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被突如其来的落水吓得够呛,但我仍然深刻地记得当时的感觉。
我一下子被抛进了海里,沉入二十英尺深处。虽然我沉在了深水里,神志却很清醒。虽然不能和拜伦或埃德加·波尔那样的游泳大师相提并论,但我的水性还是不错的。我两脚一用力,使劲一蹬便浮出了水面。
浮出水面后,我最关心的是寻找战舰的方位。船上的人是否知道我被抛进大海?林肯号是否改变了航向?法拉古舰长放小艇下海了吗?我有希望获救吗?
四周一片漆黑。我隐约看到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慢慢消失在东方,因为离得远,已经看不清它的航标灯了。那肯定是我们的战舰。我觉得自己完蛋了。
“救命!救救我!”我大声喊叫着,拼命地向林肯号游去。
身上的衣服湿了贴在身上很碍事,让我使不上劲。我透不过气了!要沉下去了!……
“救命!”
这是我最后的一声呼唤。我嘴里呛了好多海水,竭尽全力地挣扎着,就要被卷入深渊中了……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我的衣服,我觉得自己被猛地拉出水面,我听到耳边有说话的声音,是的,确实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如果先生愿意趴在我的肩膀上,游起来会轻松很多。”
我一把抓住忠实的康塞尔的胳膊。
“是你呀!”我说,“你来了!”
“先生,正是我,”康塞尔回答说,“我来看您有什么需要。”
“刚才被撞到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被抛到海里的吗?”
“不是。我是为了服侍先生,跟着先生跳下来的!”
真是可敬的小伙子,他觉得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
“战舰呢?”我问。
“战舰啊!”康塞尔转身说,“我觉得先生还是不要再指望它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在我跳进海里的时候,我听见舵手们喊:‘舵和螺旋桨都坏了……’”
“什么?都坏了?”
“对!是被那怪物的牙齿咬坏的。我觉得,这对林肯号来说只是小事。可是对我们来说就麻烦了,因为船舵失灵了。”
“这么说,我们完了!”
“可能吧,”康塞尔十分冷静地回答,“不过,应该还能支持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
康塞尔坚定而冷静的话语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更加使劲地游着,但身上的衣服就像铅皮一样裹着,让我的动作无法舒展,难以支撑下去。
康塞尔也看出来了,他说:“先生,请允许我把你的衣服割掉吧。”
他打开折刀,将我的衣服从上到下快速割开,然后敏捷地帮我脱掉了衣服。我抓住他开始游动起来。
然后,我也帮着把康塞尔的衣服脱掉了,我们就一起继续肩并肩地在水上开始了“航行”。
可是,我们面临的处境仍然很危险。我们的失踪可能没被发现,即使被发现了,受损的战舰也不可能回到这里来救我们。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船上的救生小艇了。
康塞尔冷静地分析了形势,并制定出相应的后续计划。这个小伙子的性格真是非同一般!他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镇定自若!
他认为,既然我们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林肯号放下小艇来救我们,我们应该尽量坚持下去,坚持的时间越长等到小艇的机会就越大。于是,为了不让我们俩同时把力气耗尽,我决定分配使用我们的力气。我们商量好:两个人中,一个人交叉两臂,伸直双腿,朝天躺着,浮着不动,另一个人一边游水一边推着这个人前进。这种“拖船”的游法,每人不能超过十分钟,我们这样替换着做,就可以在水面浮好几个小时,也许可以一直坚持到天亮。
这就得看老天爷的了!不过人生来就是依靠希望活下去的!更何况,我们还是两个人。我可以肯定一点,虽然这看来是不可能的,但是要摧毁我心中的一切幻想,即使我逼迫自己“绝望”,现在也根本做不到!
林肯号和那条鲸鱼相撞发生在夜间十一点左右。所以我们还得再坚持八个小时,才能等到太阳升起。我们这样交替着游,肯定可以坚持游八小时。海面风平浪静,这让我们节省了不少体力。有时,我试图透过这浓重的黑暗看到点什么,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我们的动作激起的水花透出的一点闪光偶尔能打破黑暗。我看着闪闪发光的波浪,看着被我的手臂击碎的浪花,平静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我们像是在一个水银浴场里游泳。
凌晨一点左右,我感到疲倦不堪,四肢剧烈地痉挛,变得越来越僵。康塞尔不得不来托着我,于是保全我们两个人生命的重担就完全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开始喘起了粗气,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我明白,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放开我!别管我了!”我对他说。
他回答:“我绝不会丢下先生的!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先生前头!”
这时,海风将一片厚厚的云彩吹向东去,月亮从云彩边上露了出来。月光下,海面波光粼粼。这仁慈的月亮让我们精神为之一振,又有了力量。我抬起头来,向四周望了望。我看见了林肯号,距离我们大概有五海里,远远望去,漆黑一团。但是,却没有一艘救生艇!
我想喊。可是离这么远,喊也没有用!而且我的嘴唇肿胀,也喊不出声音来。康塞尔还能说出话来,我听到他连喊了几声:“救命呀!救命呀!”
我们停止划水,侧耳静听。尽管我的耳朵充血,感觉嗡嗡地响,但我还是觉得好像有人在对康塞尔的呼喊做出回应。
“你听见了吗?”我有气无力地问。
“听见了!听见了!”
接着,康塞尔又向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
这一次错不了!确实有人在回应我们!这声音是其他被抛弃在大海中的遇难者吗?是撞船后掉到海里的人吗?还是船上放下了救生艇在黑暗中对着我们呼唤?
康塞尔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撑着我的肩膀,我努力承受着最后一次痉挛,他把半个身子浮上了水面看了看,然后又精疲力竭地沉下来。
“康塞尔,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他喃喃地说,“我看见……我们还是先不要说话……保留点力气吧!……”
他看见了什么呢?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个怪物来了!……可是那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呢?……如今也不是约拿 躲在鲸鱼肚子里的年代了!
康塞尔还在拖着我往前游。他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往前看看,并发出呼救声。回答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了。我几乎什么都听不见,我的气力已经全部用尽,手指也僵硬得不听使唤;我的嘴不断地抽搐着,一张开嘴就被会被咸涩的海水灌满;我感到浑身发冷。我最后一次抬了抬头,然后就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我碰到了一个坚实的东西,于是就紧紧地靠着它。接着,我感到有人把我往水面上拉,我的胸部也不胀了,接着,我就晕了过去……
有人在替我用力揉搓全身,很快,我便恢复了知觉。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康塞尔!”我轻轻地喊了一声。
“先生是在叫我吗?”康塞尔问我。
这时,月亮正往西面缓缓沉下去,在它的最后一丝光芒照耀下,我看到的却不是康塞尔的脸孔,但我立刻认出了他。
“尼德!”我喊。
“先生,正是我,追逐奖金的人!”加拿大人答。
“您也是在战舰与那个怪物相撞时被抛进海里的吗?”
“是的,教授,我比您稍微幸运一点,我几乎是立刻就站到了一个浮动的小岛上了。”
“一个小岛?”
“是的,或者,说得更明白点,是站到那条巨大的独角鲸身上。”
“请您讲得清楚点,尼德·兰德。”
“很简单。我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我的捕鲸叉无法伤害到它,反而被它的表皮给碰弯了。”
“为什么?尼德,为什么呢?”
“因为那是钢板做的,教授!”
听到这儿,我努力打起精神,把过去那些事重新回忆一番,并且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以前的那些想法。
加拿大人最后那几句话,立刻让我改变了想法。这个如今成了我们临时避难所的生物或物体,半个身子露出海面,我很快爬到了它上面。我试着用脚踢了踢它,很明显,这是个坚固结实、难以钻透的硬物,而不是构成海中哺乳类动物庞大躯体的柔软物质。
不过,这个坚硬物体可能是一种骨质的甲壳,就像太古时代动物的甲壳似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这个怪物归到两栖的爬虫类当中,如龟鳖、鳄鱼、遥龙之类。
但是不对!我脚下灰黑色的背脊是有光泽的,滑溜溜的,没有鳞状花纹。更不可思议的是,敲击时会发出金属的回声,怎么说呢,我只好说它是由螺丝钉铆成的铁板制造的。
毫无疑问,现在必须承认,这个让整个学术界伤透了脑筋,让南北两个半球的航海家琢磨不透的怪东西,是一种更为奇特的东西,是人工制造的奇观。
即使发现了最怪诞、最荒唐,甚至神话中的生物,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惊讶,因为造物主能够创造出种种神奇的东西;可就在我们眼皮底下突然发现一种由人的双手实现的神秘之物,就不由得让人感到震惊了!
现在没什么可怀疑的了。我们现在正躺在一艘潜水艇的脊背上,根据我的判断,这艘船形似一条巨大的钢质鱼。尼德·兰德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康塞尔和我只能同意他。
“这么说,这艘船里面应该有一套动力装置和一批驾驶人员吧?”我问。
“明显啊,肯定有。”捕鲸手答,“不过,我在这个浮动小岛上已经待了三个小时了,它还没有一点动静。”
“这船一直没有动过吗?”
“没有动过,阿隆纳斯先生。它只是跟着海浪晃动,自己却不动。”
“可是,我们都知道,它移动的速度很快,能有这样快的速度,必然要有一套机器和一批机师,由此可以推断……我们是获救了。”
“嗯!”尼德·兰德对我的判断持保留意见。
就在这时,这个奇异的东西好像是为了要证明我的论据是对的,它的后面翻起了浪花,它的推动器应该是螺旋桨,它开始动了起来。我们赶紧抓住它那浮出水面约八十厘米的顶部。幸运的是,它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尼德·兰德低声说:“如果它总是在水平面上行驶的话,那没问题,但是如果它忽然心血来潮,一下子沉到水底下,那我们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加拿大人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得赶快想办法跟里面的人取得联系。我在它的上层搜索着,想找到一个通气孔、一块舱盖,用专门术语来说,就是找到一个“人员出入口”,但是,那上面都是一行行排列整齐的螺丝钉,将钢板严严实实地铆住,根本就找不到一点缝隙。
而在这时,月亮也落了下去,我们的眼前变得漆黑一片。看来要想办法进入这艘潜水船的内部,只好等到天亮了。
这样一来,我们的命运就完全掌握在指挥这机器的神秘的驾驶员手里了。如果他们下潜到海底,我们就彻底完蛋!只要他们不下潜,我们就有办法联系到里面的人。因为,如果他们自己不能制造空气,他们就必须要经常浮出洋面更新他们的空气。这样,就必须有一个通气孔,使内外空气可以互换。
至于盼着法拉古舰长来救我们的想法,现在就彻底放弃了。我们被这个家伙带往西方,速度不快,估计每小时有十二海里。螺旋桨规律地搅动着海水,偶尔会浮水面,将闪着磷光的水柱向高空喷去。
凌晨四点左右,这艘船突然加快了速度。海浪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们身上,我们被拖得头晕眼花,有点支持不住了。幸运的是,尼德的手在慌乱中摸到了一个钉在钢背上的大环,我们就牢牢地抓住它,才不至于滑到海里。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了。我的记忆已经凌乱,无法把这一夜的印象清楚地记述下来,只记得一件小事:就是在风浪暂时平息下来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是由远处传来的模模糊糊的乐曲和声音,转瞬即逝,但却非常悦耳。全世界的人都无法解释的那水底航行的秘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生活在这只怪船里的人是什么样的呢?又是什么样的机械能赋予它如此神速呢?
太阳出来了。晨雾笼罩着我们,但不一会儿,雾气就消散了。这艘船的顶部很像一个平台,正当我想仔细观察一下顶部船壳时,忽然觉得船慢慢地往下沉了。
“喂!真是见鬼了!”尼德·兰德一边用脚狠踢钢板,一边恼怒地喊着,“开门啊,让我们进去,你们这些不好客的航海人!”
螺旋桨拨水的声音隆隆作响,里面的人是很难听到他的话。幸运的是,船一会儿又不往下沉了。
突然,船里面传来一阵猛烈推动铁板的声音。一块铁板被掀了起来,一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他怪叫了一声,立刻又消失了。
不久,八个膀大腰圆的蒙面壮汉,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把我们拖进他们那可怕的机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