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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耕与壮游

稍晚于王翰的王昌龄是长安灞上(今西安白鹿原)人,出身于贫苦农家,所以从十几岁开始就在灞上躬耕渔猎,以维持生活,补贴家用,同时读书作诗,直到约七二〇年前后怀着投身报国、戍边建功的雄心壮志出游西北边塞。灞上躬耕渔猎的生活给了王昌龄不少的磨炼,所以即便他年纪轻轻,所作的诗词也毫无年轻气盛的戾气,读来颇觉修行深厚、老成持重,颇有隐者风度。

如《题灞池二首》之一所写:“腰镰欲何之,东园刈秋韭。世事不复论,悲歌和樵叟。”完全是一派隐者的生活场景,恬然淡泊,不问世事,渔樵为乐,但也掩饰不了清贫生活所带来的不甘。而至“庭前有孤鹤,欲啄常翩翻。为我衔素书,吊彼颜与原”(《灞上闲居》)及“永怀青岑客,回首白云间。神超物无违,岂系名与宦”(《独游》),就更是超然物外、万事不关心的得道隐士了,翩跹飞至眼前的白鹤,床头桌角的无为闲书,青青莽莽的山林,飘飘荡荡的白云,才是真正可以让这个年轻人安心的东西,官衔功名对他来说远不如清风与浮云。这是大自然、渔耕生活以及那些闲书对王昌龄的塑造。

但至七一九年,唐玄宗已经即位八年,政权稳定,寰宇安宁,社会进一步发展,国力进一步强盛,玄宗不安于仅做守成皇帝,开始敲打周边小国,想使它们进一步臣服,进一步昭示大唐天威,所以边塞之地开始大量吸收人才。这为许多科举不顺的豪放文人提供了一条新的入仕之途。这一年冬天,王昌龄离开了家乡灞上,向北而行,想在西北边境一带获得沙场征战的机会(当时,那里正在发生叛乱),正如《变行路难》一诗所言:“单于下阴山,砂砾空飒飒。封侯取一战,岂复念闺阁。”

数九寒天,一路行来,自然十分艰辛,如他在《大梁途中作》这首诗中所云:“怏怏步长道,客行渺无端。郊原欲下雪,天地棱棱寒。当时每酣醉,不觉行路难。今日无酒钱,凄惶向谁叹。”路途遥远,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本来就十分阴冷的天气看起来还要再降一场大雪,囊中羞涩的他这一路劳累艰辛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但还是要继续行路。冬天的黄土高原百草枯萎,光秃秃的山头之间是纵深的沟壑,沟壑上零零散散地长着一些弯弯曲曲的树,都光秃秃的,干枯的树枝斜刺天空。行至泾州(今甘肃泾川)时,他甚至动了打道回府的念头:“林峦信回惑,白日落何处。徙倚望长风,滔滔引归虑。”(《山行入泾州》)

经冬历夏,好几个月之后,王昌龄终于到了萧关(今宁夏固原东南)。在关中的西北方向,横亘着绵长而险峻的六盘山,它是阻扼西北突厥、吐蕃进攻中原的天然屏障。此时王昌龄所在的萧关正位于六盘山山口,它依险而建,是关内抗击西北游牧民族进犯的前哨。正值八月,但西北的秋意已经十分浓重,百花落尽,枯叶满地,老蝉还在做最后的呐喊,秋风一过,沙尘漫天,夜晚风大时,风声犹如鬼哭狼嚎,令人不安。短暂的夏季已经消逝,萧索漫长的冬季很快就要来临,王昌龄似乎能感受到秋风渐冷、寒意加强的速度,自然心生悲凉,作了《塞下曲四首》,劝人珍惜好时光,莫学争勇斗狠、炫富卖俏的游侠儿,诗中满是边塞之地的苍凉气象:

其一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

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

从来幽并客,皆共沙尘老。

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其二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其三

奉诏甘泉宫,总征天下兵。

朝廷备礼出,郡国豫郊迎。

纷纷几万人,去者无全生。

臣愿节宫厩,分以赐边城。

其四

边头何惨惨,已葬霍将军。

部曲皆相吊,燕南代北闻。

功勋多被黜,兵马亦寻分。

更遣黄龙戍,唯当哭塞云。

过了萧关,再往前就是边塞驻军所在地白草原了。白草原以北便是突厥人的地盘“六胡州”,叛乱中心兰池州就位于这一带。王昌龄策马来到白草原边缘,望着浑浊的黄河水从黄土高原上奔流而去,又回望京城长安的方向,一片苍茫。那滔滔的黄河水,源源不断,没有尽头。白草原一片萧索,无边无际的旷野上空无一人,他不禁想,如果有人看到我,定会在心中发问:“那个骑马东来的人是谁呀?”这正是他的《出塞行》中所描写的内容:“白花原头望京师,黄河水流无尽时。穷秋旷野行人绝,马首东来知是谁。”

王昌龄“马首东来知是谁”的这种尴尬的直觉没错。确实,他这单枪匹马长途跋涉的投边之举有点尴尬:当他历经数月、千里迢迢赶到白草原时,那里的叛乱已在一个月前被平息。王昌龄只好带着满心失落,又开始千里迢迢的漫游,打算漫游一圈之后回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他继续北上,游历了幽州、蓟州、平州等地,后来暂时客居并州(今山西太原),七二三年玄宗驾幸河东时,他还写了一首《驾幸河东》诗来歌颂太平,又写了《上李侍郎书》赠给吏部侍郎李元缩,希望得到举荐,但终无结果。秋天,王昌龄返回长安。

王昌龄的首次科举并不顺利,这年春天,在知道自己未及第后,他又一次离开长安,继续漫游,想去更远的边疆,再次寻求建功报国的机会。这次他一路向西北进发,经原州、陇右、腾格里沙漠以南地区,然后溯黄河而上,经会州,至兰州,又至临洮、鄯州、凉州、甘州,最后到达肃州,在肃州逗留期间,还去了肃州西部的玉门军驻地,见到了玉门关,然后又远游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

一路行来,唐王朝辽阔的西北边塞、壮观的边疆风光、军中将士们的戎马生活、战争传说,以及边地风物民俗,都对王昌龄产生了很深的触动。雄伟的烽火台、古老的长城、催人思乡的月亮、悲凉的羌笛声、因干旱而扭曲的老榆树、沙场故地的森森白骨、雄壮延绵的祁连山、耸入天际的雪山、遥远的玉门关、狂风骤起时的沙尘蔽日等深深地刻在了王昌龄的脑海里,它们以悲凉的气息、雄壮的声音共同酝酿了边塞的诗意,于是便有了著名的《从军行七首》。

其一

烽火城西百尺楼,

黄昏独上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

无那金闺万里愁。

其二

琵琶起舞换新声,

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

高高秋月照长城。

其三

关城榆叶早疏黄,

日暮云沙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

莫教兵士哭龙荒。

其四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其五

大漠风尘日色昏,

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

已报生擒吐谷浑。

其六

胡瓶落膊紫薄汗,

碎叶城西秋月团。

明敕星驰封宝剑,

辞君一夜取楼兰。

其七

玉门山嶂几千重,

山北山南总是烽。

人依远戍须看火,

马踏深山不见踪。

然而,诗中描写的这些战争王昌龄并没有机会参与,他对战争细节的了解源自将士们的讲述。他只看到玉门山层峦叠嶂,峰回路转,人马在山中行进,很快就不知身之所在,而楼兰还遥遥无际。

时光荏苒,很快又将近两年过去了,王昌龄始终没有得到征战的机会,通过戍边而报国立功的路途渺茫,他不禁产生了怀疑:“虽投定远笔,未坐将军树。早知行路难,悔不理章句。”(《从军行二首》)他想,对于一个文人来讲,参军报国这条路过于艰难,或许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地“理章句”,参加科举考试。他决定不在边塞继续徘徊等待。

七二五年年末,在一片“杀气凝不流,风悲日彩寒”(《代扶风主人答》)的肃杀景象中,王昌龄带着满心失落回到了久违的长安,决定弃武从文,开始另一种与投边截然不同的生活。几年的边塞奔波及回程路上的所见所闻,使王昌龄对战争有了新的认识,战争不仅仅是人们建功立业的途径,更是许多家庭妻离子散、一贫如洗的根源,唐朝数量庞大的戍边将士中有多少人“十五役边地,三回讨楼兰。连年不解甲,积日无所餐”(《代扶风主人答》),这个问题令人深思。 t64erjF/c/281hYmFRt3ZH6Bdjk1mmVVU95NSr/R0ieUk8oct8+1CmH6knfICx5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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