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洛公主

一天，实力雄厚的国王和他美丽的妻子坐在皇城花园中，热切讨论着他们儿子的未来。而这个孩子正躺在身边一个漂亮的金色摇篮里。国王和王后结婚多年未育，当这个孩子出生时，他们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夫妻。小男孩非常健康结实，喜欢踢腿挥拳；这稚嫩小小的男婴，是国王王后心目中最美好的生物。夫妻俩专心致志地为他规划未来，丝毫没有觉察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升起，然后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可怕脑袋伸展到他们上方，一眨眼功夫他们心爱的宝贝就被抢走了。

一时间国王和王后吓呆了，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国王吃力地站起来，扶王后回宫，王后痛哭不已，之后很长时间臣民们都看不到他俩。

与此同时，巨龙叼着摇篮飞腾到高空，婴儿仍然在沉睡。他飞得很快，一晃就越过了另一个王国的边界。这个王国的国王和王后也坐在花园中，一个小小的女婴躺在一个缀有雪白缎子和蕾丝的漂亮摇篮里。巨龙看到后故伎重演，从后面俯冲下来，正当他抓起摇篮时，国王突然站起来，挥着金手杖狠狠击打巨龙，巨龙节节后退，痛苦中他丢下了男婴，展开翅膀，飞离危险之地。

“好险，”国王转向他的妻子，她呆坐在那里，花容失色，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太可怕了，”王后喃喃地说，“你看，那边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国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去，惊奇地看到另一个摇篮和另一个婴儿。

“啊！这一定是那个怪物偷的，就像他刚才想要偷走我们的葛洛一样！”他大喊。然后他俯下身来，看到缠绕在男孩身上的细麻上有一行字。“这是格雷瑟利，格雷瑟利国王的儿子！”不幸的是，两个邻国间在重大问题上存在争端，断交已有多年。因此，国王没有立刻将这个消息传给格雷瑟利，相比之下他情愿自己收养这个婴儿，将他和葛洛公主一起抚养长大。

有一段时日，孩子们一切顺利，他们每天都过得充实愉快。终于有一天，王后没法再在花园里和他们比赛跑步或玩捉迷藏了。尽管她很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现在她只能靠在靠垫上着看他们。渐渐地，王后连倚靠的力气都没有了，王宫里的人都低声议论王后的病情。葛洛和格雷瑟利走近她房间时，都是蹑手蹑脚的。一天早晨，国王亲自召唤他们，他双眼通红，告诉他们王后去世了。

图1

两个孩子陷入巨大的悲痛中，他们深爱王后，没有她生活就变得索然无味。在为他们建造的塔楼里，有位自小就照顾他们的侍女，她善良可亲，当国王忙于国事或在全国各地出访时，她让孩子们的生活充满乐趣，并且极尽所能教授王子和公主必知事宜。就这样，两三年过去了，有一天，当孩子们焦急地等待他们的父亲从一个遥远的城市返回时，国王派出的传令官匆匆忙忙骑马进入王宫庭院，宣称国王这次要带新任王后回来。

国王再婚，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或糟糕之处。然而，老侍女一眼就看出，新王后美则美矣，其实是个女巫，不难看出对于所有能够影响她丈夫的人，她都心怀嫉妒，这对葛洛和格雷瑟利而言可不是个好兆头。这位忠实的侍女反复思索自己的责任，夜不能寐。国王新婚没几个月，本国与隔海相望的另一国之间爆发了战争，国王御驾亲征。听到这个消息，老侍女的心为之一沉。紧接着，她长久以来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有天晚上，她一改往日失眠的毛病，睡得非常安稳——后来她确信自己的饭菜被下了药——巫婆来过高塔上。没人知道她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当太阳升起时，格雷瑟利和葛洛的床空无一人。拂晓时，王后召见一些卫兵，号称她在梦中得到警示，一头野兽将会给她带来厄运，要求他们杀死宫殿四周两英里之内的所有动物。然而卫兵们找了半天只发现两匹俊美的黑色小马驹，非常适合国王骑行。杀了它们真是可惜，更何况这两匹小马驹能干什么坏事？因此卫兵们放走了它们，任它们在平原上驰骋。然后卫兵们回到王宫。

当卫兵们回到王后面前汇报时，王后质问：“你们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回答：“陛下，什么都没有。”但王后并不买账，等他们都走后，她命令管家在晚饭时不停地给卫兵们灌烈酒，松松口风。此外，还让他留心卫兵们的闲言碎语，并将他们吐露之事一字不落地向她报告。

“陛下，我已按照您的命令去做了，”管家在傍晚时分请求进入内殿，“但是，这些人告诉你的确实是真相。我从头到尾听了他们的谈话，除了两匹黑色马驹外，他们什么都没看到。”他本来想再补充几句，然而王后炽热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于是他匆匆躬身，退出了内殿。

一周后，国王回来了，所有朝臣看到他都格外高兴。

“也许现在她可以朝别人吼了，”他们窃窃私语，他们口中的“她”指的正是王后，这几天她总是拿她的随从们出气，尽管没人了解她生气的原因。不管王后意欲何为，只要这王宫的统治者是国王，而不是他妻子，那么一切肯定都会有所转机。不幸的是，他们的快乐没有持续多久。在国王回宫后的第一个晚上，王后向他讲述了他不在时自己做的噩梦，并乞求他第二天早上出宫时杀死所有城外两英里内看到的动物。国王向来对王后听之任之，于是答应她会按她的意思去做。

国王正准备骑马穿过王宫周围美丽的花园，就被两只蓝色小鸟吸引住了。它们栖息在长满红莓的冬青树上，婉转的啼鸣声唤起了国王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回忆。小鸟连续唱了几个小时，国王始终静静地聆听，当然他不会猜到这令他如痴如醉的歌声来自葛洛和格雷瑟利。最后，夜幕降临，鸟儿的歌声归于沉寂，国王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没能恪守自己对王后的承诺。

“你看到什么了吗？”国王走进王后内室，她急切地问道。

“啊，亲爱的，我很羞愧地向你承认。事实上，当我骑到西大门时，两只奇怪的蓝色小鸟的歌声让我忘记一切。你可能不会相信——但直到天黑，我才想起我身在何方和我要做的事。但是明天，我将不顾一切满足你的愿望。”

“不会再有明天了，”王后自言自语，转身时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但国王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那一晚，国王在宫里大宴群臣，来纪念他本次征战取得的胜利。王后派去杀戮野兽的三个人在王室中担任要职，他们负责王后的人身安全。在宴会上，他们的座次总是在国王边上，因此王后轻而易举地瞒过众人将一种缓慢致命的毒药投入他们的酒杯中。天还没亮，国王和三名守卫军官死亡的消息轰动了宫中上下。吊唁中，王后的哭声和哀号声最为响亮。然而这场盛大的葬礼一结束，她立刻宣布在服丧期结束前，自己将去一座遥远的城堡里闭关不出。任命摄政王之后，王后便动身出发，身边只有一个知根知底的女仆跟随。一离开王宫，她便开始施展法术，企图发现葛洛和格雷瑟利的藏身处。幸运的是，公主曾经师从前任家庭教师学习魔法，因此能洞悉继母的阴谋，于是赶紧将自己变成一头鲸鱼，而她哥哥则变成了它的鱼鳍。王后化身鲨鱼，紧追不舍。

这场鲸鱼和鲨鱼之间的殊死搏斗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四周的海水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一开始交战双方势均力敌，时间一长，那些围观的小鱼们都看出来了，鲸鱼将会是最终的胜者。最后结果也确实如此。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后，鲨鱼浮上水面死了，一动不动，而鲸鱼也已经筋疲力尽，公主费了好大力气才拖着受伤的身体来到一个安静的海湾。在那里她像死了一般纹丝不动地待了三天。三天后，伤口痊愈，她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让我们回到你父亲的王国，”她对格雷瑟利说，这时他们都恢复了人形，并肩坐在海边的高崖之上。

“你真聪明！我怎么从来都没想到过！”格雷瑟利夸道，他确实一点儿都不聪明。葛洛从她的裙子里拿出一小盒白色粉末，洒了一些在他和自己身上，转瞬间他们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王宫之中，就是当年格雷瑟利被巨龙劫走的地方。

“拿出那条绣着金色字母的绑带，系在你额头上，”葛洛说，“大胆地走向城堡。记住，待会儿无论你有多么口渴，在你第一次开口与你父亲说话前，你什么都不能喝。否则我们两个都会倒霉。”

“为什么我会渴呢？”格雷瑟利惊讶地盯着她问，“从这里走到城堡大门5分钟绰绰有余。”葛洛没有作声，眼睛流露出一丝悲伤。“再见，”说完，她转身与他吻别。

格雷瑟利声称可以在五分钟内轻松到达城堡，此话不假。至少，没人会料到需要花更长的时间。然而，令他吃惊的是，他都能透过洞开的城堡大门看清里面幔帐的颜色了，走了很久大门却还是那么遥不可及。此时每分每秒，阳光愈发灼热，他已经口干舌燥了。

“我不懂！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达城堡？”他自言自语，脚步变得沉重，大脑也开始发胀。他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突然，一股急促的流水声冲击着他的耳膜。在路边的小树林里，他看到一条小溪蜿蜒在山石间。这时他对葛洛的承诺早被抛到了脑后。顾不得衣服被撕裂，他奋力穿过荆棘，飞快跑到溪水边，拿下挂在树上的金杯，盛了满满一杯一口气喝个精光。

当他直起身时，有关葛洛还有往日生活的记忆已经消失。而当他看到一对白发苍苍的男女站在大门前，向他伸出双手时，内心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被唤醒了。

“格雷瑟利！格雷瑟利！你终于回家了，”他们大喊。

* * * * *

葛洛在他俩分别的地方苦等了三小时，然后她开始意识到大事不妙。尽管心情沉重，她很快就打定了主意，走出树林，沿着王宫花园外的高墙一直走到一间小屋，屋里住着守林人和他的两个女儿。

当两姐妹中的一人前来开门时，葛洛问：“你们需要一个扫地和挤奶的女工吗？”

“是的，我们非常需要，而你看起来既健壮又整洁，如果你愿意来，我们就雇用你，”年轻女子回答。

“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拉普赫塔，”葛洛急急地说，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是谁；然后她跟着女主人进了屋，并恳求对方立刻教她干活。因为她非常聪明，很快大家都知道守林人小屋里住着一个奇怪的女孩，她心灵手巧，美丽动人，放眼整个王国无人能及。随着时间的流逝，葛洛长大成人。她时不时会看到格雷瑟利骑马去林中打猎，但当她看见他过来时，总是躲到大树后面，因为她始终对他的遗忘耿耿于怀。然而，有一天，当葛洛正在采集药草时，格雷瑟利突然碰上她，她没来得及躲开。因为她把脸和手都染成了棕色，并用一顶猩红色的帽子盖住了她美丽的头发，因此格雷瑟利并没有猜到她便是他的妹妹。

“美女，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拉普赫塔，”女孩低低地鞠了一躬。

“啊！原来就是你啊，久仰大名，”他说，“你这么漂亮，服侍守林人女儿真是可惜了，还是跟我去王宫吧，我母后会让你做她的侍女。”

“是啊，那真是我的荣幸，”少女回答，“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就和你一起去。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呢？”

“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任何事我都会去做，”年轻人急切地说。她低垂双眼说：

“那你去牛棚，栓好小牛，不让它在夜里挣脱，四处乱走。守林人和他的女儿们都对我很好，我不会扔下手头没做完的事就离开的。”

图2

格雷瑟利动身来到牛棚，将绳子绕在小牛的角上。然而当他将绳子固定在墙上时，他发现一根绳子盘绕在他的手腕上，无论他怎么拉，都挣脱不了。一整晚他都在不停地扭动挣扎，累得半死。当太阳升起时，绳子突然掉了下来，他怀着对那个少女的满腔怒火，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宫，“她是个女巫，”他喃喃自语，“我不会再和她来往了。”之后他扑到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此后不久，国王和王后派他们心爱的儿子出使邻国，在七位公主中挑选一位结为连理。最美丽的公主自然入选，这对年轻的夫妇马不停蹄地乘船前往王子父母所在的国家。一路上风平浪静，船速飞快，他们提前到达了离城堡最近的港口。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已经在海边等候，然而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拉车的马，因为所有人都骑马前去参观国王为纪念他儿子婚事而举办的盛大检阅活动了。

当格雷瑟利将他们的困境告诉公主后，公主气呼呼地说：“我可不能整天呆在这儿。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你得去找个东西来拉马车，就算是头驴也可以啊。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就直接坐船回我父亲那儿去。”

公主的话让可怜的格雷瑟利心烦意乱。在这次航行中，公主曾多次展示了她的虚荣心和坏脾气，因此他对她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作为一名王子和一位新郎，他当然不能容许公主受到冷落。于是他急忙吩咐随从去寻找合适的动物，一旦找到立刻带到他们等候的地方。

图3

在漫长的等候中，公主坐在美丽的金色马车里，全身上下紧紧裹着一件绣满银色蜜蜂的蓝色天鹅绒斗篷。最后，一名少女赶着一头小公牛来到公主面前，后面跟着王子的信使，热切地说着什么。

“美女，你愿意把你的牛借给我吗？”格雷瑟利从车上跳下来迎上去，“你出个价，无论多少我都会付钱，因为国王的儿子从来没有落到这步田地。”

她回答：“我的报酬，就是婚宴上你和你新娘身后的座位得留给我和我的两个朋友。”格雷瑟利欣然同意了。

六匹马拉车的速度都赶不上这一头公牛。树木和田野在飞逝，新娘感到头晕目眩，很担心他们随时会身体不适。然而她忧虑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车子稳稳地停在王宫门口，国王和王后对他们的神速回归大为吃惊。婚礼的准备工作很快开始了，到了周末，一切都已就绪。幸运的是，公主这一阵子忙着挑选衣服和珠宝，没有功夫理会格雷瑟利，因此到了婚礼那天，他已经把她旅途中的粗暴无礼忘得一干二净。

镇上最年长的男女一致认为，这是他们毕生所见最盛大的一场婚礼。首先在大礼堂中举行宴会，然后在皇宫举行仪式。公主心情舒畅，觉得自己是所有目光的焦点，微笑着向左右两边鞠躬。她牵着王子的手，趾高气扬地迈进客人云集的房间，走向宴席首座。这时，三个分别穿着蓝色、绿色和红色礼服的陌生女子悄悄进入宴会厅，在这对年轻夫妇身后的空位上落座。红衣女子就是葛洛，她带着守林人的两个女儿一同赴宴。她一手提着一根桦树皮魔杖，一手拎着一个封口的篮子。

宴会进行时他们静静坐着，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即使有人看到，也都以为他们是未来王后的侍女。当欢乐的气氛到达高潮时，葛洛突然打开篮子，飞出了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令所有人吃惊的是，它们在这对王室夫妻的面前盘旋着，公鸡从母鸡的尾巴上啄下羽毛，而母鸡企图逃脱却白费力气。

“你会不会待我不好，就像格雷瑟利对待葛洛那样吗？”母鸡终于叫道。格雷瑟利听到后开始变得狂乱。顷刻间，所有的往事都涌上他的心头；他不再记得身边的公主，只看到了多年前和他一起玩耍的那个孩子的脸。

“葛洛在哪里？”他环顾大厅高声呼喊，目光落在了那位陌生女子的身上。她微笑着拿出一枚戒指，这是她十二岁生日时他送给她的礼物。那时他们还是孩子，从未想过未来是什么样。“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他边说边拉着她的手将她领到人群的中间。

接下来的场面真是一言难尽。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国王和王后以为他们的儿子突然疯了。至于公主，她已经出离愤怒了。客人们很快离开了大厅，留下王室处理这桩事务。最后的解决办法是，被鄙视的公主没有赢回丈夫，而是得到了半个王国。她立刻起航回到她的母国，然后很快就被许配给一位年轻的贵族，相比格雷瑟利，她其实更喜欢前者。那天晚上，格雷瑟利和葛洛成了亲，从此白头偕老，他们的子民也非常幸福快乐。

（出自纽斯兰蒂森民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