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盛及施小青向管一见表明了心迹,决意去保护彭全书的家小。管一见一口答应,并在他夫妇离去之后,叫风火轮随后跟去,以作联络。
今夕是中秋佳节,为方便杭州百姓游湖赏月,西城门彻夜不关。端木盛夫妇连夜乘马出城。
他俩成亲才三天,这番月夜并辔赶路,另有一番情趣。
出了城,施小青轻问道:“大哥,彭大侠家在何处?”
“在皖东跟浙西交界处的广德附近。详细地点,愚夫也不太清楚。”
施小青一怔:“上次头儿发帖给他,你不知道吗?”
“帖是发给括苍‘书呆子’傅四明的,当时他正在傅呆子那里作客。”
“头儿跟他来往不多,又怎会知道他的行踪?”
“彭全书脾气有点古怪,加上自视甚高,所以在武林中的人缘并不甚佳。但他跟‘书呆子’傅四明气味相投,这是江南武林人人皆知之事。上个月,傅四明的父亲过世,以彭全书的为人,他绝对不会不去。后来头儿派人把帖投到括苍山下的傅家庄,他果然在那里。”
施小青道:“如此说来,他却是个性情中人。”
“不错。这人绝不趋炎附势,对看不过眼的人不是熟视无睹,便是冷嘲热讽,但假如跟他脾性相投的,他便赤诚相向。很多人对他又畏又厌,但头儿却十分尊重他。”
“原来如此。他妻子不知是哪一位女侠?”
端木盛笑道:“他妻子手无缚鸡之力,不是武林中人,听说是个秀才的女儿。彭全书自知得罪了黑白两道不少人,所以不把他的寓所公开,听说只有数个朋友知道而已。这一次咱们也不知道能否找到他妻子,若要去括苍问傅四明,又怕时间上来不及。咱们尽力而为,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出了城,夜风习习,吹在两人身上颇有冷意。端木盛含情地问道:“青妹,你冷吗?”
施小青心中一甜,眼珠子一转瞟了他一眼,悄声道:“跟你一起,便不冷了。”
这句话蕴藏了无限的情意,端木盛心头一热,忍不住道:“青妹,你真好!”
施小青“噗嗤”一笑:“幸而附近没人,否则岂不羞死人。你有彭全书一半便好了。”
端木盛一怔:“彭全书怎样?”
“他脾气虽然古怪,但对他妻子却是十分……”
端木盛哈哈一笑:“我要比他对妻子更好。”
施小青一张粉脸登时飞红,轻啐一声:“只怕你好不上十天八天。”说着挟马催前。
端木盛催马走前几步:“青妹,你可别走得快。路上并不安全。”
施小青心头一动,忙把马放缓:“等下咱们到了镇上,先去买……”
端木盛截口道:“先去买几套衣服给你更换。”
施小青又啐了他一口:“你不是说路上不安全吗?你看我双手空空的。”
“好吧,那么先买一口上好的柳叶刀让你防身。”
两人边说边赶路,天色很快便亮了。端木盛见路上没有行人,便放马而驰。到了午后才到了一个大镇,两人下马饱餐了一顿,又买了些应用之物及干粮,便再上路向西而行。
一路上秋风急劲,枫红如火。两人风尘仆仆,七日之后才到这广德地界。这里人口并不多,但连问数人,都不知何人是彭全书。
他俩打探了半日,犹没有一点头绪,都有点心急,便在镇上找了家客栈落脚。
吃了晚饭,端木盛送施小青入房,自己上街准备买几件衬衣更换,刚走出店门,只听一阵马铃声响,一匹黑马旋风似的自街头驰了过来。
端木盛当了好几年捕快,视觉听觉及反应都异常灵敏,当下侧身抬头,向前瞥了一眼。那是因为他不想让人认出身份来,免得彭全书的对头有所发觉,而提前下手对付叶诗红。
可是那一瞥,却使他心头一跳——马上那人却是风火轮。他心头大喜,连忙挥手示意。风火轮一眼瞥及,把马拉住,接着翻身下马。
“二哥,找到了没有?”
端木盛苦笑一声:“咱们打探了半天还毫无头绪。头儿叫你来干什么?”
“哈,自然是做联络啦。还有,头儿临行时告诉小弟一件事,彭全书家是在镇外的。”
“废话。一句镇外,范围有多广!”
“在镇南。”
“这还差不多。你还有什么消息?”
“小弟在路上探到一点消息,苏州那边的兄弟已有信鸽下来,听说彭全书跟对头决斗的地点临时改在狮子林。”
“谁胜谁负?”端木盛急道,“快挑重要的说。”
“没人知道。现场只有一些打斗的痕迹,以及桥面上有几滴鲜血。连这几滴血是谁滴下的,也不知道。”风火轮道,“喂,俺还未吃饭,咱一边吃一边说吧。”
端木盛指一指那家客栈,道:“你二嫂在里面。楼下有饭店,你先去填肚子吧,我去买点东西就来。”
风火轮嘻嘻笑道:“九成是替嫂子买胭脂。”说罢忙拉马而去。
×××
次日,三人结伴南下。出了镇都是些农舍,人口稠密。
风火轮道:“头儿说彭老怪生性喜静,不会住在人多的地方。”
施小青道:“那么咱们再走吧。”
三人催马而行。端木盛道:“彭全书不会跟那人同归于尽吧?”
“哪有可能?如果同归于尽,现场必有尸体。”
端木盛看了风火轮一眼,道:“世上的事,往往出人意料。虽说没人看见,但苏州城内认得彭全书的人,总也有十个八个,谁敢肯定他俩临时更换地方而没人知道?说不定当时还有人在暗处偷看。”
施小青白了他一眼:“你怎会想得那么远?”
风火轮道:“咱们不用瞎猜。假如彭全书没死的话,过两天便会赶回家。”
端木盛叹息道:“但愿如此。”
说话间,三人催马驰了十余里。此地地势渐高,周围散落着几座小山包,有些山包光秃秃的都是石头,不利耕种,是故附近没有人家。
端木盛举目一望,说道:“那石山之后还有一座小山,山上有树,咱们过去看看。”
三人立即拨转马首,走上一条小路。转过那座石山,后面果然还有一座山包,奇怪的是这座山包竟然长着不少树木,山下那丛竹林更是浓密。
风火轮道:“此处哪里有屋?”
端木盛低头看看地上,道:“这路来得蹊跷。若是没有人家,岂会有路?”他轻轻拍一拍马腹,马匹慢慢往山谷走去,待至山脚才隐隐约约看到了竹林有些异样。
端木盛飞身下马,穿入竹林内,果见竹林丛中有一间小的竹舍,若不是仔细,在外头绝难发觉。
端木盛仔细端详了几眼,觉得彭全书住在这里的成分颇高。而这里也的确是个好地方,前斜方是座石山,背靠山包,两面挡风。
这两座山形成一个小小的山包,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溪水清澈,不愁没有食水。竹林内冬既可挡风,夏又可乘凉,居住此地,不亚神仙中人。
心念电转间,风火轮及施小青亦相继走了进来。端木盛忙道:“你们且在外面,待我先去叫门。”
他走前几步,伸手在竹门上拍了几下:“请问里面有人吗?”
趁这空隙,他抬头打量了一下竹舍,不但大门紧闭,连窗子也关死了,门楣挂着一个竹制的牌匾,上面刻着三个篆字:竹里馆。看字体似是出自女人之手,端木盛心中更多了一分信心。
门拍了好一阵,犹未有人应,端木盛忍不住退后几步,伸手去拍窗子。窗子不动,里面被人扣死。他再往内走去,去推另一扇窗子。
这次一推即开,窗内是一间寝室,有榻有桌,墙上还挂了些字画。端木盛又对内喊了一阵,见没人应声便跃将进去。
穿出寝室,是座小厅,小厅布置十分幽雅。正中墙上挂着一幅字,录的正是前朝大诗人王摩诘的一首五言绝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字体十分秀丽,但纤细之中又颇见功力。
端木盛忍不住走前一步,只见下款写着一行小字:诗红旦夕静坐竹舍,思及前朝摩诘此诗,因而录此。
端木盛忖道:“不知彭全书夫人是否叫诗红?”
小厅内的桌几是竹制品,饶有风味,厅的另一端便是厨房以及一间放杂物的小房。端木盛伸头入内一望,这房靠门这边的墙角放着一个竹制的摇篮,里面还放着一张毡子。
端木盛越看越肯定此乃彭全书之家。他忙把大门打开,叫道:“风老弟,你先把马拉到山后。青妹,你进来看看。”
两人重新在竹舍内查看起来,只觉这竹舍的一切有条不紊,不像有意外发生,只像主人远出而已。端木盛略略放心。
施小青点了一根蜡烛走入寝室,不一阵便听她叫道:“大哥,快来看看!”
端木盛急忙走进寝室。
“大哥,你看!”施小青指着一幅字道,“好像是了!”
端木盛睁眼一望,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余怀孕之后,彭郎旦夕去外,使余既寂寞又思念。秋日渐有冷意,思念更难以止绝,因而书此寄意。”
这次她录的却是一首元曲:“欲寄征衣君不还,不寄征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下款盖着一个印章,细看乃是“叶诗红印”四个篆字,日期却是八月初一。
端木盛忖道:“彭郎莫非是指彭全书?看来此处九成是彭全书之家了,但如今屋主人去了何处?”
他身子机伶伶地一颤:“莫非咱们来迟了一步,她、她已遇害了?”
施小青安慰他道:“假如她遇了害,此处怎地毫无迹象?也许此处远离人家,她去了别处生养也不一定。”
端木盛这才定了心来:“对,就算凶手杀人灭口,现场也绝不会这么井井有条,彭全书夫人又会去哪里?她怎么没有留下字条?”再回心一想,“也许他们一早已经有了计划,彭全书知道夫人会去何处也不一定。”
想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