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之后,才过晌午,阳光璀璨,自天窗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柱。
沈鹰见百空大师已死,自己应承慧空禅师之求,亦已代办,便萌了辞退之意。
雪松子忽然道:“神捕,你们下一站去哪里?”
“老夫要入关到洛阳。”
崔一山及古逸飘亦齐声表示离家日久,该回归家门了。
雪松子道:“本堂刚遇大师仙逝,一切职务必须重新安排,而且须防外敌袭击,贫道亦无暇相陪。异日有空,请诸位再来,届时贫道必陪诸位饱览太白山景色。”
沈鹰乘机道:“如此,老夫等亦不再打扰了,今日就此别过。异日如有机会路过,当再上山拜会两位。”
众人亦纷纷向雪松子及刘志邦告辞。雪松子及刘志邦亲自送至山脚,双方才挥泪而别。
走了一程,崔一山道:“老鹰,你为何不接查此案?难道你真的嫌对方出不起聘金?”
沈鹰长叹一声:“连你也不相信老夫?难怪刘志邦也误会了老夫。”
古逸飘诧异道:“那是什么原因?”
云飞烟笑道:“古伯伯,你连这个也猜不出来?”
古逸飘哈哈一笑:“你古伯伯年纪老迈,思想已经迟钝,猜不出来有什么稀奇?难道你猜得出来?”
云飞烟看了沈鹰一眼,道:“那是因为现场没有丝毫蛛丝马迹,而且凶手很有可能混在三圣堂内。此人目的达到之后,自会窃机离开,那时行藏也就暴露了。查不查案,作用根本不大。”
古逸飘一怔,转头道:“是这样么,老鹰?”
沈鹰叹息道:“这件案子显然是三圣堂内的人做的。凶手也必是百空大师的熟人,是以才没有惊动其他人。老夫假如接办了此案,却又不可能完全限制三圣堂弟子的行动,这样,你说还能查得出来么?”
古逸飘道:“如何限制三圣堂弟子的行动?请你说个明白。”
“很简单,比如凶手是三圣堂的某个香主或是巡山弟子,咱可不能不让他们继续执行巡山的职务。只要这人到了人少的地方偷偷一溜,咱们岂不白费气力。”
顾思南插腔道:“刚才善能已把三圣堂的内部组织说过了。三圣堂的人员,的确非常复杂,晚辈也赞成头儿推掉此案。”
沈鹰颔首道:“正是如此。”
崔一山道:“这的确是个难题。”
说话之间,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暴喝:“诸位且住!”
沈鹰等人一怔,连忙转过身来,只见刘志邦一身劲服,飞快地跑了过来。
崔一山讶然呼道:“刘堂主,贵堂又发生什么大事么?”话音刚落,刘志邦已飘落在沈鹰面前,冷冷地道:“敝堂没发生过什么事!区区来此,只是欲向沈大人讨教一下而已。”
沈鹰眉头一皱道:“讨教两字不敢当。刘当家的有什么道儿,尽管划下便是。”
“很好!你倒爽快得紧!”刘志邦自身上摸出一对铁笔,双手一摆,道:“区区对神捕之名,如雷贯耳,风闻神捕不但精于破案,而且武功高强,被誉为中原有数的高手!区区既然有幸晋见,自然得向神捕讨教一番,否则岂非错失良机?”
沈鹰冷然道:“刘当家似乎应该把精力放在来犯者身上。况且老夫武功低微,更不敢自称高手,只怕要令刘当家失望。”
崔一山忙道:“刘当家又何必认真?朋友们虽然少不免有印证武功之事,但刀枪无眼……咳咳!这时候,贵堂百空大师刚遭物故,心怀不轨之徒,料已蠢蠢欲动,刘当家似乎该镇守大营……”
刘志邦看也不看他一眼,仍对沈鹰道:“难道是阁下无胆应战?还是自知浪得虚名?”
沈鹰脸色一变,道:“刘当家的气量似乎小了一点。就算老夫是浪得虚名,与刘当家似乎也没有关系吧?”
崔一山也道:“刘当家假如真的为求印证中原的武学,不如由老朽陪你玩几招吧。”
刘志邦淡淡地道:“崔大侠之剑法固然是武林一绝,但区区还无意讨教。”这句话口气之大,人人均听得出来。
沈鹰禁不住道:“刘当家既然迫人太甚,老夫若不答允,岂不要令人以为老夫怕了你?”
刘志邦哈哈一笑,道:“那么请神捕赐招!”他见沈鹰懒懒地站着,不禁又问道:“神捕的兵器呢?”
“放心,老夫若认为有拔兵器的需要,也用不着你提醒。”
刘志邦脸色一变,沉声道:“如此,区区便不再客气了!”说罢双手一错,铁笔上取沈鹰双眼,下刺小腹。
沈鹰将身一闪,猱身欺进。不料刘志邦那两招只是虚招,笔至中途,倏地一偏,左手笔斜敲沈鹰的肩膊,右手笔急刺“笑腰穴”。
沈鹰喝了声“好”,身子在笔幕中穿插,左手五指倏地向对方面门抓去。
刘志邦不慌不忙抓起笔来,笔尖疾点沈鹰的“劳宫穴”,左手一偏,笔尖离沈鹰的“乳突穴”不过三寸距离。
沈鹰冷哼一声,右手一翻,掌缘切在笔杆上,铁笔登时被荡开;左手同时一沉,手腕一翻,反抓对方的手腕。
刘志邦反应异常快速,手腕随之变动,笔杆飞快地望沈鹰的腕骨敲下去。
沈鹰的手一缩,右脚却在此刻蓦地蹬出。
刘志邦大喝一声:“来得好!”身子一偏,让过对方的穿心腿,身子欺前一步,双笔齐出,急刺沈鹰的胸膛。
沈鹰左腿一曲一弹,身子便如大鹰般向上蹿起。
刘志邦轻啸一声,身子也跟着拔起,铁笔仍往沈鹰下盘刺去。
好个沈鹰,凌空一吸气,拧腰换位,双掌却挟劲击了下去。
两股掌风登时如排山倒海般向刘志邦头顶袭去。
刘志邦微微一惊,一曲腰,凌空打了个没头跟斗,向后飘退。
沈鹰双脚如踩实地般一阵划动,向其追去。
刘志邦的确不是省油灯,真气一沉,身子加速坠下,双脚一着地,双笔向上反戳。
沈鹰心中暗赞一声,急忙收身飘落。
猛听刘志邦暴喝一声,身子蹿前几步,左笔直刺,使了招“仙人指路”,右笔横扫,却是一招“横扫千军”。
这两招招式都颇为寻常,不过时间却拿捏到恰到好处。沈鹰身子未稳,不敢撄其锋,急向后闪退。
刘志邦得理不饶人,双笔如狂风暴雨般攻了过去,一口气刺了四四一十六招。
沈鹰冷笑一声,右手在后腰上一搭一翻,一杆烟杆便掣在手上。只见他一杆把对方右笔架开,手腕借力一震,又斜飞三尺,把左笔格住。
刘志邦精神一振,道:“你终于也要动用兵器了!”右笔如毒蛇出洞般,急刺沈鹰胸膛。
沈鹰烟杆急忙飞架,刘志邦的左手笔与此同时刺向对方的胁下,右笔未让烟杆沾及,便收招改刺“丹田穴”。
沈鹰左掌不慌不忙一切,掌缘切在左笔笔杆上,左手烟杆一沉,把右笔格住,同时反起一脚,把刘志邦迫退。
沈鹰得理不饶人,吸气急追。刘声邦突然抛笔,拱手道:“沈神捕的绝技果然名不虚传,使区区心诚悦服!”
沈鹰眉头一皱,只好收住前进的身形,淡淡地道:“刘当家的笔法,也使老夫十分佩服。”
刘志邦哈哈一笑:“哪里,哪里。区区自知尚逊神捕一二筹,今日能使区区大快朵颐,使区区心头舒畅无比。”
崔一山讶道:“刘当家此言怎说?”
“不瞒诸位,区区平生最喜跟人过招,可是近来局势静得紧,久未遇上劲敌,却使区区技痒难止。是以一方面跟神捕印证一下,另一方面……”
古逸飘道:“另一方面又可止痒!”
刘志邦又是一阵大笑:“适才区区言语无状,无非是欲激神捕动手而已,请诸位勿怪!可惜大师刚死,区区未能跟诸位讨论武学,实为一大憾事。翌日有机会,当要再向神捕讨教一二。”
说罢,他拾起地上的铁笔,又自怀中摸出一块铁牌,双手递到沈鹰面前道:“神捕,这是本堂之令牌,在此方圆百里,若用得着本堂的弟子,只要出示令牌,便如堂主亲临。区区深知诸位也许没把本堂看在眼中,而且武艺高强,但这是本堂的一番心意,尚乞勿拒。”
沈鹰见他言谈诚恳,而话中又软中带硬,便双手接来道:“刘当家的好意,老夫岂能不领受?何况老夫们并没有看轻贵堂。”言罢目光一落,只见令牌上铸着三圣堂的字样,四周还雕以花纹,铸造十分精致,便把其收了起来。
崔一山及古逸飘等人也连忙称谢一番。
刘志邦道:“诸位既然急于入关,区区也不敢多留。咱就此别过!山长水远,后会有期。”他拱一拱手,回身便向山上驰去。
云飞烟待他去远后,才轻声道:“此人脾气倒也古怪。”
崔一山道:“这人本是富家子,学文不成才改为学武,成名后仍然苦学不倦。上次老朽来时,大师也曾当面赞他。”
古逸飘接口道:“无论如何,此人满腔热情,倾尽家产开创三圣堂,造福人群,终是个热血汉子。只是他脾气有点古怪,更兼自负高傲,很多不熟悉他的人都跟他不甚投缘。”
沈鹰道:“不然,很多人亦认为老夫的脾气臭得很。一个人岂无缺点?只要大原则不犯错,其他的小缺点也就不能苛求。难道你认为每个人都该白玉无瑕么?”
云飞烟失笑道:“假如每个人都白玉无瑕,那么天下之人不都是全部一个脾气?那岂不没趣得紧了。”
“普天下之人都同为一个脾性,又假定有同样的宗旨,那又有何不好?”顾思南插腔道,“那时候天下也就太平了。”
崔一山苦笑道:“有这种可能么?”
“晚辈说的是一种假设。”
沈鹰道:“这个假设根本不能成立。因为每个人的出身、经历、周围环境都不同,岂有可能形成同一的脾性及做人宗旨?”顿了一顿又道:“脾气固然不可能一样,做人的宗旨也同样难以取得一致。”
顾思南道:“脾气不可能一样,这个属下同意。但若说做人宗旨不可能一样,似乎有点……”
沈鹰道:“人既为万物之灵,那就是说人比其他动物善于思想,换句话说也就是思想复杂。人类之所以会进步,也是基于此点!这样就会产生各种各样不同的想法。”
古逸飘道:“这果然是件很难取得一致的事。”
沈鹰道:“这不是难与不难的问题。比如说一般人只求天下太平、生活温饱,无忧无愁地过活,但有的人对这种生活却不甚满足。因为只一句生活温饱,实际上有颇大的弹性,有些人要求较低,只要三顿能够吃饱便已经满足,有些人却还要求每天有肉有鱼才能满足。这种要求表面上一样,却有程度的差异。有了这种差异,便会产生不同的思想及做出不同的行动。要求有肉有鱼,必然要加倍努力工作,这样发展下去,便又会产生像现在这样的现象。”
古逸飘突然道:“你们看!这山原来这么雄伟秀丽——”
此刻众人已行离太白山山脚数里,抬头已能望及山顶。
众人闻言都回头一望,果见太白山在斜阳底下,显得气象万千,十分挺拔雄伟,跟中原明媚的山色自有一番不同。
崔一山道:“虽然咱们都赶着入关,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急事。不如咱们多耽两天,到山上一游吧。否则,岂非虚枉一行。”
古逸飘也欣然同意。他赞好之后,又长叹一声才道:“说实在的,老朽也很怕见那头雌老虎。回到家内也是受气,倒不如迟一点再回去。”
众人都知他有季常之癖,其妻又很泼辣,是以听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飞烟瞅了沈鹰一眼,也道:“叔叔,你看如何?反正两日功夫也耽误不了多少时日。”
沈鹰笑骂道:“老夫早就知道你会跟他们闹起哄!好吧,不过,咱们出尔反尔又回到三圣堂,岂不……”
古逸飘道:“咱们自另一条路上山,不让他们知道。这座山这么大,老朽就不信他们在每个地方都能派人看守。”
崔一山拊掌道:“有理,有理。咱们便由另一头上山吧。”说罢他当先而行。
古逸飘道:“你们都以为拙荆十分凶狠吧?”
沈鹰笑道:“是否凶狠,只有你才知道。若非如此,你又何必三天五日便到外面闲荡?”
古逸飘道:“这方面不是老朽数说你。老鹰,你毕生未曾娶妻,经验是不如老朽的了。”
“哦?”沈鹰老脸一热,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却故作大方地道,“如此说来,老夫倒要向你请教一下了。”
古逸飘叹息道:“所谓畏妻,只不过是极端爱妻而已……”
话还未说罢,众人已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古逸飘老脸涨得通红,怒道:“老朽说错话了么?你说她凶,难道老朽的武功还不如她?怕她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沈鹰禁不住问道:“这样说来,你是爱她的了?”
古逸飘傲然道:“当然。”
“那你为何要跑出来?人家是越恩爱越难以分离,你们似乎异于寻常。”
“那是因为老朽受不了她的啰嗦气!”古逸飘怒道,“好哇,老朽不与你们多说。”
上了半山,西天只剩下一抹余晖,暮色已开始笼罩大地了。
崔一山偶一回头,只见云飞烟跟顾思南落在后面,两人喁喁而谈,状甚亲昵。他推一推古逸飘轻声道:“小顾也很怕云侄女。”
古逸飘知他故意气他,便闭嘴走开。
这一夜,他们围在篝火边高谈阔论,只沈鹰一人因心中有事,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