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章性情洒脱、为人随和,毫无尊卑贵贱的观念,在唐代诗坛是名副其实的“交际花”,所以他的朋友圈是老的、少的,当官的、不当官的,念佛的、得道的,飞黄腾达的、穷愁潦倒的,什么人都有。比如,他与陈子昂、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司马承祯等被称为“仙宗十友”,与张若虚、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又与李白、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并称“酒中八仙人”。这些都是传为美谈、见之于史书的,史书未有记载的,想必更不在少数。
唐玄宗即位前后的十几年间,“吴中四士”风流倜傥,名满天下,他们的诗歌清新雅丽,就像江浙一带的自然山水一样,独具格调。“四士”中包融流传下来的资料很少,现在只知道他当时在吴越之地诗名俊秀,名扬上京,在张九龄的引荐下出任怀州(今河南沁阳)司马,后来迁升为集贤直学士、大理司直。《全唐诗》收录了包融的八首作品,很能体现他作为江南文人的格调,如《送国子张主簿》:
湖岸缆初解,莺啼别离处。
遥见舟中人,时时一回顾。
坐悲芳岁晚,花落青轩树。
春梦随我心,悠扬逐君去。
张旭诗书俱佳,为人洒脱不羁,豁达大度,卓尔不群,最以书法闻名,是一位非常有个性的书法家。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这样写他:“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张旭喜欢喝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又手舞足蹈,高歌长啸,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前提笔即书,一气呵成,潇洒神气有如天人,有时候甚至用头发蘸了墨汁来写字,时人称其“张颠”。当时的人只要能得到他的书法,哪怕是只字片语,都会视如珍宝,世代珍藏。李颀在《赠张旭》一诗中非常生动地记述了张旭醉后挥毫的情形,十分有趣,直逼魏晋风流:“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
当然,张旭还是一位出色的诗人,但他的诗歌作品清雅无为,书写自然清趣,全然不像他癫狂而张扬的书法,如描写春日花溪的《桃花溪》:
隐隐飞桥隔野烟,
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清溪何处边。
再如劝朋友不要着急回家而应安心自然的《山行留客》:
山光物态弄春晖,
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
入云深处亦沾衣。
排在“吴中四士”之首的张若虚,更是不可不说。从“吴中四士”的排序来看,张若虚在当时影响力应该是很大的,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这四人之中,反而是关于张若虚的史料最少,仅知道他是扬州(今江苏扬州)人,曾经当过兖州兵曹这么一个小官。《全唐诗》仅收录张若虚的诗作两首,一首是《代答闺梦还》,另一首就是千古名作《春江花月夜》。他的作品在唐代乃至宋元两代都不被重视,直到明代的胡应麟在《诗薮》中高度评价说:“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流畅婉转,出刘希夷《白头翁》上。”这才引起重视,到清代,这首交响乐一般的诗几乎人人推崇,再到近代,闻一多将其推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见闻一多《宫体诗的自赎》)至此,张若虚的诗名达到了顶峰,《春江花月夜》也以“孤篇压全唐”,在诗歌史上的地位骤升至顶峰。
但无论由于什么原因导致张若虚生前盛名而死后湮没无闻,他的这首《春江花月夜》的艺术和思想价值都是无法磨灭的,无论历来对这首诗的评价有多少争论,都不影响人们从中感受江南春夜美景、感受诗人对人生有涯而天地无限的感慨。全诗意境静谧悠远、空明无限、深沉寥廓,诗情、画意、哲理被完美地融为一体,语言清丽而气息婉转,像一曲宏大而深沉的交响乐,乐音丰繁却浑然一体,确实是中国古代诗歌宝藏中的艺术珍品。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
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
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
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
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
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
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本来就潇洒不羁,再加上整天和这样的风流人物交游往来,贺知章自然是“变本加厉”,随着年岁的增长以及德望的积累,越来越率性而为,越来越不循规蹈矩。晚年时,他干脆自称“四明狂客”,整日里在长安城好玩的地方饮酒玩乐,醉酒之后作书作诗,一气呵成,常常欣然忘我。除了诗词,贺知章还是一位出色的书法家,擅长草书和隶书。传说有一些人想得到贺知章的墨宝,就跟着他,自备纸张,等他醉酒后拿笔写字的时候,赶紧把纸放在桌子上,等他写完,就兴高采烈地抽纸拿走。每张大纸也就写十几二十个大字,但是拿到的人都放在家中世代珍藏,视为传家宝。
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写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贺知章,诗中这样写道:“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这是说晚年的贺知章好饮,经常醉酒,醉酒后骑马过街市,在马上前俯后仰东倒西歪,就像坐在沉浮不定的船上一样;醉眼昏花掉到水池中,落水也不能让他醒过来,反倒在水中继续呼呼大睡。诗中所写多少有点夸张,但可见贺知章的放诞,也可见他的好饮与率性。贺知章写过一首名为《题袁氏别业》的小诗,也足以表现他面对美酒时的潇洒豪迈:
主人不相识,偶坐为林泉。
莫谩愁沽酒,囊中自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