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畔。落日黄昏,红霞满天。
极目望去,湖水浩瀚,水连天,天连水。湖畔土肥草长,四周都是一片没膝长的野草。
微风吹来,野草簌簌乱响。
远处一株小树下,屹立着一个黑衣大汉,一脸腮髯,如钢针般锋利,腰圆背宽,五短身材,个子虽不高,却极具威势,远看就像一座黑色的铁塔。
黑衣汉子动也不动,双眼望向水面。两把雪亮的短斧在落日涂染下,闪泛着金光。
一声“欸乃”传来,湖上河汊芦苇荡里驶出一条小艇。
小艇乘风破浪而来。船头上站着一个白衣中年汉子,唇上及颔下都留着短须,相貌俊朗又威武,左手插腰,右手提着杆烂银长枪。
湖风吹动他的白袍,鬓发衣袂飘飞,真似欲乘风归去。
枪上的红缨,在红霞映照下,鲜血般夺目。
船离岸五丈,白袍人抛下一块碎银在舱里,右手一抡,舞起长枪,身子一提,离船向岸边射去。
离岸二丈,气浊力尽,身子略沉之间,长枪倏地插入水里,身子便借力再次飞跃,长枪溅起一串如珍珠般晶莹的水珠射向岸上,人亦刚好踏足旱地。
小船无声地溜开,重新隐入芦苇中。
岸上野草飘飞,人却如石像般伫立。
半晌,持斧的黑衣汉子冷冷地道:“你来迟了!孟某还以为皇甫怀义是个浪得虚名之人,出尔反尔,临阵退缩!”
白袍人皇甫怀义轻笑一声:“某家纵然不肖,也还不至害怕你孟刚!”
黑衣汉子孟刚目光一盛,随即恢复常态:“孟某与你有仇?”
“笑话!”皇甫怀义傲然一笑道,“倒在某家追命枪下的人十九都与我没有仇恨!”
孟刚脸色一变,说道:“你因何向孟某下此生死约会?”
“难道你不该死?”
孟刚怒道:“孟某何处该死?”
“洞庭双义是否被你所杀?”
孟刚神态一张,直认不讳:“一斧一个!”
“这已足够!”
孟刚倏地哈哈一笑:“你要为他俩报仇?只怕未必能如你之愿!”
“你忘了某家的名字?像你这种目中只有金钱而没有道义的强盗,某家若不杀你,岂非要让江湖上的朋友笑我名不符实吗!”
孟刚脸色一变,双眼圆睁:“皇甫怀义你好狂!”
皇甫怀义仰天打了个哈哈:“等下你便知道某家狂得有没有道理!”
孟刚缓缓吸了一口气,怒气逐渐平息,臂上的青筋却如蚯蚓般凸出。
皇甫怀义亦不再说话。
落日越来越低,离开湖面只有几尺高,湖风更急,辽阔的草地突然充满无限的杀机。
“呱呱呱!”不知为何,芦苇中突然冲出一群大雁。
“双斧开山”孟刚的一双利斧,恰在这刹那发动!
他急蹿几步,右斧劈向皇甫怀义的头顶,左斧拦腰砍去!
这两斧气势威猛,真有开山之势。皇甫怀义艺高人胆大,孟刚蹿前时他不动,待他双斧扬起时,手腕一翻,长枪才如毒蛇出洞般向孟刚的心窝噬去!
皇甫怀义目光奇准,枪尖刚好在双斧之间穿过。
孟刚一惊,左手短斧护在胸前,右手仍劈向皇甫怀义的脑袋!
皇甫怀义飞身急退,银枪暴长,手腕一旋,枪尖改刺面门!
孟刚也非省油灯,双斧飞舞格开枪杆,一个箭步探前,采取近身厮斗。
皇甫怀义是何许人?岂会让他得逞,他枪长利远攻不利近斗,立即飞身再退!
孟刚虽然凶悍,一时之间却也近不得身。
皇甫怀义一杆枪缠得颇紧,枪尖不离对方要害。两人刹那间已交往了近百个回合,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激战中,孟刚斧法一变,每一斧都蕴满真力。银枪红樱在夕阳下,如血如火,在他眼前一晃,改刺肩膊。
孟刚猛喝一声,左斧看得真切,一斧格开枪杆,跟着飞身迫进,右斧横劈皇甫怀义腰际,势如猛虎下山!
皇甫怀义长枪已被格开,回防不及,连忙飞身急退!他一退,孟刚立即跟着飞进,短斧不离皇甫怀义胸膛三尺之外。
皇甫怀义身法凌空连变数次,仍不能摆脱孟刚,正在苦思之际,孟刚的右手利斧突然脱手飞出,直射对方胸膛!
这下变生肘腋,距离又近,大出皇甫怀义意料之外,这刹那他甚至已听到孟刚的得意的笑声!
好个皇甫怀义,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急使千斤坠,身子笔直跌下,利斧刚刚在他头顶三寸之处飞过。
“砰”地一声,皇甫怀义背部着地,所幸土软草长,还不致受伤。
说时迟那时快,孟刚身子也跟着坠下,右手利斧急劈下来!
仓促间不容皇甫怀义多作考虑,急忙和身滚开,长枪跟着贴地挥出,直扫对方小腹!孟刚跃起避过,皇甫怀义乘机直起身来。
孟刚绝不让对方稍喘一口气,未待对方站稳脚跟,就马上左手短斧转到右手,跟着向皇甫怀义飞扑过去!
皇甫怀义脸色不变,不慌不忙急退,身子三落之下,已接近一株大树。
孟刚三进之后,转眼一看周围环境,目光一盛,喝道:“再接这一斧,看你逃往哪里!”
这刹那皇甫怀义目光亦是一盛,他不打话,枪尖在树中轻轻一刺,双手持杆凌空打了个跟斗,自树叶空隙间穿了过去!
孟刚怒喝一声:“好!追命枪竟然变成逃命枪!”斧背在树干上一敲,一借力,身子也自枝隙中穿过。
孟刚身在半空,便看见皇甫怀义在他三丈前站立,曲腿沉腰,长枪如上弦之箭,蓄势待发。
皇甫怀义的枪长,能够借力跃飞三丈;孟刚的斧短,只能在树后二丈处飘下。
皇甫怀义目光一盛,标前两步,也只仅仅两步而已。孟刚双足点地,脚下突然一软,身子笔直坠下!
孟刚这一惊非同小可,正欲吸气引身飞上,皇甫怀义的长枪,已像毒蛇一样刺向他,孟刚几次挡空,真气一浊,身子立即坠下。
原来他落足之处草下是个大坑,当他跌下时,皇甫怀义的长枪恰好刺入他的心房!坑深一丈,枪长九尺,加上臂长,刚好能及!
这刹那孟刚豁然而明,怒道:“这是你布下的?”
皇甫怀义枪尖仍然留在他心窝上,轻轻点头。
孟刚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只笑了一半便呛咳起来:“你自命侠义,孟某想不到你也会使诈!”
皇甫怀义脸色不变,沉声道:“你以什么手段对付洞庭双义?哼!某家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而已!”
孟刚脸色逐渐灰暗,喃喃地道:“老子终日打雁,想不到反被雁琢眼!”
“这是你不了解某家而已,对付那些不择手段的人,某家绝不会客气!”
落日只剩下一丝余晖,湖风吹得更急,大地逐渐灰暗。
皇甫怀义倏地拔出长枪,孟刚胸膛立即喷出一股鲜血,人亦跟着倒下。
皇甫怀义立即抛下长枪,跃下坑里。
×××
暮色四合,大地一片黑暗,湖畔只闻风吹野草之声。有人亮起一把火折子,火光下可见有个白袍人一手提枪一手握着火折子。
白袍人的衣袂鬓发在湖风中飘飞,眉宇间英气迫人,在此环境中颇有盖世英雄之概。
“追命枪”皇甫怀义几年前誉满江南,一杆长枪打遍江南未遇敌手,不少朋友暗中称他为江南枪王。
但皇甫怀义饮誉江湖却绝非单靠一杆红缨银枪,重要的是他一向嫉恶如仇。
五年前皇甫怀义娶了江南世家霍传世的女儿“无忧仙子”霍水仙,成为江南武林的一段佳话。
皇甫怀义颇感满足,便在洞庭湖畔筑庐归隐,整日陪伴如花似玉的霍水仙,过着平静的生活。
幸而他偶然还会出来干些大事,江南武林的朋友才没有把他淡忘。
洞庭双义马家昆仲是皇甫怀义归隐后的朋友,如今他杀了孟刚,替这两位挚友报仇雪恨!
×××
大地一片黑暗,湖面也是一片黑黝黝,只余火折子的光尚在那里闪烁跳跃。
黝黑的湖面突然飘来一盏渔火,渔火来得极快,跟着便微微传来一阵水声。
水声越来越大,一瞬间,便能看到一条小艇乘风破浪而来。
微光中只见船头上立着一人,同样是白袍飘飘,腰杆挺得笔直。
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岸上的可是叔叔?”
皇甫怀义一怔,忙脱口问道:“你是谁?”
“小侄皇甫雪!”
“哦?是雪侄!”皇甫怀义捺掉火折子,“闻说你在管神捕手下办事,怎地跑来此地!”
皇甫雪没有答话,船在这刹那已靠近岸边:“请叔叔上船,船上好谈话!”
皇甫怀义弯身提起放置地上的孟刚的首级,飞身上船。不如因何,当他双脚落在船板上时,小船突然侧了一侧。他把首级抛入船舱,喝道:“开船!”
小船无声地滑开。皇甫怀义涩声道:“雪侄夤夜找愚叔,可是有事么?”
皇甫雪沉吟了一会,才道:“叔叔先莫伤心,许是小侄看错……”
皇甫怀义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身子无风自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沙声道:“贤侄但说无妨,老实说愚叔今日便一直心惊胆跳,老是有种不祥之念,刚才还以为是因约会孟刚决斗而引起的,但如今孟刚……”
他突然提高声调:“如今孟刚的首级已在此!”顿了一顿,声音转弱:“莫非……莫非你婶婶出了事?”
皇甫雪叹息道:“正是,但愿小侄看错!”
皇甫怀义一手握着皇甫雪的手臂,急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快说!”
声如夜枭,在夜空中远远传了出去,连舟子也给吓了一跳。
芦苇荡中,“噗嗤嗤”又飞起一群野雁……
×××
船尚未泊岸,皇甫怀义已长身飞跃上岸。
他居住的那栋屋子在山脚下,离岸大约半里。半里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临近家门,他脚步突然放缓,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来,一晃晃着,火光在黑暗中远远地射了出去。
大门洞开,他依稀见到一人倒卧地上,皇甫怀义突然颤抖起来,脚步更为之一慢。
这刹那,皇甫雪亦已自后赶到。
皇甫怀义默默把火折子交与皇甫雪,手上的长枪及孟刚的首级“呛啷”一声跌落地上。
刚扳过地上那人的身子,皇甫怀义便大声呼叫起来:“水仙!是谁杀了你?”
声音沙哑凄厉,黑夜之中听了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皇甫雪拿着火折子点着了一盏油灯,室内陡地一亮。
霍水仙满脸惊恐诧异,上衣血渍斑斑,伤口就在心房上,那是被一种偏长的利器刺穿而过。
皇甫雪只看一眼,便能断定那是剑伤。
皇甫怀义泪流满面,抱着霍水仙的尸体,不发一言,双眼怔怔地望着屋顶。
皇甫雪心头一酸,轻声道:“叔叔,眼下最要紧的乃是尽快把杀人凶手寻出,替婶婶报仇!”
皇甫怀义是皇甫雪的堂叔,他们皇甫家人丁单薄,即使只是堂叔,但皇甫雪仍把他当作亲叔叔看待。
皇甫怀义怔怔地点点头,然后缓缓地把霍水仙抱起,返身入房把她放在榻上。
皇甫雪提着灯在厅堂里仔细察视,小厅里一切陈设丝毫没有混乱的迹象,甚至连窗户也还好端端地关着。
“凶手是如何进来的?”皇甫雪心中暗问了一句。
“那是从大门入来的!”皇甫雪又自己答了一句,可是另一个念头又立即升起,“婶婶为何会开门让他进来?”
这只有一个解释:凶手是霍水仙的熟人,起码当时她必定认为凶手对她完全没有生命威胁!
想到这里,皇甫雪心头一动,正想入房向皇甫怀义询问,恰好皇甫怀义出来。
“雪侄,可有什么发觉么?”他的声音已较前镇定。
“小侄怀疑凶手必定与婶婶相熟!你看看,这里的一切如常,连窗子也没有打开……”
皇甫怀义眉头一扬,“哦”了一声,喃喃地说道:“果然有道理,但凶手会是谁?”
皇甫雪沉吟道:“叔叔隐居于此,江湖上的朋友有多少人知道?”
皇甫怀义摇摇头道:“愚叔除了与洞庭双义马氏昆仲有点来往外,其他绝少人知道,即使有,水仙亦不会随便开门让他进来!”
“这倒奇怪!”皇甫雪道,“婶婶平时与些什么人来往?”
皇甫怀义脸色一变,淡淡地道:“她多数在家中绣花织布!”
“家内没有婢女下人?”
“本来有个做粗活的婢女,你婶婶嫌她做事鲁莽,半年前把她辞退了。后来即使有些粗重的工作或是洗涤衣物的,都是临时雇请附近的渔妇代做!”
“叔叔什么时候离家赴约?”
“愚叔在五天前,便离开这里到岳阳跟一个朋友聚会,直至今夜才赶到湖畔与孟刚决斗!唉,想不到,只五日的时间便……”
皇甫雪怕引起他的伤心,忙道:“这样说婶婶何时死的便很难揣测了,说不定是在昨夜!”
皇甫怀义反问道:“贤侄又怎会发现的?”
“小侄正要来岳阳办点事,刚好经过,心想已有年多未曾拜见叔叔及婶婶,所以多走三十里路来此。”皇甫雪顿了一顿,又道:“到了门口,小侄叫了几遍不见有人应,故而推门入来,不料门没上闩,一推便开……”
“贤侄又怎知愚叔与孟刚决斗的地点呢?”
“是小侄到渡口询问的,有个艄公告诉小侄说叔叔到了对岸跟人决斗,小侄便想到对方必定是孟刚了。”
皇甫怀义道:“你果然聪明,也不枉你跟了管一见这许多年!”
“这几日附近都在传说叔叔约斗孟刚,欲替洞庭双义报仇。”
皇甫怀义问道:“愚叔是在乐水村下船的,你怎会问着了那个艄公?”
“那艄公说他载了叔叔之后便拐来此地。”
这里是乐湖围,乐水村离此将近十里,因此皇甫怀义动了疑。
“原来如此,也是天意!”皇甫怀义叹息了一声。
地上仍留着一大摊血渍,皇甫怀义道:“雪侄,门外有口井,你去提一桶水来把血冲掉!”
皇甫雪应声而去,皇甫怀义又点燃了两支蜡烛,小厅里亮如白昼。
×××
水冲在地上,干涸了的血渍慢慢溶化,皇甫雪用布轻轻揩抹起来。
蓦地,入手有点异样,皇甫雪立即摊开那块抹布,只见上面有块绿色的物件。
他心头一跳,用布把物件上的血渍尽皆揩净,却是一块玉佩。
“叔叔,这是不是婶婶的东西?”
“不是,”皇甫怀义看了一眼,摇头道,“你婶婶不喜欢这种东西!咦,你从哪里找来的?”
“在血中!刚才玉佩被血水染红,难以看出异样,后来小侄拭抹时才发现。”
皇甫怀义不断把玩着玉佩,脸色异常凝重。
“这也不是叔叔家中的?”皇甫雪见他摇头,又道,“那么九成是凶手遗下的。”
皇甫怀义缓缓点头。
“佩上刻着什么字?”
皇甫怀义一字一顿地道:“书礼传家!”目光刹那变得更深邃。
皇甫雪心头一动,脱口道:“叔叔,你知道它是谁的?”
皇甫怀义点点头,半晌才道:“贤侄能否留下一二天,助你叔叔一臂之力?”
“自当如此!小侄拼着回去受管大哥斥骂,也要留下把凶手挖出来,替婶婶报仇!”
“如此,明天再说。”皇甫怀义霍地回头吹熄油灯,跟着用掌风击灭烛光。
小厅内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中。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闻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鸡啼头遍,皇甫怀义仍然不发一言,皇甫雪也不便开口。
鸡啼三遍后,天已麻亮,厅里亦依稀能见人影。
皇甫怀义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声道:“走!”回身抄起长枪推门而出。
屋外满地金光,清风微拂,皇甫雪精神突然一振,轻声问道:“叔叔,咱这可是去找那玉佩的主人?”
皇甫怀义脸色铁青,不吭一声,洒开大步向岸边走去。这附近屋舍颇疏落,皇甫怀义拐了几个弯,走了半里多路,总共才经过五六户人家。
到了一座小庄院前,皇甫怀义脚步突紧,皇甫雪亦步亦趋紧跟在他后面。
小庄院大门紧闭,前面挂了两盏白色的灯笼,门框之上用白布结了条带子。
皇甫怀义脸色剧变,双腿簌簌抖动。皇甫雪也是心头忐忑。
这家人正办着丧事。
他看了皇甫怀义一眼,轻轻在门板上扣了几下。隔了半晌,大门才“呀”地一声打开,探出一个头,看来是个仆人。
那老仆人头发已经半白。他显然认得皇甫怀义,脸上神色有点惊喜地道:“皇甫大侠您早,敝主人若是知道大侠来拜祭少爷,一定十分荣幸!”
皇甫怀义涩声道:“请问老管家,你家到底是死了何人?”
老管家诧道:“原来大侠还不知道?少爷是昨日过世的!唉,真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的,竟然会看不开!”
“是传家玉?”
“正是,咱老爷只生了他一个,不是他还有谁?”
皇甫怀义厉声问道:“他是怎样死的?”
老管家暗暗吃了一惊,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又见他提着长枪,又惊又诧,颤声道:“是少爷自己……自己上吊死的。”
皇甫怀义声音更厉:“什么原因?”
“不单小的不知,”老管家惊道,“即使老爷,也不知道到底是何原因!”
皇甫怀义脸色一变:“灵柩可还停在里面?”
“是,大侠请!”老管家连忙肃手退开一旁。
皇甫怀义大踏步入去,皇甫雪紧跟在后。
入门是个小院子,穿过小院子便是一座厅堂,灵堂及灵柩都设在这里。
皇甫怀义笔直走到棺前,把长枪倚在棺边,双手用劲揭开棺盖,棺盖尚未上钉,一揭即开。
躺在棺里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虽然已死,但相貌仍令人觉得俊朗,恐怖的是一条红红的舌头,长长地伸出嘴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显示死前异常痛苦。
皇甫怀义看了一会,伸手在尸身上抚摸了一遍。
老管家讶道:“大侠,你……你要干什么?”
此刻,传老爷已闻声而来,见到此情况,不禁怒道:“皇甫大侠,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儿难道得罪了你?”
皇甫怀义自怀中摸出那块玉佩来,道:“这可是令郎之物?”
传老爷讶道:“正是!大侠这物件从何而来?”
皇甫怀义冷哼道:“这得要问问令郎了。”
传老爷脸色一变:“大侠不是跟老朽开玩笑吧?小儿已遭不幸,如何问之?”
“老实说,这块玉佩是在拙荆尸体旁拾到的!”
传家在场之人闻说之后都是一怔,传老爷脱口呼道:“什么?尊夫人竟……”
皇甫怀义脸色一沉:“某家来此求证一下某些事情,可有道理?”
传老爷不禁有点手足无措,自己儿子的玉佩丢在霍水仙尸旁,而他自己亦上吊自杀,这里面有什么蹊跷?想到这里,他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喃喃地道:“小儿是读圣贤诗书的,他……他不会胡乱杀人,也不会做出任何越轨的事!”
皇甫怀义脸色更加铁青,心头起伏不定,显然正在盛怒之中。
传家玉曾经借着研究诗书的藉口上门向霍水仙请教,这件事附近有不少人都知道。
霍水仙文武双全,她武功在霍家并不出色,可是文才允称第一,即使在江南武林中也有才女之称。传家玉如果有心与霍水仙亲近,以此作藉口倒也不致太令人起疑。因为传家是书香世家,传家玉更是中过举。
皇甫怀义脸色一变再变之后,道:“这块玉某家暂且保存,待一切查明后再还与老先生。”
“这、这……大侠,老朽相信小儿绝不会做出败坏家风之事……”
皇甫雪却趁此时把传家玉的寿衣翻开检看。身上毫无伤痕,只有在一双足踝之上发现各有四道瘀积的痕迹。
皇甫雪心头一动,一时之间又想不起这是什么事物造成的。他悄悄把寿衣弄好,转身面对皇甫怀义。
皇甫怀义脸色灰白,道:“这件事某家不会张扬出去,也希望老先生暂时把它放在心中!”回头道:“雪侄,咱走!”抄起银枪出门。
他走得虽快,但皇甫雪却觉得他每跨出一步,都宛似要花不少气力。
“雪侄,明天,你陪愚叔上霍家一行吧!”
皇甫雪心念管一见交下的命令,一时未曾答他。
“帮愚叔一臂之力,送你婶婶的灵柩去霍家!”
“是。”皇甫雪沉吟道,“不过,小侄得先去岳阳一趟,因为……”
“愚叔知道,你不必多说。唔,今夜能赶回来么?”
“可以,小侄将尽早回来!”
“好,如今愚叔先去筹备一切。”
×××
皇甫雪一边行一边想着传家玉双足的瘀痕,脑中凌乱,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到了渡口,他心头一动,决定去找昨晚那个艄公。
渡口只停留了三四艘小艇,昨晚那个载皇甫雪去找寻皇甫怀义的艄公,赫然正在其中的一艘小艇上。
皇甫雪飞身下船:“船老大,向岳阳方向驶去。”
那个艄公认得他,喜道:“小哥请坐好,老汉这就开船。”
阳光洒在湖水上,微风拂来,波光粼粼,宛似金蛇狂舞。
“艄公,请问你昨夜在哪处见到皇甫大侠?”
“哦,昨夜老汉不是告诉你小哥是在乐水村那里么?”
“乐水村在哪处?”
“在此地之南,离此不过十里。”
皇甫雪心头一动:“叔叔自岳阳回来赶孟刚之约,为何不直接去,反而南下,这是什么原因?他去那里干什么?岳阳在北,乐水村在南,孟刚在中间,这绝非是路过……”
湖上风颇大,吹得皇甫雪衣袂猎猎作响,他突然机伶伶打了个冷颤,一个念头陡地升起:“莫非传家玉跟婶婶有了奸情,却让叔叔撞破,所以他……”
这个念头刚起,他便不敢想下去,又想起传家玉足踝上的瘀痕,心头更乱,只觉这件案子绝非先前估计的那么简单。
想到此,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早点回来,急喝道:“船老大,靠岸!”
艄公急忙把小船驶向岸边。皇甫雪未待船停定,丢下一块碎银,飞身上岸,展开草上飞的轻功往北奔去。
×××
湖畔寂静,满空星斗。
皇甫雪驰马自岳阳奔向乐湖围皇甫怀义隐居之所。
湖畔草长,马蹄点地无声。路途平坦,马行甚稳,皇甫雪却心潮起伏。
今日他不但为自己办了事,用飞鸽传书给他的头儿——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向他解释自己给一件意外缠住未能去执行任务,要管一见另派人代办;除此,他还做了一件调查,证明皇甫怀义在岳阳住了四五日,到昨晨才离开。
证实这件事的,就是“七星剑”江露天。
江露天是江南白道领袖之一,他的话,皇甫雪绝对相信。
皇甫怀义到岳阳就是去找江露天,此行目的是切磋武艺。
大战之前,与高手交换心得,是致胜的良方之一。
马儿越跑越快,不久已远远见到皇甫怀义那栋屋子。屋前是一条石板路,蹄声“得得”响亮,在静夜中远远传了出去。
马儿停在屋前,皇甫雪飞身下马。这刹那,他心里突然生了一丝惊恐。
以皇甫怀义的耳力,早应听出马蹄声音,即使他不出屋察看,也该扬声询问。
如今,大门紧闭,四周静得落针可闻,远处偶然传来三两声“呱呱”的蛙叫声,更加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皇甫雪右手搭在剑柄上,左手在门上敲了几下,半晌没有人应门。他心头一沉,扬声叫道:“叔叔请开门,小侄回来了!”
屋内仍然没有反应,皇甫雪左手使劲一推,门没动。此刻,皇甫雪是又惊又急,猛地一提气,飞身跃入围墙内。
里面静得连虫声也听得到。皇甫雪心头又再一沉,“呛啷”一声拔出长剑,小心翼翼入屋。
厅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皇甫雪待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之后,才慢慢移动脚步。
他屏息静听了一会,断定屋内没有“生人”,才取出火折子,并把它晃着。
火光下,厅内一切陈设如常,正中摆放着一副崭新的棺材,一阵桐油气味扑鼻而来。
皇甫雪把灯点亮,叫道:“叔叔,叔叔!”
叫声在寂静中有点空洞。他轻轻推开房门,这是一间书房,里面没有一人,寝室亦空空如也。
皇甫雪大是惊异,不知皇甫怀义去了哪里。他在厅中坐了一会,面对着一副棺材,突然生了几分惊慌。
他越是不想去看棺材,一双眼睛却越是拿不开。想起传家玉足踝上的瘀痕,他好奇心陡地升起,想揭开棺盖检视一下霍水仙的尸体,看看身上是否另有伤痕。
可是他却不敢冒渎,站了起来,又再坐下。
但职业上的特性,使他这种冲动越来越强烈,终于冲破了礼教的枷锁,双手放在棺盖之上,缓缓吸了一口气,徐徐地把棺盖揭开。
晚风吹来,烛光摇晃,投影像幽灵般飞舞。
棺盖终于揭开,皇甫雪目光一落,大吃一惊。棺中空空如也,哪里有霍水仙的尸体?
霍水仙的尸体去了哪里?
这刹那,皇甫雪心中实在又惊又异,思绪因这个意外而混乱起来。
蜡烛爆着火花。屋子内,一个活人对着一副空棺,这情景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饶是皇甫雪胆大,此刻心中也充满惊恐之意!
门突然“呀”地一响,皇甫雪像受伤的豹子般跳了起来:“谁!”
“我!”
皇甫雪一回头,门口白影一闪,皇甫怀义慢慢走了入来,他脸色异常难看。
皇甫雪刚放下的心又再提了起来:“叔叔,你衣上的血渍!啊,你受伤了?”
皇甫怀义冷冷地哼了一声,把长枪倚在门后。
“叔叔,对方是谁?”
皇甫怀义不发一言,默默走入房内。皇甫雪跟在他之后,只见皇甫怀义弯腰伸手在床下捧出霍水仙的尸体,跟着返身把她放入棺中。
皇甫雪暗暗嘘了一口气,暗怪自己疑心太大。他期待皇甫怀义会把受伤的遭遇告诉他,但皇甫怀义做完一切之后,便坐在一张高背椅上闭目养神。
“叔叔,到底是谁伤了你?”
“雪侄,明早你把你婶婶的灵柩运去霍家,路上不可阻延。愚叔已雇了一架双马有篷套车,明晨车夫便会把它停在渡口等着。”
“叔叔,那你呢?”
“总之你替愚叔走一趟。到霍家门口,愚叔自会来找你。”
皇甫怀义说罢又再击灭烛光,厅里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连日的遭遇,颇使皇甫雪有摸不着头脑之感。本来是一件简简单单的案件,却越来越复杂,令人有扑朔迷离之感。
鸡啼了。皇甫雪整夜没睡,双眼仍睁得圆大,脑中充满许多疑问。他一直在思索传家玉足踝上的瘀痕。
×××
官道上,一架有篷的双马套车不停地奔跑着。车夫尽管挥汗如雨,仍然不断挥鞭催马。
皇甫雪坐在车篷里小睡了片刻,一睁开眼便见到霍水仙的那副棺材,他的脑筋又再飞快地转动着。
霍家离乐湖围有百多里路,夜里马车歇在一个小集中,为了万全,皇甫雪仍然睡在车上。
夜半更深,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兵器碰撞声,只一会儿,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惨呼声传来。
皇甫雪不敢离开篷车,手上握剑,运劲静听,全神戒备。
过了半晌,他突然听到一个异声,异声离马车不过三四丈远,皇甫雪心头一动,蓄势以待。
后面是一家小客栈,坐落在一条大路之旁,马车就停在客栈门口的路旁。
异声再度传来时,已近了许多,皇甫雪已能肯定来人若非针对棺中之人而来,便是为他而来。他蹲在棺旁,只待对方一旦侵入,便给予对方一下冷剑。
异声三度传来时,皇甫雪已能认出那是鞋履踩在沙石上的声音。
刹那,车篷布帘翻动。不知什么东西探了入来,皇甫雪立即蹿起,长剑穿帘刺去——不料却刺了个空!
皇甫雪心头一沉,却闻“当”一声轻响,一件兵器挑开他的长剑。
皇甫雪低叱一声,如燕子穿帘般投射出去。人在半空,猛觉劲风临身,一条齐眉棍向他小腹戳至。
这一棍来得突然,兼且劲力十足,令人防不胜防。
好个皇甫雪,凌空拧腰,长剑在长棍上一点,翩然飞身落地,护在车前。
那人轻呼一声:“不错!再吃我一棍!”长棍泛起两朵碗大的棍花,朝皇甫雪胸膛戳来。
皇甫雪见他以黑布蒙面,一边用剑抵挡着,一边喝问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蒙面持棍人再也不哼一声,一根齐眉棍尽是辣手的招数,招招指向皇甫雪的要害。
皇甫雪剑一引,以快打快,一眨眼之间已攻了三十六剑。他是有名的快剑手,这一阵狂攻,逼得对方节节后退。
蒙面人待皇甫雪三十六剑使完,剑招稍为一缓之后,棍法一变,棍尖直刺对方面门。皇甫雪剑一挡,蒙面人跃前一步,长棍一收一转,以棍尾猛扫对方腰际。这一棍真的有“横扫千军”之势!
皇甫雪一式“旱地拔葱”,冲天飞起,手臂一抡,反劈对方头部。
蒙面人棍向上一撩,改撞皇甫雪下阴,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皇甫雪怒叫一声,左足在右足面上一点,身子斜飞了出去,一射丈二,脑际忽地灵光一现,一个翻身,脚底在一棵大树干上一撑,身子又再向蒙面人倒飞过去。
这个变化迅速,势如流矢,人未至,剑上的杀气已迫近蒙面人眉睫。
蒙面客大吃一惊,长棍招挡不及,连忙斜退三步,以避其锋。
好个皇甫雪,凌空中早已把对方的一切变化估计在内,臂一抡,长剑改刺为劈!白光一闪,蒙面人的左臂脱体飞落地上,鲜血迅即喷出。
皇甫雪足尖刚落地,立即再次蹿起扑前。
刹那,树后突然射出一蓬银针,破风之声嘶嘶作响,好似毒蛇嘶叫,令人头皮发炸!
皇甫雪一边挥剑护在身前,一边急忙后退!一退二丈,再退又是二丈。
暗器依然不断射来。皇甫雪飞身上车,以防对方同党劫棺。
暗器射了一阵,突然停止,连蒙面人亦失去踪迹。
四周恢复寂静,马儿亦逐渐宁静下来。皇甫雪坐在车前戒备,心中却暗暗思量对方的身份。
还有,刚才远处传来的那阵打斗声,又是什么人?是不是蒙面人的同路人?跟他们打斗的人又是谁?
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皇甫雪越想越迷惑。
难道霍水仙之死另有什么秘密?还是她尸体上隐藏有什么秘密?
皇甫雪不禁苦笑了一下。
谜还不止这些。皇甫怀义去哪里?他为何不自己驾车送棺上霍家?昨夜他身上如何会有血渍?是他杀了人,还是别人要杀他?
皇甫雪越想脑子越乱,他不禁又再苦笑了一声。四周更为黑暗——
黎明前的黑暗。
皇甫雪突然生了个念头,他重新揭开布帘,目光落处,几乎惊呼出声。
车厢里不知何时坐了个白袍人,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面孔,皇甫雪机伶伶打了冷颤:“谁?”
“雪侄进来好说话!”话音刚落,车厢内燃起了火折子,皇甫雪寒气登时为之一消。
他探身入车厢,讶道:“叔叔几时上车的?”
“刚才你跟蒙面人厮杀时!”
皇甫雪心头立即又泛起一个疑问,未待他开口,皇甫怀义又道:“你认为你婶婶是否真的被传家玉所杀?”
皇甫雪立即反问:“叔叔是否另有发现?”
“是有点奇怪,因为传家玉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即使是偷袭,你婶婶亦不一定能让他从容得手,可是他们两个身上都没有其他伤痕!”
他咽了一口口水,略一沉吟:“这证明水仙是让对方一剑刺死,而传家玉却真的是上吊自杀!你说这其中可有关联否?”
皇甫雪道:“传家玉足踝上有四道瘀痕。”
“哦?”皇甫怀义道,“那是被什么东西造成的?”
“小侄还未想出来。”
“是不是双脚都是如此?”
“是!”皇甫雪又再陷入沉思。
皇甫怀义有点烦躁,他右手紧握在左手之上:“当时你怎地不叫愚叔看看!”
皇甫雪目光落在他手上,灵光一闪,喜道:“小侄猜出来了,那是被手力所握,留下的痕迹。”
皇甫怀义目光大盛,脱口道:“这是什么原因?”
车厢内立即又再陷入一片寂静中。
半晌,皇甫雪才问道:“叔叔,你今日到底去了哪里?”
皇甫怀义叹息道:“昨夜你还未回来时,愚叔便发现有夜行人潜近,于是追了出去,那人武功颇高,愚叔追了三四里才追上他,一场激战之后,虽然把对方刺伤,自己亦挂了点彩!
“后来愚叔心想对方绝不会罢休,所以吩咐你护车,愚叔却暗中跟在后面保护,刚才果然又碰着他们,幸而这批人武艺不高,给愚叔杀退。”
皇甫雪插口道:“他们是什么人?”
“愚叔也不知道。”皇甫怀义话音刚落,火折子的火突然媳灭,车厢又再恢复黑暗。
“这倒奇怪!”皇甫雪道,“他们跟叔叔有仇还是跟霍家有仇?”
“要是跟愚叔及霍家有仇的话,大可以明挑,三番四次要骚扰水仙的尸体是何道理?”
皇甫雪不禁默然。
“雪侄,愚叔万一有什么不幸,请你聘管神捕代为调查一下真相。”
皇甫雪又再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叔叔怎会说这种话来?”
“世事变化奇幻,大千世界什么怪事都会发生,况且对方藏在暗处,咱们真的是防不胜防。”他怕皇甫雪担心,又道,“愚叔也只是准备个万全之策而已,呶!这里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烦你交给神捕,听说管神捕收费奇高,不过愚叔也只有这许多了。”
皇甫雪默默接过银票,低声问道:“叔叔既然知道犯险,为何不通知霍家,反而要自己护棺上霍家?”
“本来水仙已是咱皇甫家的人,她的身后事自当咱来料理。不过,她是霍传世的宝贝;二则,家岳对愚叔一向不错;三则,咱皇甫家人丁单薄,所以才决定把水仙的尸体送去霍家,也许这样水仙在天之灵也较能安息。”
客栈内突然传来一阵人声,皇甫怀义伸头出车厢一望,天色已渐明,他忙道:“就这样,咱在霍家门口相候!”足尖一点,飞身射落车外。
皇甫雪急呼道:“叔叔,你且等一等呀!”
皇甫怀义身形三起三落之后,已消失在树林中。
车夫提了一壶水爬上车座,道:“小哥,上路了!”
“好,请快一点。”皇甫雪应了一声,倚在棺上想着心事。
中午,在一个小镇处停下来休息进食,饭后又再急匆匆上路。过了个多时辰,霍家庄已远远在望了。
皇甫雪想起皇甫怀义的吩咐,忙叫车夫把车停在路旁树下。
他心想皇甫怀义一会儿便能赶上他们,跟他同去霍家。可是,等了好一阵仍不见皇甫怀义的踪影,他不禁暗暗担忧起来。
莫非叔叔遇了险?
自从生了这个念头后,皇甫雪便一直坐立不安,当他再度探头出车厢时,夕阳已将下山,红霞挂满半边天。
路上人影渺渺,哪里有皇甫怀义的踪影?
皇甫雪正在焦虑间,突然前头驰来两匹白马,马上坐着两个红衣大汉。
马绝对是好马,只一会便到了马车前,皇甫雪心头一凛,暗暗戒备。
一个红衣汉子喝道:“这马车装着什么,为什么一直停在这里?”
皇甫雪见他态度十分嚣张,不禁有气,冷声答道:“车内装着什么,与阁下何关?”
那大汉勃然怒道:“咱怎知道你们是不是意欲对敝庄不利,看你们鬼鬼祟祟也不是好东西。”
“你们是霍家的人?”皇甫雪淡淡地道,“想不到霍老爷子侠名昭著,他的手下却都是些狐假虎威的人!”
那两个红衣大汉几曾受过人如此奚落过?闻言不禁俱是一怔。
另一个大汉态度较好:“阁下何人?因何停车在此?”
“在下皇甫雪,正要去霍家,停车在此只不过为了等候你们姑爷。”
“哦?你跟咱姑爷怎样称呼?”
“在下唤他堂叔!”
“咱姑爷约你在此相候?”
“正是!”皇甫雪再看看天色,心头更是焦虑,“可是在下已等了两个时辰,他仍未至,不知路上会否发生什么意外?”
一个大汉道:“不如请皇甫少侠跟在下先入庄,让霍雷在这里等他。”
另一个名唤霍雷的大汉即道:“如此甚佳。”
皇甫雪想了一下,点头道:“如此烦请带路。”
那个大汉拨转马头,往来路驰去,皇甫雪忙吩咐车夫跟上去。
×××
霍家扬名江湖已有百多年历史,比之江北之欧阳家及赵家都要长,实力及人丁也都较强盛。
百年来,霍家在武林中,尤其在江南,实在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比之不少名门大派不遑相让。
霍家现时的主人霍传世隐隐然是江南的一方领袖,江南道上的人对他都是又敬又畏,既敬重霍家的侠义行为,又怕在无意中得罪了他们。
霍传世虽然行动正派,嫉恶如仇,不过也有他的缺点,他喜欢听别人对他的赞美,听不了别人的批评;而且气量狭窄,睚眦必报。
若非如此,霍传世早已成为江南的盟主矣。
霍传世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霍扬威,今年只四十岁,但侠名之盛已几乎追及乃父,可惜他的性格跟乃父颇为相似。
二儿子霍扬名,三十岁,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听说他对武学特别有研究的嗜好,整天搜集各门派的武功拳经回来钻研。
三儿子霍扬声,二十五六岁,可惜有先天性的缺憾,左足轻短,行动颇为不便,大大影响了他在武术上的造诣。
霍传世还有一个弟弟,名唤霍传家,他的名头虽不很响,但却是霍传世的左右手,出谋献策,固然是个好智囊,甚至家内千多人的调配、生活起居、钱财运用,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是以,霍家虽然有个总管,但背后人人都叫他太上总管。
×××
皇甫雪到了庄门外,才感到霍家庄之庞大,单只大门便能容三架大马车同时驶过。
那大汉领着马车来至庄外,一个领班模样的守卫问道:“霍云,车内是谁?”
“谭头儿,这车内坐着的是姑爷的侄儿,他要来拜访老爷。”霍云恭声地道。
那个姓谭的领班道:“既然来拜访老爷,便请他下车。”
皇甫雪在车厢内听见他的话,探头出厢外道:“车内装有贵重的东西。”
“请问皇甫少侠,这可是要送与敝庄的?”
皇甫雪想了一下,答道:“也可如此说。”
“那么请皇甫少侠把它拿下来。”姓谭的领班态度倒还不错,“对不起,这是敝庄的规矩。”
皇甫雪沉吟道:“不如请谭兄自个来看看。”说罢揭起布帘,露出一副崭新的棺材来。
谭领班隔远便已看见,他脸色霍地一变,沉声道:“皇甫少侠真的要把此物送与敝庄?”
皇甫雪点点头:“本来应该由家堂叔亲自送来,可惜他还未来。”
谭领班脸色一变再变,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雪这才想起对方发怒的原因,忙道:“谭兄息怒,在下绝非有意跟贵庄过不去。事实上,这里面躺着的是你们霍小姐。”
此言一出,一干看门的守卫都是又惊又愕。霍云道:“这话当真?”
皇甫雪叹息道:“你看在下像说笑么?不信你们大可以揭开来看看!”
谭领班急道:“请皇甫少侠驱车入庄,待在下带你去见庄主。”
×××
皇甫雪被安排在一间小客厅里喝茶,一壶茶已几乎喝光,才见霍云推门入来道:“请皇甫少侠跟在下去见老爷!”
皇甫雪头脑混混沌沌,跟在霍云之后,也不知穿过多少门户花园房舍,才到了一座大厅。
厅内设备堂皇华贵,正中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锦袍老人。
皇甫雪抬头一望,便知道此人便是名震江湖的霍家主人,那是自他身上发出来的那股气势告诉他的。只是他一张国字形的脸,配着一头白发、一管高鼻、双眉斜飞,十分威武。他双眼对着门口,但眼珠子却向上望,神色有点忧郁,颔下白须不时无风自飘。
皇甫雪念在他是自己堂叔的岳丈,走前一步,屈膝行礼:“晚辈皇甫雪,拜见霍前辈。”
霍传世目光一扫,道:“请起!”
皇甫雪站了起来,才发现两旁还站了不少人,大概是霍传世的兄弟子侄。他是首次跟霍家的人来往,也不认得他们,只向他们略一点头为礼。
霍传世干咳一声:“皇甫少侠,小婿去了哪里?”
皇甫雪心头一震,脱口道:“不好!家叔还未回来么?”
霍传世脸色铁青,目光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到底小婿去了哪里?”
皇甫雪心头一凛,忙道:“晚辈也不知道。昨日他只吩咐晚辈把婶婶的棺材送来宝庄,他说届时便会前来与晚辈会合。”
霍传世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他去了哪里?”
皇甫雪道:“晚辈怕他会遭到不测,请霍大侠派人去接应!”
“哦!有人敢和咱作对?”霍传世脸上现出两分不信之色,“你们是从乐湖围来的?”
“正是!咱昨夜遇到一批蒙面人袭击,幸而把对方击败。”
霍传世又再“哦”了一声:“威儿,你带一些人,沿途搜索下去。”
一个壮年汉子忙道:“是!孩儿立即就去。”
霍扬威回头又招了一个兄弟同去。
霍传世道:“皇甫少侠,如今请你把所知的告诉老夫。老夫想知道是谁把小女杀死的。”
皇甫雪便把所知说了一遍,之后又道:“到底是谁杀死婶婶的,晚辈一无所知,家堂叔可能会知道一二。”
霍传世目光暴涨,射出两道精光,沉声问道:“你说小女尸体旁有一块玉佩,而那块玉佩是传家玉的?”
“是的,传老爷亦承认玉佩是他儿子的!”
“如今那块玉佩呢?”
“在家堂叔处。”
“胡说!怎会有这种事?你是说小女跟传家玉有点瓜葛?”
“晚辈只是以事论事。到底是什么原因,晚辈不敢下结论。也没有这样说过。”
“胡说!胡说!胡闹!胡闹!”霍传世这刹那好似突然苍老了几年似的,“小女冰清玉洁,知书识礼,岂会做出越轨之事?这一定是有人嫁祸,一定另有内情!”
皇甫雪知道他心头难受,忙道:“晚辈也有此看法!这其中可能另有秘密。”
“听说你跟了管一见不少年,相信也学了不少本领,你不妨把你的想法说来与老夫听听。”
“晚辈在传家玉尸体上发现其一双足踝都有被人用手力握而留下的瘀痕,是以晚辈推测传家玉之死可能不是出于自杀,而是被人握着双足,然后高举起来,把他的头部投入早已设置于梁上的绳圈之内,然后,再把传家玉尽力拉下,使他窒息致死。”
皇甫雪略顿了一顿:“这样做造成传家玉是上吊而死的表面现象,凶手再取下他身上的玉佩,然后再去家堂叔家把婶婶杀掉,事后再抛下玉佩,造成一个……的现象!”
霍传世击掌道:“皇甫少侠分析得果然有理。老夫早说小女能洁身自爱,绝不会做出不守妇道之事来。”一顿又道:“但凶手杀死小女的动机是什么?”
皇甫雪苦笑说道:“晚辈也思量不出来。”
霍传世之弟霍传家突然插腔道:“会不会是怀义的仇家?否则对方又岂会在半途狙击他?”
霍传世脸现担忧之色,颔首道:“二弟说得有理。不过,如果真的是如此,只怕怀义他……”他再也说不下去。
场上的人都听得出他话中之意,皇甫雪也十分焦虑。
霍传世突然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霍传家道:“戌时将尽,亥时刚交之时。”
霍传世忧心忡忡地道:“威儿已去了近个时辰还未返来……”
霍传家安慰他道:“大哥不必担心,怀义武功高强,兼且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霍传世喃喃地道:“吉人天相,吉人天相……水仙她……”
霍传家接口道:“小弟再派一些人手去,大哥请宽心,未成事实之前,何必太多挂虑!”一顿又说:“皇甫少侠一路辛苦,此刻谅必又饥又渴,请即到偏厅用膳。”
霍传世道:“是,老夫几乎忘了。名儿,你好好招呼皇甫少侠一下。”
皇甫雪不知他们是不是要商量些什么事,闻言连忙向霍传世兄弟告退。
霍扬名带着皇甫雪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到了一座偏厅。此地环境很幽美,厅外是一个水池,门外有一个花园,假山小桥、亭阁水榭无一不备。
厅内的椅桌都嵌上云石,几上烧着一炉檀香,架上放着不少盆栽,花香夹着薰香,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刚坐下,丫环便送上一壶香茗,茶是武夷的岩茶,烹茶的功夫也是一流的。喝了一盅,皇甫雪的神智登时一清。
霍扬名道:“皇甫兄一路辛苦,敝家上下无不感激。”
“霍兄言重,令妹便是家婶,此乃本分该为之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有件事情想问皇甫兄!”
“霍兄有话,但说无妨。”
“你看舍妹夫在舍妹死之后的神态如何?”
皇甫雪心头一动,脱口道:“霍兄此话何意?”
霍扬名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在下虽然甚少出外走动,可是也听人说起舍妹夫经常陪伴舍妹在家,可是他们也已成亲有五年多,为何未曾产下一男半女?”
皇甫雪讶道:“这件事跟家婶之死有何关联?”
霍扬名苦笑道:“也许是在下想得太多,在下听了你的话之后,始终觉得舍妹夫的行动,颇值得思疑!”
“哪一点令霍兄思疑?”
“他为何不与你一道前来?”
“家叔说怕那批蒙面人狙击。”
“但后来不是已经暴露了么?他今晨再度与你分开,不是更加危险?”
皇甫雪想了一会,道:“也许他认为那批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对付他一人,他不想因他而使家婶尸体的运送受到阻延。”
“但是,对方也有对你出手,你的马车亦已暴露,证明对方绝非只对付舍妹夫一人。”
皇甫雪陡地一怔,暗道:“这人心思果然十分缜密精细!”
“还有,”霍扬名看了他一眼,续道,“对方既然能在林中不断发射大量的暗器,证明人手不少。他们何不蜂拥而上击退皇甫兄,反而仓促撤退?”
皇甫雪不禁又是一怔。
“假如对方目的是为了不让舍妹的尸体运至舍下,皇甫兄被击退之后,他们对舍妹的尸体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么?”
皇甫雪喟然道:“小弟此刻头脑也是十分凌乱,尚未摸到一点头绪,希望家堂叔回来后能解开一部分谜。”
说话间,丫环已把酒菜捧了上来。
茶是好茶,酒也是好酒,两人却无心细意品尝,默默地吃一阵,霍扬名放下筷子,道:“皇甫兄慢用,在下吃不下。”
皇甫雪苦笑一下,道:“小弟又何尝吃得下。”“霍”地干了一杯酒,推席而起。
“如此,待在下带皇甫兄到客房里去安寝。”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时,皇甫雪望着天上的明月,道:“霍兄,请去问一问,家叔回来了否?”
“皇甫兄不必心急,待在下先带你到客房歇息,然后再去打探舍妹夫的消息。一有消息,自会来通知皇甫兄。”
“小弟先谢了!”
×××
霍家不愧是个大家族,连客房亦布置得十分精致舒服,床上铺了层软软的垫子,皇甫雪一坐上去,便恨不得睡下休息一阵。他半倚着躺下,脑子中混混沌沌,只觉得这件案子千头万绪,却摸不到一点头绪,心里又记挂着皇甫怀义的安危,哪里睡得着。
四更的梆子声传来,四周一片宁静,皇甫雪却更加睡不着,他索性自床上爬了上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阵急忙的步履声,自远而来,又自近远去。他心头一动,心想一定是霍扬威回来,便推开房门,闪身而出。
房外是个小庭院,月光皎洁,照得院子里纤毫毕露。花丛后青衣一闪,皇甫雪眼尖,认出是霍扬威。他本想出声呼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下来。
他蹑足跟在他后面,穿过一道回廊,走到一间房前。霍扬威伸手在门上扣了三下,三下之后又敲两下。
房里此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霍扬威立即闪身入去,随手把门关上。皇甫雪见四处没人,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房内的对话,隐约听到。
“情况怎样?”
“妹夫看来已遭不测,因为孩儿在一个悬崖已找到他的那根长枪,周围环境异常凌乱,看来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皇甫雪吃了一惊,若非他训练有素,此刻怕就要露出声音。
苍老的声音又道:“悬崖有多深?”
“深不可测,看来得待天明才能派人下去搜查。”
“不知对方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得罪咱家!”
“孩儿却怀疑皇甫雪,这人来得有点奇怪!”
“有何奇怪?他的身份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霍扬威道:“妹夫为何不自己送水仙的尸体来,却叫他送来,是何道理?”
“唔,你明天盘问他一下。”
“还有……孩儿看妹夫本身亦不无可疑!”
霍传世道:“不会吧,不要疑心太大,你回去休息吧!”
皇甫雪连忙蹿开,衣袂声一响,霍传世及霍扬威几乎在同时喝道:“谁?”
皇甫雪立即闪身在一座假山之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房门“啪”地一声打开,霍扬威提剑冲出。
霍传世紧跟在后:“威儿,分开搜!”
“爹,这人不知与舍妹之死有否关联,不如示警召集人手围捕!”
霍传世脸色倏地一变,一道凌厉的啸声立即冲口而出。啸声清越高亢,远远传了出去,远处迅即传来人声。
皇甫雪大吃一惊,出去又不是,躲又躲不得多久,目光一扫,猛地见到假山有个洞,皇甫雪不假思索,爬了入去。
洞口刚够一个人进入。可惜这个山洞很浅,藏了一个人,仍然露出一小截衣角于洞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皇甫雪拼命向后缩,背后顶着一块尖锐的小石头,使人有点疼痛,皇甫雪此刻却浑似没有了感觉。
脚步声更近,连衣袂声也能听见,皇甫雪怕被人于洞口外看到,猛吸一口气,全身尽量贴向洞壁,背后那块石头深深嵌入肉里,猛地胯下一空,洞底突然陷了下去,人亦随之跌下去。
皇甫雪反应敏捷,弹腰而起,双脚轻轻落地,抬头一望,洞顶突然又合回原状!
皇甫雪略一思索,便猜出上面假山那个石洞之底是块活板,而洞壁上那块小小的尖石子便是活板的暗掣,自己误打误撞,却打开了活板。
四周一片漆黑,皇甫雪取出火折子,把它点着。火光把附近照亮。
两旁都是用石板砌成的墙壁,看模样是条地道。地道高及七尺,宽四五尺,洞底却凹凸不平,里面湿霉之味颇重,有点气闷。
前头黑黝黝,不知有多长,亦不知通去哪里。
皇甫雪运起轻功向前驰,奔了好一阵,地道还似没有尽头似的,就好像在大海中看不到岸,皇甫雪不禁有点惊慌。
陡地觉得附近没有那么气闷,他住一住脚,长长吸了几口气,然后再向前走。
前面地势突然较高,空气越来越流通,皇甫雪细眼一看,原来洞顶有几个气孔,谅必此处离地面不深。
气孔外一片黑暗,看不到什么,皇甫雪猜想这是霍家早年建下的一条秘道,以防一旦发生意外,可以由此逃脱,因此,估计地道中并没有危险。
他索性吹熄火折子,避免火光自气孔中透出,反而不妙。
就在他吹熄了火折子后,耳际突然听到一丝声音,略一辨认,是人声。他好奇心大起,立即运劲屏息静听。
可惜距离太远听不很清楚。他把身体贴在洞壁上,便用壁虎游墙功,引体上升,直至头部顶及洞顶,然后把耳朵贴在壁上,声音顿时清晰很多。
只听一个声音道:“小弟说凶手是皇甫怀义,自然有道理。”
另一个声音较低:“什么道理,三弟不妨说出来听听。”
先前那个声音道:“二哥,你知道仙妹至今没有生男育女,是什么原因么?”
听口气这两人是兄弟,亦是霍水仙的兄长。前一个声音是霍传世的第三儿子霍扬声,后一个便是霍扬名。
听不到霍扬名的答话声,只闻霍扬声冷笑一声,道:“老实对你说,皇甫怀义——他因练功,坏了身子,丧失了生殖能力!甚至不能人道!”
这次霍扬名的声音异常响亮:“三弟,这种事你怎会知道?”
皇甫雪听得心头大震,拼命支持不让身体滑下。
只听霍扬声又道:“是仙妹亲口对我说的!”
霍扬名急道:“她怎会对……”
皇甫雪真气一浊,身体立即滑下。他落在地上,换了口真气,再次引体上升。
霍扬声的话音又再传来:“……你说小弟之话可有道理否?”
霍扬名喃喃地道:“依你说,仙妹必做出越轨之事,才令妹夫动了杀机?荒唐!荒唐!仙妹之为人你我岂不知,她会是这种人?”
霍扬声叹了一口气,隔了半晌才低声道:“自古道寂寞难耐,诚哉斯言!你们万事如意,如人中龙凤,岂知寂寞之苦。”言下之意,他才能体会。
皇甫雪心头一动,忖道:“霍扬声脚部残废,整日窝在家里,又眼见兄弟都出人头地,挣下了不少声名,他内心必定十分痛苦。”
又隔了半晌,霍扬名才道:“那么奸夫必是传家玉了?”
霍扬声道:“久闻传家代代出文士,他又生得俊俏,自有不少姐儿喜欢他。”
“愚兄还是不能相信。”霍扬名又问道,“如果皇甫怀义是杀仙妹的凶手,他为何又会被人追杀,至今生死不明?”
“谁知这是不是皇甫怀义的狡计?也许他还未死哩!谁见过他的尸体?大哥只是凭悬崖边的一根长枪,便断定皇甫怀义已死,岂非好笑?”
霍扬名沉吟道:“这倒是个关键,只要明天派人垂下悬崖,便知他是生是死。”他口口声声说不相信皇甫怀义是凶手,可是从称呼上却由妹夫而名字,由名字又改为“他”字,足见他的信心亦已经动摇。
听到此处,皇甫雪一口真气又再变浊,身子再度滑下。当他换了气,重新游上壁顶,上面却没有声音,直至他身子又再滑下,也没有听见丝毫声音,大概霍扬名兄弟已不再交谈,或已分别上床安寝。
地道里虽然平静,但皇甫雪的思绪却起伏不定,他绝不相信霍扬声的判断,但假如他所说是真的——皇甫怀义真的不能人道,他在一时之间又想不出理由推翻霍扬声的推论。他坐在地道上,倚在墙上,思潮立即涌起。
他觉得皇甫怀义真的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他为什么不直接自岳阳去赴孟刚之约,却南下去乐水村,原因何在?
是不是他回乐湖围的家里杀了自己的妻子,又去设计把传家玉谋杀,恐怕别人怀疑,便故意南下在乐水村下船去赴约,以避人耳目?
还有,他为何不与自己一同把霍水仙的尸体送来?是不是他故弄玄虚,使霍家不致怀疑上他?
想到这里,他心头又再一动。昨夜在小集过夜,那个持齐眉棍的蒙面客,与自己格斗,当时皇甫怀义已藏身车上,为何不助自己一臂之力,把对方擒下?
皇甫雪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些谜都不能解得开。他想不到自己的堂叔是杀人凶手,也想不到他的城府如此深沉,更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