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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头人送黑头人

啸声未绝,啸声更盛。

一条白影迅即射入场中,范经纬目光一及,忙叫了一声:“爹!”

青叶夫人急道:“长春,你来得正好,快去追旋风铁蹄那批狗强盗!”

只见来人一袭白袍,斑斑点点沾了不少泥团,但仍给人一个整洁的感觉,俊朗的脸庞,蓄着三络短髯,神态十分潇洒飘逸,腰上一柄长剑套在鲨皮剑鞘中,剑柄上嵌着一颗明珠晶莹光亮。

此人便是红花庄、紫云庄及青叶庄三庄的总庄主——“流云剑”范长春。

范长春眉头轻轻一皱,带笑道:“小青,雨下得这般大,你还要追什么人?旋风铁骑是什么东西,值得咱们去劳师动众么?”回头一望,笑道,“原来小紫也到了。”

蒙白连忙奔前几步,忙道:“属下拜见庄主。属下无能护庄,让旋风铁骑攻入庄内……”

范长春哈哈一笑:“那些迷魂弹的烟雾尚未散去,咱有话进庄再说吧。”回头瞥了紫云一眼,轻叹道,“小紫,你瘦了,必是纬儿不听话,令人心烦!回头我叫人打他屁股。”

紫云夫人脸泛红潮,轻啐道:“你舍得打他么?”

范长春哈哈一笑:“你说不打,我便不打就是,又何必啐我。”伸手轻拥青叶夫人的腰肢,赞道,“小青仍如十年前,我却老了。愚夫这次讨得几颗‘千年保容丹’回来,等下你们两个都吃两颗吧。”

他一回来,便把两个妻子哄得满心欢喜,却让石飞庆及谷超远不知所措。

待得入了大厅,范长春才发现:“这两位是谁?咦,莫非是小青挑的女婿?”

青叶夫人“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害羞!你有几个女儿?”

范长春哈哈一笑:“父亲娶三个老婆,女儿找两个夫婿,岂不妙事?”

青叶夫人及紫云夫人同时啐了起来:“老没说两句正经话!”

石飞庆及谷超远大是尴尬,若非他是义兄的父亲,早就翻脸了。

蒙白看了他俩一眼,忙说道:“庄主,这两位都是少庄主的义弟,一个叫石飞庆,一个叫谷超远。”

石飞庆及谷超远忙上前行礼,道:“小侄拜见范伯父。”

“原来是天儿的义弟。天儿目光果然不错,都是一表人材!愚伯也曾听过两位的名头,听说你们一个是庐山剑派的弟子,一个是‘追风剑’邱铁城的弟子。”

谷超远、石飞庆两人同时回答道:“正是。”

范长春目光一扫,诧声问道:“咦,天儿怎地不来陪你俩?”

紫云夫人脸色一阵苍白,反问道:“怎么?大哥,你还不知道么?”

范长春诧异地道:“知道什么?”

青叶夫人看了蒙白一眼,见他低下头,接问道:“那你为何来此?”

“我到你家,樊总管说你跟小紫赶来此处,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星夜赶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天儿发生了……”

蒙白霍地跪下,悲呼一声:“庄主,少庄主已、已……”他喉头凝塞,左手一抬,指向灵堂。

范长春脸色一变,猛地回过头去看望,颀长的身子不断地颤抖。

紫云夫人轻叹一声,走前扶住他,低声安慰道:“大哥不要伤心,咱们先问明天儿是怎生被害死的。”

范长春怒哼一声,右掌倏地击落在扶手,“喀嗤”一声,那张檀木做的椅子的扶手登时断了。

“我刚才还以为是小红的灵堂还未撤掉……”他霍地回身,双眼如同喷火,瞪在蒙白的脸上。

蒙白不由把头低下,不敢仰视。

“蒙白,天儿是怎样死的?快说!”

青叶夫人白了他一眼,道:“蒙总管,你慢慢说,要说得清楚一点。”

“是,夫人。”蒙白长长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道,“四月初七半夜,少庄主在书房读书,属下陪了他一阵,他叫属下先回房休息,属下想他一向要二三更才睡,所以便先回房了。

“到二更左右,属下突然被一阵呼喝声吵醒,耳畔立即传来少庄主的叫声。属下吃了一惊,慌忙下床去看视……”

青叶夫人截口问道:“天儿呼叫什么,你还曾记得?”

蒙白呜咽道:“属下只听到少庄主不断地喝:‘是你杀死我娘的……’接着便传来桌椅的‘砰砰’碰撞声。

“当时属下以为主母的仇人潜入本庄,连忙抽出单刀过去。到了书房,只见蜡烛摔在地上,火光犹自未熄,少庄主却满身血迹地倒在蜡烛旁边。”

范经纬忍不住插腔问道:“蒙大叔,你可曾见到杀死大哥的凶手?”

蒙白摇摇头,喃喃地道:“属下也是大惑不解,竟然看不到那凶手的影子。”

范长春冷哼一声:“也许凶手得手之后已跑掉了。”

“可是窗口紧闭,而属下又自房门冲入,岂有理由看不见?除非对方越窗跃出之后,又回身把窗关好。”

紫云夫人皱眉道:“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也不无可能。”

蒙白咽了一口口水,说道:“但属下离房门尚有两丈余时,尚听见少庄主的呼叫,以及‘砰砰’的声音,按理说那时候打斗尚未结束!两丈余的距离,也不过一掠即至,可是凶手竟然如同烟雾般消失了。”

范长春沉吟一下:“这只有一个解释。你认为打斗未曾结束,而实际上已经结束。不但如此,而且凶手亦已离开。”

“但为何尚有打斗的声音?”

“你如何能断定是打斗的声音?有兵器碰撞之声,有两个人声,还是有两种不同的武器的劈空风声?”

蒙白脸色一变,想了一会儿才道:“都不是!属下只听到桌子的碰撞声,以及杂沓的步履声。”

谷超远脱口道:“那很有可能是经天兄因受了伤,站立不稳而推倒了椅桌,以及步履凌乱。实际上那时候凶手可能已经离开现场。”

范长春点头赞许地道:“谷贤侄此话极之有理。”

青叶夫人却问道:“那你可有推开窗子出去看视?”

蒙白长叹一声:“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造成那个困扰。”

范长春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你为何不去查看一下?难道你主母身故,你对天儿的感情便淡薄了?”

原来蒙白是红花夫人自娘家带来的。

当下他忙道:“庄主误会了!属下一踏入房中,见少庄主嘴巴尚能翕动,是以急忙上前探视少庄主的伤势。不料他一掌把属下的手推开,喃喃地道:‘你、你好狠,竟然杀死我娘!’

“属下心头一震,心想他大概是神智昏迷,所以忙向他表明身份,同时发声叫人。”说到这里,蒙白的声音一低,道,“可是少庄主说了那句话之后,便自断气了。”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紫云夫人说道:“后来你可曾查过庄院?”

蒙白道:“少庄主断气之后,属下立即发动全庄的老少,亮火把内外仔细搜查了一遍,只是找不到丝毫踪迹。”

范长春轻骂一声:“没用的家伙。”

青叶夫人问道:“如今天儿的尸体可曾安葬?”

“天气炎热,尸体不能久留,所以属下在昨天擅自做主,把少庄主葬在主母墓边。”

范长春长叹一声,怒道:“小红无端无故被人杀死,如今天儿也被杀,凶手到底是谁?莫非是我的仇家?他为什么不冲着我来,却害我的妻子爱儿,这算是什么行径!”这刹那,他好像苍老了很多。

紫云夫人安慰道:“大哥,你千万别愁坏身子。”

青叶夫人也道:“正是。人已被杀了,气也没用,问题是咱们得尽早替大姐及天儿报仇。”

范长春站了起来,挥挥衣袖,拭去衫上的灰尘。此刻衣衫尽湿,这下动作便变得毫无意义。蒙白及紫云夫人却全不觉好笑,他们对他这个动作熟悉极了。

范长春缓缓走向灵堂,伸手拿了一束香,凑到灯前点燃,其他人也跟在他后面,插上香烛。

只听范长春道:“小红、天儿,范长春不论上刀山,入火海,也要替你们报仇,把仇人的头割来此处拜祭你们母子!安息吧。”

堂上倏地响起一阵低低的饮泣声。雨已停了,夜风却盛,“沙沙”的叶动声,更添几分苍凉。

范长春插好了香,转身问道:“蒙白,那四位和尚呢?叫他们来诵一遍往生咒,需多少钱都不要紧。”

蒙白忙道:“属下这就去找他们。”

谷超远道:“那四个和尚,刚才咱们入厅时,他们便悄悄离开了。”

范长春眉头一皱,一双眸子滴溜溜一转,喃喃道:“不辞而别,是何道理?”话音刚落,他倏地沉声道,“噤声,有人来。”一撩袍角,蹿了出去,“飕”地一声,跃上一棵梧桐树。

紫云夫人等人亦立即抄起兵器,冲出大厅,匿在庭院暗处或庄门后。

“沙沙”的风声中,送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直至庄门外才停止。青叶夫人紧张地举起双刀,随时准备击杀。

夜空漆黑,无星无月,看不出是什么时分。

马蹄声停止之后,响起步履声。料是对方跃下马背,举步走过来。

不久,外面便传来一个叫声:“请问庄内有人否?在下路过宝庄,因迷失路途,欲来借宿一宵。请行个方便。”

青叶夫人轻轻推一推蒙白,蒙白扬声叫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在下高天翅,向在官府内办事。”

谷超远突然扬声问道:“可是管神捕麾下那位高捕头?”

“正是。请问此是何地?”

蒙白抬头望向梧桐树,范长春适时飞下,点头示意蒙白开门。

庄门打开,只见一个五十左右年纪的汉子,以刀拄地,神情萎靡地立在门前。

“请进。”

“多谢。”高天翅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移动脚步,“刚才在下在山边树林中走了一圈,一颗头便自昏沉起来,不知是何原因。”说着,他扶着庄门走了入去。

范长春微笑道:“无妨,大概是吸了旋风铁骑的迷魂弹,休息一下便没事。”

高天翅见他气度不同常人,忙恭声问道:“阁下是……”

“在下范长春 此处是红花庄。”

“原来是范庄主!恕高某孤陋。范庄主威震湘南,难怪气度大是不凡。”

“高兄过誉。请入厅堂稍息。”

众人走入厅堂,高天翅目光瞥及灵堂,不觉一怔。范长春叹息道:“母子刚遭不幸,招呼不周之处,请原谅。”

“哦?不敢。在下稍事休息一下,天明便离开。”

“高捕头若不嫌弃,在此多住几天也无妨。”

此刻蒙白已经取了一大碗浓茶过来,双手递与高天翅。高天翅谢了一声,一口喝干,精神才稍见好转:“好厉害的迷魂弹。”

范长春微笑道:“若非已被风吹散了些,只需吸着那些黄色气体,便得昏倒。幸而并没有什么毒素。”

高天翅诧道:“旋风铁骑怎会来此施放迷魂弹?”

蒙白插嘴道:“刚才他们要来洗劫本庄,幸而庄主及两位夫人及时赶到,才把对方赶跑。”

“在下冒昧动问一下,请问范庄主,令郎正在少年,怎会……”高天翅向范长春投了询问的一瞥。

范长春眉头一掀,沉声道:“犬子是遭人杀害的。”

高天翅一怔,脱口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杀害令郎?”

范长春叹息道:“凶手是谁,范某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因范某及拙荆均不在场,是以也不太清楚,幸而敝庄总管听得一点声音。”

高天翅见他不想述说,也不便多问,立起道:“令郎年少有为,颇具侠名,在下虽无缘识荆,今日既然有缘来此,自当上前拜祭一下,以表寸意。”

紫云夫人忙道:“高捕头太多礼了,天儿如何能当高捕头的大礼。”

高天翅长身道:“在下二十岁即投身官府,三十年来无日不与凶徒周旋,对那些风骨铮铮、心怀正义的少年英侠,最为佩服,也心生感激。武林中若少了这些人,凶险奸诈之徒,将行更多。令郎年纪虽轻,侠绩昭著,如今惨遭不幸,如何不能受在下一礼?”说罢走前上香,跪下拜了三拜。

范长春夫妇立即回礼。青叶夫人见高天翅对自己一家颇为推崇,对他的印象甚佳。

紫云夫人初见高天翅,觉得他颇为狼狈不洁,此刻却觉得言谈举止均十分稳重,且相貌堂堂,一脸正义,是以对他也印象大改。

范长春转头望外,天际已露出一丝鱼肚白,长叹一声,回头对蒙白道:“快去准备一下,天亮之后,咱便去拜祭一下夫人及少庄主。”

蒙白应了一声,翩然离开。

× × ×

雨停了,天地一片清新,走出屋外,一阵微风吹来,令人精神爽利。

树木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弱者已被大水冲倒,强者却长得更加翠绿欲滴。

自红花庄走出一道长长的人龙,缓缓游往山上。树梢上鸟声啁啾,似是慈母在找寻被豪雨打散的子女。声声鸟鸣都敲在范长春的心弦上,化作道道叹息。

范长春仰天道:“范某以为上天一向厚眷于我,不料人间最悲哀的事,竟也落在我头上。”

白头人送黑头人,岂不是人间的一大恨事? FxC46eeGPpNrIIu/f3xMLRGuV+QYG5ArEmoMqDpQ+enTFySMnLBeCnseZGDwqn2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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