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道跳下马来,轻轻走前一看,只见一个青年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正在打拳,他每打一拳,踢一腿,都开声吐气,大喊一声以助拳势,果然拳风呼呼,气势勇猛!
这个青年,不正是白兆基?赵守道待他一套拳还未使完,便自树后走了出来,也不惊动他,一边看一边暗道:“四弟的功夫是益发凶狠了,看来他练得很勤。”
赵守道虽然没敢惊动他,但白兆基刚好一拳自这方打出,目光一抬,便看到他了,喝道:“哪来的病鬼,竟敢偷瞧少爷练拳。”双脚一错,如猿猴般跳了过来,叫道:“且先吃我一拳。”
“呼”的一声,斗大的拳头径向赵守道脸前击来。赵守道知他家拳力道凶猛,不敢硬接,斜闪一步,叫道:“四弟,是我!”
白兆基有点愕然,闻言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这病鬼竟敢占我便宜,谁是你四弟?”再一记勾拳,斜砸向赵守道的后颈。
赵守道右手一格,喝道:“老四,你怎地如此鲁莽,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白兆基收拳指着赵守道,道:“你,你莫非是赵三哥?”
“正是愚兄。”
白兆基叫道:“你怎地变成一个病痨鬼?”
赵守道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愚兄正有事来找你!”
白兆基甩手弹掉身上的汗珠,道:“既然说来话长,三哥跟我进去再慢慢说吧。”顺手取起夹在树枝缝中的上衣,热情地拉着赵守道的手,笑道:“三哥,一年不见,你在做些什么?也不派人捎个信来,正教小弟好生不乐。双河哥他酒量又浅,志英哥生了儿子又少来往,这一年来小弟十分没趣。”
赵守道听他提及往时的兄弟,触动心头隐痛,登时不言。白兆基毫无所觉,仍然问长问短。入了庄,便大声呼叫家丁备酒!
“三哥,小弟今日跟你喝个痛快!”
原来萧志英、黄双河、赵守道及白兆基四人,自小便是好朋友,四家家长都有通家之好,所以他们虽无结义之实,却有兄弟之情。由于白兆基跟赵守道年纪较接近,是故两人的感情最好。
白兆基把赵守道引入内厅,两人坐下,家丁便送上美酒,另外还有两盘下酒物,无非是些酱牛肉、卤水蛋之类的冷盘。
白兆基斟了酒,举杯道:“来,三哥,咱们先干一杯!”赵守道心情烦闷,举杯一口喝干。白兆基也是酒到杯干,嘘了一声道:“一年不见,三哥酒量依然如旧,再来一杯!”
两人一口气喝了三大杯,才夹了几片肉放在嘴里咀嚼。白兆基连呼痛快,转头一望,道:“三哥,你生小弟的气么?小弟去岁腊月曾去府上找你,令堂说你出远门去了!”
赵守道道:“去年春愚兄已告诉你不必去找我,愚兄又怎会怪你?”
白兆基把牛肉咽下,问道:“三哥,这一年你到底去了哪里,这次来,非得在小弟家内住上一两个月不可。三哥,你不知道,自你去了之后,小弟好生寂寞。大哥最近不知怎么整天愁眉苦脸的,问他又不说,令人气闷;二哥最近也阴阳怪气起来。只小弟一人每天在家内打拳解闷,想来想去还是三哥待小弟好!”
赵守道热血一涌,忖道:“四弟性子始终没变,他这种性格将来定要闯祸。”
白兆基一怔:“三哥,你又有什么心事?倒像大哥一样啦。”
赵守道吸了一口气,问道:“四弟,愚兄问你一件事,你要照实答复,而且我今日来此,也不可告诉别人,你能否答应愚兄?”
白兆基又是一怔,抓起酒杯一口喝干了,叫道:“变了变了,连三哥你也变了,小弟几时不老实?你几时问小弟的话,我却没照实答复你?你今日样样透着古怪,真让人以为认错了人。”
赵守道脸上微微一热,道:“是愚兄的不是,四弟莫怪。”一顿问道:“大哥做了父亲之后,你有去看他么?”
“有哇,弥月去一次,做四个月时又去一趟。”
赵守道又吸了一口气,不知如何问起,半晌才嗫嚅地道:“大哥的儿子长得如何?”
“很好哇,白白胖胖的,不过奇怪的是大嫂并不很高兴,大哥也好像不大高兴,弥月及四月都只请几个好朋友而已。”他看了赵守道一眼:“你没去找大哥么?”
赵守道呻吟似的一叹:“我没去找他,但他来找我。”
白兆基一怔:“这还不是一样!”
赵守道脸色一沉,道:“你是不是对大哥说,他儿子跟愚兄长得一模一样。”
白兆基奇道:“你怎会知道的?啊,一定是大哥告诉你的,说来也是奇怪,那小子跟你长得真是相像,连二哥也认为是哩。”
他见赵守道脸色越来越难看,又道:“不过后来大哥不高兴,二哥还骂了我一顿呢,其实这是事实嘛,小弟又不是有其他意思。”
赵守道怒道:“你就是鲁莽,说话之前就不会先想一想!”
白兆基不服地道:“自家兄弟,若连说话也这么拘谨,还有什么意思?三哥,这到底又有什么不对?”
赵守道举杯把余酒喝干,道:“跟我去见老二。”
白兆基自然兴致勃勃地道:“把这壶酒喝干再去吧。”
“不,现在就去!”
白兆基无可奈何披上外衣,陪着赵守道出门。
× × ×
黄家离白家不远,只一忽,两人已立足在黄家门外,守门的认得白兆基,也不经禀告便把他俩引了入去。
不久,黄双河闻报而来,见到赵守道不由一怔,把眼瞥向白兆基。
白兆基笑道:“二哥,你且猜他是谁?”
黄双河心头一动,仔细看了赵守道几眼,问道:“你,你莫非是守道弟?”
赵守道道:“正是小弟!”
黄双河忙道:“请两位贤弟到小弟书房内一坐。”
三人入了书房,黄双河问道:“守道弟,别来无恙乎?”
“托福……”
黄双河叹了一口气:“贤弟身体复原,小弟十分高兴!”
赵守道一怔,脱口问道:“双河兄你……你为何知道的?”
黄双河长叹一声:“志英兄那天负伤来小弟家,还是小弟替他裹伤的,他住了两夜才回去。”
白兆基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地小弟什么都不知道?三哥,你跟大哥怎会受伤的?”
黄双河斥道:“四弟,你轻声一点好么?”
赵守道涩声地问道:“志……志英他如何说?”
“他把与你拼斗的经过告诉小弟。”
赵守道吸了一口气,道:“如今小弟来此,只想问你几句话,萧志英的儿子样貌是否长得跟小弟一样?”
黄双河沉吟了一下才道:“贤弟不要生气,这的确是事实,四弟也看过了,不过,天下间样貌相像的也大不乏人,贤弟又何必介意?”
赵守道倒抽一口冷气,须知黄双河在他们四兄弟中城府最深,他表面上说得不偏不倚,但赵守道便知道他也认为自己甚有可疑,当下勃然变色,道:“想不到连你也不相信我!”
白兆基叫道:“你们到底打什么哑谜?怎地我一句都听不懂!”
黄双河没理他,仍冷静地道:“守道弟,你我兄弟一场,愚兄怎敢怀疑你的人格,问题是这件事的确怪不得志英兄!”
赵守道听他如此说,脸色稍霁,问道:“小弟但闻其详!”
“忐英兄成亲已有多久?”
白兆基插腔道:“四年有多!”
“对,为何到今春才产下一子?”
赵守道一怔,问道:“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正是,因为志英兄不能生育,这是‘赛扁鹊’虞三帖断的症!”
“赛扁鹊”虞三帖的医术与江南的“洞庭医圣”程子务齐名,他断的症,自然没人敢怀疑。
黄双河吸了一口气,续道:“而去年初夏大嫂被一个蒙脸人玷污了身体,之后便怀孕了,如今产下的孩子,样貌跟你一般,你说志英兄怀疑是你所为,有否道理在内?”
赵守道道:“有道理,不过,我跟他的感情非同一般,他不应该怀疑我,而应该去作仔细的调查才是。”
黄双河道:“换作你我位置互换,愚兄也会这样子回答,可惜志英兄身罹奇疾,这种事又如何启齿?”
赵守道道:“若是小弟,仍会先去调查。正如你所说,天下虽大,无奇不有,人有相像,物有相似,本就不太奇怪。”
黄双河长叹一声:“可惜你没有见过那孩子,他跟你简直如一个模印出来般!若是让外边人看见,十之八九必言你是孩子的父亲。”
赵守道大叫一声:“但小弟确未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这只有天、地以及你三个知道。”
赵守道脸色大变,冷冷地道:“原来连你也不相信我,你我往昔的交情,自今日起一刀两断,今后再度相逢,便是陌路人。”
说罢跳了起来,一阵风般冲出书房。黄双河忙叫道:“守道弟,你先听愚兄一言。”
赵守道双脚一慢,头也不回地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天愚兄听志英兄之话意,他好像要请人去对付你,请贤弟小心。让愚兄说句老实话,我既不偏袒你,也不偏袒志英兄,最好是能相安无事。”
赵守道一声长笑:“我肯不与他计较,但他肯放过我么?多谢关怀,告辞。”
“守道弟,再听我一言!”黄双河奔前几步,道,“愚兄已替你想过,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证明你是否清白。”
赵守道本已想离开,闻言立即转身说道:“请说。”
“只要贤弟能找人证明去年初夏你跟他一直在一起,这样便可以证明那个蒙脸的采花贼不是贤弟你。”
赵守道道:“去年小弟整年都跟着家父。”
“可惜!”黄双河道,“除了世伯之外,难道再无别人?”
赵守道摇摇头:“只怕单只家父一人,难令志英兄一家信服。”
白兆基忽道:“小弟替三哥证明。”
黄双河白了他一眼。“你去年跟他在一起?”
“小弟虽没跟三哥在一道,但我相信他,我才替三哥作证。”
赵守道感激地握一握白兆基的手,道:“四弟,咱们走吧。”
黄双河声音自后传来,“守道弟,最好不要用武力解决。”
赵守道回头问道:“假如要动武,你站在何方?”
黄双河一怔,说道:“愚兄只好袖手旁观。”
白兆基道:“小弟帮你。”
赵守道双眼一红,呜咽地道:“愚兄十分感激,不过你也应该袖手旁观,免得得罪了萧家。”
两人出了黄家直赴白家,一路上白兆基不断替赵守道抱不平,赵守道却默不作声。
到了白家,赵守道取了马便道:“愚兄走了,四弟保重。”
白兆基道:“三哥准备去哪里?”
赵守道道:“愚兄尚未有去向,待此事解决,愚兄再来找你,届时才跟你痛饮一番。”
白兆基道:“三哥,若用得着小弟的话,请派人送一封信来,小弟……”
“不必了……”
“不!”白兆基叫道,“这件事若不是小弟多言惹祸,大哥也不会误会你。”
赵守道哈哈一笑:“即使你不当场说出来,他迟早也会来找愚兄,呀!”一夹马腹向村口处急驰而去。
出了官道,才刚交午时,日头已十分猛烈,赵守道狂驰了一阵,情绪逐渐冷却,忖道:“我该如何调查?刚才鲁莽,忘记问双河兄,当时那个采花贼是否有留下什么线索。”
回心一想,还是先回家,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以免萧家上门理论,无词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