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残照,洒下了遍地黄金、满江金黄。
晚风吹来,吹碎了满江的金黄,似火蛇乱窜,却增添了水月岛的几分妩媚。
夕阳下的水月岛,似黄金一徉泛着光,岛上水月庄的琉璃屋瓦更加光亮炫目。
庄外的杨柳在晚风中摇曳,庄内的炊烟在半空飘荡,啁啾的归鸟声如仙乐般悦耳。
岛上杨柳扶疏,朱漆小桥四布,绿草如茵,花香四溢。这的确是处人间乐土、世外桃源。
大江南北,武林之中有谁不向往水月岛水月庄的胜景?又有多少个陆上枭雄、水上绿林不对之觊觎?
不过他们都忘不了多年前在岛上发生过的一件事——武林三英六奇八雄率众偷袭水月庄,结果铩羽而归!三英只剩双英,六奇只剩三奇,八雄只剩一雄,其徒众几乎全军尽没。
这一战固然令水月岛水月庄大大露脸,也使觊觎它的人却步。
水月岛处于长江之中,南临镇江,北靠瓜州,正在雄霸长江下游的“江海帮”以及长江中游的“巨鲨帮”的虎口。可是无论是江海帮的冷氏兄弟,以及巨鲨帮的游、鲁两位帮主,都不敢小觑她。
他们甚至不敢把势力扩张至水月岛的十里之内。也因此,在江海帮及巨鲨帮之间便多了一个水月岛,而水月岛在两者之中也起了缓冲的作用。
多年来,水月岛仍然稳如泰山地独树一帜,这固然因为水月岛岛主“无影刀”陶澎武功高强,更重要的是因他的夫人——香车夫人。
他们畏惧的不是陶澎,而是香车夫人!正是她把水月岛建成一个人间乐土,也是她把水月岛筑成一座坚不能破的堡垒。
× × ×
斜阳逐渐黯淡,炊烟却更浓黑。
暮春的暖气经晚风一吹,已然冷却。
自瓜州码头突然射出一般快艇。
那快艇如飞似箭,望水月岛驶去。艇上的舟子膂力十分蛮强,双桨一荡,小艇便蹿出逾丈。不一会儿,快艇已驶近水月岛的一个码头边。舟子忽然自艇上飞起,掠向岸边。
突闻岸边一株柳树上,有人喝问:“路香主为何匆匆而来?”
那汉子是水月岛设在瓜州的分庄的一个香主,闻言脚步不停地说道:“巨鲨帮的鲁少风已抵至瓜州。”说罢身形已在四丈之外。
柳树梢上倏地飞起一枚响箭,挟着一阵刺耳的“呜呜”声,飞向水月庄。
响箭尚未落地,庄门便已被人打开,自内蹿出几个神色精悍、眼神充足的汉子来。
那个姓路的香主地位虽比这些人高,但仍依规矩向他们扬声道:“兄弟们,巨鲨帮的鲁少风已至瓜州,请代传报!”
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问道:“鲁副帮主是否要来岛上?”
路香主用衣袖拭去额角上的热汗:“正是。”
“请路香主跟在下入庄见庄主。”
路香主一言不发,跟着他走了入去。
入门之后,有条用青石块铺砌的小路。小路两旁绿荫覆盖,四下一望,只觉满眼翠绿之色,苍郁的树木使人心头一凉。
小路弯曲,似无尽处,顶上树梢不时传来鸟鸣,路香主紧张的神色不由一缓。
小路的尽头,视野倏地一宽。青石板铺砌的一个大石墩,两头各有一棵笔直高大的桦树,中间一座雕金漆朱的大堂,大堂设在七级石阶之上,显得庄严雄伟。
大堂门顶匾额写着五个金字:水月聚英厅。厅前站着四个挎刀大汉。
汉子道:“瓜州分庄路香主有事见庄主!”
“庄主已入后堂歇息,请稍候。”
“是。”
路香主站在石墩上,那名汉子回身走去。
不一会儿,只听大堂内有人叫道:“庄主请路香主入后厅相见!”
话音刚落,立时有个大汉带着路香主绕过桦树,自聚英厅旁的一条小路走向后堂。
一路上鸟语花香,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令人目不暇接。不久便到一座花厅外,只听里面有人问道:“来的可是路香主?”
路香主认得这是陶澎的声音,忙恭声道:“启禀庄主,正是属下!”
“请进来。”
路香主快步走入厅内,只见云石屏风前坐着一个三十余岁、脸皮白净、身材略见矮胖的汉子对他微笑。
路香主忙行礼道:“启禀庄主,巨鲨帮鲁副帮主已至瓜州,他说有要事要见庄主。”
陶澎微觉一怔:哦?这个时候要来见我?他可有说是什么事么?”
“没有。”路香主低头道,“朱舵主问他,他坚持要见到庄主才说。”
陶澎又是一怔,喃喃地道:“本庄跟巨鲨帮虽有来往,但他们绝未曾在入夜之时才来求见……莫非有什么急事?这又是什么急事?”
稍顿,他扬声道:“陶勇,夫人回来了没有?”
厅门口人影一闪,走进一个老苍头,弯腰道:“老爷,夫人尚未回来。”
陶澎烦躁地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缓缓吸了一口气,又说道:“快传寇总管来。”
一会儿,在厅门口人影又再一闪,一个目光炯炯、眉宇间透出几分英气及精悍之色的壮年汉子走了入来:“庄主有事找属下?”
“寇总管,巨鲨帮鲁少风要来岛上见本座,你认为如何?夫人又不在!”
“不知鲁副帮主因何要来本岛?”
“他就是不说,本座又如何得知?”
寇安江瞥了路香主一眼,道:“他可是在等岛上的讯息?”
“正是。”
寇安江道:“本岛近年来实力虽有进展,但巨鲨帮及江海帮始终不是易与之辈。鲁少风既然以礼求见,咱们无论如何也得请他上来。”
“正是。那么你快叫人施放旗号,叫朱舵主把他送过来。”陶澎道,“稍后本座便与你们两个到码头迎接。”
寇安江应了一声,又问道:“庄主打算在何处接见他?”
陶澎反问:“依你之见呢?”
寇安江略为沉吟一下,道:“还是在聚英厅吧。”
“也好。”
寇安江走出厅外,呼道:“陶勇,快叫人准备筵席!聚英厅亮火!”
当陶澎走出水月庄时,天色已黑,月亮已高逾殿顶。
两个妙龄丫头提着灯在前引路。陶澎在前,寇安江及路香主在后。
晚风吹来,清凉扑面。
码头上竖着一根木柱,上面挂着一串气死风灯。风灯在夜风中飘摇,黑暗中似是天上的星星。
此刻,满江都是月色,与黄昏景致截然不同。一阵风吹来,江上倏地升起了一团薄烟。薄烟似雾,月色突地迷蒙起来。
远处传来一阵水声。只见烟雾中驶出一艘精致的小船来,船头上标枪似的立着一个白衣中年汉子,衣袂飘飞,神情潇洒,直似是神仙中人。
寇安江忙呼道:“来的可是鲁副帮主?水月庄庄主及总管寇安江在此恭候多时!只因鲁副帮主来得仓促,未克出岛远迎,尚请谅之!”
一声长笑传来。白衣汉子鲁少风道:“鲁某不揣冒昧,夤夜求见,陶庄主来此亲迎,鲁某已是心满意足,焉敢厚求!”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一花,鲁少风已凌空越江而至。
陶澎忙道:“鲁副帮主驾临,不知有何赐教?”
鲁少风微微一笑:“庄主不招呼鲁某入庄乎?”言毕又是一阵大笑。
陶澎大感尴尬,忙道:“陶某心头诧异,是故失态,请鲁兄原谅!请。”
鲁少风敛容道:“陶庄主先请!”
一行人便往水月庄走去。路上,鲁少风绝口不谈来此目的,只顾着欣赏夜色。
银盘似的月亮,把一切景物都镀上一层银色白光。夜风吹拂,杨柳轻摇,银光闪动,疑是身处广寒宫。
陶澎心内焦急,脸上却不敢再行显露出来,也陪着鲁少风谈风说月。
不一会儿,众人已走至聚英厅前。只见石礅上及石阶上站立了不少水月庄的武士,刀剑枪戟耀着银光,四下却一片寂静,众武士伫立有如石像。
鲁少风心头一凛,顿时收起笑容。
厅内点着不少小儿手臂般粗细的蜡烛,火光辉耀如同白昼。大厅正中排着一张长几,两侧又各横放着一张长几,几上泥兽吐香,烟雾袅袅。
陶澎请鲁少风坐下,便自坐在正中那张长几之后,击掌喝道:“酒菜还不送上来?”
刹那,只见侧门走进几个衣着光鲜的仆人,手持酒菜急步走来。
伫立在后的丫环立即为陶澎、寇安江及鲁少风斟酒。
陶澎举杯道:“鲁副帮主夤夜莅临,使本庄蓬荜生辉,陶某先敬你一杯。”
鲁少风双手举起酒杯,笑道:“鲁某是一介伧夫,平时都是大鱼大肉、刀来剑往惯了,不善客气!”脖子一仰,一口把酒喝干。
丫环立即又替他满斟一杯,鲁少风举杯道:“鲁某也敬庄主一杯。”
陶澎也仰头喝下,他见对方不提来意,只好道:“夜已深,鲁兄谅已腹饥,请用菜。”
“如此,鲁某也不客气了。”鲁少风举箸低头大吃。
寇安江见了,心头大是不快。这姓鲁的身手虽然不错,但此乃水月庄重地,他仍目中无人,宛似身在巨鲨帮中!想到这里,不由向陶澎打了个眼色,转头道:“不知鲁兄此来有何指教?”
鲁少风哈哈一笑:“鲁某总非来骗吃的,寇兄何必心急!如此良夜,如此美酒,如此佳肴,又岂能辜负之?”
寇安江碰了一个软钉子,不由暗哼一声,又跟陶澎交换了个眼色,只好陪他吃着闷酒。
陶澎也是一肚子气,忖道:“风闻此人倨傲,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虚传。要是夫人在此,他又何敢如此?”想到夫人,他心头不由一阵抽紧。
好不容易才待鲁少风放下牙箸,潇洒地笑道:“传闻香车夫人亲自训练的厨子,手艺精巧,今日有幸品尝,实乃口福不浅,只可惜未能尝到夫人亲手调制的佳肴!呜呼,世人得寸进尺,本无厚非之处,只是鲁某此一希望,只怕已成不能得之的奢求!”
寇安江见他话中有话,不由问道:“鲁当家此言何意?”
鲁少风取起几上的香巾,拭去嘴上的油渍,正容道:“鲁某来此,是来谈一件交易的。”
陶澎诧异地道:“是什么交易?本庄与贵帮虽有来往,但却少交情,不知鲁兄想跟本庄做什么交易?”
鲁少风朗声道:“敝帮跟贵庄虽无交情,却有同江之谊。而且凡事都有个起头,何况这个交易无论对贵庄及敝帮都有莫大的好处,这又何乐而不为?”
寇安江不悦地道:“鲁副帮主说了这许多话,却未曾提及正事,又叫咱们如何答话。”
鲁少风突然长身而起,侧身道:“陶庄主可曾见到乎?”
陶澎目光一及,只见鲁少风胁下衣衫破了一道裂口,裂口附近衣袂隐见血迹,不由诧异地道:“鲁兄受了伤么?”
寇安江脸色一变,寒声道:“鲁副帮主是来寻仇么?”
鲁少风倏地坐下,眉头一扬,沉声说道:“鲁某早已表明来意,寇总管万勿误会。”
寇安江脸色稍霁,歉声道:“那鲁副帮主又是被何人所伤?”
鲁少风倏地一声长叹;“请问庄主,夫人离岛已有多久?”
陶澎脸色一变,寒声道:“鲁兄此言何意?”
鲁少风又发出一声叹息:“看来鲁某不爽快地把话说清,只怕两位都要误会了。”
他又干了一杯酒,这才道:“两天前,鲁某路过扬州,在城外忽然遇见夫人的香车。正想上前问候,可是驾车的那个丫头竟无视鲁某的示意,自身畔绝尘驶去。鲁某正在生气,不料,只见后头尘头大起,三匹健马急驰而来,向着夫人的香车追去。”
陶澎忍不住问:“鲁兄可知那些人是谁?”
“正想叫庄主猜一猜。”
“陶某又不在场,如何能猜得出?”
寇安江忙道:“请鲁副帮主相告,本庄上下无不感激。”
鲁少风又是一笑:“两位勿急,且听鲁某把经过说来。当时鲁某一见那人,心头不由大吃一惊,也来不及问话,便抽出铁笛向马头拦去。不料那人甚凶,长剑急刺鲁某胁下,鲁某也非纸扎的,急忙凌空拔起,铁笛往他头上击下,那人头也不抬,长剑一撩,便把鲁某的铁笛挑开。
“他马快,鲁某若再使第二招,一则既没有杀他的把握,二则被他追上夫人的香车也是麻烦,是以第二招就点他前胸。招至半途,便向下一扫,把白马的马脚扫断一只。
“那人大怒,只一顿便自马鞍上飞起,御剑望鲁某飞刺过来。鲁某心想,还有他两个同伴,是以不敢应战,向侧一闪,铁笛急取第二人。这一招同样只是虚招,依样画葫芦把第二匹马的马脚打折。
“鲁某刚直起身来,只见第三匹马已至跟前,长剑闪光,直取鲁某双目。鲁某只好举笛一格。不料第一人的长剑,已悄没声息划至,鲁某虽然吸气飘身,可是还着了他一剑。”
说到这里,他脸上倏地现出几分惊恐之色,仰脖再干一杯,续道:“那刹那,鲁某心头之震惊实在非同小可,是以就急退。可是身子刚动,便知道退也不容易。脑中灵光一闪,一退之下立进,铁笛敲向第三匹马的马首。那人慌忙举剑来挡,鲁某左掌倏地望他腰际印去。
“他左掌来不及接掌,只好跳离马背,鲁某却乘机夺马而逃。只听第一个道:‘正点子要紧,追马车才是上策!’鲁某回头一望,只见那三人疾如星丸地往香车追去。”
寇安江道:“鲁副帮主没有再回头追去?”
鲁少风苦笑道:“那三人每一个都极是扎手,鲁某即使追上去也没多大用处,是故稍思之后,便决定前来报讯。”
寇安江又道:“鲁副帮主高风亮节,大明大义,千里报讯,敝庄无不感激。”
陶澎截口道:“那三个人到底是谁,请鲁兄相告。”
寇安江接道:“庄主放心,鲁副帮主既然自言是来报讯的,岂有不说之理。”
鲁少风哈哈一笑:“不错,鲁某的确是来报讯。不过鲁某报的只是贵庄主夫人被三个极厉害的人追杀而已,至于这三人的名嘛……哈哈,寇兄若没忘记的话,当还记得鲁某刚才所说……”
寇安江冷笑一声:“寇某不敢忘记,鲁副帮主说是来做一件交易。不知要敝庄拿什么跟贵帮做交易?”
话音刚落,只听陶澎道:“有什么条件,请鲁兄快说。陶某若力所能及者,自无不答应之理。”
寇安江暗叹一声,不再言语。
鲁少风朗声笑道:“风闻陶庄主是个爽快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请庄主放心,鲁某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君子有不克人之德,若非庄主力所能及之事,鲁某又岂敢求之哉。”
“如此,请鲁兄快说。”
“咳,去年江海帮自陆路上兜了一圈,偷袭敝帮的一个分舵,使敝帮蒙受损失,而这口气更使敝帮主难以吞咽得下,所以希望贵庄主能借一条水路,让敝帮的船队在这里经过一下。”
寇安江忍不住问道:“你们要到下游报仇?”
鲁少风坦言道:“这个自然。只要庄主亲口答应一声,鲁某便把那三人的名字相告。”
寇安江道:“庄主,此事事关重大,请庄主不可答应,否则异日贻害无穷。”
陶澎脸色微变,轻咳一声,道:“本座难道不知轻重?”
鲁少风冷笑了一声道:“寇兄似乎不把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须知夫人之事重大,借路之事微不足道。”
“正是,寇总管不必多言。”
寇安江更急:“庄主,夫人假如能逃出魔掌,对方是谁,夫人自会分晓。假如万一遭了……遭了什么不测,咱们得知凶手名字,也于事无补。再说今日巨鲨帮借道偷袭江海帮,异日江海帮又来借道,那又如何?”
陶澎沉吟了一下,道:“大不了也借他一次。”
寇安江叹息道:“万一他们在本岛接战起来,本岛岂非要被殃及池鱼?到那时刻,本岛便再无安宁之日!”
陶澎不由露出犹豫之色,一时之间不能拿定主意。
鲁少风笑道:“我道陶兄是水月庄庄主,却原来如今已换了寇兄。嘻嘻,鲁某拜见寇庄主。”
寇安江脸色大变,正想斥之,不料陶彭勃然大怒道:“寇总管,夫人不在,你便不把本座看在眼中了?”
寇安江连忙长身行礼道:“属下不敢。刚才所说所为,全都是为了本岛的安危,希望庄主予以亮察。”
“不必多言,本座主意已决。”陶澎转头道,“请鲁兄告诉贵帮倪帮主,本庄可以借一条水路予贵帮之船只通过。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庄主明义,鲁某五内俱铭。”
“庄主,请再三思,千万……”
鲁少风笑道:“庄主主意一决,寇兄又何必越职行权?嘿嘿,日后谈及此事,江湖上谁人不竖起拇指赞庄主一声义动江湖。”
陶澎急道:“这些话也不必多说,请鲁兄依诺言把那三个人的名字相告。”
“鲁某岂敢食言。不瞒庄主,那三人便是三剑公子及其两位死士。”
陶澎及寇安江齐声“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可是名震江湖的冷血杀手三剑公子凌宇陵,及其死士左右双剑?”
鲁少风苦笑一声:“若非他,鲁某怎会连那一剑也逃不开?”
陶澎脸色剧变,歪坐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