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秋分外明。
这是句老话,但是否年年如此,就恐怕没人知道了。不过今年中秋的月亮确是又明又亮。
夜空万里无云。如圆盘般大小的明月,不但把大地镀上一层白银,连漆黑的夜空也被她映成一片灰白色。四周的星星似俏丽的丫头,碰上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千金小姐,全部黯然无光。
江南杭州更似溶在一个银色的世界中。竹、树、墙、屋,全都泛着闪亮的银光,连院子里几盆盛开的黄菊也似换了颜色。
这院子并不太大,但却颇有风味。花架瓜棚下,放着一张大桌子,上面布满糕饼酒食,还有一盘热气腾腾、由苏州运来的阳澄湖清水大蟹。
持蟹赏黄菊,把酒庆佳节,乃人生一大乐事。谁不想如此?
这院子便是在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于杭州的一个落脚点之内。
管一见与他的手下虽终日在风险的生活中打混,不过对这种风雅的乐事,绝对懂得享受。
如今,他们正散坐在大桌的四周竹椅上享受。
中秋与新年最大的不同,便是前者显得闲静,后者显得热闹。
院子里,现在只有啜酒及噬蟹的声音。偶尔也有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烛影摇红,更添几分诗意。
管一见忽然重重地放下酒盅,喃喃地道:“今夕何夕?”
他手下端木盛、高天翅、夏雷及皇甫雪等人都是一怔,只道他面对佳景心有感触而已,是以继续吃喝,没有答他。
管一见的眉头一掀,双眼露出两道异光。
“今夕是何夕?”这一次的声音可大了不少。
夏雷觉得管一见的眼光移向自己,连忙道:“头儿,今夜是八月十五日,普天同庆的中秋佳节。”心中却忖道:“今夕是何夕,谁不知道?”
“普天同庆?”管一见冷笑一声,“苏州来的信如何说?”
夏雷等人一怔之后,随即明白管一见问这话的意思。
“信上说,有人向‘七指书生’彭全书下战书。”
“战书又如何说?”
“中秋月明夜,虎丘了恩仇。一笔会一笔,半夜判生死。”
管一见倒了半盅酒,仰脖一口喝干,道:“因为他的兵器是判官笔。前一笔,指的又是谁?”
“当然是下战书的人。”夏雷嗫嚅地道,“至于这人的身份,还未查知。”
“彭全书会否赴会?”
“当然会去!他心骄气傲,又自负甚高,断然不会不去。何况对方把上述的战书写成布块,四处悬挂。”
皇甫雪接道:“属下也听到一点风声。那战书只有上款,而没有下款。近日来,江南的武林人士也都在揣测。”
“大概那人认为彭全书会知道他的身份。”高天翅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如此说来,这是一笔陈年的恩怨了。”管一见又放下酒杯,“彭全书会不会去?”他又问了一句。
端木盛看了新婚妻子施小青一眼,忍不住问道:“头儿,你怎地关心他来?”
“他于妻子临盆在即之时,犹来喝你的喜酒。当日发生了大毒宴,他跟老夫交情虽不深,却能深信下毒的不是咱们,老夫能不关心他吗?何况他妻子又临盆在即……”管一见的声音越说越低,倏地又扬声道,“这战是胜是负,尽快查知!你们喝吧。”说罢,他双手负背,走入内堂。
夏雷见他身影消逝在厅内,才轻声地说道:“这几天头儿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日来都关在屋子内,连黄大人也不见……”
端木盛道:“还不是那件大毒宴引起的?听说江北的沈神捕临走时,还数说了他几句,使头儿心中甚为不快。”(有关“端木盛婚宴”之风波,详见《大毒宴》。)
众人心头的兴致都随即一冷。高天翅忙道:“头儿的事,咱们做属下的最好不要去议论。”
皇甫雪却道:“依小弟看,头儿今后的作风可能会有所改变。”
厅内忽然传来一阵干咳声,众人连忙住口不语。
夏雷忙岔开话题:“你们说彭全书会去赴那生死会吗?”
皇甫雪不假思索地道:“以他的脾气,绝对会去。”
高天翅深有感触地叹了一口气:“但……但他即将为人父,家中又没别人……何况他中年得子,心情之紧张绝非笔墨能以形容……这倒难说,也许他会要求对方等他妻子产后才……”
风火轮截口道:“假如他这样要求,如果败了,他妻子及儿子的生命便堪忧了。那人既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自会斩草除根。”
这刹那,众人的心都是一沉。
夏雷叹道:“难怪头儿要为他担心了。咦,头儿刚才说要立即调查这场生死的胜负情形,莫非头儿想替他抚养儿子?”
端木盛的新婚妻子施小青轻啐一声:“四弟这样说,好像彭全书一定会落败似的。”
端木盛也忧心地道:“即使彭全书勉强去应战,他心情紧张,顾虑重重,气不壮,势不猛……这一战对他……的确甚为不利。”
端木盛转头望了他妻子一眼:“假如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有责任替他抚养儿子。”
众人心头更沉,再也无心赏月。皇甫雪倏地长身道:“小弟去他家走一趟。他家在哪里?”
端木盛忙道:“不行,还是愚兄去。再说他妻子临盆在即,没个女人在场可不大方便。”
施小青武功虽不高,但为人颇有侠义心肠,接道:“还是由愚夫妇去一趟!何况彭大侠对愚夫妇那一番情义,也着实叫人感动。”
众人一想,都觉得有理,便不再争议。端木盛忙携着妻子的手,入厅向管一见请示。
不一阵,只见黄柏向厅外探头道:“风老哥,头儿叫你进来见他。”
风火轮连忙放下酒盅,大步走入厅堂。众人兴致索然,便匆匆收拾酒食散去。
×××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的中秋夜色,固然美奂绝伦,苏州月夜之美,更在杭州之上。
今夜苏州虎丘(原名海涌山)不但景美,而且热闹。无论是剑池、观音泉、梁双殿,还是千人石,都挤满了携刀带剑的人。
这些人不是来赏月色,而是来观看彭全书跟他仇家的大战。也因此,今夜的苏州似乎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武林中本多好事之徒,放着佳节不与家人团圆,却巴巴地赶来观看近年少有的公开决斗。
战书上虽没说要公开决斗,但其四处悬挂,即使不想公开也不行的了。
“七指书生”彭全书在江南的名头虽不是很大,而且因心性高傲得罪了黑白两道不少人,但有一点是江南武林人士所公认的——他的判官笔法在武林之中确是一绝。
“七指书生”的“龙凤笔法”不是天下无敌,也不是说在各门各派的笔法之中它的威力最大,但无论是谁看过彭全书的笔法之后,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另辟蹊径的笔法,为武林添一异彩。
今日来此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抱着一睹“龙凤笔法”的心情,至于关心彭全书生死的,只怕是寥若晨星了。
明月逐渐移向中天。银辉更盛,把虎丘的山、石、塔、树照得纤毫毕呈。群豪的心情也逐渐紧张了。
“半夜判生死”——现在已经是半夜,但人呢?不但不见彭全书的影子,连他的对头人也未曾出现,群豪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玉兔已将西坠,彭全书犹未出现。于是群豪中脾气急躁的便大叫起来了。
“他奶奶的熊,彭全书没胆应战,却累得老子巴巴自江北赶来!他奶奶的,白跑一趟。”
“谁说不是呢,俺可也是老远赶来的。早知彭全书是个没胆的狗熊,俺便窝在家内抱老婆了。”
有人笑了起来。有人反对:“俺说彭全书可能不是没胆,只是咱们不知他们在哪里决斗而已。”
“放屁!放屁!虎丘有多大?他来了谁会看不见?”
“说不得没胆的不是彭全书,而是他的对头!否则彭全书不来,他为何也不来呢?”
“这屁更臭!你怎知道彭全书的对头没来?那些布条可有写上名字,说不定那人就是你!”
“你这也是屁话!彭全书是什么东西,也配做俺的仇人?他的龙凤笔法有什么稀奇呢?”
“你又是什么狗东西?难道你便一定高过彭全书?他的龙凤笔法不稀奇,你又来干什么?”
“俺来看他的笔法到底窝囊成什么个样子。”
“听你语气,阁下好像也是使判官笔的,俺怎不见你带笔来?”
那人大窘,一怒之下,大声说:“俺的事关你屁事!”
彭全书跟他的仇人尚未接触,群豪已先舌战起来了。突地,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响起:“你们几只蟋蟀可别再啾啾乱叫啦,烦死你老人家了!老夫都还未敢纵论笔法,凭你几个后生小子,也敢猫咬鸭子——呱呱叫。”
那大汉恼羞成怒地道:“你老头又是什么名家?怎不见你带笔来?”
“老夫的笔,你要看?”那老头破锣似的声音哈哈笑了一阵,“你要看便来吧,老夫的毛笔便在裤裆里。”
群豪不由哄然大笑。那大汉再也憋不住,抽出钢刀向老头砍去。
“老夫会怕你这柄破刀吗?笑话。”老头一个跟斗翻起,越过数人,“你且等等,待老夫去没人的地方放个屁,再来跟你大战八百回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有人高声道:“散了吧,彭全书九成是没胆来应战!你们看,天都快亮了。”
群豪中果然散去大半人。剩下的人仍然不死心地等着,可是一边等,一边却不停地咒骂。
可怜的“七指书生”彭全书,有谁知道他妻子临盆在即?又有谁能了解他此刻的心情?
他是不是怕死不来?还是为了他的妻子及未出世的儿子而不来?
×××
“你怕不怕死?”
若然有人在这之前用这句话来问彭全书,他必会冷笑一声道:“废话,武林之中谁人认为区区是怕死之徒?”
但如今便不同了。他会沉吟地皱起眉头,久久答不出话来。
不过,他还是来苏州了。地点不是虎丘,而是狮子林。
江南园林冠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在苏州众多的园林之中,沧浪亭是最早建的,狮子林次之。园里假山石洞处处,幽邃曲折,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使人如入迷魂宫。
彭全书如今的心情,正如这座园林的布置,复杂迷乱到了极点。
溶溶的月光似要洞悉彭全书的心情,照得他一头一身都是银光。月亮照在那些假山石洞处,乍眼望去,似是一头头蹲伏地上、低吼扬威的狮子。
彭全书的心更沉了,脚步也不期然放缓。
不去虎丘而来狮子林,不是他的意思,而是他的仇人“双笔打八穴”董其昌的意思。
他在苏州城外突被一个乞丐拦住,然后乞丐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彭全书连忙展阅之。
“虎丘人多,狮子林静,三更决斗,不见不散。”
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不过彭全书心头雪然。他把信撕破,大踏步而行。他走得很有气势,仿佛不把仇人看在眼中,但心头却比太湖石还重。
董其昌武功虽高,但十年前双方一场恶战,彭全书虽然被拗断三只手指,而董其昌也被他毁掉一臂,“双笔打八穴”变成“单笔打四穴”。比对起来,还是董其昌略逊半筹。
但十年后的今日,董其昌绝迹江湖再度出山,自然有必胜的把握。
纵然是对方的武功有了进步,难道自己便没寸进?
令彭全书心头不能平静的,是他的妻子。
他妻子不是武林中人。十年前,彭全书跟董其昌恶战受伤之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邂逅了一个落魄秀才的女儿——叶诗红。他们的感情也是在彭全书养伤期间培养成熟的。
落魄秀才临终之前,便把女儿交与放荡不羁的彭全书。他并没有看错人。自从彭全书娶了叶诗红之后,他便甚少到江湖上走动,旦夕陪在妻子身旁,十分恩爱。
对彭全书来说,虽还不至于“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也使他收心养性不少。
彭全书不多到江湖上走动,还有一个原因——叶诗红的身子孱弱,她不能没有他的照顾。
平时尚且如此,如今他的心情便可想而知了。
他刚离开杭州,便看到董其昌的挑战书了。当时他心情异常矛盾。不赴会,今后除非他肯绝迹江湖;赴会,又担心妻子的身体。她在这个时候,多么需要他的安慰和鼓励呵!
而他又是如此渴望能有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也好!成亲十年,至今才怀孕,这种心情绝非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不能怀孕,问题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还是在妻子的身上?
人不风流枉少年。在结识叶诗红之前,他曾有一段风流的日子,但那些青楼歌妓,又怎会为他留下香火?
“也许是她身体太弱了。”彭全书一直有这个想法,所以他曾经远到江北,向那些冒险到长白山挖掘野参的壮汉及收购药材山货的商贩买了好些上好的人参回来。
叶诗红吃了那些人参之后,身体果然大有起色,但仍未能梦熊有兆。
九个月前,他到江北赴一个朋友的寿诞回来,他的妻子红着双颊轻声对他说:“大哥,我、我有喜了!”
他高兴得几乎一跃撞穿屋顶,搂住爱妻不停地亲着。他本应该留在她身边,静候她临盆,偏偏管一见一张喜帖传来,使他巴巴赶到杭州去赴一席毒宴,幸而不死。
他等不得管一见、沈鹰查清真相,便匆匆告辞。偏生该死的董其昌又不让他回家!
“红妹是在月底才临盆的,还赶得及。”他心中不断地安慰自己,希望心情尽快平复下来,可是仍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落的。
彭全书抬头望一望夜色,离三更还有半炷香时间,遂沿着石径走上湖心亭。
今夕是中秋佳节,但园门早闭,没有人来此赏月。
圆轮般的月亮倒映在湖水中。微风吹过,湖水泛起朵朵涟漪。园空寂寂,只有一人伫立,嫦娥仙子不嫌枉费魅力?
“红妹现在在做什么?她在想我吗?”他心头又乱起来了。
夜风把一块小石吹落湖中,水中明月破碎了。彭全书心头滴血,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心头突然又闪起一个久被搁置的疑问:“红妹为何突然会有了喜?”
想到此,他身子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我怎能有这个念头?”
可是此念一起,就像毒蛇缠住了目的物般,再也放不下:“这几年我已经灰了心,连人参也不买了。若说她身子强壮了,但多年来,为何至今才怀孕?莫非、莫非……莫非十月前我去江北赴宴时,发生了什么事?不会的,不会的,红妹不是那种人!”
他烦躁地踱起步来,猛抬头,已将三更,他瞿然一惊:“董其昌即到,我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明知这种情况十分危险,却偏偏无法抑止。
幸而他还不失是个明智的人,连忙把思绪转移到董其昌身上。
“我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左右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罢了。他说他的‘双笔打八穴笔法’江南武林第一,我说我的‘双龙凤笔法’冠绝江南,胡乱打了一架。现在想来真是好笑。即使我争赢了,又有谁会承认?即使龙凤笔法是冠绝江南,我又是否江南第一人?”
“一山尚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那个丐帮帮主‘七彩神龙’龙盖天,年纪看来也只不过多我几岁,但武功又何止高我两筹?唉,我那时真的不知天高地厚。这几年有了红妹,又未能苦研武学,真的是白费光阴了。”
正在自怨自艾间,远处突然传来“笃笃笃”的梆子声,彭全书瞿然一惊:“三更了!”他忙走出湖心亭,沿着九曲桥走上湖畔。
一阵夜风吹来,树叶沙沙乱响,花影在地上乱蹿,像无数的毒蛇在草丛中爬行。他突然觉得月夜不但不美,而且十分恐怖,一只脚登时慢了下来。
“彭全书啊彭全书,你今夜怎么啦?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你往日的勇气去了哪里?”
猛一抬头,只见湖的对岸不知何时现出一个青衣人来。距离太远,看不清面目,但那一条左臂软软地垂着。
他心头一跳,忖道:“果然是他。”
青衣人忽地一声长啸,身子飞掠起来,横空越了三丈,向湖中沉下去。
彭全书心头一怔,正在诧异,倏地看到青衣人脚在一块露出水面的假山上一点,身子又掠起,只两个起落,已投身在湖心亭里。
彭全书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右手立即落在兵器上。
董其昌如流水行云般自九曲桥上走了过来。他双肩不动,乍看似是行走,实际上速度极快。
只一眨眼的功夫,董其昌已飘飘然似天神临凡般突然站在彭全书的面前。单只这份气势以及行若没事的胸襟,已把彭全书压倒。
彭全书只觉喉管干涩,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强作精神地道:“果然是你。”
董其昌散发披肩。他背着月光,面目不清,似天神一般伫立着。
“人说你聪明机智,今日看来果然不假。”董其昌的声音似自幽冥中飞了出来,“你怎知道约你决死战的是我?”
彭全书心头苦笑,却强笑一声:“一笔会一笔。区区素用一笔,你以前虽然是双笔,但现在也只能用一笔了。这‘一笔’两个字,便包含了你我之间的仇恨了。除你之外,尚有何人?”
董其昌脸色大变,半晌才冷冷地道:“说得不错,你我之间的仇恨,便是在这一笔之上。十年前的中秋夜那一战,我弃左笔,用掌拗断你三只手指,你以笔毁掉我一条胳臂,使我师门的武功再也不能扬威江湖,这笔仇恨比太湖之水还深!这十年,董某无日不思报这断臂之仇,今日总算能如愿以偿。”
彭全书给他这一说,不由激起雄心,哈哈地大笑起来。
董其昌怒道:“你笑什么?”
彭全书冷冷地道:“结局如何,尚未知道。你竟敢说自己如愿以偿?”
“董某已把双笔打八穴的武功融化在一笔之中,而且威力更大。”
彭全书心头一凛,不甘示弱地道:“如此,区区恭喜了。不过这十年,区区可也不是在吃饭等睡觉,难道区区武功会没有进展?”
董其昌仰天打了个哈哈:“你若是有了绝大把握,为何神还不能定,气又不能静?为何脸白如纸,眉宇间满是担忧之色?”
“胡说!区区日夜在密室苦练武功,脸色自然苍白了。”
董其昌又是一阵大笑:“十年的时间,并没有使你成熟,仍然满口狂言。董某再问你一句,十年前你面对董某,气定神闲,行若没事,那气势魄力使董某心生钦佩。今日为何弓未拉,弦未满,便已紧紧抓住兵器?”
彭全书脸色苍白,一颗心似纸张般卷了起来:“你又何必用话激我?区区可是如此沉不住气的人吗?”
董其昌厉声道:“休再废话!董某现在只把你当作是个死人,快把判官笔拔出来吧。”
彭全书手腕一翻一沉,已把判官笔握在手上。这刹那,他一颗心猛地向下一沉:“我输了,我输了……我怎会依他的话行动?”强吸一口气,大声道,“时间到了,你还不拔兵器?”
董其昌淡淡地道:“需要用兵器的时候,董某自不会空手。”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射入彭全书的心窝。再一阵夜风吹来,他猛地觉得自己后背一片冰冷,不知何时后衣竟被冷汗湿透了。
夜风越来越劲,树叶沙沙乱响,倒影在地上蹿来蹿去,像无数的鬼魅自地狱中飞出,来人间索取人命。
彭全书的右臂越来越重,判官笔尖由指向董其昌的胸膛一直下沉至指向足尖。
这一战,彭全书已自知输了九成。
“红妹生了没有,她母子平安否?可惜我忘了先替孩子起了个名……”
董其昌的手腕也逐渐抬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