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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粉颈血花色殷红

初夏,郊野一片青葱。如茵的绿草,透出几枝淡黄的小野花,好一片怡人的景象。

踏青的日子虽已过去,但蝉声未鸣,天气到底还不太热。草丛中有几个村童,正在玩耍。午时前,远处忽然驰来一辆华丽的马车。

那些村童都知道这是知县大人的爱妾如花的香车。如花最爱带个丫头到郊野踏青,是以村童也没在意。

华丽的马车越来越近,一个村童偶然抬头,忽然发觉车上那个常见的车把式竟然不在,车前亦没有其他人,马缰垂在地上。那匹白马虽没人驾驭,仍然笔直地不快不慢向前驰着。

眨眼,那辆马车便已驶入一座树林。村童们都以为马车会在树林中稍停,但那马不但不停,而且驰到村童的面前。

村童们虽都听大人们说过,这匹白马十分通灵,但白马这个举动到底十分突然,是以都吃了一惊,一哄而散。

村童走开,白马随即不离不即地跟在后面。

一个村童道:“小城子,这马车跟着咱们做什么?”

那个小城子年纪比同侪稍大,胆子也较大,他回头一望,那匹白马忽然对他轻嘶了一声,停下步来。

小城子道:“看来它真的是要追咱们,快跑吧!”

这一跑,白马去势顿时加快,那些村童跑得气喘吁吁,最后都跑不动了,纷纷跌坐地上,而马车也戛然而止。

小城子见白马并无恶意,便喃喃地说道:“喂,咱们不用怕!咱们只要不跑,它便不会追着咱们了!”

一个扎了冲天髻的村童道:“城子哥,咱们终要回家的啊!”

另一个道:“咱们不如叫夫人把马拉住,不让它追咱们不就行了?”

小城子觉得有理,便大着胆子叫道:“夫人,请把马拉住!”他连叫三遍,马车内都没有人应他,不由喃喃地道:“莫非夫人睡着了?”

小城子道:“胡说!哪有人在这个时候睡觉的!”

“那么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小城子恍然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匹马自己跑出来的,夫人并没有在车上,这马儿认不得路回去,所以才要跟着咱们!”其他人也都同意。

另一个村童问道:“那么咱们回不回家?”

小城子问道:“喂,你们坐过这样漂亮的马车没有?”

“这是大老爷的马车,谁坐过?”

“既然车上没人,不如咱们上去玩一下!”小城子边说边转头四处张望,“反正现在又没别人看见!”

一个胆子小的村童道:“不可,要是让人知道,可要吃板子坐大牢的!”

小城子大眼睛在同伴脸上一扫,大声道:“怕什么?咱们都不说出去,怎会有人知道?来,大家都发个誓,要是有人传出去的,便是乌龟王八蛋!”

众村童真有其事般的跪在地上,仿效大人对天发了誓,但一走到马车前,群童又犹疑了。

“城子哥,你提议的事,当然由你先上去!”

小城子没奈何,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在同伴的搀扶下爬上车辕。他转头看了同伴一眼,终于大着胆子拨开车前的布帘。

不料布帘只掀开了一半,小城子便忙缩手不迭,同时,如葫芦般自车上滚了下来。

众村童都吃了一惊,齐声问道:“城子哥,里面是不是有人?”

小城子脸色雪白,惊恐地摇摇头:“夫人,在……”群童一听到“夫人”这两个字,都发一声喊,拔脚便跑。

小城子胆子虽大,这时候也着了慌,要想自地上爬起来,却连番都站不起来。他心头越惊,越是不济事,一急之下,不由哭了起来。这时候,他的同伴早已跑得没影没踪了。

小城子哭了一阵,心神渐定,不由有点奇怪:“夫人大概不会怪我,要不然她为什么不出来骂我?”想到这里心里又安定了几分,回心再一想,又奇怪起来了:“她为什么不赶车?对啦,她好像睡着了……但,刚才我哭得这么大声,她就算睡着了,也会醒来的!”

小城子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站了起来,回头看一看白马,那白马又对他轻嘶了一声。小城子拔腿跑,它又跟在他后面追了上去,始终不即不离。小城子大声叫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为什么不跟别人?”

可惜白马虽然通灵,却不会答他。小城子一气之下,拾起小石块,向白马抛去。白马“希聿聿”一阵乱叫,却只在附近兜圈,就是不肯离开小城子。

白马叫了一阵,远处忽然跑来两个人。小城子见有大人跑来,忙又回身向家里的方向跑去。

这次白马却不追他,而是向那两个大人迎了上去。那两人一身公差的衣饰,腰上都悬着钢刀,忽然其中一个向小城子追去。

小城子惊得哭了起来:“不要追我,不要追我!”更加亡命而逃,但他如何跑得过身怀武功的捕快?那捕快几个箭步,已抓住了小城子。

小城子脸色铁青:“我什么也没做过,公差大哥,你为什么要捉我?”

那公差笑道:“你既然什么事都没做过,又怕什么?”小城子一抹鼻涕,挺胸道:“我怕什么?你几时见过英雄会害怕的?”

公差笑道:“我也未见过英雄会哭鼻子的!”抓着他走回马车旁。另一个公差立即说道:“老罗,你看这辆马车是不是大人爱妾的香车?”

老罗道:“看样子有九分相像!”

小城子道:“罗大哥,这辆马车是夫人的,而且她也在车上!不过,不过……”

老罗忙道:“不过什么?”

“她倒在车上好像睡着了!”

这两个公差已经吃了不少年公饭,听后都觉得有点奇怪。老罗温声问道:“小英雄,你怎会知道的?”

小城子听到“小英雄”三个字,不觉有点飘飘然,于是一五一十把刚才自己爬上车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他年纪虽小,但口齿伶俐,老罗倒也听个明明白白。他即沉声叫道:“属下罗成、蔡忠拜见夫人!”

他连叫三遍,车内都没人应声。老罗向同伴打了个眼色,便跃上车去,一手把布帘拨开,目光一落,只见车厢内蜷缩着一个女人。他心知不妙,又叫了几声,大着胆子走进车厢。

走近一看,果然认得是芜湖县知县张大人的爱妾如花!

如花脸上神情十分安详,就似在午睡。老罗目光再一落,这才发现如花粉颈上有一点纹银般大小的血溃!

血渍形状如花——梅花!在粉颈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鲜艳悦目!

罗成定一定神才回头叫道:“老蔡,快上来看看!”

结果,马车在罗成的驾驭下返回芜湖县城,当然小城子也得去见知县张大人。

仵作检验之后,认为杀人凶器是一柄罕见的又薄又窄的利剑,而凶手武功极高,分寸拿捏得极准,只恰好割断喉管,当真是多一分嫌深,少一分嫌浅!

张知县失了这个心爱的妾侍,三天三夜都吃不下饭,一边把手下的公差捕快全部派出去调查,一边又悬红捉拿凶手,可惜连一分一毫的进展都没有。

虽然如此,捕快们都把如花的贴身丫头护花及车把式老许列为调查及侦查的对象,因那天如花是带着他们两个出城的。

最后车上只剩下如花的一具尸体,而护花及老许却不知去向。

张知县给捕快的限期是七日,眨眼间,七日已届,捕快公差都怀着战战兢兢时心情,这一夜没一个人睡得着觉。

天刚亮,衙门外的大鼓忽然“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张知县在梦中惊醒,连忙呼人上堂。却原来是城内高升客栈发生了命案,其中一个客人让人杀死了!

张知县忙叫他内弟、捕头唐吉带人到客栈查看。

唐吉今年才二十八岁,但在芜湖县已做了三年的捕头,职位虽稳,仗的却是裙带的关系,县境之内发生什么案子,都没人敢指望他能破案。

不过唐吉也有个好处,他虽然平庸,但却似颇有自知之明,对下属及百姓倒也不敢摆架子。

高升客栈掌柜也没指望他能破案,只是循例通知官府而已。

唐吉一边走一边问掌柜:“天还未亮,你怎知道客人已死在屋内?”

“是这样的。那客人在昨日黄昏前后进店的,吃了晚饭便交代咱们五更须去拍门叫醒他。老朽便把这差事交给小楞子。这小子倒也没有偷懒,准五更去拍门,不料那房门竟然没有上闩,一拍便开了!”

掌柜年纪大加上走得急,喘了几口气才续道:“起先小愣子还以为客人已下床去茅厕了,也没在意,他自己也去了一趟茅厕,却不曾见到他,后来点了灯进房一看,才发现那个客人已死在床上了!”

老蔡问道:“他是怎样死的?勒死的还是被利器杀死的?”

掌柜气喘吁吁地道:“床上有血,大概是被人用利器刺死的!”顿了一顿又道:“小愣子来通知老朽后,老朽去看了一下,便连忙跑来报知了!”

说着已到客栈,此刻其他房客也都因闹了人命而被吵醒了,都集在大堂议论。大堂灯火通明,照着一张张惊诧的面孔。

众人见官府派人来调查,都忙让出一条路来。掌柜忙叫小愣子提灯带路。

死者是睡在后进的最后一间房子,唐吉带着蔡忠及罗成走了进去,三人目光一落,都同时“呀”的一声叫出了口!

原来那人的死状跟如花竟然一模一样,也是喉管上多了一朵血花!

唐吉吸了一口气,忙道:“罗成、蔡忠,你们立即在房内搜查一下!”回头问掌柜:“这人叫什么名字?”

“他报称袁初三,不过客人记在账簿上面的名字不一定是真的!”

“他是不是一个人投店?”唐吉板着脸问,“客栈内的客人可有没有暗中离开?”

小愣子接道:“请捕头跟小的出去查核一下!”

唐吉跟掌柜及小愣子回到前堂,查核过后,发现没有任何人离开,唐吉立即问:“你们昨夜有没有人听见异响?”

众人一齐摇头。唐吉又道:“请你们现在都回到房内,等候搜查!”

霎时间,大堂上的房客走得一个不见,蔡忠及罗成拿着一个白布袋子及一个小布袋子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罗成道:“小的装着银子,大概还有八九两;大的装着的却是茶叶及茶饼!奇怪的是茶叶的品种看来极多,料是一个茶商!”

唐吉随即又回头问掌柜:“死者袁初三是何方人氏,可否自口音上听出来?”

掌柜道:“听口音便知不是附近人氏,却听不出来自何方!他是一个人来的,也没雇马车,自个背着那布袋进店的!”

唐吉立即带着罗成及蔡忠到各房间搜查,搜了个多时辰,看遍每个房间每个住客,都没发现有人携带利器,唐吉只得再详细记录下每个住客的姓名地址,然后放他们离开。

闹了半天,回到衙门已近午时。如花的案子尚未有寸进,不料如今又多了一件同类的案子,唐吉三人的心头都十分沉重。他们吩咐去找仵作,把尸体暂存放在义庄之内,等候张大人处理。

唐吉净了手之后,问一个衙差:“大人呢?”

衙差道:“捕头带人去后,大人便入内堂休息了!”张知县是唐吉的姐夫,出入内堂素没避忌,闻言立即快步走向内宅。他先到书房内看了一下,书房内的书桌上放着一盅荼,却不见人。

唐吉转身出去,碰到一个丫头,丫头道:“老爷在房内休息,待婢子叫他。”

“夫人呢?”

“也在房内休息!”

唐吉忙道:“不必了,待大人醒来之后,我再来,他下床后你来叫我!”

“是,唐爷!”丫头向他裣衽一礼。

唐吉回到自己的房内,闭目养了一阵神,衙差已来通知吃饭了。没料到一顿饭才吃了一半,那丫头便慌慌张张跑来了。唐吉放下饭碗道:“大人醒来了?”

“大人不会醒了……他,他死了!”

“什么?”唐吉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可是真的?”

丫头哭道:“奴婢哪敢胡说!”

话音未落,唐吉及众衙差捕快都一窝蜂冲入内宅。到了张知县房外,唐吉向后挥一挥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进去,自己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果见张知县仰天睡在床上,颈上多了一团血花,唐吉一见几乎一跤栽倒!

过了半晌,他才大声叫道:“夫人呢?”又一阵风般冲了出来:“姐姐,姐姐;呆鸟,你们在看什么?还不快去找寻夫人!”

众衙差找遍府宅,都不见唐夫人的踪影,唐吉似发疯的老虎般,要手下四处找寻。

闹了半天,众衙差都累得不成人样才回来,齐声报称没唐夫人的踪影及信息。

眨眼黄昏已至,唐吉只得跟丁主簿商量,一边派人向上禀告,一边把守城的六十个官兵调来调查此事,把一座安宁的芜湖城闹了个鸡犬不宁。

丁主簿仔细问了丫头,没能拿到一丝线索,而丫头也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一切只好听从上面知府的安排了。

这一夜,衙门上下人人均了无睡意,全集中在饭堂,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府邸之内,静得如一潭死水。

不料,三更的梆子声刚传来,大门又“砰砰”地被人拍响,刹那间众人都是心头一跳,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唐吉忙叫道:“罗成,你去开门看看是谁!”

罗成去了之后,又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来,叫道:“不好啦,高升客栈又发生了命案了!”

唐吉如脚底踩着一块烙铁般跳了起来:“什么?高升客栈又发生了命案?”

“是的,掌柜说死的人是昨夜投宿的,而且死状跟夫人及大人一模一样!”

霎时间,众人只觉一股寒气直从心头冒起,唐吉似斗败了的公鸡,挥手道:“罗成、蔡忠,你俩带几个人去查一查,若有特别的发现才通知我!”

罗成及蔡忠职位虽不如唐吉,但武功及责任心比他俩的上司还要强,接令之后,忙带了几个衙差,火速赶向高升客栈。

客栈内的住客,神色比今早更加难看,大半的人都在发抖,掌柜更是愁苦,心想这样下去,以后只怕免费也没人敢来住宿了。

心念未了,忽见人影一闪,走入一个神色凛然的汉子来,那汉子身上散发着一股剽悍之气,使人无端端地心头一寒。

罗成也若有所觉地回头,目光与陌生汉子一接触,眼皮随即一垂,问道:“你来投宿的?”

“是的,在下因为心急赶路,错过了宿头,所以现在才来投店。”

蔡忠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城门早已关闭,你是如何入城的?”

那汉子微微一笑:“不瞒两位,在下是越墙进来的!”

城墙高及二丈四,他能越得进来,武功自然吓人,蔡忠及罗成心头更是一凛,却又碍于脸子,不得不色厉内荏地喝道:“半夜入城非奸即盗,你若不说个清楚,休怪咱们要动王法了!”

那汉子仍是不愠不火地道:“对不起,在下确有重要的事要赶着去办,而这件事却不能告诉你们!嗯,看样子这里好像发生了什么麻烦,就算有房,今夜也别想能睡得下了,对不起,在下到别家拍门试试吧!”说罢转身欲行。

罗成忙喝道:“弟兄们,快把他拦住,说不定这四起案子都是他干的!”

那汉子忽然一个风车大转身,反向罗成迫去:“你说什么?”

罗成大吃一惊,急忙抽刀劈去:“我说什么你没听见么?”

这一刀,他虽然出手很快,但那人也不抽刀抵挡,只一个错步,便闪在罗成的身旁了。

“这四起是什么案子,死的是什么人?快说!”

蔡忠也抽出钢刀,招呼手下围了过去。众客见状,忙不迭缩在一旁。

蔡忠道:“不必跟他多说,弟兄们不必怕,一起上!”

那汉子忽然舌绽春雷般大喝道:“且慢,假如我亮了名号,你们说是不说!”他一发威,一张圆脸看来更加威风凛凛。

罗成气势已全被对方压倒,颤着声问道:“阁下到底是谁?”

“御前六品带刀龙尉夏雷!”

知县才是七品官,连张大人的品衔都不如这汉子,何况是罗成及蔡忠?两人同时一怔,半晌才大着胆子问道:“可有腰牌或腰带?恕小的职位卑微,不知……”

夏雷脸色一霁,道:“两位曾否听过管神捕的大名?”管一见是江南总捕头,罗成哪能不知?忽然一个衙差叫道:“小的记起啦,管大人手下是有一个外号叫‘彩云追月’的大将,好像就是叫……叫夏雷的!”

那汉子微笑道:“正是在下!”

罗成心头狂喜,忙拉着蔡忠跪了下来,那些衙差见状也不甘失去一个拍马的机会,“咚”的一声,一齐跪在地上。

夏雷忙道:“诸位这是做什么?”

“请夏龙尉救咱们一救!”

“诸位有话快请起来再说!” EyuFq5sYw/Cnse/Z6Ewto97zKGYsq4ZCwT9juQpwMwnyT+IbAhlMcEAg6f+0qM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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