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天空似黑漆般阴沉。秦岭太白山群峰又静又黑。
这正是人兽酣眠的时刻。蓦地,一阵急促而又清越嘹亮的钟声“当当当”地响了起来,敲碎了山间的寂静。
山风把钟声远远送出,以致七七四十九响之后,钟声仍在群峰中回荡着。
这之后便是好一阵的猿啸虎啼、鸟啾鹰鸣,好像是暴风雨的前夕使禽兽难安。
太白山高山峻险,人迹不多,山腰却矗立着一片古朴的屋宇。这便是名震关外的“三圣堂”的总舵。
“三圣堂”成立至今才有五年,可是在西北一带却极负盛名。他像太白山那样矗立着,威镇着西北方。
七七四十九响的钟声,五年以来从未有人听过,是以三圣堂的弟子一边紧张地到三圣厅集合,一边又暗暗忖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堂的壁上挂了三轴画,正中的是如来佛祖,左面是太上老君,右面是孔夫子。画下各有一张高背交椅,此刻,三张椅子却全是空的。
云板一响,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手持一柄白玉拂尘,满脸凝重地自内走了出来,背后还跟着一个潇洒俊朗的中年书生。这两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异常沉重。
道人在太上老君画前的椅子坐下,书生也在孔夫子画前的椅子坐下。堂内的弟子立即跪称:“拜见二堂主及三堂主!”
“起来,免礼。”接着,书生叹息道:“诸位,本座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大堂主适才已不幸归附西天极乐了。”
这话如同一声霹雳,震得众人魂飞魄散,不知所措。其中一部分人把目光投向道人脸上。
只见那道人轻捋一下长髯,也是悲声地道:“大堂主的确已坐化。”
半晌,才有一个三十左右年纪的和尚问道:“请问二堂主及三堂主,我师父到底是如何……如何仙逝的?”
道人叹息道:“善能,等下贫道带你去看令师的遗体。”转头沉声道:“诸位立即布置灵堂以及有关的一切!以后堂内职位的调整,七日后再宣布。”
说罢站了起来,示意善能跟他入内堂,中年书生跟在最后。
三圣堂的三个堂主,是“白眉僧人”百空大师、“长髯道人”雪松子、“铁笔书生”刘志邦。这三人分别是佛、道、儒,为何会合力开创“三圣堂”?
原来西北因为胡汉杂处,经常发生纠纷。纠纷一起,往往是人多势众者占优势,也因此连续发生了好几次流血冲突事件。此外,还因为近来连年天灾,民不聊生,是以盗匪四起,官府又软弱无能,以致民怨冲天。
盗匪偷窃的对象,往往是这些生活艰难的百姓。官府在管不胜管之下,盗匪更加猖狂。
盗匪不但抢劫汉民,连西域诸国来华经商的客旅也不放过,是以西域诸旅来关内时,定必招集骁勇强悍的青壮汉子随行。在此情势底下,汉人的商贾往往畏于对方势力,而吃了不少亏。
“白眉僧人”百空大师本在五台山清修,有一年化缘路过此境,恰好遇上当时名满西北的“铁笔书生”刘志邦。两人闻名已久,见面之下,对西北的情况都是同感叹惜,于是,遂起了平息纠纷的念头。
两人在客栈内的谈话,却被“长髯道人”雪松子听见,乃推门而入,毛遂自荐,愿意为西北百姓出一分力量。
百空大师及刘志邦听后大喜。这雪松子之清誉也是久有耳闻。他虽是个出家人,但经常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嫉恶如仇。提起“长髯道人”雪松子的名头,西北一带的匪盗都是心惊肉跳,他的一柄铁剑、一柄玉拂尘,曾经在一夜之间,连毙十七个悍匪,自此声名大噪。
当下三人越谈越投机,便决定创立“三圣堂”,设坛于太白山。“铁笔书生”刘志邦家中本有点遗产,便变卖了把钱拿出来。
三个月后,“三圣堂”便正式成立了。“白眉僧人”、“长髯道人”本有几个徒弟,他们四处去招纳弟子,由于他们立堂的宗旨大受百姓的欢迎,是以仅两个月便邀得了几百个人,接着又开设了几个分舵。
三圣堂成立之后,剿了几个匪巢,震动绿林。故此,很多较小股的匪盗不是销声匿迹,便是进行合并,增强实力,与三圣堂对抗。
自此之后,每逢有什么纠纷发生,百姓都到三圣堂的分舵评理。这个情况不但成了盗匪的眼中钉,连一些不法的市侩对三圣堂也是心生不忿。
可是,三圣堂三个堂主的武功及计谋不同凡响。三四年来,各方明攻暗算,都被他们一一击退,而三圣堂在这几年来也树立了威信,同时扎下了根。
当下雪松子及刘志邦带着善能到了百空大师的云房,只见床上端坐着一人,双眼圆睁,两臂微曲,可不正是百空大师?善能大叫一声,跪哭于床前。
刘志邦长叹一声:“善能,你也不用太过悲伤。令师未完成之志,还得等你去完成呢。”
善能哭道:“三师叔,我师父是得了什么病……”
刘志邦又叹了一口气:“你自己看看,令师谅是死于被人偷袭之下。”
“啊?”善能叫了一声,自地上蹿了起来,上前检视。
雪松子生性不喜多言,闻言淡淡地道:“伤处在背后。”
善能揭起百空大师的后衣,果见背上有一个淡淡的掌印,他吃了一惊,失声问道:“师叔,你们可知是谁下手的么?”
雪松子冷冷一笑:“贫道若然知道,还会站在这里么?”
刘志邦接口道:“令师是被人用掌力震断心脉的。这人的内功十分厉害,善能,你看令师的双臂微曲,显然是已经有了准备,但仍然不支凶手一击。而且,他的护体神功亦无效,由此可以窥见一二。”
善能脸色一变:“如此说来,凶手的功力岂非不在我师父之下?”
雪松子看了他一眼,毅然道:“你无须担心,不论他武功是高是低,贫道与你、酸丁都不会轻饶了他。”
刘志邦轻叹一声:“令师被人杀死之事,千万别宣扬出去。你知道本座的用意么?”
善能虽然猜到了一二,可是仍低头问道:“请师叔明言。”
“令师是本堂的柱石,如今仙逝,料已使大家不安。假如让他们知道他是被人杀死的,对士气影响必然非常之大。如今西北表面上好像十分平静,而实际上外弛内张……”
雪松子截口道:“假如让那些妖孽知道了死讯,他们便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是以,本堂上下的斗志及信心,绝不能有丝毫的影响。”
善能忙道:“弟子省得,请两位师叔放心。”
雪松子又道:“你两个师弟,也暂请别通知他们。”
“但,这个、这个……似乎有点不妥吧?”
刘志邦喟然道:“你师弟一个远在秦州,一个在兰泉,来回费时,令师的遗体却不能久置。待办好丧事之后,再通知他们吧。”
雪松子道:“为免再生变化,贫道认为可得多派些人手到各地分舵,以增加实力。好在出家人也不注重那些繁文缛礼,待贫道选个吉日,便替大师火化了吧。”
善能忙道:“一切但由师叔主持!嗯,弟子出去时,假若有人问起弟子有关家师的死因……弟子该如何作答?”
刘志邦沉吟了一下,道:“你便说令师是寿终正寝,坐化归西吧。”
“是,弟子遵命。”善能道,“弟子有个要求,不知师叔能否准核?”
刘志邦看了雪松子一眼,讶然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即使有说错的地方,本座亦不怪你便是。”
“弟子望能保持此室的现状,以便能查出凶手的蛛丝马迹。”
刘志邦又望了雪松子一眼:“你想调查?”
“这个自然。家师既然是被人所害,弟子自然希望能早日捉住凶手,替师父报仇。”善能拿眼睨了两位师叔一眼,“师叔不是说要替师父报仇么?何况说不定家师是被某股绿林枭雄请来的高手杀害的。假如能查出凶手,对本堂也有好处,起码能知所防患。”
刘志邦道:“你师父之仇自不能不报,但目前最要紧的一条却是整顿本堂的防务。凶手能够潜入本堂行凶,又能从容逃去,这件事非比寻常。”
善能身子一抖,涩声问道:“师叔,是谁最先发觉家师被杀的?”
雪松子道:“是智海来报讯的。”
“是智海?”善能脱口道,“他当时在何处?”
智海是百空大师的随身小沙弥,一向负责百空的生活起居。
雪松子把白玉拂尘轻挥一下,叹息道:“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你师父叫他去拿本《法华经》,他到令师的藏经室把经取来,交与令师便上茅厕,回来后便发觉令师已经魂归极乐世界。贫道闻讯之后,随即赶来。只见窗口洞开,房内除了令师的尸体外,别无他人,凶手实在是来去如风呀。当时令师脸向房门。不久,酸丁也来了。”
雪松子向称刘志邦为酸丁,而刘志邦也倒称他为牛鼻子,两人都不以为忤。
刘志邦接口道:“当时愚叔曾经自窗口跃出,在附近走了一匝,却没发觉什么异状,也不见有陌生人。”
善能脱口道:“那么凶手去了哪里?”说到此,他心头突然一动:“莫非凶手是本堂的人?”
雪松子目光自窗口望了出去,只见天上已露出鱼白之色,他忙道:“走吧,别让他们久候。”
刘志邦急提声道:“智海,智海!”
一会儿,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急步自外奔了进来,双手合十道:“三师叔唤弟子?”
“你守住这里,任何人未得许可不得进来!”刘志邦道,“还有,这里的一切,你不可乱动。”
“是,弟子遵命!”智海呜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