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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败之后不知去向

清代文学家赵翼曾作《论诗》云:

李杜诗篇万口传,

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其实哪里需要数百年?在政治开明、经济繁荣的大唐,短短数十年间就涌现出了大量才俊,在诗歌领域,除了七岁就会咏鹅的骆宾王,还有“六岁解属文”的王勃、九岁通过“神童试”的杨炯,以及被邓王李元裕称为邓王府“司马相如”的卢照邻。当然,稍晚的宋之问、沈佺期、杜审言等人也颇有诗名,只是“初唐四杰”在后世的名声更响亮。盛唐大诗人杜甫就曾作《戏为六绝句》来称赞骆宾王、卢照邻、王勃、杨炯在诗歌上的成就:

……

王杨卢骆当时体,

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

不废江河万古流。

纵使卢王操翰墨,

劣于汉魏近风骚。

龙文虎脊皆君驭,

历块过都见尔曹。

才力应难跨数公,

凡今谁是出群雄。

或看翡翠兰苕上,

未掣鲸鱼碧海中。

……

王、杨、卢、骆四人并非后世才渐渐成名,其实在当时,在他们都还十分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像文坛的四颗璀璨的新星,闪耀出了夺目的光彩。在唐高宗执政后期、武则天尚未完全独揽朝政那些年,这四位才名显赫的才俊曾一度齐聚长安城,像别的文人志士一样,在那里谋求与等待实现理想抱负的机会。

当时,有个名叫李敬玄的朝臣十分倾慕王、杨、卢、骆的才华,曾向他的同僚裴行俭举荐这四位才子。当然,裴行俭可不是一个寻常人物,作为唐高宗时的一代名臣,他不光文韬武略,对内有兴邦立国之才,对外有兵不血刃、战无不胜之谋略,据说还掌握了一门绝学,“通阴阳、历术,每战,豫道胜日。善知人”,能从一个人的面相和行为举止推测出他未来的命运。

据说,当年裴行俭仍在吏部当官时,见了苏味道后曾说他日后会担当选拔人才的重任。而后果不其然,苏味道成了大唐宰相。而对于当时在文坛颇具盛名的王、杨、卢、骆四人,裴行俭却不怎么看好,他向举荐四杰的李敬玄说:“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如勃等,虽有才,而浮躁衒露,岂享爵禄者哉?炯颇沉嘿,可至令长,余皆不得其死。”(见《新唐书》)

巧合的是,这四人的命运竟均被裴行俭不幸言中!

王勃因浮躁而不懂收敛频遭嫉妒与陷害,最终在探父途中溺亡,二十几岁就终结了一生,既没当上高官,也没能长寿,的确不是个“享爵禄者”。

杨炯的命运似乎比王勃略好一些,曾在朝中当过一阵子校书郎、弘文馆学士,后来又在盈川当过县令,活得也比王勃更长久一些。

杨炯生活的年代,唐朝与西北边境的吐蕃、突厥战事不断,跟当时许多有识之士一样,他也曾渴望奔赴边疆、投笔从戎,还为此写下了不少充满雄壮之气的边塞诗,如那首铿锵有力的《从军行》,便是他报国志向的反映: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可惜,表面“沉嘿”、有着宏大报国志向的杨炯,也跟王勃一样并不适宜当官。首先,他的骨子里有着一股傲气,像一匹难以驾驭的野马,时时违背他刻意表现出的沉静的姿态,令他做出一些不合时宜之举,从而成为冒犯他人并影响自己仕途的一道障碍。譬如,在京城当官时,因为看不惯一些朝臣的矫揉造作、趾高气扬,杨炯就给他们起了一个外号叫“麒麟楦”,讽刺这些大臣是一头头钻在华美的麒麟套子里的驴,看上去神气活现,实际却徒有其表、不堪一用。叫别人“麒麟楦”,杨炯的确是过了嘴瘾,但在朝中如此为人处世,不得罪人才怪!

其次,杨炯也没有在朝中当大官的气度和器量。当他被调到地处江南的盈川当县令时,一直对他颇为欣赏的张说曾在为他饯行时好意提醒他“才勿骄吝,政无烦苛”,可见杨炯一直是个骄吝、严苛的人,这也正是他在朝中遭受排挤、沉沦下僚的原因。

过去的骄吝、严苛已不可挽回地造成了他的仕途不顺,但倘若杨炯能够及时改正,或许还有补救的余地,可惜,到了盈川之后,他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老样子,恃才傲物、气量狭小、待人严苛,导致的结果只能是上司不疼、下属不爱,他的仕途又能够走多远呢?

裴行俭说杨炯“可至令长”,而杨炯一生也的确只当了些无足轻重的小官,最终四十几岁就死于任所,一生也不曾大富大贵。

再说卢照邻,虽然他才华横溢,被邓王李元裕称为邓王府之“司马相如”,虽然他的长诗《长安古意》写得文采飞扬,雄厚有力,被《唐诗镜》评为“端丽不乏风华,当在骆宾王《帝京篇》上”,而诗中“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等名句,千百年来也一直为后人所传颂,虽然连与他同时代的恃才傲物、将王勃也不放在眼里的杨炯曾一度自谦地表示,在时人“王杨卢骆”的排序中,他因自己的名字排在卢照邻前面而感到羞耻,但卢照邻活得并不幸福,不仅生前受尽被放逐、受牵累入狱的打击,还因身体羸弱、疾病缠身而痛苦不堪。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这首作于早年的《曲池荷》,恰如一首谶诗,预言了卢照邻的未来。在风疾的折磨下,缠绵病榻十几年的卢照邻终于不堪忍受手脚萎缩、生活不能自理的苦痛,与家人诀别后投水而亡,正应了裴行俭“不得其死”的预言。

而骆宾王的结局又是怎样的呢?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从狱中出来之后,骆宾王更是对武则天当权心怀不满,他的理想是要成为荆轲那样的壮士,伺机而动,为匡复李唐王朝干出一番事业来。

怀着这样的雄心,骆宾王来到了江南,来到了扬州。他在街市上徘徊,在人群中寻觅,寻觅那些跟他一样有着反武之心的人。

当时的政治和权力中心在长安,在洛阳,江南虽然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却跟西蜀一样,是失宠官员的流放地。正因如此,六八四年,当武则天废李显、立李旦,实际独揽朝政之后,徐敬业才能一呼百应,在短时间内聚集起徐敬猷、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等对朝廷不满的起义军“领袖”,徐敬业自立为“匡复府大将军”,其余人有的为“长史”,有的为“司马”,有的为“军师”,而以诗文见长的骆宾王则还是干回当年在姚州道大总管李义军幕中所干的老本行,被任命为“记室”,充当这支反武大军的号角与吹鼓手,除了那篇著名的《代李敬业讨武曌檄》,他还写下了《在军登城楼》一诗:

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

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在骆宾王看来,徐敬业起兵讨伐武则天,是以有道伐无道,因此定能得民心,最终在百姓的拥戴下顺利进入长安城,将朝政还于被废黜并被赶出了长安城的庐陵王李显。

然而,文人毕竟是文人,骆宾王还是太简单、太天真了!

事实上,徐敬业此次起兵的目的并不那么单纯,匡扶李显复位只是噱头,实际上他是妄想自己篡夺李唐江山,否则他就应当听取军师魏思温的劝告,一路北上直取东都洛阳,而不是留下一部分兵力在江都营造自己的巢穴,只带一部分人马过长江攻打常州、润州了。

对于徐敬业的这次起义,清代历史学家蔡东藩曾如此评论道:

徐敬业起兵扬州,苟能用魏思温之策,直指河洛,锐图匡复,即至兵败身亡,犹不失为唐室忠臣,乃始以失职生谋,继以营巢致覆,死不足惜,例以翟义袁粲诸人,且有愧焉。要之私心一起,身名两败,裴炎、徐敬业,皆以一私字误之。

起义失败后,徐敬业被部将所杀,而唐之奇、魏思温等余党也均被擒获斩首,至于骆宾王,他的下落成了一个谜,历史上众说纷纭,有说他兵败后被杀的,有说他在走投无路时投江而死,也有说他跳水逃生、最终隐姓埋名活了下来的。

此外,还有一种说法。据说,某一年,唐代另一位诗人宋之问因事被贬,后来被召还时曾游览灵隐寺。在一个明月朗朗、清风徐拂的夜晚,宋之问独自来到长廊,看着夜色涔涔中的山景,不觉诗兴大发,随口吟道:“鹫岭郁岧峣,龙宫隐寂寥。”

过了许久,见没有下文,长廊边一间僧房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年轻人这么晚了还不睡,却在这里苦吟,是为何啊?”

宋之问闻声望去,只见僧房里点着一支昏暗的蜡烛,透过窗户,依稀可见一个身形消瘦的老僧,便随口答道:“我想为此寺题词一首,无奈怎么也想不出下联来。”

此时,只听老僧轻轻一笑,然后问道:“为什么不对‘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呢?”

因老僧的这一句点拨,宋之问这才终于又文思泉涌,一口气作完了《灵隐寺》这首诗: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

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

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

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因夜深不便探访,宋之问在吟诵完这首得意之作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第二天,他一早起来去拜访老僧,可老僧已不知去向。据说,这位老僧不是别人,正是在徐敬业兵败后侥幸逃出的骆宾王。(见《唐才子传》) d69tzFg1wZZRtPocO0iPLdeqKMZo+qHhh2hPyz33YD1tXzpiVaqtUfPh29d7whq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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