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教堂山
亲爱的母亲:
弗农先生已经于星期四晚间回家,带回了他的侄女。苏珊夫人当天早些时候收到他寄来的短信,说萨莫斯小姐断然拒绝弗农小姐继续留在她的学校里;所以我们就赶着做些准备,整个傍晚一直翘首期待着他们。他们到家的时候,我们正在喝茶。弗雷德里卡走进屋,怯生生的,我从来没见过被吓成这样儿的小东西。苏珊夫人刚刚还在流泪,为下一刻的见面而坐立不安,却于瞬间表现出完美的自制力,镇定自若地迎接了女儿,没有流露一丝一毫的柔情。她几乎没有和女儿说话。大家刚一落座,弗雷德里卡就忍不住哭了出来,随即被她母亲带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苏珊夫人眼睛红红地回来了,情绪和女儿进门前一样激动。当天晚上弗雷德里卡再也没有露面。可怜的雷金纳德眼见他的漂亮朋友如此伤心,感到极度不安,一直用温柔而关切的眼光望着她;而我冷眼旁观,发现她对雷金纳德察言观色之余,时而现出一丝得意之态。这真让我感到难以忍受。这出感伤大戏整整演了一晚上,她的表现过于夸张做作,我由此确信,她心里没有半点真情实感。自从见过她的女儿之后,我对她更加气愤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显得那么愁苦,简直让我心疼。苏珊夫人绝对是过分严厉了,因为弗雷德里卡完全不像是一个脾气拗逆、需要严加管束的孩子;她看起来非常怯懦,沮丧而又懊悔。这孩子很好看,尽管不如她母亲俊美,而且丝毫不像她。弗雷德里卡相貌精致,但不像苏珊夫人那么白皙娇艳,而是继承了弗农家族典型的鹅蛋脸和温柔的黑眼睛,当她同我或者她叔叔说话时,小样儿更是分外甜美。因为我们待她很友善,自然赢得了她的感激。
她母亲话里话外总是暗示她的性格乖张,可我在她的脸上却没看出一丁点儿坏脾气的痕迹。这母女二人相处时我一直从旁观察,发现苏珊夫人始终态度严厉,弗雷德里卡则沉默而沮丧。这让我觉得,苏珊夫人其实根本不爱自己的女儿,从来都没有给她公正的评价,也不曾亲切地对待她。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和我的侄女交谈,她很腼腆,我想我也看得出,有人在刻意阻止她和我过多接触。关于她出走的原因,至今还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可想而知,她那位好心的叔叔在接她回来的路上没敢和她深谈,惟恐问得太多会惹她伤心。要是我当时能亲自去接她该多好!我想,在足足三十英里的旅途中,我肯定能问出事情的真相。应苏珊夫人的要求,那架小钢琴被搬进她的梳妆室,弗雷德里卡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据说是为了练琴。可是我每每从那儿经过,里面总是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她自己在房间里都做些什么。那屋子里书倒是不少,但是,像她这样一个十五年来一直无人管教的孩子,想必是不懂得、也不乐意读书吧。可怜的小东西!如果她从那居室的窗口望出去,所见的景象于她恐怕也不大有益。您知道,那个房间正好俯瞰着草坪,草坪边上就是灌木丛,她也许看得见自己的母亲和雷金纳德长时间地一起漫步,热烈地交谈。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目睹此情此景倘若毫无想法,那就未免太幼稚了。给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榜样,难道是可以原谅的吗?然而雷金纳德依然认为苏珊夫人是天下最好的母亲,而把弗雷德里卡贬得一文不值!他认定弗雷德里卡此次出走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也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所致。我当然不敢说她真的受过某种刺激,但是据萨莫斯小姐讲,弗农小姐在校期间,从来没有丝毫固执乖张的表现,她简直是突如其来地策划了这次逃跑事件——有鉴于此,我无法轻易相信苏珊夫人的那番说辞,她声称弗雷德里卡只是受不了校规的约束,想要摆脱学业,这才动了逃跑的念头。她用这些话蒙蔽了雷金纳德,还想骗取我的信任。唉,雷金纳德,你的判断力竟被奴役到这种地步!他甚至不敢承认弗雷德里卡长相美丽,当我说她很美时,他只回答道,她的眼睛没有神采!他有时候言之凿凿地说她不明事理,有时候又说她只是性格成问题。简而言之,对于一个随时随地都在撒谎的人来说,前后矛盾是不可避免的。苏珊夫人觉得必须把问题归咎于弗雷德里卡,所以不免惺惺作态,一会儿装作原谅了她的坏脾气,一会儿又为她的心智愚钝而叹息。而雷金纳德只不过是这位女士的传声筒而已。
您永远的,
凯瑟琳·弗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