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吉蒂:
昨天我的日记还远远没有写完,就不得不停笔了。我非常想要告诉你另一次冲突。不过开始之前我先要说一句:大人们总是那么轻易又频繁地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这真奇怪。我原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吵架,等到长大了慢慢地也就不再吵了。当然,大多数时候有些事情的确是值得理论一番的,但顶多也就是斗斗嘴罢了。这种争吵已成为家常便饭,我本来以为我早就该习惯了。可是我没有,我永远也不会习惯,因为到现在为止几乎每次讨论的话题都是围绕着我 (这里他们用“讨论”这个字眼代替“争吵”,反正德国人又不懂这两个词的不同)。
他们批评所有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批评关于我的一切,我的行为、我的性格、我的举止、我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从头到脚,都被他们批评了个遍。尽管我不习惯,严厉的话语以及大声地呵斥还是不断地向我袭来。按照他们的意思,我笑一下,逆来顺受也就算了。这我可办不到!我根本不想忍受他们的这种侮辱。我要让他们知道,安妮·弗兰克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孩了!要是我让他们明白,他们不该讨论我的教养,而是应该先看看他们自己的教养,他们一定会突然注意到这些,然后闭上他们的大嘴。他们怎么能这样!简直是野蛮!他们这样粗鲁,尤其是愚蠢(范·丹恩太太),一次又一次地让我目瞪口呆。可是,一旦我对此习以为常,而且这也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他们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给他们,那时他们就会改变他们的态度了!难道我真是像范·丹恩家人所说的那样没礼貌、任性、固执、一意孤行、愚蠢、懒惰吗?不,当然不是。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和不足,但是他们确实也太夸大了!吉蒂,要是你知道他们骂我、嘲弄我的时候我有多么生气,那该多好啊。用不了多久,我心头压抑的怒火肯定会爆发的。
算了,别再说这些了。说了那么多吵架的事情,你快烦死了吧。但我还是要把餐桌上一次有趣的谈话讲给你听。
我们不知怎么地谈到皮姆十分谦虚这件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连最傻的人也不会怀疑。突然,每次谈话都喜欢把自己扯进来的范·丹恩太太说:“我,不是十分谦虚,但比我丈夫要谦虚得多了!”
你听过比这个更好笑的话吗?这句话本身就清楚地表明她有多么不谦虚!
范·丹恩先生觉得有必要进一步说明一下“比我丈夫要谦虚得多”的意思,就十分镇定地说:“我才不想谦虚呢。在我看来,还是有进取心的人更有出息。”说着他转头对我说,“安妮,别太谦虚了,它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母亲完全同意这种看法。可是和往常一样,范·丹恩太太非得对此加上点自己的看法不可。不过,这一次没有直接针对我,而是对我的父母说:“你们的人生观真奇怪,怎么能对安妮说这样的话呢?我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我以后也不会有很大的改变,不过和你们这样现代的家庭一起生活久了就不敢保证了。”
这可是对母亲多次捍卫的现代教育子女的方法的直接攻击了。范·丹恩太太激动得满脸通红。本来就爱脸红的人一旦生起气来只会越来越激动,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母亲则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但心里很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她想了一会儿,说道:“范·丹恩太太,我本人也非常赞同一个人过分谦虚是不太好的。我丈夫,还有玛戈特和彼得,都是非常谦虚谨慎的人,而你的丈夫、安妮,还有你我,尽管不是刚好相反,起码也是不会轻易被别人说服的人。”
范·丹恩太太说:“不过,弗兰克夫人,这我就不懂您的意思了!坦率地说,我是非常谦虚谨慎的。你怎么还说我固执己见呢?”
母亲说:“我并没有说你固执己见,但是谁也不会说你非常谦虚。”
范·丹恩太太:“我很想知道我究竟哪儿让人觉得固执己见了?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这里如果我不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会饿死的,别人谁管我啊。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像你的丈夫一样谦虚谨慎哪!”
听了这种可笑的自我辩护,母亲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可把范·丹恩太太激怒了。于是她便用德语和荷兰语两种语言混合着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直到这位并非天生的辩论家变得语无伦次,最后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走出房间。这时,她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你真应该看看她当时的样子。
真不走运,就在范·丹恩太太转身的时候,我正摇头晃脑地对她表示同情与嘲讽,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听她的长篇大论听得太入神了,不由自主地就做出了这个动作。范·丹恩太太转过身就对着我用德语破口大骂起来,粗野无礼,活像一个肥胖的面红耳赤的卖鱼妇。看她那种样子真叫人开心。我要是会画画,一定会把她当时的那个样子画下来,她滑稽可笑的傻样子真是让我目瞪口呆!不过我现在算是懂得了一个道理: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就得跟他吵上一架。只有这时才能判断出他的真正品性!
你的朋友,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