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把西天云彩染成彤红,远处的青山已笼罩在暮霭中,周围一片寂静。
这是一片草原。草原虽不太大,但水足土肥,野草及疏落的树木都长得极为茂盛。
一阵风吹来,草原上的野草像波涛起伏,大热暑天突觉凉快起来。
大树之前,一匹神骏的白马低头啃着青草,马主人却不知何处去了。
一会儿,只见远处驰来一匹黑马,驮着一个青衣青年。马蹄踏在青草上,点地无声,但是来势却极速。
黑马来至白马前,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马上人飘身下地,拍着马儿轻笑说道:“也罢,让你吃点草。”
话音未落,树后突然蹿起一条人影,青衣青年暴喝一声:“谁?”手臂一扬,“当啷”一声,长剑出鞘,人随即掠起向那人影追去。
前头那人的一件大红披风猎猎作响,倏地一个转身,一口长剑急刺奔前的青衣青年。
青衣青年反应极快,长剑一横,“当”地一声架住来剑。
红衣人长剑一滑,改削青年的手腕。这一剑变化极速,青衣青年只得沉腕后退一步,抬头一望,却是一个杏脸的红衣少妇,模样儿十分标致。
红衣少妇一口钢剑如游龙般飞舞,对着青衣青年心窝刺来。那青年也非庸手,手腕一振一抖,格开钢剑,剑尖反刺对方双眼。
剑至中途,青年身子一偏,长剑忽斜削对方肩膊。剑临及肩,手腕一翻,剑脊贴肩急斩粉颈。这一招竟有三式,红衣少妇虞不及此,连忙倒退。
青衣青年身子暴长,剑随身走,刺向其腰腹,同时喝道:“因何藏于树后?”
红衣少妇大怒,足尖一点,身子如火凤凰般蹿起,钢剑自上向下劈来,竟将长剑作大刀使出。
刹那,长剑离青年头顶不过三寸,那青年身子一偏,堪堪让过,此刻长剑才收回把对方撞开。
红衣少妇凌空打了个跟斗,翩翩落在地上。
青年并没有冲前,反而诧异地问道:“女侠是谁?”
红衣少妇望了青年一眼,身子突然抖动起来,颤声问道:“你、你是……端木表哥?”
“表妹!”青年再没有怀疑,标前几步,张开双臂向少妇围去,临近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连忙停住了脚,尴尬地道:“表妹,你怎会在此?”
红衣少妇脸上突然泛起一团红晕,嗫嚅地道:“我、我去找我爹爹……现在要回去了……半路上有点内急……”
“回去哪里?”青年忙问一句。
红衣少妇轻吸一口气:“表哥,我已经嫁给人家啦。你表妹夫是青竹山庄的熊雄……”
“啊!”青年轻拍了自己的脸庞:“我真傻,咱已足足有十年不见啦,恭喜表妹!嗯,表妹夫可也有点名气,是个有为的游侠。”
“表哥,听说你在管一见手下办事,这两年名头颇响,小妹也恭喜你了。”
原来这个青衣青年便是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手下的第一条好汉——端木盛。
当下端木盛笑一笑道:“表妹近来可好?”
红衣少妇姓紫名玉霜。所谓一表千里,她是端木盛的义父的外甥女,两人小时候曾经一起习武练字,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后来端木盛另投明师,两人才少再见面。端木盛的义父过世后,端木盛便与她断了来往,这番重逢实在十分意外,刚才他还是由那一招以剑使刀势式中认出她来。
紫玉霜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轻声说:“还好。表哥成家了没有?”
端木盛脸上微微一热:“愚兄终日奔波,还没有这个念头。嗯,愚兄有外甥了没有?”
紫玉霜脸红如火,轻轻摇头:“表哥要去何方?”
端木盛蓦然一惊:“愚兄要到衡阳办一件案子。”
紫玉霜抬头一望天色,云彩已逐渐黯淡,大地一片灰蒙蒙:“很急吗?”
端木盛点点头:“巡抚大人限时破案,故此……”
紫玉霜幽幽地道:“既然如此,小妹也不敢拖延表哥的时间。”
端木盛依依不舍地望了她一眼,撮唇发啸,把坐骑召来:“表妹,姑丈身子可好?”
“托福,我爹也常念着你。”紫玉霜的父亲是“金刀大侠”紫超。
“听说这两年他已不再出来走动,在家纳福。”
“可惜他没有儿子,小妹又不能承欢膝下,爹实在十分寂寞。”
“愚兄有空一定去探望他。”端木盛翻身跨上马背。
“表哥!”紫玉霜突然叫了一声。
端木盛一愕,忙问道:“什么事?”
“青竹山庄在哪里,你知道吗?”
“云峰山下,资水之南。”
“表哥回程若经过,请来舍下一坐,小妹有话跟你说。”紫玉霜瞪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道。
“一定。表妹,咱后会有期。”端木盛一挟马腹,向南驰去。
不一会儿,人马都已消逝在夜色中。紫玉霜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呼马过来。
这声叹息,似有无限心事。草原寂寂,有谁能知道这声叹息包含了什么意思?
入夜,风更急,野草摇晃,沙沙的声音也像无数道的叹息。
× × ×
夜越来越深,马儿仍未停歇,端木盛的情绪也未曾稍息。这次意外的重逢使他心情激荡。
紫玉霜曾是他少年的梦中情人,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年纪的增长,紫玉霜在他的脑海里的印象也逐渐淡然。
十年之后,今天重逢,使他翻起往事。往事依稀,令人唏嘘,十年人事几番新,表妹嫁与熊雄倒也合适。
熊雄在湘境颇有点名气,闻说是个肝胆相照的青年好汉。以青竹山庄二公子的身份娶“金刀大侠”紫超的女儿,实是门当户对。
这一切似都完美无缺,紫玉霜眉宇间为何有股忧郁之气?难道他们两口子有了不愉快的心事?
“嗥——”远处传来一声狼嚎,端木盛振作一下精神,收起胡思乱想的思绪,全力催马前进。
× × ×
衡阳发生的案子,是知州夫人在去进香途中让人劫走,一干护卫死的死,伤的伤,让凶徒从容逃逸。
这件案子的确颇为棘手,端木盛费了个多月的时间才把它侦破,并巧施陷阱,使那凶手上钩被捕。
端木盛办好事,休息了两三天才取道回程。前两个月到江北查案,一直到现在他都未曾好好地休息过,故此,他走得很慢。
走了三天,他突然记得紫玉霜之约,便拐西而行。
青竹山庄名头颇响,一问便知其坐落。端木盛催马而行,那片郁郁苍苍的竹林中间飞出一角红瓦檐角,红楼已经远远在望,端木盛一颗心忽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碧绿的竹叶在灿烂的阳光下,更加青翠欲滴。端木盛翻身下马,牵马而行。
刚走到竹林前,突见一个神气十足的中年人自竹丛后转了出来:“请问阁下贵姓?”
端木盛忙道:“敝姓端木。请问贵庄的少夫人可在?”
那中年人的脸色微变,拱手道:“敢问端木大侠跟敝少夫人如何称呼?”
“在下是她表哥,因事路过,特来拜访。”
“哦?”那人上下看了端木盛一眼,板着脸说:“请端木大侠稍候。”说罢翻身入内。
端木盛不禁十分诧异,心中登时后悔起来。
不一会儿,只见那个中年汉带着一位青年走了出来:“少爷,便是这一位要找少夫人。”
端木盛抬头一望,只见那青年生得浓眉大眼,一张国字口脸十分威武,不禁暗喝了一声彩,忙道:“这位谅必便是名震湘境的熊兄了?”
“不敢。”熊雄神色十分冷漠:“阁下自何处而来?”
端木盛一怔:“在下恰好路过……”
熊雄截口说道:“你说是拙荆的表哥吗?”
“是的,小弟的义父称她甥女。嗯,请问……”
“哦?一表千里?哼,我从来未听说过拙荆有个表哥的,阁下何时跟拙荆见过面?”
端木盛双眉一扬,道:“在下岂会来此白撞?熊兄若是不信,可叫舍表妹出来相认。”
熊雄脸色大变,沉声道:“快说,你在何处跟拙荆见过面?”
端木盛朗声道:“自小相识。”
“我是指最近。”
“一月前,在此东北六十里处,恰好碰见她自娘家回归。熊兄好像有点……”
熊雄忽然大喝一声,随即把刀抽出,望端木盛劈去:“好小子,你竟还有脸来见我。”
端木盛吃了一惊,连忙翻身后退:“熊兄,有话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熊雄须发齐竖,缅刀一横,向端木盛腰腹截去。
端木盛连忙抽剑架住:“熊兄,我想你我之间必有什么误会了。”
熊雄刀势不绝,“飕飕飕”一连三刀,把端木盛迫得连连后退:“好小子!误会?你竟敢欺到青竹山庄头上来!熊某不把你碎尸万段,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端木盛长剑急速遮挡,仍然沉着气问:“端木某几时欺到贵庄头上来了?请熊兄明言,以解在下茅塞!”
“气煞我也!”熊雄刀势更盛,一口气劈了十七刀。这十七刀,刀刀狠辣,无不向端木盛的要害招呼。
端木盛吃了这顿闷记,怒火渐盛,忖道:“表妹怎会嫁给一个这样的莽夫?我若不回手,你还道我是做贼心虚。”心念一定,长剑便自刀光中突破,斜刺熊雄的左肩。
熊雄怒哼一声,缅刀迅速收回,以刀柄撞开剑尖,同时借势反劈。
这一刀攻守兼备,端木盛忍不住喝了一声彩,身子随即一偏,长剑如毒蛇般贴着刀锋,向其手臂削去。
熊雄猛喝一声,手腕倏地一沉,刀锋向上,恰好把剑格住,同时左掌望其腕脉切下。
“好!熊公子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端木盛的左指上竖,疾点其掌心之“劳宫穴”。
熊雄一收腕,缅刀疾劈而出,快如奔雷,挟着风声,倏忽便至端木盛胸前。
这一刀跟前几招大不相同,几令风云变色。端木盛大吃一惊,急切间只得使个铁板桥,弯腰避过了。
尚未直起身,熊雄的左掌已印至小腹,端木盛左掌迎起,“啪!”身子立即摔落地上,随即又使了个懒驴打滚,一滚二丈,再斜蹿上来,虽然没有受伤,却也异常狼狈。
“端木捕头也不过尔尔。”熊雄疾蹿过去,拦腰劈了一刀。
这一刀竟没风声,轻飘飘如落叶般吹至。端木盛心头一紧,知其蕴有变化,不敢怠慢,长剑随意而动,舍守反攻,急刺其咽喉。
这一剑也是端木盛功力之所聚。他见熊雄出手狠辣,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熊雄身子如游鱼般滑开,刀锋一转,改劈为砍。
再度交锋,两人都竭尽本领施为。端木盛往往占了上风,便给熊雄施了招绝活,扳回均势。
两人以快斗快,倏忽已过了百余招,仍是难分胜负之局。端木盛心头逐渐冷静,心念一动,虚晃一招,转身望山庄奔去。
熊雄大怒,急道:“快截住他!”
端木盛高声呼道:“表妹!表妹!”
刚穿过一丛竹丛,忽见里头奔出一个白髯老者,沉声喝道:“是谁敢来此地撒野?”
端木盛一抬头,惊喜地叫道:“姑丈,我是盛儿!”
熊雄的一道暴喝响起于背后:“岳父,这小子不是东西,让小婿把他劈掉!”
白髯老者紫超,忙喝道:“雄儿,不可造次!”右掌急伸,“啪”地一声击在刀身上,登时把刀势破了。
“岳父?”
“雄儿,你说什么?”紫超双眉一扬,目光炯炯地道:“盛儿是老夫看着他长大的,他怎么不是东西?”
“他、他……”熊雄跺脚道:“他那天跟玉霜见面……这口气,小婿怎样也咽不下!”
紫超脸色一变,转头瞥向端木盛,缓缓地道:“老夫不信盛儿是个这样的人。”
端木盛忙问道:“姑丈,熊兄说什么,怎地晚辈听不明白?”
熊雄怒道:“你倒会装蒜!”
“雄儿,凡事有老夫在此,咱先进去慢慢交谈。”
熊雄才不再吭声,恨恨地道:“楚大叔,你带路。”
那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应了一声,在前引路。
远看青竹山庄似乎不大,至此才发觉原来占地颇广。冲天的竹丛修葺得甚为整齐,竹丛之中又种有一些奇花,看来十分清雅。
庄内的小路以青石板铺砌,左转右弯,曲径通幽。再转过一丛青竹,前面便现出一座厅堂,红砖绿瓦,令人眼前一亮。
这座厅堂布置得颇为古雅,极具气势。牌匾上的几个漆金字“青竹山庄秀甲天下”,笔力苍劲又带有几分飘逸之气。端木盛也到过好几座名震江湖的庄院,觉得青竹山庄似乎与众不同。
三人在一张酸枝木嵌云石的六角桌子坐下了后,端木盛首先忍不住地问:“姑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熊兄对晚辈又生了什么误会?表妹因何不见?”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但紫超只答了一句:“你表妹已……先我而去了。”
这句话如同在端木盛的头上响了个霹雳,他万分诧异地道:“表妹怎会……她、她是何时仙逝的?”
“在一个月前……”紫超的声音突然沙哑了,眼角噙泪地哽咽着说:“她就在回家的次日,被人发现……”
“都是你干的好事!”熊雄气呼呼地道:“若不是你,玉霜也不会悬梁自尽。”
“表妹是悬梁自尽的?”端木盛惊呼一声,随即怒道:“这跟端木某何关?难道是我迫她自尽的么?”
不料熊雄狂笑起来:“正是你迫她走上绝路的!”
“放屁!熊雄,端木某敬你是条汉子,不与你计较,你可不得再含血喷人。”端木盛身子怒极而抖:“我若有迫死她之心,表妹为何会叫在下回程路过前来拜访你夫妇?”
熊雄脸色剧变:“好个淫妇,竟敢背夫约情郎来此相会!这是存心要我熊雄做开眼乌龟!”
“啪”、“啪”——紫超及端木盛同时拍桌喝道:“闭嘴!”
熊雄脸色铁青,厉声道:“我说错了么?”
“熊雄!你含血喷人,可有证据?”端木盛戟指大喝。
“玉霜死后,丫环替她净身入柩时,发现其下体一片狼藉……这不是背夫偷汉的证据?”
“说不得是你自己干的,却来污辱旁人。”
“笑话,假如是熊某干的,难道会不知道?”熊雄恨恨地道:“可惜,熊某是在玉霜死后的第三天才回家的。”
“但,这件事老夫可没亲眼看见,只是你说的。”紫超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好,传出去对咱终究都不好听……唉,霜儿既然已死,你又何必……”
熊雄哼了一声,悻悻然地坐下来,道:“楚大叔,你把事情告诉姓端木的。”
那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忙道:“少夫人那天回来之时已是掌灯时分,她只吃了一点东西,便吩咐丫环小青送一盆热水上楼。不久小青去拍门,房里没有反应,她以为少夫人倦极睡去,便也没有在意。直至次日,日上三竿还不见少夫人下来,小青这才着急,大力拍门,仍没有反应。她跑来告诉在下,在下也是十分慌张,幸而当时有丐帮的铜脚神丐在场,他也觉得诧异,于是便把房门撞破,却发现少夫人早已悬梁自尽。”
端木盛忙道:“当时你们有否进行调查?”
“调查什么?”楚管家一怔,脱口而问。
“说不得她是让人杀死,然后再把她的尸体悬挂上横梁。”端木盛冷冷地道:“舍表妹一个月前既然约在下来此,又怎会无端端生了厌世之念?”
熊雄冷哼了一声:“楚大叔,你再告诉他。”
“房间内所有的窗户都让人自内下了门闩,又全都是完整无缺,这分明是自杀,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也许杀手把她杀了,再布下疑阵,最后……”
“最后他又如何离开?又把窗户及房门上闩?”熊雄冷笑一声:“亏你还是个吃公饭的人。”
端木盛脸上一热,半晌才说道:“也许房内有地道,或者凶手自屋顶离开也未定。”
“很好,熊某也希望她不是自尽。楚大叔,烦你带他去红花小楼看看。”熊雄道:“岳父大人,咱也陪他走一趟吧。”
紫超精神一振,点头起身:“盛儿,等下希望你仔细瞧瞧。”
“这个自然。”
厅堂之后是一座花园,没有假山,也没有小桥流水,但树木疏密有致,花香扑鼻,石板小径,看来浑然天成,另有一番风味。
过了花园,便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小楼像火一般红,红砖红柱红瓦,如同入了火场。
入口一张牌匾刻着八个大金字:红花小楼妙绝乾坤。
小楼并不大,楼下一个小厅,两侧各有一个寝室。引人注目的是四条粗大的红柱,上面雕着龙凤的图案。
这座小楼跟外面的风格大异奇趣,外面朴实古雅,这里鲜艳豪华。
楚管家自中间那道木楼梯走上去,端木盛紧随在他后面上楼。
楼上的建筑形式跟下面一样,中间一座小厅,摆设茶几交椅,两旁各有一个房间。楚管家推开右首那间房的门:“请进,这就是敝庄少夫人生前的寝室。这副门是新近安装上去的,端木捕头谅必看得出来。”
端木盛随即走入房内,这间寝室颇大,放着的一张雕花大床、梳妆台、椅桌、衣柜、窗棂、梁柱,无一不刻意求工。
端木盛目光落在窗上。窗格上都有横闩,抬头望向屋顶,果亦完整无缺,墙角露出大半条柱子来,另一小半是嵌在墙中。
看来紫玉霜自杀的成份是绝对肯定的了,但他仍不死心,伸手在墙壁及地板上敲打起来。
“这是二楼,难道也有地道?”楚管家冷冷地问。
“难说。”端木盛手仍不停:“说不得地上有活板,可自楼下爬上来。”
熊雄冷冷地道:“楼下的那房间当夜住的是铜脚神丐独孤明。别人,熊某还敢怀疑他,独孤明一生嫉恶如仇,难道你连他也不能相信?何况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活板地道。”
端木盛不吭一声,推开窗格。放眼望出去,楼后是一丛丛高逾小楼的竹林。这些竹又浓又密,长得十分挺直粗壮。竹林看似天然而生,但却毫无紊乱之感。远处便是雪峰山,山脊上似乎建了不少竹舍。端木盛右手在窗台上一按,身子如蝙蝠般蹿上屋顶。
人字形的屋顶,鲜红色的瓦砖在夕阳下更似熊熊的烈火。端木盛走了一匝,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只好重新翻入房内。
熊雄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道:“如何?”
端木盛心头一动,蓦地泛起一丝疑念,不过却没有说出来。他轻哼一声,又飞上屋梁查看。
熊雄哈哈大笑道:“难道横梁也有活板地道?”
端木盛飞身跃下,怒道:“难道你希望你妻子是自尽?”
熊雄一怔,反问:“难道我希望她让人杀死?”
端木盛沉声道:“理应如此!”
“放屁!这有什么道理?”
“你希望她背夫偷汉?假如她让人杀死,则有可能只是屈服于武力之下。”
熊雄又是一怔,半晌才怒道:“这件事正要问你!她以前一向都很守妇道,就是跟你见了面之后,回来才发生了这一回事。”
端木盛脸色一板,沉声道:“熊兄,我再郑重声明一次,我跟玉霜绝对没有苟且之事。那天我跟她偶然见面,为时也只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因为我官令在身,需要立即赶去衡阳办事。熊兄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到衡阳调查一下。”
“哼,半炷香的时间已可以做出很多出人意料的事了。”
端木盛脸色更难看:“你必须清楚一件事,我跟玉霜已经十年未曾见面……”
“哼,旧情复炽嘛……”
紫超怒喝一声:“雄儿,你的话越说越不成样子了。盛儿的为人,老夫知之甚详,他绝不会是个这样的人。”
端木盛接道:“端木某假如做出这等事来,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登门求见。”
熊雄立时一呆,半晌才道:“这……好,熊某暂且相信你,不过这件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免得……”
紫超亦道:“盛儿,这件事老夫也要求你……”
端木盛忙道:“这个自然。别说玉霜是晚辈的表妹,就算别人,晚辈也不会胡诌。何况晚辈也绝不相信玉霜会做出这种事来。”
熊雄突然问道:“端木兄,请问玉霜跟你谈了些什么?嗯,在下的意思是说她的话是否有异,或有厌世之情?”
端木盛叹道:“在下跟她交谈前后绝不超过十句,而且我们还打了一架,后来还是她先认出了我。她只告诉在下说她已嫁与熊兄,并询在下是否已经成家而已。在下因为要赶着南下衡阳,未暇跟她多谈,故此她才邀在下回程路过时到贵庄小坐片刻。”
熊雄想了一会,抬头问道:“只是这些?她没有说些厌世的话?”
“没有。”端木盛摇摇头,“不过,她眉宇间似乎有几丝忧郁之色,心情似乎不甚开朗。”
“老夫也有这个感觉。小女回家半月,虽然跟老夫有说有笑,但老夫总觉得她似乎有心事。”
熊雄颓丧地道:“这可能是小婿整天在外闲荡,冷落了她。唉,早知如此……”
“贤婿不必自责过深。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整天窝在家中?”紫超眼角噙泪地道:“这是玉霜她自个不长进,看不开……”
“但、但她身上……”熊雄忽地大叫一声:“莫非事情是发生在端木兄跟拙荆离开后的一日一夜间?”
端木盛脱口道:“这是大有可能。咱可循此线索寻找下去,说不定能找出真相来。”
熊雄沮丧地道:“事隔已一月,尚能有什么线索?小弟一直胡思乱想……”
一个丫环走上来,轻声道:“少庄主,饭菜已经弄好,请少庄主及老爷子下去用饭。”
熊雄挥挥手,道:“岳父大人及端木兄,请下楼用饭。”
一行四人鱼贯下楼。到了楼下,端木盛突然道:“熊兄,舍表妹的灵位设在哪里?待小弟先去拜祭一下。”
熊雄脸上现出一片悲惨之色,轻声道:“多谢端木兄深情,待小弟带路。”
随即推开右首那间房子,回头道:“请楚大叔叫人取香烛来。”
端木盛入内,心头随即一沉。房里鲜红的梁柱窗棂,都已盖上雪白的麻布,中间设了个灵堂,还挂上了一张紫玉霜的肖像。
肖像上的紫玉霜笑靥如花,一副无忧无虑的神情。如今伊人已逝,谁又能想象得到伊人乃悬梁自尽的?
端木盛点上香烛,又端端正正拜了三拜,这才点燃一束金纸。
烟雾袅袅中,紫玉霜好像自墙上飞了出来,对端木盛道:“表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端木盛黯然一惊,脱口呼道:“表妹,我一定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假如你是受人所害,表哥一定替你报仇!安息吧!”
紫超忙道:“盛儿,起来吧,咱去吃饭。”
熊雄脸色阴沉,不知他心中想着什么事。
端木盛再望了墙上一眼,画纸中的紫玉霜似乎笑得更加欢悦。他暗暗叹息了一声,问道:“熊兄,这房本是谁住的?”
“这是客房。不过,能入住这间客房的,都是大有身份的人。”熊雄喟然道:“我们熊家代代都是坐不定的人,家父远游尚未归,拙荆出事,他谅必也还不知道的。”
端木盛点点头,走出小楼,才蓦然觉得原来天色已暗。丫环提灯在前面引路。
× × ×
饭后,紫超及熊雄极力留端木盛留宿一宵,端木盛欣然答应。
厅上几人都因紫玉霜之死,以致气氛十分凝重。
端木盛忽道:“熊兄,在下想在庄中走走,不知方便否?”
“端木兄之求,小弟岂敢拒绝。”熊雄道:“楚大叔,你带端木兄到庄内四处走走。”
端木盛抱拳向紫超及熊雄告别,随楚管家之后而行。
青竹山庄房舍不多,不过占地却颇广,竹丛树木密布,真的有山庄之风味。
红花小楼三十丈之外,才有一排平房,这些平房建得颇为古朴。端木盛问道:“这些房舍,可是庄中之下人所居之所?”
“正是。右首那边也还有一些。”
“大叔在庄中已有多久?”
楚管家笑道:“敝人一出生便在庄中,我家已三代在熊家任管家了。”
“哦,楚家跟熊家是世交?”
楚管家沉吟了一下才道:“也可以如此说。不过,熊家数次有恩于楚家,故此祖先便把敝人这一房拨入熊家为仆。”
“原来如此,请问贵庄有多少人?”
“敝庄上下不过三十余人而已。”
“哦,但贵庄名头在湘境却是极大,此点倒令在下意料不到。”
楚管家傲然道:“敝庄是以仁义见称武林。有朋友求着敝庄,敝庄力所能及则从未曾使人失望,历代庄主莫不是被江湖上的朋友目为肝胆照人的好汉。”
“舍表妹嫁到贵庄已有多久?”
“五年左右矣,可惜未为少庄主留个后。”
说着已走到右首那端,那里的一排竹舍形式跟左首的一模一样。端木盛突然问道:“闻说熊雄排行第二,不知令大少爷何在?因何不见?”
“敝大少爷天年不永,已过世七八年矣。”
“熊家的人丁不多。”端木盛抬头一望夜空,满天星月十分灿烂,初秋夜来颇有点凉意:“多谢管家,咱回去吧。”
这一夜,端木盛跟紫超联席夜谈,直至天已微亮,才盘膝练了一会功。
不久,丫环小青捧了两盘水入来:“请老爷子洗个脸。”
端木盛心头一动,轻声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小婢小青,公子有何指教?”
“不敢,在下想请问一下,舍表妹入柩时是你替她净身的?”
“是,小婢一向服侍少夫人起居。”
“发现了什么?唔——”
小青身子一颤,涩声道:“小婢不知公子所指何事……”
“可曾在舍表妹身上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这个……少爷没有告诉公子?”
“我想亲耳听你说一遍。”端木盛双目炯炯地瞪在她脸上。
“少夫人下身很、很……小婢不懂形容,总之是不干净……”小青把头低下。
“真的?”
小青抬起螓首,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正容地道:“小婢岂敢胡说,何况是发生在少夫人身上的事。”
紫超叹了一口气,道:“盛儿,不要多问了。”
“请问姑娘在熊家已有多久?”
“小婢的父母都是在敝庄长大的,小婢也是自小便长于此。”
端木盛又问了一句:“请问令少爷及少夫人的感情如何?”
“少爷经常外出,但小婢也未曾听见他们曾发生过任何口角。公子问这些做什么?”
端木盛想了一下,觉得再没什么好问,便挥挥手道:“姑娘请便。不过请勿把在下这些话告诉令上,以免引来误会。”
“婢子省得。”小青行了一礼出去。
吃了早餐,端木盛便向熊雄告辞。熊雄道:“端木兄假如查到任何疑点,请告诉小弟。敝庄随时欢迎端木兄光临。”
“一定,一定。端木某就此告辞。”
“请问端木兄去何处?”
“在下要赶往庐山向敝上复命。”
“小弟不送了。”熊雄回头道:“楚大叔,请你把马牵来给端木公子。”
紫超突道:“贤婿,亲家既然至今尚未回来,老夫也不再等他了,趁盛儿要去庐山便跟他同道儿走。”
“大人何不再多住几天?”
“唉!睹物伤情,老夫是再也住不下去了。”
“如此待小婿送大人一程。”
“不必了,有盛儿做伴。唉,贤婿请勿胡思乱想,老夫相信玉霜是个冰清玉洁的孩子,她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不住贤婿的事,假如有什么……那也可能只是屈服于暴力之下。唉,如今人既已逝,老夫也不欲多言,他日贤婿路过,也请到舍下盘桓几天。”
“大人言重了。即使他日小婿另娶,或者是玉霜她……小婿对大人也仍执翁婿之礼。”
紫超苦笑了声:“令尊面前,请代老夫向他致意。盛儿,咱上马吧。”
× × ×
紫超跟端木盛两人速驰而行,虽然心头都十分沉重,但总比单独而行热闹。
走了几天,天气渐凉,倒更好走路。
紫超家居都昌,恰在庐山东南,倒也不必分开。
这天刚入了赣境,突见路上颇多乞丐,瞧这些乞丐都是身手极之俐落,眼神充足,谅必是丐帮的弟子。
紫超及端木盛心中都暗暗诧异,便截住了一个小乞丐,问道:“这位兄弟请了。请问这两天为何路上都有贵帮弟子走动,是否贵帮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乞丐年纪虽小,长得却颇精灵,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反问道:“请问两位如何称呼?”
紫超道:“老朽都昌紫超。”
“哦,原来是‘金刀大侠’紫老爷子!失敬,失敬!”那小乞丐连忙向他行了一礼:“八月初一是敝帮赣境弟子授职大典,故此这几天弟兄们都赶去南昌。”
“大典在南昌举行?请问贵帮长老铜脚神丐是否会去?”端木盛心头一动,脱口问了一句。
“是次大典正是独孤长老主持。”那小乞丐口舌颇为伶俐:“两位跟独孤长老相熟?”
“是。”端木盛抢先道:“咱正有要事找他。”
“阁下贵姓?”小乞丐诧异地道。
“在下是江南总捕头的属下——端木盛。”
小乞丐神色转冷:“原来是端木官人。我们要饭的素来跟官府没来往,端木官人找敝长老有何贵干?”
“在下也是武林中人,虽然跟公门沾点关系,但自信未曾做出损害武林同道的事。”端木盛正容道:“在下要找贵长老,是想向他调查一件事。”
“什么事,可先告诉在下否?”
端木盛道:“是一点私事,跟贵帮绝没关系。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要饭的能有什么好名字,端木官人不妨叫在下阿三。”
“阿三也是名字。名字好坏又有何关系?贵贱又有何分别?还不是一个人?死了也都是双脚伸直。阿三贵姓?”
阿三听了他这几句话,心头舒服,脸色一霁,道:“阿三姓朱。”
“好姓。”端木盛道:“请朱兄弟带路。”
朱阿三道:“也罢。看在紫老爷子的份上,阿三便破例替做官的当跑腿。”说罢转身而行。
端木盛目光一落,见他背后背着四个布袋,心中十分诧异,想不到他小小的年纪,竟是个四袋弟子。
紫超轻声问道:“盛儿,你去找那老要饭的干什么?”
“晚辈对玉霜之死始终心存怀疑,有机会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能心息。”
“也罢,反正老朽回家也没趣味,便跟你走一趟。”
说着已进入了一座小镇。端木盛忙道:“阿三兄弟,天色已快晚,咱在这里歇一宵吧。”
朱阿三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也罢,阿三也走得有些累了,反正又不会太急,咱们便早点歇脚吧。”
街边便有一座客栈,端木盛道:“咱就在此家投宿吧。”
朱阿三道:“要饭的可没钱住这种地方。”
端木盛笑道:“难道还要你付钱?”说罢跟紫超跃下马车。
“不过,阿三有个坏习惯,一定要独个儿睡。”
“没问题。”端木盛含笑把马交与店小二,提步入内,问道:“掌柜,有房间没有?要三个清静的上房。”
掌柜道:“只剩两间,客官将就一下吧。”
“可以,你先派人带咱们入房吧。”
那两间房相连,倒也方便。端木盛道:“小兄弟,你自睡一间吧,我跟紫老爷子睡一个。”
“多谢了,想不到你这个做官的,倒真大方。大概袋子里有些民脂民膏吧。”
端木盛颇有啼笑皆非之感,也不与他计较,放下行李包袱,便拉着他的手走出客栈,到对面的一家酒楼晚膳。
朱阿三毫不客气地点了四五样菜,又叫了三斤酒。紫超跟端木盛对望一眼,都觉得颇为有趣。
菜还未送上来,朱阿三又道:“你两位且先等一等,待阿三先去茅厕一趟,要不然等下便吃不多啦。”
紫超笑道:“不要慌,这几天你能吃尽管吃,你如厕净后才来吧,我们等你便是。”
不一会儿,酒菜都捧了上来,朱阿三也跟着回来。他揉揉肚皮道:“痛快!痛快!”随即替他们两个倒了酒,又为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道:“阿三敬两位一杯,来,干!”仰头一口喝干。
“小兄弟酒量果豪!”端木盛又为他斟了一杯,道:“我也敬你一杯。”
三人边吃边谈,气氛十分融洽。紫超道:“小兄弟今年贵庚?”
“还差一个月才满十六。”
“难得!难得!小小年纪在丐帮已是四袋弟子,异日前途无可限量,老朽也敬你一杯。”
朱阿三又一口喝干,脸上毫不变色,看得紫超及端木盛暗暗惊奇。
“令师是谁?”
“阿三是个不长进的小要饭,有谁肯收我为徒?”
紫超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肯说,也便罢了。
这顿饭吃了一个时辰,众人才尽兴。朱阿三酒量颇豪,一个人足足喝了三斤,紫超及端木盛反没喝得那么多。
回到客栈,朱阿三便道:“阿三喝了酒便要睡觉,你们不要吵我。”说罢便把房门关上。
端木盛暗道:“这小子有点奇怪。”隔了一会儿,便跑到窗外偷窥,果见朱阿三衣裤也不脱,倒在床上呼呼而睡。他暗笑自己疑心大,也回房歇息。
睡到半夜,忽听隔房发出一声惊呼,端木盛反应较快,立即抽剑破窗而出。紫超也忙操起金刀自房口冲出去。
端木盛刚走到朱阿三寝室的窗外,“哗啦”一声,窗棂突然破碎,房中蹿出一条黑影。
端木盛大喝一声,长剑立即当胸刺出。这一剑他蓄势而发,疾如星火。
不料那条黑影反应极速,端木盛只觉长剑被一硬物一格,手腕一沉,那人已自他头上掠过。
端木盛轻哼一声,喝道:“放下人来!”星月光芒下果见一个瘦高的黑衣汉子背着朱阿三向前驰去。
端木盛双脚一蹬,身子也如箭般射去。紫超听见声音也忙提刀追赶。
那人虽然背着一个人,但脚步起落十分敏捷快速,端木盛及紫超一时之间竟没法追及。
眨眼之间,四人先后已出了小镇,落在郊野中。
那人把朱阿三抛在地上,又自身上取出一根短棍,回身道:“你两个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端木盛见他以布蒙住口鼻,冷笑一声:“原来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某家的命便在此,有胆的便自来取。”
那人阴森地道:“这还不容易。”手腕一抖,棍头分袭紫超及端木盛。
紫超金刀一翻,连削带打削了过去,回头道:“盛儿,你去看阿三。”
端木盛看了几招,心忖蒙面人武功虽高强,但紫超尽能敌得住,便道:“请姑丈留下活口。”随即自旁边兜过去,目光一落,脱口惊呼:“阿三不见了!”放眼一望,只见前头有条黑影自一棵大树后掠过。
“原来有同党!”端木盛轻啸一声,急追下去,“快把人放下!”
刚转到大树,一道白光闪来,急飞端木盛胸前。端木盛长剑一横,“当”地一声响起,那道白光一沾即走,在半空划了一道弧光,斜劈端木盛腰际。
这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这人也是一身黑衣,面上蒙巾,身体修长。
端木盛一咬牙,长剑不守反攻,笔直一剑当胸刺出。
不料那人反应异常快速,不知怎地手腕一抖,剑锋已临端木盛的手腕。
端木盛无奈只得变招,斜退一步,长剑也刺向对方握剑的腕脉。
那人冷冷地道:“不赖!”长剑一圈,斜劈下来,竟然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端木盛身子忽地浮起,刚好在剑圈中穿过,长剑使了一招“佛前一炷香”望其头顶贯下。这招使得妙到巅毫,那人又咦了一声,身子一滑,长剑自下向上撩去。
端木盛已凌空一个没头跟斗翻开:“你是谁?你把阿三藏在哪里?”
黑衣人双目神光炯炯,向四周瞥了一眼,一声不吭向前掠去。
端木盛暴喝一声:“哪里跑?”提气急追。
黑衣人驰了数十丈,忽然停下来,冷冷地道:“那小子便躺在草地上,你要把他带走也不难,只要能胜得过我掌中的一口剑。”
端木盛一望,果见朱阿三蜷伏地上,料是被这人点了穴道。
“阁下贵姓?跟某家有何仇恨?”
黑衣人一声长笑:“两阵交锋,还说这些废话作么?”长剑一抖,泛起三朵碗口般大小的剑花缓缓向前移动。
这一招蓄势未发,令人不知刺向何处。端木盛心头一紧,再也不敢大意,长剑横胸,双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对方的剑上。
黑衣人的长剑离端木盛胸前半尺时,倏地一快,却不是直刺,而是向旁拉开。
端木盛在他长剑一动之时,也随他而动,长剑追缠对方之剑。
黑衣人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向他头顶劈下。端木盛长剑一竖,先采守势。
刹那间,那人的长剑又是一偏,接着左脚倏地疾快无比地蹬向端木盛的丹田。这一招大出端木盛意料,仓促间急退一步。黑衣人手臂暴长,白光一闪,“嗤”地一声,在端木盛的左肩划了一道血槽。
黑衣人一剑得手,攻势更如长江水般滔滔不绝,一剑紧似一剑,奇招纷呈。
端木盛应付维艰。他心知自己无论功力及剑法都稍比对方逊一筹,如今先机尽失,只得一边发啸求援,一边极力防守。
黑衣人冷笑一声:“来不及了。”长剑一圈,随即一直,风雷之声又起,长剑如惊鸿闪电般疾刺端木盛胸膛。
端木盛不敢撄其锋,连忙横跨一步。不料那人的功力实在大出端木盛意料,这么急劲的雷霆一剑,竟还能急速变换,只见白光一闪,长剑忽然横削。
端木盛心胆俱裂,急切间只得伏地滚开。总算他处事向来沉着冷静,心知危机未逝,不向后滚反向黑衣人脚下滚去,长剑贴草地横劈对方胫骨。
黑衣人显亦虞不及此,怒哼一声,斜掠而起。端木盛这才向后弹跃起来,双脚立地,才顾得上喘了一口气。
这人剑法之诡异,反应之速,使人不寒而栗。
黑衣人冷哼一声:“阁下之救命绝招果然层出不穷。再试我这一剑。”双臂如拉弓之势,蓄劲而发,气氛倏地又紧张起来。
忽闻背后两声急劲的短啸传来。黑衣人目光一变,长剑倏地如箭般射出,飞刺端木盛咽喉。
端木盛喘过一口气后,又见紫超赶来,胆气一豪,沉身曲臂,待长剑临身才猝然翻上,“当”地一声巨响,端木盛手腕一麻,长剑几乎脱手飞出。黑衣人长剑又回斜下来,竟是使用江南史家的“回风拂柳刀法”的三大绝招之一“风吹柳拂”,剑势轻灵无比,深具拂柳刀法精髓。
总算端木盛历过不少风险,长剑来不及回架,一拧腰,左手冒险伸平,食指一扣一弹,“铮”地一声,把长剑弹歪半尺,这才飘身退后。
这一招使得险极而又妙到巅毫,在端木盛来说,是一种潜意识的反应,不料一举奏效,而黑衣人也是大出意料,那一剑恰好没有蓄藏多大的内力,这才被他一指弹开,他也不由地一呆。
想这“回风拂柳刀”胜在轻灵变化,不注重力量,假如黑衣人在这一剑中蕴满真力,变化便没有那么迅疾自如的了。
他一呆之下,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刀法终不能以剑替之。因为刀重剑轻,刀法中用了三成真力,用剑便得使用四分真力了。”他一发现这个问题,便又刺出一剑,这一剑又是以“回风拂柳刀法”使用。
“再试试这一剑!”
端木盛不待其剑至,极力反先,长剑急刺,带起一道啸声。
黑衣人目光一盛,脱口道:“你会使飞鱼破浪剑法?”长剑随之一变,又变得沉稳无比。
在这刹那间,紫超已经赶至。他人老功深,金刀劈空之声又响又劲,黑衣人只得偏身闪过,刚想回剑反刺,蓦觉右胁之下劲风临身,只好滑开一步,目光一抬,讶然道:“是、是你?你——你不是……”
那个手持短棍的黑衣蒙面汉不打话,短棍一沉,向他胸口戳去。
端木盛及紫超俱是一怔,想不出两个闹什么玄虚。紫超跟对方打了百余招未分胜负,还道这两人是一丘之貉,不料两人竟一言不发地打将起来。
黑衣人冷哼一声,诧道:“打狗棒法?你是、你是……”长剑慌忙一架,“铮”地一声,黑衣人身子忽如麻鹰般借势飘起,随即凌空连打三个跟斗,弹向一棵大树,足尖在横枝上一点,去势更疾,眨眼已没入夜色中。
黑衣汉也不追赶,奔向地上的朱阿三。端木盛连忙伸剑一拦,黑衣汉后退两步,扯下蒙面巾,道:“在下是丐帮的冯景堂。”
“冯景堂?”紫超惊讶地道:“冯景堂不是丐帮的飞鸽堂堂主么?”
冯景堂道:“正是在下。”
端木盛脸色一沉,喝道:“冯堂主到底闹什么玄虚?难道是朱阿三犯了帮规,你要捉他回去?还是他是假冒贵帮之名在外面招摇撞骗?”
冯景堂微微一笑,弯腰一指戳在朱阿三胁下。朱阿三立即跃身起来,叫道:“冯大哥,情况如何?”
刹那,端木盛立即明白,笑骂道:“这一切,谅必是你这小子弄出来的。”
朱阿三嘻嘻一笑。冯景堂叱喝了一声:“阿三,还不向紫老爷子及端木大侠道歉。”
朱阿三首先向紫超行了一礼。紫超白眉一皱:“孩子,你弄什么鬼?老朽也给你弄糊涂了。”
朱阿三向端木盛赔罪时,端木盛故意板着脸道:“你不是疑心我么?故意叫你冯大哥来相试。”
朱阿三笑嘻嘻地道:“阿三有眼无珠,得罪了端木大哥。请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阿三一趟吧。”
冯景堂忙道:“事情是这样的。丐帮素来与官府没来往,他听见你要找敝帮长老,所以在酒楼时见到在下,便偷偷与在下订下这个计划。假如阁下对丐帮没歹意的话,自会出手相救,否则……”
“原来你借去茅厕,却去商量这件‘大事’。”端木盛道:“这也难怪你们的。不但端木某本人,就算是敝上跟贵帮也没有来往,倒难怪你们疑心。”
“是嘛!咱叫化子哪里有钱聘请官大人破案。”朱阿三道。
冯景堂怕端木盛不快,忙又说道:“不知端木盛大侠要找独孤长老,所为是何事呢?”
“有件案子,事发时贵帮独孤长老恰好在场,在下想向独孤前辈问一问端详。”
冯景堂眉头一扬:“阁下怀疑独孤长老……”
“非也,非也。冯堂主误会了,那是件自杀的案子而已,何况在下岂敢怀疑到贵长老头上来。”
冯景堂脸色稍霁:“敝长老这几天会在南昌。阿三,你陪他们二位去。在下还有点事儿,先走一步了。”
“冯堂主有事尽管去,在下等稍后才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