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响了好一阵才逐渐静止。四周的风声又大了,呼呼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乱响。田风、田电只觉手足冰凉,心头怦怦乱跳。
田雷虽说不相信,但他始终亦不敢妄动,半晌才道:“大哥,我想再到土地庙去看看。”
田风吸了一口气,道:“好吧,咱们一齐行动。”抬头一望月色,已是三更天了。
三人来到庙外,心头又是一阵惊悸,不觉把脚步放慢,真是一步一惊心。院子只有十余步深,但三人竟似走了好一段时间才把其走尽。
庙殿内,一片黑暗,北风自窗后吹了进来,呜呜乱响,徒增几分恐怖气氛。
田电把火折子高高举起,三人一跨过门槛,六道目光都齐向神台那边望过去。奇怪的是那具棺材竟然不翼而飞了。
这刹那,田家三兄弟的心房几乎一下便跳出口腔外。
田雷再也忍不住,标前出去,顺势把钢刀抽握手上。田风、田电亦是小心翼翼地把钢刀抽了出来。
“咱们分开在殿内搜一搜。”
三人在殿内走了一匝,都找不到田敬庄的棺材。
田电拾了一根木条,把其点燃,道:“大哥,咱们到庙外走一遍。假如是有人把棺材抬走,雪地上一定会留下脚印。”
田风、田电同称有理。三人出了土地庙,沿着那堵破旧的围墙找寻起来。
土地庙占地不大,不一会儿,便已经走了一遍。不但田敬庄的棺材不见,而且地上亦没有较深的脚印。
田雷道:“任何人托着这么一具棺材,不可能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除非……”
田风截口急道:“除非庙内有暗室或地道。”
话音一落,三人一齐自庙门冲入去。田雷道:“用木柱敲地!”
三人敲了好一阵,都找不到有空心的地方。最后,田雷把眼光移向那叠破旧的棺材:“大哥,索性把这些棺材搬开,细细搜一搜吧。”田雷说罢,首先奔前,托起一具棺材抛下。
那些棺木存期已久,加上十分简陋,有好几具经他一抛,都破裂了,露出白皑皑的骨头。空气中弥漫着中人欲呕的尸臭味。
田风此刻又急又惊,也顾不得责备乃弟,取出钢刀,以刀柄敲动起来。
“得得得”的声音一下一下传来,下面全是实地。三人都是颓然一叹。
良久,田风才道:“幸而愚兄还未把爹爹的讣告发出去。否则亲友来了,也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解释。”
田雷道:“大哥,现在咱们怎么办?”
“天快亮了,天亮了再说吧。”田风忽然觉得极度疲劳,四肢的气力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般。
三人也不睡,坐在石阶上,对着火把,静待黑夜过去。
天将亮,四周却更黑了。田家三兄弟却合不上眼,身前的火堆爆着火花,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恰似风吹檐前风铃的声音。
田家三兄弟心头都是一怔,不由抬起头来,互望了一眼。这刹那,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已近了许多,再一会儿,又至庙前。
田风道:“小心,不知是谁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门口已出现了一道影子。那影子来势极速,但双脚刚跨进殿堂的门槛,便倏地止住,身上又发出“叮”一声。田家三兄弟目光一及,心头齐是一跳。
这道影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不但高得出奇,而且全身都为一袭黑袍笼罩住。长长的黑袍之上,是一具小孩子过新年玩的笑面佛面具。这种面具,平日人们一望便会生出温馨好笑之感,但出现在此时此地,在此一袭长袍之上,却洋溢着有说不出的怪异气氛。
那一袭黑袍也十分奇怪,既宽且长,而且连手脚亦紧紧笼住。换而言之,那袭黑袍根本没有衣袖及裤脚。
田风只觉喉头一阵干涩,猛吸一口气,问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笑面佛”脸露笑容,声音却十分冰冷:“你们可是田敬庄的儿子?”声音十分清嫩,竟似是发自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口中。
但孩子又岂有这般高大的?田风悄悄打量一下,见那人足足高了自己三个头,心头更是奇怪。
田电抱拳道:“在下兄弟正是,不知阁下跟先父如何称呼?”
“笑面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死了吗?为何这般快?田敬庄啊田敬庄,你为何不迟死几天呢?”
田电喝道:“阁下此言何意?莫非跟先父有仇?”
“笑面佛”忽然走了过来,也不知如何,神桌上的祭品全被一阵阴风吹掉。
田雷大怒,抽出佩刀一拦,喝道:“阁下如此无礼,休怪在下兄弟无情!”
“笑面佛”一袭黑袍突然涨起。田雷只觉一股厉风袭来,心头气血一阵翻腾,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田风、田电见兄弟吃亏,也齐把佩刀抽了出来,分头把“笑面佛”围住。
“笑面佛”厉声道:“田敬庄呢?他的尸体在哪里?”
田家三兄弟一听,都心头火起,喝道:“老怪,先父已过世了,一切恩怨便一了百了,你还想怎样?”
“笑面佛”哈哈一笑:“你们叫我老怪,我何老之有?真是混账。”
田家三兄弟齐是一呆。听那人的声音,的确犹是童子,但一个童子与自己父亲又怎会有仇?
田雷沉声道:“先父退隐已八年,而且退隐前已不问江湖世事十余年,你年纪若不大,又怎会跟先父有什么瓜葛?”
田雷性子较急,接道:“三弟,不必跟他多说,干脆把他拿下来,问个一清二楚。”
田风道:“阁下再不道明来意以及除下面具,莫怪咱兄弟无情了。”
“笑面佛”不吭一声,半晌才又大笑一阵道:“田敬庄的儿子都是仗势欺人之辈。老子死了,找儿子算账也是一样。”
田雷钢刀一举,道:“那便来吧。”
“且慢。我教训你们可不算是恃强欺弱;你们三人齐上,反是以多胜少了。这一点,你们可要记住啊。”
田雷道:“阁下既然自称年纪不大,为何说话如此婆婆妈妈?你放心,只我田雷一个对付你。”
“小子,你不怕风大吹闪了舌头?”
田雷倒提钢刀,抱拳道:“请。”随即挽了个刀花,钢刀斜斜劈了过去。他起手在先,是以这一刀的速度颇慢。
“笑面佛”一跳,轻轻闪开:“听说田敬庄的儿子武功已经有乃父七成火候,为何使的刀法如此之慢?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田雷大怒,不再答话,刀法一变,刷刷刷地连劈了三刀。这三刀疾如星火,前两刀都是虚招,直至最后那一刀才使实。
这一次“笑面佛”并不闪避,反而挺胸向钢刀迎了上去。只听“蓬”的一声,田雷一刀劈在“笑面佛”的黑袍上,发出一声怪响。那袭黑袍不但不破,反而把田雷的手腕震得隐隐生痛。
田雷吃了一惊,刀法再一变,翻腕斜削一刀,刀刃砍向“笑面佛”的腰腹。
“笑面佛”的腰腹实际高及一般人的肩膀,是以这一招,田雷须举臂而劈,胁下登时露出一个空门。
“笑面佛”微退一步,黑袍无风自动,如船帆般鼓将起来,一股厉风撞向田雷的胁下。
旁边的田风、田电知道那黑袍怪人利用“隔山打牛”之法,手掌在袍内发掌,遂齐声喝道:“老二小心!”
田雷一刀未曾使毕,对方的一股罡风已经袭到。亏得他知道对方厉害,出招之时早已留了余力,故连忙闪身让过。
不料“笑面佛”的黑袍又是一涨,另一股罡风随之而来。这一着大出田雷的意料,急切之间闪避不及,肩上吃了对方的掌风一扫,火辣辣地疼痛,双脚也拿不住桩,向后退了两步。
“笑面佛”道:“田敬庄的儿子不堪一击,也不知田敬庄是如何教导他们的。嗯,你们三个人都上来吧,省得我逐一动手。”
田风向田电打了个眼色,沉声道:“如此,咱兄弟便恭敬不如从命。”言毕手腕一翻,钢刀已疾如闪电劈将过去。
“这一刀还差不多。”“笑面佛”轻轻一跳,闪了开去。田电的钢刀也及时出手,把其去路封住了。
田雷调息了一会儿,重鼓余勇挥刀夹击。三兄弟三把快刀,如三条翻腾的白龙,把“笑面佛”紧紧围住。
“笑面佛”在刀丛中跳跃挪移,偶尔才发出罡风震歪对方的钢刀,口中连声痛快。
田家三兄弟又怒又急,手上更紧,把田家快刀的特色使得淋漓尽致,只瞬眼间已各自攻了三四十刀。
那“笑面佛”以一敌三,夷然不惧。他每次发出的罡风,都足令对方的刀法为之一挫。
激战中,田雷一跃而起挥刀劈向“笑面佛”的脖子。“笑面佛”大叫一声,一颗头连带肩胸都向后一弯。
他上身后弯,腰腹以下却仍笔直地挺立着,这情景使田家三兄弟又吃了一惊。能够把这种“软骨功”使得如此程度的人,武林中极其罕见,三兄弟心头都生惧意。
田雷一刀劈空,身子因去势太急,向“笑面佛”的背后落去。“笑面佛”的黑袍又再一鼓,一股凌厉无匹的罡风猛向田雷袭去。
田风、田电见势危,两刀齐发,同时砍在其腰腹上。这两刀力量极猛,但刀刃砍在黑袍上,竟被疾弹而起,震得手臂微微发麻。
田雷身在半空,闪避困难,幸而他拼命移挪,避过正面受伤之厄。饶得如此,仍被余波震伤内脏,一跤跌在地上,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
“笑面佛”上身移回原位,黑袍又是一鼓,两股罡风疾袭田风、田电的胁下。这次田风、田电早有准备,立即向后疾退。
“笑面佛”两个照面便击退强敌,桀桀大笑:“我好失望啊,想不到田敬庄的儿子竟然如此不济。哼哼,不过你们也别以为我会放过你们。”话音一落,疾跳过去,扑向地上的田雷。
田雷见“笑面佛”追来,心胆俱裂,忙不迭拧腰让开。只听“蓬”的一声,罡风击在地上,红砖登时裂开。田风、田电大吃一惊,顾不得自身安危,仗刀疾扑过去。
田电心想:“你内力深,砍你体腔,可以运劲抵御。但若砍你双脚,只怕你没能抵挡了。”意动刀至,身子伏地一滚,钢刀夹着一道白光,向“笑面佛”的小腿劈去。
刹那,田电钢刀已至。“笑面佛”果然不能抵御,一跃而起。田电手臂暴长,钢刀疾撩上去。
“笑面佛”果然非同小可。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双脚在半空虚踏,移前四尺。田电一刀又再落空。
田风叫道:“凌空虚步?”
“笑面佛”哈哈大笑说道:“算你识货。”
田风心头一沉,自忖今夜必难善了。看此人之武功显然尚在爹爹之上,却不知爹爹何时惹上这样的一个强敌?奇怪的是任他们搜索枯肠,都想不出武林中有一个身材如此奇高的高手。
心念未了,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长啸声中,还隐隐夹着呼声:“俊儿!俊儿……”
啸声尖锐激烈,刺人耳鼓,显然发啸之人的心情极不平和。
“笑面佛”听到这啸声,身子立时一顿,叫道:“哎呀,这该怎么办?”话音一落,啸声又近了许多。
田风大吃一惊,暗道:“今夜怎地连接来了几个武林高手?”
“笑面佛”双脚一顿,忽然冲天而起,只听一阵“喀喀”之声,屋瓦竟被其撞破,人也即穿洞而出。
只听上面又传来“咦”的一声怪叫。田家兄弟刚自一怔,殿门白影一闪,又来了一人。
这一人跟刚才那人相反,身子奇矮,一袭宽大的白袍,却白得如同冰雪般。白袍人脸上戴着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就像是戏台上的恶魔般。火光掩映下,田家兄弟心生寒气,刹那间都怔怔地立着。
白袍人环眼一望,问道:“人呢?”声音清脆似是女子,可是接下来的又使田家兄弟惊诧混乱了,“老夫的话,你们听见没有?”
田电轻咳一声:“前辈问得没头没脑,叫晚辈如何回答?”
白袍人目光一掠,身子忽然标前。田电吃了一惊,钢刀立即劈出。
白袍人身子如穿花蝴蝶般自刀缝中穿过,走至神案前,抬眼一望,身子猛地一震,霍地一个风车大转身,面对田家兄弟:“谁死了?是谁死了?”
田风轻轻吸一口气,道:“晚辈的先父。”
“你老子是谁?”
田雷见他说得无礼,忍不住道:“你不识字吗?灵牌上不是已写得好好的?”话音未落,白袍人又如一阵风般掠了过来,五指一落,把田雷自地上提了起来。
他抓得十分巧妙,拇指轻按在田雷的“华盖穴”上。田雷一身内力登时提不起来,只得任由其摆布。
田风、田电见兄弟在白袍人控制之中,投鼠忌器,不敢挥刀救人,只好在旁防备。
白袍人把田雷提起之后,左掌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甩了田雷四个耳光。田雷双颊立时肿了起来。
“谁说老夫不认得字?我是问你,你老子是哪个田敬庄?”
“田敬庄就是田敬庄,还有什么那个的、这个的?”田雷叫道。
白袍人又是两掌摔了过去,怒道:“跟老夫说话,也这般没礼貌,你一定不是庄哥的儿子。”语声透出几分苍凉。
田家兄弟齐是一怔,田雷更是答不出话来,忖道:“怎地今夜来的全是些怪人?”
只听白袍人又厉声问道:“你们那个田敬庄,可是有‘快刀伯乐’之称的田敬庄?”
田雷轻声道:“自然是,难道老子也有随便认的?”
白袍人又甩了田雷两掌。这两掌出手极重,是以痛得田雷怪叫起来,嘴角也沁出血来。
“胡说!庄哥怎会死的?你们一定都是些不孝子,才会咒他。哼哼,丽珠那贱人生的,都不是好东西。”
丽珠是田家兄弟生母的小名,这下连一向稳重的田风也忍不住了:“前辈如何出口伤人?难道先母跟你有仇?”
白袍人手臂一抡,把田雷摔落在地上,脚尖一点又向田风飞去。田电早已有所待,见状立即持刀望对方劈去。
白袍人大怒:“好呀,你们竟然敢跟老夫动手?见到你老子,老夫可不会放过他。”
田风忙道:“可惜家父已经仙逝。”
白袍人厉声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不通知老夫?”长袖一拂,扫在田电的刀背上,那刀登时荡开三尺。
田风道:“前辈停手,晚辈才说。”
话音未落,白袍人已自田电身边疾跃了过来:“快说!说得不合老夫心意,便要给你好看。”
田风心中暗暗叫苦。他又不是这白袍人腹中的蛔虫,如何能知道他的心意?
“家父是昨日黄昏仙游的。在下兄弟跟前辈素昧平生,如何去通知你?”
白袍人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田风苦笑一声:“前辈跟先父到底如何称呼?”
白袍人面具眼部的两个小洞,忽然射出两道凌厉的异光。田风心头一凛,不敢再说。
“人呢?棺材呢?”
田风哭丧着脸,说道:“晚辈三兄弟依先父遗言,把他遗体移来此处。后来咱们……”
白袍人截口道:“他是如何死的?”
田风又是一怔,心头有点为难,轻吸一口气才道:“先父身上无伤无痕,大概是寿终正寝。”
“说下去。”
“后来晚辈等又来了,准备移动棺木,这才发现先父的尸体已不见了。”
白袍人声音更厉:“如今棺材放在哪里?”
“后来连棺材也不见了。”
“饭桶。”白袍人身子向前一滑,左掌扬起摔了田风两记耳光,“限你们三日之内把庄哥的尸体及棺材找回来。否则一人三十记耳光,绝不轻饶。”
话刚毕,又自言自语地道:“咦,莫非是他盗走的?好呀,他竟敢违誓食言,老夫绝不会放过他!”身子忽然如离弦之箭,飞也似的射了出去。
只一个起落,白影便已穿出殿门,向庙外驰去。一出庙,刺人耳鼓的啸声又再传来。
田家兄弟三人面面相觑,都似乎平白进入一个噩梦般,只觉今夜所经历之事,怪异莫名。过了良久,依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更不明白这两个人跟自己的父亲有何瓜葛。
三人坐了一阵,天便亮了。田电问道:“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田风苦笑一声,道:“愚兄脑子内也是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办。”
田电说道:“小弟看那个黑袍人九成是爹爹的仇人,后来的这一个便难以揣测了。”
他一出声,田风才省起来,忙问道:“二弟,你伤得如何?”
田雷皱眉道:“总算死不了。”
田电连忙走前把其扶起,道:“二哥,小弟先扶你回家敷药吧。”
田风道:“爹爹的遗体已不翼而飞,咱不用再耽在此庙了。走吧。”他架住田雷左臂,与田电合力把田雷扶了出来。
大雪之后是个晴天,阳光灿烂,照在冰雪上,发出刺目的白光。
阳光虽猛,田家三兄弟心底仍然寒意阵阵,只觉昨夜所发生之事实在不可思议。
三人默默而行,不一会儿已爬上山坡。田敬庄生前所住的那栋石屋已经在望。
田风抬头一望,忽然叫道:“三弟,快走!石屋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