看着他,欲言又止。

“嗯?”

“她——会不会让你想起什么……人?”夫人的眼圈微微泛红。

先生握着夫人肩头的手紧了紧,沉默了片刻,用力地摇摇头:“会!但——她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已经死了!”

“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夫人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握住丈夫的手,涔涔泪下。

先生将妻子拥在怀里,用袖子拭去她的泪,动作温柔呵护至极。随即,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个人的确死了!

十五年前,那个相貌如雨后的优昙婆罗花般空灵清艳,行事却歹毒狠辣、邪气十足的蛇蝎女子,在一场壮烈血战之后,已经重伤跌进东海巨鲸岛海域,被鲨鱼啃噬尽净,尸骨无存!

遥遥想起,当年被那人掳走的出生才三个月的婴儿那白白嫩嫩、玲珑可爱的娇小模样。全天下最美的珍珠宝玉堆在一起,都比不上她小小的脸蛋上一个可爱的笑容……

遥遥想起,夫妻二人不顾一切,在武林同仁的驰援下,费尽心机救回来的那一个不成人形的小孩,全身筋脉骨骼被内力一寸一寸震断,而且被喂食了近百种奇烈剧毒,虽然早已奄奄一息,却偏偏还吊着一口气不让死去……

鱼小妖,纵然我夫妻如何对不起你,你又何苦如此狠毒,对我们那可怜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那先生目光沉痛无比,他忍下心里的酸楚,搂着妻子的肩,温声道:“凝妹,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女儿身体这些年已经见好,你……唉,你就不要再忧心了!”

夫人将头靠在丈夫的肩上,心神俱焚,已是泣不成声。

踏波西来鱼小妖,虽然你死了,可是,最终仍是你赢了!

没错,你的确有法子叫我们夫妻心碎一辈子! JwjiAlQ+QX7Z3tMjslXndfyKQ5kmZjOvdF6guvK6TUraoTbwdHqI9thVNoQtDV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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