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金城收契的仪式十分隆重,到贺的全是扬州城的富贵中人,筵开二十桌。谢金城还送了不少金饰与义女,作见面礼。
这一夜,举府上欢腾,直至深夜,筵会才散去。
次日,祝景昇讨了生辰八字,便乘骑南下。
九月廿五日的吉期,自然来不及迎娶,因此临行时,祝景昇向谢家订明,十月初五日前必有聘礼送到谢家。
谢金城一口应允,便开始为义女筹办嫁妆等物。谢家把谢若兰当作亲女儿般出嫁,举府忙碌,一些下人虽然有点奇怪,但自忖老爷是扬州城的巨富,多花些钱也不在乎,便也没有多谈论。
可是祝景昇回家后托人捎信来的日期,却是十月初七日,并订明婚期已择在十月十八日,届时新郎祝景昇将亲自迎接。
相差几天,对谢家来说,自无问题,一切准备功夫在十月上旬已备好。过订日期是十月十日。媒人及亲家总管一早便把礼金聘礼送至,自有一番热闹,单等十月十八日的佳期。
× × ×
良辰是十月十八日的巳时,这天谢家一早便已经忙碌热闹起来,谢俊还特地派人前去城郊迎接花轿。
辰时未过,新娘便已梳好妆,换上吉服,媒婆在旁边打点一切。
巳时已交,还不见花轿前来迎娶,谢俊大急,忙派人去城郊探望。不久那人回来,报称不见踪影,并已吩咐迎接花轿的人移前。
谢俊眉头一皱,转头问老父:“爹,你看景昇是否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呢?”
谢金城微一沉吟,随即笑道:“已时还未过,你急什么?由常州来此,数百里遥,路上难保没有什么阻滞!”
谢家那几位出嫁了的女儿此次也返回娘家,见父兄视一个风尘女子如拾到宝贝般,心中已甚不快,此际见花轿未至,便冷言冷语起来:“爹,那姓祝的若是言而无信,爹这次岂非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另一个却道:“姓祝的本来是个有信有义的好郎君,无奈娶到一颗霉星,一切自然变了!”
谢金城回头斥道:“你们几个丫头给我滚进内堂,再失为父的礼仪面子,以后便不要踏入家门一步!现在时辰未过,你们便胡说八道,让人听见成何体统?”
可是,巳时又在难熬之中逝去,连一向镇定的谢金城,也忍不住派人去打探消息。但一批批报讯的家丁,先后回报,城郊十里之内,仍不见祝家的花轿。
谢家的亲戚对谢金城都有点顾忌,但此刻也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窘得谢金城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午时也过了,花轿仍不见踪影。虽已是初冬的天气,谢家父子却都满头大汗,女儿未送出去,宴会难开,但一干亲戚一早下床忙东忙西,都已饥饿不堪,谢金城只得吩咐入后堂先进点心。
打发了亲友,谢金城怒瞪了谢俊一眼,谢俊把头低下。谢家大公子谢英道:“爹,孩儿看这件事,似有一点蹊跷!”
谢金城冷哼一声道:“若有什么长短,叫为父如何下得了台?”又瞪了谢俊一眼,骂道:“都是你这小畜生出的馊主意!”
谢俊道:“爹,孩儿带人亲自前去看看!”
谢金城轻哼一声,转身进内室,一个媒婆正好出来,问道:“老爷,新娘子问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金城怒道:“新郎不来迎娶她,关老夫什么事?快走快走别来烦我!”
谢俊带了三个随从,骑马离庄,谢金城也到内堂与妻小吃饭。
吃了饭,谢金城索性回房小寐。过了一阵,忽被拍门声惊醒,原来拍门的是他妻子尤氏。
“老爷,花轿未至不特已,连俊儿也未回来,亏你还睡得着觉!”
谢金城骂道:“这次让这小畜生害苦了我,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是申时了!”
谢金城吃了一惊,道:“叫人把亲友遣走吧,就说祝家来书,把吉期推后,日后再补请!”
尤氏老大不情愿地道:“贱妾叫英儿去办吧。”
“随便谁去都行,叫人送壶酒来!”
谢家的亲友纷纷回家,而谢金城也已把一壶酒喝干,一切仍没消息。此刻他早已不担心祝景昇的花轿,只担心儿子,不知为何去了几个时辰,还未回来,忙把大儿子叫来。
“爹,亲友们都回家去了!”
“你三弟怎么还未回来?”
谢英答道:“也许三弟去常州探讨消息!”
“就算要去常州,也该先派下人回家说一声!这小畜生越来越不成话了!你平日可得多管教他一下!”
谢英连声应是,出了书房,走到新娘子房外敲门,媒婆开门,道:“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谢英道:“吩咐小姐卸妆吧,今日花轿赶到,也不出门了!”
他刚一回身,只见一个家丁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报道:“大公子,小的刚才看见祝公子去城内买轿子!”
谢英一怔,脱口道:“真的?”
“真的!小的还去问他,他说一言难尽,等下到府上才详细禀告,便叫小的先回来通知!”
谢英忙道:“叫门口的人准备一下!”一阵风般冲入内堂,也不敲门,便推开书房的门儿,叫道:“爹,来了!”
谢金城放下酒杯,喝道:“没头没脑的,到底是谁来了?你三弟?”
“三弟还未回来,来的是祝家公子!”谢英喘了一口气,把下人看见祝景昇的事说了一遍,“爹,让不让花轿出门?”
谢金城忙披衣下床,道:“他若要今日过门,便让她出门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父子走出大厅。不久,只见祝景昇带着一顶四人花轿来了,衣服虽然整齐,但鬓发凌乱,令人有狼狈之感,而且也没媒婆婢女。
谢家下人忙把新姑爷接了进去。祝景昇见岳父脸色甚是难看,连忙跪下,道:“启禀大人,小婿因路上遇到一件意外,所以来迟了,请岳父原谅!”
谢英道:“景昇弟,不是愚兄数说你,即使路上有什么阻拦,也不该迟了几个时辰!如今吉辰已过,亲友都已散了,叫咱家如何下台?”
谢金城内心恚怒,脸上却硬挤出一点笑意,道:“贤婿是个谨慎之人,迟到必有其原因!”
“正是!”祝景昇道,“小婿今晨已至城南外十数里,心想时辰还早,便吩咐轿夫们稍事休息一下。不料却来了一伙凶人,拔刀相向,杀了几个轿夫,把钱财抢去。小婿幸而学过几年拳脚,跑得快,才免于难!”
谢家父子齐是一怔,问道:“那些凶人长得什么模样?一共有多少个人?”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都是蒙着黑布。”祝景昇咽了一口口水,续道:“后来小婿返回现场,找到一个未死的媒婆,便带她绕路,自西城门进来,先到官府报案。幸得府台大人明鉴,先放了小婿出来迎亲,如今媒婆尚在衙门内,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派人到衙门一问!”
“原来如此!老夫岂有不信之理!嗯,你说你由西城门进来?”
“是的,大人!”
“可曾见到俊儿?”
“俊兄去找小婿么?”祝景昇脸色一动,道,“小婿不曾见到他!”
话音刚落,几个派出城打探消息的家丁都回来报说城南十五里处的一丛树林,发现几具尸体,官府正在调查,听说死者是轿夫。
谢金城挥手道:“没你们的事,退下吧!”顿了顿,想起一事:“你们三公子呢?”
“启禀老爷,三公子出城向南面去,还不见他回来!”谢金城一惊,忙道:“快派人去找他回来,告诉他姑爷花轿已至!”
早有下人送上热茶与祝景昇。谢金城问道:“贤婿,如今吉期已过,你打算如何?”
“假如大人不反对的话,小婿希望现在便把若兰妹子迎回家去,免得去迟了,家父会挂怀!”
谢金城道:“老夫素来百无禁忌,贤婿爱在何时迎娶都没问题,反正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多谢大人体贴!”
谢金城忙道:“请夫人出堂,吩咐媒婆准备送新娘子上轿!”一顿又道:“贤婿带来的人,既然已不能来,老夫便叫媒婆及一个丫环陪若兰去吧,将来若用不着时,再把她们送回来。”
祝景昇又谢了一回,大门外“噼噼啪啪”地燃起鞭炮,气氛又再活跃起来。
不久,尤氏便带着几个女儿出来了。祝景昇忙上前拜见岳母大人,又简单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尤氏吃了一惊,忙道:“老爷,俊儿还未回来,可得派人去查一查!”
谢金城道:“为夫早已派人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来,一张脸雪一般白,气喘喘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谢金城喝道:“叫你去请小姐,你在干什么!”
那丫头喘了口气,才结结巴巴地道:“不好啦……小姐不见啦……媒婆……媒婆……”
谢金城猛吃一惊,急问道:“媒婆怎样啦?”
“媒婆让人杀死了,房内全都是血……奴婢……”丫头哭了起来。
厅上的人齐都“啊”的一声叫了起来,祝景昇叫道:“大人,快去看看!”
谢金城不愧是个盐枭,很快便镇定下来,跨着大步走入内堂,祝景昇和谢英也急忙跟着进去。
谢若兰(小媚)的寝室房门洞开,谢金城走前一看,但见两个媒婆被人一刀斩为两截,尸体散在房内,五脏及鲜血染满一地。房内的窗子打开着,一阵晚风吹来,带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只听祝景昇大叫一声,昏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